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之愿从来没被老师这样批评过。
第一天上学时,大家坐在座位上,王老师看见她的第一眼就笑道:“这个女孩挺好,长得漂亮,看着也是让人省心的孩子。”
她的确让王老师省心,话不多,做得多。
什么繁琐的活交给她都很放心。
像这样在偌大的体院馆里,被厉声呵斥,还是第一次。
段之愿点头:“我知道了。”
说完,转过身,吃力地捧着三箱活力板,拖着到了墙角。
满是灰烬的地上,刮出几道地板原来的颜色。
再回去时,突然看见门口站着一个人。
季阳走进来,先瞄了一眼办公室的门,而后跟段之愿说:“我来帮你。”
“不,不用。”段之愿后退两步:“我自己可以。”
“来吧,这个是活力板吧,上个星期听体育老师说了,要带咱们玩这个,很沉的。”他说着兀自接过段之愿手里的,而后又说:“你就站在这里,看着老师什么时候出来,装装样子就好,你这份我帮你干。”
段之愿的确很累了。
昨晚就没睡好,早饭没吃,午饭吃的又急,现在觉得后背都在冒虚汗。
她就靠在一旁的杂物架上,轻轻喘着气。
有种心有余力不足的感觉。
季阳身高将近180,干活很快。
没一会儿,大家就把活力板搬到了角落。
李飞来检查了一圈,满意点点头,又指着地上的灰尘,说:“把地收拾干净就回去吧,以后都给我遵守学校规矩。”
李飞离开后,大家都松了口气。
有几个人说:“走,咱们先回班级拿水桶。”
季阳也开口:“段之愿,你就待在这里看门吧,我也回去取几个拖布。”
段之愿点头:“好,那我在这等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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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昱树懒散地靠在墙边,兜里掏出个口香糖扔进嘴里,熟悉的薄荷味在舌尖蔓延开来,他侧目看着体育馆紧闭的大门,手刚搭上去又放下。
两秒过后,舔了舔嘴角:“草。”而后一把拉开门,刚好与里面同学撞了个正着。
为首的那个男孩子吓得低呼一声,待看清面前这个人是张昱树时,更是瞬间僵在原地。
张昱树垂眸,看着自己的运动鞋被踩了个半个鞋印。
眉头即刻蹙起:“瞎了眼啊,看不见老子站在这?”
那个男孩子缩着肩膀:“对不起,我没注意。”
话音刚落,他才注意到张昱树的视线没落在他身上。
而是越过他看向身后。
男孩子也缓缓转过头,可除了六班那两个人以外,好像也没什么可看的。
他小心翼翼又道了句:“不好意思。”
而后轻轻侧着身子从张昱树身边离开,跑回班级。
张昱树眼睛微眯,墨色瞳孔深邃,锁定那两个人的身影。
对啊。
他怎么就给忘了,也不是人人都会欺负这小结巴的。
她身边一直有个护花使者啊。
护花使者捡起地上巴掌大的纸壳,抖了抖上面的灰尘凑到小结巴身边给她扇风。
还弯下腰不知道再跟她说什么。
小结巴红着脸,校服敞开着,露出里面纯白色的毛衣。
毛衣上有柔软的绒毛,衣领是当下很流行的v字领,突出的两道锁骨撑起肩膀的轮廓,靠在那里又小又软。
“咳——!”张昱树倚在门边,故意咳嗽了一声。
空旷的体育馆响起他的回音。
两道目光瞬间看向他,段之愿先行站直身体,背过身去避开他。
这在张昱树眼中,更像是无声的挑衅。
他挑了挑眉梢,迈开步子吊儿郎当走进去,先是四下环顾一圈,而后慵懒开口:“季阳,老师知道你在泡她的心肝宝贝吗?”
段之愿一滞。
攥了攥拳头又走远了些。
季阳皱眉,问他:“你在说什么?”
“我说什么你听不懂啊?”张昱树也靠在刚刚段之愿靠过的位置,头倚在架子上,歪着脑袋看他:“飞哥不是罚她过来干活,你来凑什么热闹?”
“我来帮助同学。”季阳回答得坦然。
“是吗。”张昱树笑着揶揄:“帮同学降温啊?”
“大冬天的你帮人降温那不是没安好心吗,是想看人家多脱几件吧?”
“你——”季阳瞬间红了脸,段之愿就在一边,他迫切地解释:“我不是,我——”
“是因为我热。”一直没做声的段之愿突然开口。
她走过来:“因为,我热了。”
语气是少见的强硬,带着些不服输。
像是春柳的嫩芽,倔强地冒出头。
很少见她有这样的勇气,站在他面前夹着些又凶又萌的气势。
张昱树没忍住,弯了弯唇。
随即问她:“你跟我说话呢?”
能听出他语气不善,段之愿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就此消散一半,未几,轻声道:“嗯。”
“有种再说一遍。”
很奇怪,明明刚才心中带着燥意。
一见她鼓着脸强出头,又喂喂诺诺的样子,突然就觉得万物晴朗。
他只想逗她玩。
“你是不是又想吃泡面了?”张昱树盯着她,话里的深意只有他们俩个人知道。
段之愿心里七上八下,刚想说什么。
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
是刚刚撞到张昱树那个男同学,现在正拎着水桶和一众同学站在门口。
没有吩咐,不敢进来。
“水桶都拿来了。”张昱树看向季阳:“你不回去取拖布了?”
季阳离开了,门外的同学也不敢进。
偌大的体育馆里,只有段之愿和张昱树。
张昱树旁若无人从口袋里拿出一瓶桃子汁,递给她:“喝吧。”
段之愿没接,也不看他。
很明显带着情绪。
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他出现,必然是全场的焦点。
大家都害怕他,除了钱震他们谁也不敢靠近他,只敢远远地看热闹。
段之愿走到另一边,倚在窗台上,阳光洒在她头上,为她渡上一层浅金色的光。
她不理他,就变得无趣了。
张昱树的眼神暗了暗。
掏出手机按了几下,没一会儿,钱震他们进来了。
钱震手里拎着四五个拖布,走过来:“树哥,你让我们拿拖布干什么啊?”
说完,瞟了眼还站在窗边的段之愿,低声道:“该不会让我们帮她干活吧?”
“怎么?”张昱树站起身,手背拍了两下钱震凸起的肚子:“再不干点活你他妈明天就要生了。”
季阳也紧随其后拿着拖把和笤帚过来,身后还跟着李飞。
李飞一进来就皱着眉,指着他们大吼:“谁让你们过来的?都给我滚出去!”
“老师。”张昱树拿着拖布,懒散地走到他面前:“我们来干活啊。”
“你们干活?你们还会干活?”
“干活谁不会啊!”钱震捡起地上的拖布,拿过来一桶水,拖布投了投就开始擦地。
他那一身肉没白长,被他拖过的地方至少亮了三个度。
李飞的火气这才降了些,说:“既然你们愿意干活我也不拦着,干吧,走的时候记得锁门。”
“得嘞!”李怀也附和了一声。
捡起笤帚将地上的灰扫到一起,又冲季阳抬了抬下巴:“班长,你不干活也别站那碍事啊。”
季阳说:“我也是来干活的。”
“你能干什么啊?”钱震转了转眼珠,突然嗤笑一声:“你要实在闲的没事,你把学校厕所掏了去!”
这几个人没一个有正形的,听他说完仰头哄笑。
打量在季阳身上的眼神各个都透露着玩世不恭的痞子样。
季阳局促地站在原地,而后又走向段之愿。
“那我们回去吧。”
段之愿刚要起身,又瞧了一眼还在干活的其他同学。
她摇摇头:“是我扣了分,我也得打扫,今天谢谢你,回去吧不用管我了。”
“那他们……”
段之愿看向张昱树。
他的目光就一直落在她身上,被她瞧见了也丝毫不躲闪。
就像是一只觅食的猎豹,盯上了沉默的羔羊。
到底还是她先错开眼神,轻声道:“没关系,他,他不会把我怎么样。”
否则,她就告诉老师。
“那好吧,你自己小心。”
他也没办法,回去取拖布的时候找来了纪律老师,却没想到轻而易举就被这些人的话给哄走了。
季阳从张昱树面前经过时只觉得气压很低,他加快步伐却冷不防地绊倒在钱震伸过来的拖布杆上,差点就摔了一跤。
滑稽的姿势引得大家第二轮发笑,张昱树也跟着弯了弯唇。
他走后,段之愿捡起一把拖布,刚拿起来突然手上一轻。
拖布给张昱树抢走了。
“你还给我。”
“不用你干。”张昱树说:“哥几个替你。”
她偏过头,视线落在远处的笤帚上:“不用。”
张昱树又先她一步捡起笤帚,放在掌心轻敲:“说了我们几个帮你。”
顿了一下,又板着脸问她:“怎么?瞧不起老子?季阳能干的,我们干不了?”
累死你!
段之愿懒得理他,转身离开又回到窗台边。
没一会儿,钱震过来把刚才她没要的那瓶饮料送到她手里。
段之愿的确渴了,没看见水还好,看见了就觉得喉咙像是哽了一团火。
视线时不时就落在那瓶水上,像是个等她打开的潘多拉盒子。
嗓子像是在着火,段之愿实在没忍住,拿起那瓶桃子汽水。
甘甜带着果肉的饮料划过喉咙,她终于舒服了些。
眼瞧着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后。
张昱树挑了挑眉,脸上的笑意丝毫不掩饰。
李怀瞧见他这个样子,垂下眼想了想。
而后悄悄对钱震说:“树哥这是铁树开花了。”
“啥意思?”钱震不懂。
“春天来了呗。”李怀勾着嘴角笑。
又过了好一会儿,钱震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看了段之愿,又看向张昱树。
一脸惊讶地招呼李怀:“你是说树哥喜欢段之愿???”
体育馆空旷,说话都带着回音,更何况他扯着嗓子喊。
这下所有人都听见了,包括段之愿。
她攥着瓶子不松手,指尖泛白恨不得把头都埋起来。
张昱树‘啧’了一声,翻了个白眼,直接踹钱震一脚:“你他妈喊什么!”
“不是。”钱震才知道捂着嘴巴:“树哥,你真喜欢小结巴?”
张昱树轻笑一声,没搭理他。
双手插在口袋走向段之愿。
钱震还懵着,追着问他:“真的假的?”
段之愿规规矩矩坐在窗台上,整个人自成一幅画作。
正午的阳光肆意流淌在她身上,又汇聚成一把弯刀,稳稳刺进张昱树的心脏。
就是这么一副不可亵玩的模样,竟让他罕见地轻轻开口:“现在还热不热?”
段之愿摇头。
但贴在鬓角处软趴趴的头发出卖了她。
张昱树变戏法似的从口袋里拿出个小风扇给她。
“我不热。”段之愿不想要,也不想跟他有过多的牵连,向另一边挪了挪:“你自己用吧。”
“好好跟你说话你不听,是不是?”
又开始了。
又是这副流氓的语气来吓她了。
段之愿被迫伸手接过来,凉爽的风就打在脖颈处。
呼吸顺畅了些,她看了他一眼:“谢谢。”
“不客气。”张昱树贴着她坐下来。
当小风扇的一缕风带着她的香味,光顾他的面颊时,又懒懒开口:“谁让老子看上你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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