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重华宫做仙侍的第三百年,银川帝君终于对梨霜说了第三句话。
“你走吧,本尊不想再见到你。”
“什么!”
望着玉殿上神色清冷的白衣男子,少女呼吸一滞,双眸瞪得老大。
她穿着一袭鹅黄衣裙,身形纤弱,肤如凝脂,巴掌大的小脸上镶嵌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容颜皎洁纯净,鼻梁间有一颗小巧的泪痣。
“离开重华宫,不要再出现在本尊面前。”银川斜靠在椅子上,执着书卷,连眼皮都不曾抬一下。
梨霜攥着拳头,眼尾泛红。
万年之前,她还是一只雀妖,与下凡历劫的银川有一段尘缘,后来更为了他被冰封万年,获救后苦苦修炼千年才飞升成仙。
重逢后,才知他是九重天唯一的战神银川帝君,她喜极而泣,激动地扑倒他怀里,却被他一把推开。
“放肆!”他眉头紧蹙,眸光冷若寒霜。
她以为他有什么苦衷,连忙提起过往,他却居高临下,神情淡漠,仿佛她只是一个陌生人。
“我不认识你。”
说完便转身离去。
几经打探,梨霜才知道银川帝君修的是无情道,历劫归来后,便饮了忘川水,将凡世种种忘却。
当时,她难过的掉了好几天泪,他能毫不犹豫地饮了忘川水,可见他对那段过往没有丝毫眷恋。
于是,她也找来忘川水,想学他那般,可到底没狠下心,最后她央求自己在天界唯一的熟人,司命星君帮她打通关系,安排在银川帝君府上做一个小仙侍。
这一待,就是整整三百年。
期间银川没同他说过一句话,没看过她一眼,倒是她,经常借机偷看他。
直到昨日天后设瑶池仙筵,作为世上仅存的上古神邸,和九重天的战神,银川帝君自然在受邀之列。
可她只是一个卑微的小仙侍,去不得仙筵,为了多看银川几眼,她又找到司命星君苦苦哀求,他磨不过她,就让她附在他的扇子上。
没成想,扇子不知怎的突然着火,她被迫现行,跌在席间。
一时间,众仙齐齐侧目,司命星君说她是他的朋友,因她仰慕众仙风采,才带她过来。
就在这时,天后的侄女明河仙子走了过来,捡起她遗落的帕子,似笑非笑:“呦,这帕子上还画了个人,看起来倒与帝君非常相似呢。”
众仙仔细看去,还真是!当下纷纷偷笑,目光在她和银川面上打转,别提多暧昧。
小儿女的心思剥露人前,梨霜的脸烫的滴血,连忙去扯。明河却扬起来,讥讽道:“就凭你一个末等仙侍,也妄图沾染帝君,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银川剑眉一蹙,挑手施了个诀,那帕子立刻烧起来,火势迅猛,将明河的手都烧伤了。
“帝君,你这是做什么!难道你是在怪我?”明河攥着手,眼里满是委屈。
“聒噪!”银川低眉看都不看她一眼,冷冷吐出两个字,转身就走。
明河气的脸色涨红,跺了跺脚,从侧门飞奔而出。
闹出这一茬,梨霜也没脸在这杵着,低下头,从侧门溜了。刚出御殿,便见银川还在不远处,她咬着了咬唇,大着胆子跟在他一丈之外。
似是有所察觉,银川侧头看了看,又继续前行。
梨霜唇角偷偷扬了扬,快步跟上。
这一夜,她睡得格外香甜,梦里鸟语花香,青草郁郁,她看到银川坐在河畔,朝她伸出手,眉眼间蕴着温浅的笑意,令百花都为之黯然。
“阿梨,过来。”
梦中情形尤在眼前,银川竟要赶她走!
望着男子好被万年冰雪侵染的目光,她的身体一寸寸变凉。
原以为他是站在自己这边的,看来她错了,大错特错!他不过是在维护他的颜面罢了!
她死死地攥着拳头,指甲几乎抠进肉里:“时雍,你当真不记得我了吗?”
翻书的手微滞,银川依旧没有看她:“本尊乃银川帝君,并非你口中之人。”
梨霜胸口一刺,泪水瞬间盈满眼眶,她拖着沉重的双腿缓缓走过去,一步一步,好似走在刀尖上。
“我不信!你明明就是他,我们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你怎会忍心忘记?”
银川手中微紧,面上没有丝毫波澜。
这样的反应似刀在她胸口戳了个窟窿,凉风嗖嗖刮着。梨霜苦涩地笑了笑,忽然按住他面前的桌案,死死盯着他:“既然你忘了我,那么你为何不敢看我?你说啊!”
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银川终于抬起头,清隽的脸上似笼着薄薄的冰雪,眼眸漆黑仿若浸在寒潭里的碧玺,没有一丝温度。
“也许本尊与你的确有过尘缘,但是前尘已去,本尊如今只是银川帝君,你可明白?”
似是被雷劈中了,梨霜身形一晃,往后退了两步,整个人都僵住了。她拼命忍着泪意,泪水却跟断线的珠子似的,滚滚滑落。
到底是她妄想了...
她挑起唇畔,眼里蕴满了自嘲与凄凉,尔后抹了把泪,飞快地跑出去。
殿内,银川望着她快速消失的身影,下颌紧了紧,依旧默然坐着。
回屋后,梨霜埋在被子里大哭了一场,拿好自己的包袱,径直去了司命星君府上。
彼时,司命星君昊京正在整理命薄,见她提着包袱,皎洁的脸上满是泪痕,他面上一惊,放下书册便跑过去:“怎么了?是帝君斥责你了吗?”
梨霜眼眶骤红,点点头,又摇摇头。
昊京蹙起眉头,很是担忧:“你这点头摇头的,是怎么了?”
“司命大人...”手中的包袱骤然落下,梨霜扑倒他怀里,痛哭了起来,肩膀不停地抽搐着。
昊京有些手足无措,踟蹰了片刻,抬手轻拂着她的背。
“哭吧,在我这,你想怎么哭都成。”
他这一说,梨霜哭得更凶了,许久后,她终于哭累了,昊京扶她坐下,将自己的帕子递给她。
待她擦尽泪水,又给她递了个青翠的酥梨,末端生着淡淡红纹,与普通的不太一样。
“哭累了吧,来,吃个梨润润嗓子。”
梨霜吸了吸鼻子,拿着勉强啃了几口,却食不知味,半晌才哽咽道:“帝君...把我赶出来了...”
她啜泣着,紧紧攥着雪梨。
昊京摇摇头,在她旁边坐下,目露复杂之色:“早在你求我把你弄去重华宫的时候,我就知道,你和帝君是不会有结果的。”
“但凡下凡历劫的神仙,都把尘世与天界分的清清楚楚,纵然有难以忘怀的,也饮了忘川水,忘得一干二净。”
“帝君他老人家已经活了二十三万年,什么没经历过,他修的还是无情道,听闻他师傅紫萸神女为了救他,被困在红莲业火里烧了七七四十九日,几乎去了半条命。后来他师傅薨逝的时候,他竟未掉过半滴眼泪。”
“这般铁石心肠的神仙,哪里会为凡界区区几十年,牵动心神?别说他喝了忘川水,纵然没喝,你与他也没有机会。”
他慨然地叹了叹,转眸望着梨霜,见她低着头,眼角似有泪光闪烁,他把手伸了伸,又握成拳头:“梨霜,放下吧,一杯忘川水便解脱了...”
听到他的话语,梨霜拳头骤紧,依旧没有抬头,脸上的泪却吧嗒吧嗒落在手上。
见她如此,昊京眼底掠过一丝暗涌,身子往后靠了靠,叹道:“罢了,就当我没说吧。”
这天下午,昊京推了所有公务,在屋里一直陪着她,到了晚上,他让人备了些她爱吃的酒菜,她却低着头,不肯动筷。
叹了叹,他只好让人撤走,直到夜暮沉沉,整个仙邸都被黑暗吞噬,昊京领着她去了西边的厢房,让她暂且安置在这里。
“别想那么多了,早点歇着吧。”
望着他温润如玉的面容,梨霜心里一暖,沙哑道:“司命大人,谢谢你。”
昊京眸光微恍,下意识抬起手,似是想抚摸她的头,最后却收了回去,故作叹息:“谁让某人当时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跪着求我,让我帮她的心上人改命,哪怕取了自己命珠也再所不惜呢?”
“当了这么久的神仙,我还是一次见到这般痴情的妖,你说我能不动恻隐吗?”
想起那段尘封的记忆,梨霜恍了恍,垂眸掩去了眼底的黯然。
知道自己戳中了她的隐痛,昊京凝了凝,支开话题:“你上天这么久,还是头次在我府里住,你且安心,想住多久都行,有什么需要的,告诉我便是。”
“谢谢你,司命大人。”
“嗐,和我还客气什么。”
昊京挥挥手,大步流星而去,临走时,还不忘了关上门扉。
屋内烛火冉冉,空寂廖落,只剩下梨霜一人。
孤寂和悲伤再度爬上心头,她眼眶一酸,伏在桌上嘤嘤地哭了起来,良久,才渐渐止住,把包袱放好后,和衣躺下了。
窗外,隐隐传来一丝叹息,复又归于平静。
梨霜在床上翻来覆去,半宿都睡不着,脑海里总是浮现出银川的面容,时而在看书,时而在下棋...但都是冷冷的,像是云间寒月,遥不可及。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意识渐渐模糊,耳畔传来一个稚嫩又熟悉的声音。
“小灵雀,别害怕,我来救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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