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霜停下脚步,却没有回头,等着他开口,可身后沉寂得如同死水。她眼眶骤酸,勾了勾唇,继续前行,不料却被银川抓住。
她呼吸一紧,转头望去,明亮的天光中,银川薄唇紧抿,眼底有她看不懂的情绪。
他拿出丝帕,想擦去她额上残留的血迹。
梨霜却冷冷撇开头,银川又将她的头扳回来。她眉头一蹙,狠狠咬在他虎口上,银川眉头微颤,却没有松手,细致地将血迹擦净。
感受着他的触碰,梨霜心头似被针扎似的,泛起绵密的痛意。她拳头一攥,猛地推开他:“银川,你到底要干什么?高高在上将我弃如敝履的是你,现下不依不挠又一句话不说的也是你!你当我是什么,你的玩物吗?”
她咄咄逼问,腕上的青筋隐隐凸起。
银川眸中一刺,半晌,发出沉闷的声音:“对不起。”
听到这三个字,梨霜挑了挑唇,眼眶一红,满是凄凉与酸楚。
“帝君说笑了,我救你是自愿的,不敢奢求你也同等待我。”
银川瞳孔微颤,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许久才放开她。
见他在没有别的话,梨霜的心像是被戳了个大窟窿,冷风嗖嗖倒灌。她深吸了口气,强忍住眼泪,昂首挺胸往前走。
银川剑眉一蹙,薄唇越抿越紧。
梨霜强撑往外走,双腿却似灌了铅似的,每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刃上,疼得锥心。片刻后,她终于走出了莲池身子一软,骤然跌坐在石阶上。
滚烫的泪冲破眼眶,一滴滴落在地上,蕴开淡淡的水痕。
他除了那三个字,就没有别的话了吗?哪怕是一句解释呢...
梨霜跪坐在那里,整个人像是坠入了无尽的冰渊,从头到脚凉到极点。她笑着,脸上泪痕斑驳,却比西荒的风雪更凄凉。
忽然,她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袭翠绿的长裙,长裙的主人弯下腰,拿帕子擦拭着她的泪痕,惋叹道:“别哭了,都成小花猫了。”
她举目望去,映入眼帘的是青鸢担忧的面容,她有些喘气,似是匆忙赶过来的。
梨霜凝了凝,强自笑道:“才不是呢!我就算哭,也是漂亮的小仙女好吗?”
听她这样说,青鸢忍不住噗嗤一笑,梨霜也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却忍不住掉下泪来。
青鸢叹了叹,将她搂在怀里,无声地安抚着。
良久,梨霜才渐渐止住哭泣:“青鸢,谢谢你。”
“嗐,说谢就见外了。”青鸢摆摆手,大咧咧将她牵起来,手挽手往回走。
二人一路走一路说着彼此的近况,得知梨霜虽被西荒妖王禁锢在身侧,但并未被冒犯,她才松了口气。
“如此看来,那沧凌倒还算个人物,没有乘人之危,还有司命大人,那可真是有情有义,为了你竟不惜擅动乾坤镜,甚至因此被罚去下界历劫,这可比帝君那没良心的好多了!”
闻言,梨霜眸光一黯,垂着眼皮默然不语。
瞥见她的神情,青鸢连忙抽了自己一个嘴巴,故意绕开话题:“按你所说,那西荒妖王竟为了你甘愿抛却性命,对你倒很痴心,你就没有心动?”
梨霜凝了凝,眼前浮现出沧凌为她扔掉三叉戟,被北溟毒打的情形,心底似被石头压住了,沉闷不已。
“他对我很好,可是...”
青鸢耸耸肩,无奈道:“都说情关难过,看来果真如此!司命大人是这样,西荒妖王也是这样,你若是喜欢他们其中任何一个,这辈子必定快活无忧,什么都不缺。只可惜月老那个老糊涂,这真是命数啊...”
梨霜勾了勾唇,眼底似烟云缭绕,满是酸楚与无奈。
是啊,若她喜欢的不是帝君,她一定很幸福吧,可惜给出的去的心,又如何收得回...
她叹了叹,望向青鸢,却发现她清减了不少,虽然故作轻松,可眉宇间笼着淡淡的忧愁。
她心头一紧,忽地停下脚步,踟蹰了片刻,道:“是因为...三太子吗?”
青鸢脊背骤僵,面上却满不在乎:“好端端的,提他干嘛?”
梨霜握住她的手,郑重道:“你这个样子,一定是有事情,你若信得过我,就告诉我,即便我不能帮你分担,也好过你一人闷在心里。”
凝着她澄澈的眼眸,青鸢鼻尖一酸,哽咽道:“他有未婚妻了...”
“嗯?”
青鸢继续道:“自我在含光殿偷了他的糕点,他就总是有意无意地出现在我面前,在你入天镜阁时,我和他的关系就很近了。你被西荒妖王抓走那一年,我被帝君指派到东海送礼,却出了意外,是三太子救得我,还因此受了重伤。”
“自那以后,我心里便认定了他,可他虽然待我极好,却始终没捅破那层窗户纸。我想着只要彼此心心相印,也不想逼他,可前些日子,我才知道他竟然有未婚妻!我一气之下,和他一刀两断了。”
她深吸了口气,眼眶逐渐红了。
望着她蕴满泪水的眼眸,梨霜心里满不是滋味,叹了叹,道:“他既有未婚妻,就不该来招惹你,好在你发现的早,若生米煮成熟饭了,到了那时你又如何自处?”
青鸢眼眶一酸,泪水几欲夺眶而出,她却吸了吸鼻子,强把泪压下去:“是啊,总算及时止损了,不过天界男儿千千万,凭我青鸢的模样,还怕找不到如意郎君?倒是你啊,明晃晃的两个大活人,哪个都比帝君好,你可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
梨霜滞了滞,强自笑了笑:“晓得了。”
青鸢刮了刮她的鼻子,两人相视一笑,继续往前走,言笑晏晏,仿佛方才的伤痛都扔到了九霄云外。
走了几步,梨霜下意识回过头,朝莲池的方向看了看,眸底似掠过一丝黯然。
和青鸢分别之后,梨霜并未回天镜阁,而是去司命府找到白露,询问昊京的下落。
白露瞥了眼书桌上的命薄,眸光黯然:“大人的命薄已经写好,你又能做些什么呢?”
梨霜一怔,下意识拿起来:“这是昊京的?”
“嗯,且都是大人自己写的。”
梨霜连忙打开翻看,越看眉头越紧。历劫的神仙不乏有凄苦的,可昊京每世都家破人亡,凄凉惨死,甚至自始至终没有半点姻缘。
孤零零来,孤零零去,这哪里是历劫,简直是把他自己置身在炼狱里!
她眼眶陡酸,攥着命薄的手骤然缩紧:“他在哪?”
白露叹了叹,转眸望向东方:“他在东海之滨的即墨城,是方家庶子,叫做方池。”
“多谢。”
梨霜眸光一沉,放下命薄,立即出了天宫,直奔即墨城。
她刚到方宅,就看到昊京被方家的仆人赶了出来,身旁还有一位清瘦的妇人,面容苍老。
而他自己也形销骨立,只着了件破旧的衣衫,丝毫不像是出身大户的少爷。
为首的仆人拍了拍手,皮笑肉不笑:“三公子,您可别怪咱们,咱们也是按吩咐办事,要怪就怪你命不好,挡了大公子的路。”
昊京拳头一紧,没有说话,弯下腰去捡地上掉落的玉佩。仆人眼尖,一脚踩在他手上,笑眯眯的:“三公子,这玉沾了灰尘,别脏了你的手。”说完,将玉抢走了。
望着这一幕,梨霜浑身血脉喷涌,嗖地冲上前,将玉抢回来:“混账!人家再怎么也是方家的血脉,岂是你等奴仆可以欺凌的?”
“臭娘.儿们,要你多管闲事!”仆人眉头紧蹙,顿时拉下脸,大怒,伸手就要打她。
梨霜冷然一笑,反手扼住他的手臂,给了他两巴掌:“你说的不错,我还真就管定了!”
“你!”仆人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气的脸都青了,转身就去进去喊人。
见此情形,昊京眉头微蹙,朝她鞠了个躬:“多谢姑娘。”说罢吗,不停梨霜反应,便扶着妇人走了。
“哎,这...”
梨霜下意识伸出手,对方却渐行渐远,望着他淡漠的身影,她心头一沉,好似坠入了湖底,憋闷已极。
昊京生性温和淡薄,可此刻的方池,纵然面对恩人也这般疏离。
他到底吃了多少苦...
梨霜紧抿着唇,脑海里思索着命薄上的内容。
方池乃外室所生,直到十三岁才被接回方家,却不得父亲喜爱,母子两过得还不如得宠的下人。
这也都罢了,他明明文采卓著,有治世之才,却被生父从中作梗,将他的试卷和他大哥的兑换,导致他名落孙山,而他大哥却中了进士。
方家父子害怕此事泄露,将他们母子赶出家门。方池带着母亲流落街头,在寒冬中染了重病,从此撒手人寰,留下寡母一人沦为乞丐。
想到这些事,梨霜心头像是压了块巨石,几乎透不过气来。
不,她绝对不能让昊京活得这么凄苦!
她眸光一锐,大步跟上去。
两日后,昊京变卖了全部家当,找了家农户住下了,为了养家糊口,他只好在街头卖字画为生。
然而他没有什么名气,自然无人买他的画,只偶尔有人托他写几封家书。见此情形,梨霜便上前买她的画。
可昊京只淡淡看着她:“姑娘并非真心买画,请回吧。”
梨霜喉头一滞,只好悻悻地走了,但她并没有放弃,而是寻了个陌生人,以买画的名义,替她将银钱送到他手里。
这般买了几次,不知怎的被竟昊京发现了,他拿着银子找到她住的地方,一言不发,将银子往桌上一放就走了。
梨霜连忙追上去:“为什么?我只是想帮你...”
昊京顿住脚步,斜睨了她一眼,身子挺的笔直:“方某虽一介书生,却并不需要别人怜悯。”
梨霜面上一僵,噎得半晌说不出话来,眼睁睁看着他走掉了。
眼见这个法子也走不通,她索性直来直去,每过一断时间,就买些粮食衣物放在他院中。起初他也不要,只他母亲体恤他辛苦,加之家中确实无米下锅,又捡了回去。
如此一来二去,昊京也没有办法,只好不管了。
这般过了几个月,隆冬已至,整个即墨银装素裹,冷得削人。昊京终于如命薄所写,病来如山倒。
梨霜自然坐不住了,赶紧买药给他医治,可他的病反而越来越重。没有办法,她只好去山里采了几株仙草,才治好昊京。
起初昊京对她依旧冷淡,但在她日复一日的悉心照料下,他冷硬的面容终于温和了些。
他痊愈那日,梨霜终于松了口气,拿着菜篮子,准备买些肉骨头给他补补。然而当她走到巷子里的时候,忽然乌云盖顶,一道惊雷猛地劈下来。
“轰隆!”
梨霜大惊,连忙躲开,不料第二道天雷又劈了下来,眼见避无可避,电光火石之际,一道白衣人影风驰电掣而来,猛地将他抱住。
“滋!”
伴着一股浓浓的黑烟,空气中漫起皮肉烧焦的气息。
梨霜呼吸陡紧,转眸看去,见救她的正是银川,他眉头一颤,脸色惨白,嘴角溢出一缕殷红的鲜血,刺的她眉心蓦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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