那一年冬天,整个天际被云层掩盖,细碎的雪花坠落人间。
六点三十分,段之愿抵达教室,在门口跺了跺脚。
刚放下书包,后桌林落芷就拍了她一下:“周五放学是不是你最后一个离开的?”
段之愿点头。
每周五班级大扫除,留下一组同学。
段之愿负责最后倒掉垃圾桶,锁门离开班级。
“胡佳说她落在书桌里的mp4不见了,你知道吗?”
“不知道。”她答。
在那个3g网刚刚盛行的时代,mp4算是高中生里的奢侈品了。
“胡佳刚刚还问你来没来,估计一会儿回来要找你。”
林落芷说完就低下头奋笔疾书补作业。
段之愿咬了咬嘴唇。
知道林落芷在提醒她,也知道她是班级里唯一一个敢提醒她的人。
黑板上有课代表摘抄练习册上的题,段之愿刚写了一半,一道阴影将她笼罩。
胡佳回来了。
“周五晚上最后一个走的?”
段之愿点头。
“我mp4呢?”她问。
“不知道。”她无措地抬着头,一根自动铅笔被她攥在手心。
‘啪’的一声响,胡佳一拍桌子,指着她的脑袋:“你他妈穷疯了吧,我的东西也敢偷!”
“不不,不是我……”
她一着急说话就会结巴,从小生病落下的毛病。
“有什么证据证明不是你?”胡佳两条眉毛蹙起,双手环在胸前:“你是最后一个走的,我问了,我们组的座位也是你打扫的,扫地的时候看不见我的mp4?不可能吧,舌头不好使,眼睛总能看见吧!”
段之愿咬着下嘴唇,能感觉到四周有好几道目光落在她身上。
她根本就没看见什么mp4。
“脸红了?”胡佳说她:“心虚了?”
她踢了一脚她的椅子,声音扬起:“赶紧给我拿出来!”
班级的同学们早就不约而同看过来。
大家都知道胡佳的脾气,谁也不敢多说什么。
突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接近,有人扯了扯胡佳的衣服,小声说:“老师来了。”
胡佳皱眉,赶在老师进教室之前警告她:“段之愿,你给我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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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课之前,段之愿的早自习题没有写完,下课就被叫到了办公室。
王老师问她原因,段之愿缓缓说出早上发生的事。
“确定班级门锁好了吗?”
“锁好了。”
她是个做事细心的人,记得很清楚,锁好门后还推了推,确定推不开才离开。
王老师又说:“待会儿我会找胡佳谈谈,你不要怕,先在这把题写完。”
“好。”
碰巧这时王老师接了个电话,段之愿就站在一边,垫着摞高高的书,继续写题。
直到门口突然传来两下闷响的敲门声。
段之愿抬眼。
一个身高有一米八几的男生靠在门边。
斜长的刘海遮住眼睛,书包懒散挂在一侧肩膀上。
眉眼懒散地垂着,墨色瞳仁漫不经心瞟着办公室里的摆件。
见王老师没反应,他又抬起腿,脚尖碰了碰门,这次声音更大,
直到王老师跟他招手,人才缓缓走进来。
肃静的办公室也没能遮盖他身上那种不羁的气势,这几步走得散漫。
段之愿垂眸,想起他是因为腿受伤,才请了一周假。
他一瘸一拐走近,直至站在了段之愿身边。
比她高了许多,甚至能感觉到他的呼吸就打在她头顶。
握着笔的手指颤了颤,段之愿缓缓挪到老师的另一侧。
瞧了他一眼,看到少年歪着脑袋目光微沉,脸上带着懒散的笑。
她又快速垂下眼,继续写题。
挂了电话后,王老师带着火气开口:“张昱树,我怎么告诉你的,是不是忘了?”
声音不似刚刚和她讲话那样心平气和,不用抬头就知道王老师肯定板着脸在瞪他。
“老师,我一句话都没说呢。”张昱树话里带着顽劣的笑意,问她:“我又怎么了?”
“头发!”
段之愿又偷偷抬眼。
见张昱树拽了拽刘海,手上还缠着纱布。
勾着嘴角,笑得无畏,说:“我爸早上起晚了,没来得及带我去剪头。”
“你昨天干什么来着?”
“我爸回来的也晚。”
“我看你就是伤的轻!”王老师瞪了他一眼,手指比划了个快要贴起来距离,告诉他:“明天就给我把头发剪了,推平了不能超过这么长,不然就来我这,我给你剪。”
张昱树立马敬了个礼:“遵命!”
这一趟算是报道完毕,他懒散拎着书包,一瘸一拐离开。
等段之愿写完了题也回到班级。
因张昱树的回归,课间班里的人也不少,也比平时热闹。
其他班和他玩得好的全都聚集在一起。
段之愿侧着身子经过,能瞧见他支起一条腿放在桌上。
校服裤子挽起,黑色运动鞋上露出缠着纱布的小腿。
“我说不用包了,我爸非不干。”他用两只手比划:“十四针,老子一声没吭,牛逼吧?”
胡佳正拿着小镜子偷偷给自己的眉毛加深,段之愿走过去,小声说:“老师说,让,让你中午吃过饭,去找她。”
胡佳抿了抿唇,抬起眼:“恶人先告状啊,我冤枉你了呗?”
传达好王老师的话就算完成任务,段之愿没解释,原路返回到自己的位置。
中午十二点,胡佳从办公室回来。
路过段之愿的座位时,狠狠撞了下她的桌子。
段之愿正在摘抄作文,这一撞,尖利的笔尖直接戳破笔记本。
她听见胡佳和她的小姐妹在后排说:“老师就是向着学习好的人。”
“学习好就不会偷东西了?她们作案手法也很好啊!”
“就是就是,你看电影里演得那些高超手段的罪犯不都是智商高的人吗。”
“她智商高啊?”胡佳嗤笑一声:“智商高先把结巴治好了吧!”
嬉笑声自后排传出,无一例外落进了段之愿的耳朵里。
攥着钢笔的指尖泛白,她放下笔离开教室。
水房的水比自家水管里流出来的水还要凉,一双手放在上面三秒左右就会麻木。
段之愿弯腰,给自己洗了把脸。
踩着下午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回来,刚一坐下就见钢笔被开膛破肚,笔馕整齐被剪开,蓝黑色钢笔水洇湿在她的摘抄本上。
独特钢笔水的臭气钻进段之愿的鼻腔,她抿了抿唇,先拿出英语书。
英语老师习惯课前听写单词,段之愿刚拉开笔袋就吓得尖叫一声。
“怎么了喊什么?”
说完,老师也看见从她笔袋里爬出的毛毛虫。
班长季阳见状,率先拿起自己的笔将毛毛虫扔进垃圾桶,又把散落在地上的书本统统捡起来。
轻声问她:“你没事吧?”
段之愿回头,恰好对上胡佳的眼睛。
她挑衅着扬了扬下巴,丝毫不遮掩。
只是眉目里的得意还没散去,又生妒意,因为季阳正蹲在地上一支一支捡起她的笔,还帮她仔细检查了课桌。
段之愿摆摆手:“没,没事,我自己来。”
直到放学,她都没敢离开过自己的位置,生怕那些人再动什么手脚。
她已经习惯了,胡佳那一伙人向来都是横冲直撞的。
一开始,她们并不针对她。
直到季阳开始对她好。
胡佳喜欢季阳,班里没人不知道。
同样,季阳讨厌胡佳,班里也没人不知道。
一切不开心就是从这时开始的,她们开始有意无意找她的茬,不管发生什么事,总是先把她从人群里揪出来。
说多错多,无益的同时还会被她们指着鼻子嘲笑。
慢慢的,段之愿已经习惯了。
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不理会,等她出完气,自然就不会再找她麻烦。
可今天,胡佳显然没有善罢甘休的意思。
终于等到放学铃声响起,天色如同洒在她摘抄本上被打翻的墨。
难看又让人心生畏惧。
段之愿收拾好东西刚要走突然被人扯住辫子,她低呼一声回过头。
看见胡佳和她的小团体冷漠的脸。
mp4这件事已经够让胡佳郁结,再加上班主任的教训,如今又瞧见了季阳帮她,叫她如何都咽不下这口气。
“段之愿,敢不敢跟我们到水房来?”
“我要,回家了。”她后退半步。
“你敢动一下试试。”
段之愿一颗心颤抖着,拽着书包带就要往出走,突然被胡佳一把扯回来。
她抬起手,凌厉的风就拂过段之愿的脸:“我说不让你走,你听不见是不是?”
段之愿下意识缩紧脖子闭上眼,没等到巴掌响,等来的是一声沉长拖动桌椅的声音。
噪音尖利,似是在心口划了一刀。
让人下意识蹙起眉头。
整整一个下午,同样没有离开过位置的还有张昱树。
他腿伤了,这一整天都老老实实待在座位上。
此时正拎着半张口的书包,一瘸一拐走过来。
大家都穿着清一色的淡蓝色校服,气势就呈现在身高和神态上。
细碎的刘海挡住他半只眼睛,皮肤微微发黑,段之愿记得,他进医院的前一天,在烈日炎炎下打了一天篮球。
胡佳回头,对上他的视线,硬是没超过两秒就错开目光。
整个十七中都知道,张昱树是个毒瘤。
班级里除了和他好的那几个,几乎没人敢跟他打交道。
就连胡佳这种校外好几个朋友的人,都向来不敢招惹他。
好像他一行动,所有人都要被迫静止。
连时间都要错开他的戾气,狭窄的过道里愣是给他留了条缝。
他缓缓走过,步伐缓重。
目光自始至终落在前方,看都没看她们一眼。
吊儿郎当晃着书包,经过段之愿身边时,陡然停滞。
段之愿手臂一沉,她的书包刚被胡佳扯下来,现在刚好和张昱树的书包带勾到一起。
她赶紧弯腰去解,突然头顶传来他低沉的声音:“你什么丢了?”
又听见胡佳说:“mp4……”
“哦。”张昱树耷拉着眼皮,平淡道:“我知道在哪。”
段之愿迅速抬眼。
这才注意到他下颌有道疤。
看着像是旧疤,不大不小,弯弯的一条和肌肤颜色不同,像个月牙。
张昱树抿着唇,喉结微动,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捉摸不透的意味。
面对胡佳的迷茫,他扬了扬下巴,语气漫不经心:“明天放学到后巷找我。”
说完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走了。
他的书包带自她掌心离开,段之愿慢慢站起身。
等张昱树离开教室,走廊里响起口哨声,隔壁班男生喊了句:“树哥!”
胡佳上下打量她一眼,问:“你有靠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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