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村长家,张钰青神清气爽。
被舅妈精心照顾了几天,吃了两只老母鸡,张钰青的气色变红润了不少。
算算身上的钱,父亲的一千三,自己的七百,加上杨剑新赔的两千,一共四千块!
天,四千块?
当张钰青从农村信用社出来,手都在抖!
这对于她来说就是一笔天文数字。激动完,又想到家里的那一亩玉米地,第二天一大早,就准备回家。
最近没下雨,百年一遇的干旱,出现在了万辰市。
牛萍纳闷:“你后妈那么懒,你家的玉米早枯死了吧?”
“没有。”张钰青提着包袱,“我生病最严重的那段日子,也偶尔有清醒的时候,每个星期会浇一次玉米地。”
地里的那条河,已经到达了最低线,完全排不出水了,所以张钰青必须回去想点办法。
辛辛苦苦种的玉米,可不能化为乌有。玉米灌浆了,籽粒好不好,重不重,就看后期有没有追肥和浇水。
清晨杨帆开着公家的那辆车把表妹送回了家。
他满脸担忧:“你别忙活,等我们下班,再来想办法。”
张钰青从小卡车的车斗上面小心跳下去,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
不远处的乡亲十分稀罕这辆车,如今这年代,很难在农村瞧见四个轮子的。
“有个在百货商店当主任的表哥,就是好,还能让我蹭车,十里八乡,独一份!”张钰青突然有感而发。
杨帆失笑:“这是用来装货的,公车私用,你必须保密。”
张钰青挥手:“行,一定保密,帆哥,你去上班吧!”
现在是早上六点,一天最凉快的时候。
杨帆还是不放心:“记住,不要逞强,我请半天假,中午给你带些肉回来,下午给你浇地!”
张钰青胡乱点点头,实际上却很心疼表哥们累着。
这火辣辣的太阳,晒得皮肤生疼,还容易中暑。
她笑着转移话题:“帆哥,我家里的米和面没有了,你在百货商店,帮我买些回来好不好?”
说着,塞了两张大团结给车内的杨帆。
杨帆想也没想丢出来:“二哥之前太忙,连你遭了罪都不知道,二哥给你买些米面,就当是……庆祝你重获新生!”
那车飞快开走。
张钰青无奈捡起了钱。
也不可能真的乖乖等着几个表哥下班来给她浇地。
和几个婶子打个招呼,在众人的注视下和窃窃私语声中,她落落大方地拿着布袋子,回到了自己的家。
院子外面的门锁,好好挂在木门上,张钰青表示满意,掏出钥匙打开了门。
隔壁传来了一声冷哼。
张钰青扭头一看,一个四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拎着渔网回来,手上提着两个大黑木桶。
和张钰青差不多高,但身子壮实,从那双猩红的眼里,一眼可以看出他昨晚没睡觉。
张钰青颇为意外挑了挑眉:“麻子叔,今天这么勤快,连夜出去打鱼啦?”
“不打鱼吃啥子,我可不像你那么好命,带着舅舅一家子,闹哄哄的,赶走继母,独住这么好的房子!”
一个大男人说话,竟带了酸气,让张钰青不由得发笑。
她不甘示弱:“我没麻子叔命好,年轻的时候,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在家靠父母养,躺着吃喝,多幸福,你看我中专毕业回来,每天泡在海水里,可辛苦了!”
张麻子被噎了一下,只能气哼哼,用力关上了自家院子外头的那扇腐朽了的破门。
门上面,全是被虫蛀的洞,还有蜗牛在爬。
张钰青撇撇嘴,回家放下行李,挑起扁担去河里挑水。
河里的水,不多,那高度,也不过才到张钰青的小腿处。
现在玉米地里,不少人在忙进忙出,如果不加把劲儿,等河水干了,那今年的玉米别想有好收成。
一亩地,张钰青来来回回,挑了四个小时的水,累得直不起腰,才勉强把这一亩地浇个半湿。
但想要玉米长得好,必须让土壤的湿润度保持在百分之七十才行!
这老天爷还不下雨,真是愁人哟。
“啊?河里没水了!”
“那可咋整,说了让你早点回来,你就是不听!”
“我娘家人,难得办一件喜事,我多留一天咋啦?你不是说,天气预报说会下雨吗!”
一路上,张钰青断断续续的,听到了各家各户在为水的事而发愁。
张钰青也愁啊。
七月的太阳似火烧,玉米灌浆这段日子,也就二十来天,前面已经过去了七天,还剩下十三天!
而玉米的秆子蔫蔫的,连玉米籽儿快干瘪了。
家里统共也就这一亩地,如果收成不好,那几个月的辛苦付出,全部打了水漂。
忙了几个小时,张钰青热得冒水泡了。
旁边的朱奶奶劝她:“钰青,急也没用,休息会儿,当心中暑!”
张钰青哭丧着脸:“朱奶奶,我不累。”
朱奶奶拿着草帽,给她扇了扇风:“还说不累,你看你走路都在晃,赶紧上奶奶家喝杯水!”
张钰青谢绝了朱奶奶的好意:“奶奶我没事的,家里事多,就不留了!”
挑着空桶子,走回到了自家院子外头。
只见门上,变成了两把锁!
张钰青呆了一下。
左右看看。
去后山上砍柴的一群小孩子,打打闹闹跑下山,磨磨蹭蹭背着柴,笑着打趣:“钰青姐,咋不进屋?”
张钰青纳闷:“这门,不知道是谁又加了一把锁,我进不去。”
村长的儿子小旺,举起手:“钰青姐,是你隔壁的张麻子干的,我去山上砍柴的时候,就看到他,偷偷的锁了你家院子外的门!”
张钰青有些怀疑:“真的?”
“真的!”小旺忍不住舔了舔嘴巴,以前钰青姐身体好的时候,买的糖真甜呐:“我拿我爹发誓,如果我说假话,他当不了村长。”
旁边的一群小毛孩都在笑。
张钰青怒火一点点上涌。
本来就疲倦,此时有家回不了,更是火冒三丈。
拿着扁担,猛砸隔壁院子的土墙:“张麻子,你给姑奶奶滚出来……听到没有,滚出来!”
扁担把那墙砸出了一条条的印子。
墙是黄泥巴烧制,不像张钰青家用了青砖。
扁担一砸,那泥巴扑簌簌掉黄泥颗粒。
张麻子懒洋洋的出来:“你发什么癫!”
在村里,张钰青不好惹,没生病之前,她可是村里一霸。
张麻子站在自家的院子里,有些底气不足。
“好你个张麻子,有种锁我家的门,怎么没胆承认?难道你的胆子,被狗吃了?”
张麻子心中那个气呀:“丫头,我可以做你父亲的年龄,你嘴巴放干净点。”
“我呸,想让别人尊敬你,你别做缺德的事,把钥匙拿出来,否则,我就去你家闹!”
张麻子眼神闪躲。
灰溜溜的,又重新钻回了自己的家,并且还锁上了门。
张钰青可不惯着他。
三两下就把他家院子外面的破木门,给砸了。
小旺看到自己说实话后,闯了祸,也不顾小伙伴的挽留,赶紧背着柴回去叫自己的爹妈过来劝架。
“张麻子,你赶紧拿钥匙出来,听到没有!”
屋子里面,安静得有些过分。
张麻子家外面聚集了不少乡亲。
看到张钰青在砸堂屋门,朱奶奶劝道:“丫头,冷静点,有话好好说!”
张钰青告状:“朱奶奶,张麻子拿锁,锁了我家院子外面的门,他欺负我!”
说着话,手上的动作却没停。
村子里的几个混子,一个个在咂舌。
这丫头真可怕,那扁担砸在头上,指不定得开瓢,两腿一伸,明天村里人就得吃他们的席咯。
特别是那些不怀好意,想要吃绝户的老流氓,瞧见张钰青如此凶猛,一个个心里面都在庆幸,还好没去招惹她。
“张麻子,快点开门,把钥匙交出来,否则我掀了你的家!”
砰砰砰的剧烈响声。
在村长来了后,终于得到制止。
海钩子村的老村长退下后,他的儿子继承了他的位子,瞧见张钰青在砸门,村长大吼:“你们一个个看啥热闹,赶紧来几个人拦住这丫头!”
年轻的男性,吓得摇了摇头:“村长,我们可不敢上去,张钰青本来就是个泼的,这万一给我们头上来一扁担,我们不就变得像西瓜一样开了瓢!”
“别胡说!”村长又不好独自去扯一个姑娘家,免得被人说闲话。
只能尽量的在后头劝:“钰青啊,咱有话好好说!”
张钰青的怒火,更上一层楼:“没啥好说的,张麻子就是看我好欺负,才拿锁,故意锁了我家的门!”
众人听她这么说,忍不住指责张麻子。
“张麻子也缺德,好好的,干嘛要去锁钰清家的门?”
“要我看,他这是嫉妒,嫉妒邻居家住新房,他住的是破烂房,所以才去搞破坏。”
众人都不齿这种行为。
张麻子家的门,不顶事,终于在剧烈的咔嚓声中,堂屋的门一点点被砸开!
然后……彻底开了。
众乡亲吃惊,这张钰青太可怕了。
本以为张麻子会冲出来打张钰青,乡亲们还想着要不要去拦一拦。
谁知,众人发现了奇怪的一幕,里面有个女人,好像见不得光似的,抱着头,尖叫出声。
那熟悉的尖叫,让众人慢慢反应过来……
天啦,万年单身汉张麻子,竟然藏了一个女人!
定睛一看,那坐在凳子上吃饼的女人,让大伙儿笑了起来:“这不是钰青的后妈赵秀方?”
……
张钰青跷着二郎腿,坐在张麻子家的板凳上。
如同一个大家长一样进行审问。
“你们两个,啥时候搞一起的?”张钰青拿着草帽给自己扇风。
张麻子皱眉,不说话。
赵秀方心里那个恨呀,如果不是乡亲们在看热闹,她恨不得撕了张钰青的嘴。
张钰青冷漠地盯他们:“我爸没死之前对吧?”
赵秀方急忙否认:“我是被你赶出来,无家可归,麻子哥好心,才收留我的!”
张钰青却指着她的肚子:“那你这肚子是咋回事,有五个月了吧?”
五个月……
众人全部惊呼出声。
如果按时间推算,怀孕那个时候,赵秀方的男人才刚死一个月。
胡婶子呸一声:“果然是只骚狐狸,离了男人活不了!”
前些天,大家没有发现赵秀方怀孕,而且赵秀方一直说身体不好,海边风大,身子冷,习惯穿厚衣服,加上那几天,还不是特别显怀,就算肚子凸起,大家也只以为她胖。
赵秀方惊慌失措:“我没怀孕,只是胖!”
张钰青笑着伸手:“我会侧脉,要不试试?”
赵秀方急忙转身看向张麻子:“你死了?倒是说句话呀!”
张麻子突然站了起来,对着村长和乡亲们鞠了一躬:“求大家放过我们吧,我四十二了,好不容易有个孩子……”
张钰青却冷笑起来。
她可没打算罢休:“所以你们两个联合起来,打算霸占我家的房子,还想让我死?”
张麻子是不可能承认的。
他的确是想过,也唆使了赵秀方这个蠢婆娘干过!
但这蠢婆娘不想闹出人命,怕判刑,一直不肯下手。
纵使他心中窝火,此时他还是诚惶诚恐的装傻:“丫头,我从没想过害你,我和你后妈处对象,那也是在你爸死了之后!”
张钰青左手累了,把草帽换到右手,继续给自己扇风:“你的意思是,一切都是我后妈策划,和你没半点关系?”
张麻子瞬间又被噎住,支支吾吾:“我不知道。”
赵秀方差点要跳起来:“谁说是我一个人干的,张麻子你出了主意——”
有些人一旦怀孕,脑袋就不容易转弯。
说完这话,赵秀方懊恼自己为了甩脱责任,话赶话,不小心中计,吓得赶紧捂住了嘴巴。
看这情形,村长还有什么不懂的,颤手指着他们,忍不住想骂人。
但他毕竟比张麻子小了一辈。
旁边的那些老婶子,老大娘无所顾忌。
“好你个奸.夫.淫.妇!”
这是一位京剧听多了的奶奶,骂出来的话。
另外一个婶子道:“按照以前的规矩,这对狗男女,要沉塘!”
“就是,把咱村的风气,都带坏了,这以后要是传出去,我们村的丫头,都不好嫁人!”
“对,滚出去,别脏了我们的眼!”
义愤填膺的婶子们,一个骂的比一个凶。
一个村,要是排斥起一家人来,那么这家人会变得很倒霉。
村里很多时候,其实也没那么多善良人。
在门口泼粪,或是小孩子丢蛇,把晾晒的衣服偷走,故意吓怀孕的婆娘流产,那都干得出来。
张麻子怀疑自己真的要搬家了!
赵秀方看到这么多人吼自己。
忽然就捂着肚子哭:“麻子,我肚子疼!”
张麻子吓得大惊失色,赶紧过来,扶着她。
老村长被人请进来,已经知道了全部事情的经过。
他看向了张钰青:“丫头,这事你打算怎么办?”
张钰青不再跷二郎腿,郑重其事地说:“老村长,我怀疑我父亲的死,和他们有关!”
赵秀方立刻不装肚子痛:“好你个贱丫头,学会胡说八道了,你爸出海遇到海啸,和我有啥关系?”
张钰青掀了一下眼皮:“怎么不关你的事儿,万一你和张麻子在我爸的船上搞破坏,让船半路上漏水,导致我爸的船出事呢?”
村民们先是一愣,继而指责声变得更大。
一个个想到自家的船,天天晚上泊在海滩上,胡婶子就更急:“老村长,放任他们留在村里是祸害!”
一声声滚出去,让张麻子抬不起头来。
他心里暗恨。
以前唆使赵秀方下敌敌畏,杀了张钰青,没想到这婆娘不肯。
可恨啊,如果不是看在赵秀方怀孕的份上,张麻子才不想要这样一个破鞋。
张钰青伸出手,一字一句道:“把钥匙交出来。”
张麻子还是不说话。
好吃懒做了半辈子,想到以后为了孩子,要天天出去干活,他就浑身不得劲。
赵秀方哭得惨兮兮:“呜呜呜,是我让麻子锁的门,我气不过啊,我可是你后妈,我凭啥不能住那里?”
张麻子无语:“闭嘴吧你。”
一众乡亲的都在那里骂:
“啊呸,不要脸!”
“从你爬上了张麻子床的那一天起,你就不是钰青的后妈!”
“张麻子这老单身汉,又没结过婚,说不定,赵秀方都爬床好几年咯!”
男男女女都在恶心他们。
门口这边,张钰青见好就收,慢悠悠看向四周。
破败院子里,杂草丛生,泥土被挖得稀烂,也没见拿碎石子修整一下,踩在鞋上面全是泥,张麻子和赵秀春这两人是绝配,都懒得出奇。
刚才没要到钥匙,张钰青便去外面捡了一块石头,把那锁砸开。
重新打开自家院外的门,张钰青挑着水桶,回了家。
……
现在不过上午十点,从井里打了两桶水出来,把自己的家,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
去了灰尘,整个屋子又变得亮堂堂。
他们村孤寡老人多,村里太穷,现在还没通上电,也没得风扇吹。
屋外,传来杨顺的声音:“表妹,我和二哥给你送米面来了,还给你带来了一些菜!”
旁边一个蹦来蹦去的小胖墩,一双滴溜溜的眼珠子到处看,穿着白衬衣和到膝盖的黑短裤,肚皮挤得鼓鼓的,蹦开了一颗扣子,显然是衣服小了。
那个胖墩儿旁边,是他文静忧郁的小姐姐。
“阿姨好!”
“阿姨好!”
嫩嫩的小嗓音,一个活泼,一个羞怯,张钰青喜滋滋的出来迎接:“你们好。”
杨帆走进来道:“哎呀,这河里的水都干了。”
张钰青揉了揉两个圆脑袋:“还好,我那玉米地浇了个半湿!”
“你呀,就是闲不住。”杨顺指着这两小孩,“幼儿园放暑假,他们不老实呆在家,又离家出走了!”
陈小南表示很饿,脆生生指挥:“阿姨,吃肉包子。”
张钰青哭笑不得。
“快中午了,你们休息一下,我去给你们做饭。”
杨顺摇头:“表妹,既然没水浇地,那我们就不逗留了,这两孩子,暂时先放你这里。刚才送他们回去,他们就哭,特别是小的那个,哭得我和二哥,耳朵都炸了,我回去和陈小南的叔说一声,让他下班来接孩子。”
早两天,杨顺和杨风去了钢厂当临时工。
而两个小孩的叔,听说是第九玩具厂新来的厂长,应该能很容易找到!
杨顺跟着二哥一起转身离开:“表妹,我偷溜出来的,三哥还在厂里一个人守着锅炉呢。”
张钰青急忙挽留。
杨帆已经走到院子门口:“这么热的天,给我们做饭,太辛苦了,我给你买了饼子和西瓜,你和小孩先吃着。”
杨顺坐上了小卡车:“我们单位有食堂,中午去食堂里吃,你好好休息,中午别太累!”
二表哥和四表哥都揉了揉她的脑袋,来自亲人的关心,让人说不出的感动,张钰青眼睛一阵阵酸胀。
此时此刻,竟又有点想掉泪。
她用力点头答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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