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饭过后,陈北生带着两个孩子坐上了杨帆公家的那辆小卡车,在泥泞泥巴地里摇摇晃晃一路回了家。
站在院子里的牛萍和杨华泉夫妻俩摇着蒲扇,在聊天,牛萍问自家男人:“你说,刚才那小同志咋样?”
“酒品不错。”杨华泉认真道。
牛萍点点头:“是挺好,虽说不能喝酒,但一个人喝了大半瓶白酒,也没见他耍酒疯。”
杨华泉给老婆扇了两下风:“我觉得,这孩子配得上咱家的钰青。”
牛萍斜睨了他一眼:“何止是配得上,那是绰绰有余,要知道那可是个大学生!”
杨华泉顿时不乐意:“我家钰青也不差,她还是师范的中专生!”
牛萍实事求是:“师范中专生又咋样,咱们没有半点人脉在教育局。我记得钰青的第一份工作,是被安排到了马天镇的谷水村,那儿山多,走个一天都走不出来,里面老单身汉,一个比一个吓人,你愿意让这么一个如花似玉的丫头,去那里做老师?”
被老婆这么一说,杨华泉泄了气。
即使是很难考的师范中专生,毕业出来,家里没关系,这学历也没多大用处,运气不好的学生被分配到那种穷山沟沟里做教师,一辈子就蹉跎得差不多。
以前杨华泉当兵,听战友提过一次,村里就有一个年轻的老师早上去上课,被拖到林子里强.暴,然后疯了。
而那个年轻的老师是战友暗恋的一个姑娘,当时战友只有十六岁,差点和村里那个老男人拼命,如果不是他妈哭着阻止,跪下来求他冷静,战友后来也当不了兵,结局只能去坐牢。
牛萍苦恼:“唉,好不容易看到一个条件好的年轻人,可又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嫌弃钰青是个打鱼的姑娘。”
打鱼虽说能赚钱,比种庄稼要好些,但是也不是长久之计。
杨华泉问:“先不说她结不结婚……你说,不打鱼,她能干啥?”
“去国营饭店上班!”如今能在饭店当服务员,那可是非常让人羡慕的工作。
杨华泉仔细想了想,迟疑地问:“能进去么?”
“我中午叫老二去割了一斤肉,送去了三婶子家,打听到,那个万来国营饭店经理不招服务员,但真要找一个会做饭的厨子,男女不限。”
妇女能顶半边天,这口号不是喊假的,如今有很多女厨子。
曾经的钰青,能做村里的流水席,一个人准备十七八桌饭菜不成问题,牛萍想让她去试一试!
杨华泉觉得可行,点头:“先让她脱离海钩子村那个环境也好,不过不知道她愿不愿意。”
牛萍笑着招手喊:“钰青,你出来,舅妈和你说个事。”
在房间里踩缝纫机的张钰青,正在缝制自己的新衣裳,布料是舅妈给的,蓝白色的确良小碎花,正好够做一套夏装。
把衣服和缝纫机连接的线,用剪刀剪断,她笑着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好,马上出来!”
看到五官这么标致,能干的闺女,牛萍忍不住暗暗感叹一阵。
如果小姑子没死就好了,当妈的活着,做女儿的就不会吃那么多的苦。
“钰青,你会做流水席,我听说,万来饭店招厨子,你愿不愿意去试一试!”
如果是在以前,张钰青会同意,但现在,她做不来:“舅妈,我也想去,但我生病的这一段时间,很多东西都没摸过……”
其实,张钰青也说不明白为什么,有很多东西,对她来说,产生了一种年代感和距离感。
比如她现在就不会用煤炉子,知道怎么操作,但是会变得笨手笨脚。
今天中午,看到帆哥生火点燃煤炉子的时候,她就感觉好陌生。
杨华泉马上摆摆手:“也对,你才大病初愈。”
牛萍摸额头:“哎呀,瞧我这记性,你瘦了近二十斤,胳膊早就没力气抬动十多斤的大锅!”
张钰青想了想,脑子里浮现了几十年后繁华的景象,感觉很不真实,但是那些画面却让她忍不住想要实践一下,“舅妈,我想去办个体户营业执照,摆摊!”
“做这个?”两口子犹豫了起来,做个体户……
其实挺不好听的,不被社会接纳和尊重,牛萍委婉劝道:“个体户的营业执照,都有人员限制,挺难办的,没那张证,城里的巡逻大队,摊子都会收了你的去。”
“没关系,我现在开始申请,一年不行,我申请两年!”张钰青没在别人手底下干过活,但她潜意识讨厌被禁锢在一个密闭的工厂劳动。
她已经想好,办了证,就在城里摆摊子,争取当个万元户,毕竟脑海里的浮现未来画面是她成为了一个富婆。而且,其实从五十年代开始,这样的摆摊子就有不少,但都是偷偷摸摸的,不是熟人找不到。
不过,如果办了证,待遇就不一样,可以定点定位。
只是想这么多也没用,没证,那只能回去继续做渔民。
……
外头,杨顺和杨风跑回来,打断父母的谈话。
他们喜滋滋提着一个布袋:“爸妈,钱全部在布兜里,表妹呢?”
“她在屋里睡午觉。”杨华泉皱眉,“杨剑新咋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杨顺回屋喝了一杯水:“爸,那小子狡猾着哩,才刚去镇上,就想开溜,我们时时刻刻跟着他,他才没溜成!”
杨风也道:“那小子认识了不少地痞流氓,暗中在镇上摇人,想要揍我们,我们把他给提溜进了农村信用社,他人还没摇到,该赔的钱,就已经取出来了!”
杨顺不满嘟嘴:“他大半年没有捕鱼,却存那么多钱,一定是在做走私倒卖生意,真好啊!”
听到小儿子这么说,杨华泉变了脸色:“你说啥,他啥时候开始干这行的?”
听到院子外面的厉声质问,张钰青从梦中惊醒。
她起来看窗外,院子里的那棵龙眼树下,顺子哥和风哥吓得在发抖!
她走出去,听到舅舅还在逼问:“我问你杨顺,你咋知道杨剑新在干倒卖的生意!”
杨顺不敢不回答:“半年前,我去市里,看到杨剑新和海钩子村的张雷,进了林翔拖拉机厂,我记得那是一个废厂,新厂搬去了盐西村那边。不过,这不是重点。我听说,林翔拖拉机厂被张雷一伙人盘下来,做仓库,我觉得奇怪,他们有啥东西要放,那么大一个厂,十亩地呢。”
“于是,我晚上等守卫门的老头,放松警惕,偷偷跑进去,看到了那仓库有好多台冰箱,还看到了几辆日本产的本田摩托,我就想,那些应该都是走私过来的吧。如今杨剑新和张雷走得这么近,又不打鱼,花钱还大手大脚,随便一推断,就能猜出他应该是在做倒卖生意。”
杨华泉心中的火呀,都快喷出来。
手都握成了拳头。
因为杨剑新的父亲杨铁棍,和杨华泉穿一条裤子长大,他感觉对不起死去的哥们,他没有教好这个小子。
当年杨华泉去当兵,杨铁棍一直在家当渔民,十多年前,那时候还没改革开放,杨剑新的父亲心思活络,为了钱,和南洋那边的人接触走私了不少东西。
回来就枪毙了,所以杨剑新从小没有父亲。
村长和杨华泉一直照顾着杨剑新长大,也不希望他走他父亲那条老路,没想到,这兔崽子竟然还敢干这事。
而且,这是要霍霍一整个村子啊!
五年前,杨海村出了一个走私犯,导致一个村的人都被调查,整整两个月不能出海捕鱼,每天被审问,为此很多人犯了病,看到海警就害怕得直哆嗦,说胡话!
杨华泉站起来:“杨剑新人呢?”
杨顺耷拉头回答:“他在老村长家挨鞭子,现在四奶奶正在给他敷药,爸,你要干啥?”
只见杨华泉去院子那个靠墙角的小小杂物间里,找了一根胳膊粗的木棍子。
杨顺有些不服气:“爸?”
杨华泉拿了棍子:“我去村长家,好好教育那个兔崽子,省得他害了全村。”
“爸,没那么严重吧!”在杨顺的心中,八十年代走私成风,胆子肥的,都已经成了万元户。
也没见那些人被抓,相反还活得潇潇洒洒,就父亲喜欢小题大做。
杨华泉的脚步一顿:“杨顺,啥意思?你是不是还想着买大船,同南湾和香江那边的人走私?”
“我……”杨顺有些不满,但不敢表达出来。
最近他听收音机,都没听到他们万辰市,有因为海上走私而被枪毙的人。
说不定,没严打了呢,他想不明白,为什么父亲要这么严格管控他!
杨华泉走回来,拿着棍子指着杨顺的鼻子:“你老子当过兵,就不可能让你去海上走私。”
杨顺终于忍不住:“所以为了你的荣誉,我们这些老实人,就活该受苦受穷一辈子。”
杨华泉额头的青筋露出来:“你这是不甘心呐。”
杨顺点头:“对,你知不知道,张雷走私一次汽车,能赚七八万,这是天文数字,有了这些钱,他一辈子不愁吃喝,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他……”
只是话还没说完,杨顺的肩膀就挨了父亲的一棍子。
那肩膀剧烈摇晃,疼痛让他呻.吟出声,但他不服气,硬是站着不动,让父亲打。
牛萍赶紧拦住自家的男人:“别打别打,顺子,赶紧和你爸服个软——”
杨顺傲气的扶着肩膀,任由哥哥和母亲推他,他双眼瞪回去,就是无动于衷。
见舅舅还要打顺子哥,张钰青赶紧出去张开双手挡在他前面:“舅舅,顺子哥一直很听您的话,他说着玩的!”
杨华泉看到骨瘦如柴的外甥女,在满脸焦急的拦自己,知道她身体才好,到底是没有大力的推开她。
“杨顺,我聪明一世,怎么会生出你这个目光短浅的儿子?你每天听收音机,寻找商机,那你怎么没听一听,如今的大环境有多恶劣,好多厂子都出了问题!”
杨顺不服气地嗤笑:“什么问题?我们市的厂子不都好好的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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