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守护西荒
(昊京回来了。)
苍凉月夜下, 梨霜一袭淡黄衣裙,从天而降,皎洁的脸庞蒙了层淡泊的雾, 眸光清冷。
东荒勾了勾唇,并未将她放在眼里:“一个躲在沧凌背后的娘们儿,也敢来出风头!”
说罢,提刀攻过去, 梨霜眸光陡厉, 避都未避, 召出寒月剑刺过去,凌厉的剑锋迫的那将领胸口一紧, 连忙避开,几招之间已落了下风。
眼见情势不对, 北荒将领绕到梨霜身后,正要偷袭时,却见光影一烁,阿烈突然出现,替梨霜挡下一击。
瞥见阿烈伤了胳膊, 梨霜黛眉紧蹙, 回身将他护住:“你怎么来了?”
“我不放心山主。”
梨霜叹了叹, 提剑朝那两位将领攻去,衣袂飞扬,脸若寒霜, 起落间将两人逼得节节败退,没多久就被斩杀。
眼见首领相继而亡, 叛军顿时慌了。
寒月之色, 梨霜脚踏飞檐, 御风而立,环目俯视众人,冷声道:“乱首已死,尔等若束手就擒,可免一死,若执意妄为,有如此石!”
抬手一击,红光如剑,将院中的大石击的四分五裂。
叛军胆寒,纷纷扔下兵刃投降。
一场纷乱终于止修,仅剩的七位长老连忙上前,跪在地上:“多谢仙子!”
梨霜立即飘落,抬手将他们扶起来:“诸位快起!”
二长老环目看了看,见再无旁人,脸上不禁一黯:“仙子,难道王上他真的”
梨霜抿了抿唇,满目凄凉:“沧凌他已经死了”
“什么!”诸长老震惊万分,犹自不敢相信。
“那用招魂幡呢?王上之前可是用招魂幡救了仙子啊!”
“若是可以,我宁愿拿自己的命来换沧凌,可他之前同我讲过,他之所以能救我,是因为招魂幡感应到世间尚存我一缕元神,才能以此为媒,招魂聚魄。”
“可来这里之前,我已用他的招魂幡感应过,没有丝毫反应。沧凌他已神魂俱灭,再无生还的可能了”
梨霜沉沉一叹,拳头越攥越紧,周身凄寒,满心萧索,整个人好似陷入了一个巨大的漩涡,越挣扎越是无力。
听她这样这样说,诸长老都面如死灰。
“王上!”
他们噗通一声,跪向东方,满脸悲痛。
梨霜亦转头,望向遥远无垠的天际,悬着一颗孤星,明亮耀眼,在黑幕似的苍穹中格外醒目。她恍了恍,眼前依稀浮现出沧凌的模样。
“你终于回来了。”他微笑着,双眸明澈温柔。
她勾了勾唇,眼眶瞬间红了。
——是啊,我回来了,我终于替你守住了西荒。
七日之后,西荒大丧,衣冠冢设在王陵,墓碑上刻着西荒第三十九代妖王沧凌之墓。
待众人散尽,诸长老齐齐跪在墓前,神色郑重:“先王在上,梨霜仙子解臣等于危难,救西荒于存亡,使黎民社稷不陷于阴诡恶徒之手,臣等谨遵历代先王禅让之惯例,推举梨霜仙子为西荒第四十代妖王,统领西荒!”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一幕,梨霜愣了愣,连忙上前:“诸位长老,快别折煞我了,我不过一介微末小仙,何德何能敢统领西荒!”
二长老道:“梨霜仙子,这个决定是老朽们一致商谈的结果,你是先王看中之人,心性品质自然都是上乘的,如今先王已逝,只余我们这群老不死的。”
“如若仙子走了,内忧外患,群龙无首,只怕西荒会再度陷入战乱!请仙子为了我妖族数十万黎民,答应我等的恳求吧!”
说着,诸长老纷纷俯身,声音洪亮: “请梨霜仙子答应我等吧!”
看着这些年过半百的老者,梨霜呼吸一紧,胸口似被什么撞了,发出沉闷的响声。
她眉心微蹙,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忽然,耳畔传来一个温柔的语声。
“答应吧。”
梨霜怔了怔,转头望去,见阿烈站在阳光下,薄唇微弯,稚嫩的脸上泛着如水般的笑意。
“若沧凌叔叔还在,一定也希望你点头。”
梨霜眸光一颤,耳畔依稀响起沧凌的声音:“是妖是仙,并无分别,仙有心魔,妖亦有净土,西荒就是净土。”
这声音似玉石落入心湖,荡起阵阵涟漪。
她咬了咬唇,眸光一定,身姿端立:“好,我答应了。”
诸长老眸光一亮,大喜过望,连忙拜伏:“微臣拜见王上!”
王上
梨霜咀嚼着这个词,心口却潮水漫灌进来,潮水酸楚,夹着针扎般的痛意。
她勾了勾唇,抬起手,摩挲着冷硬的墓碑,眼角泛起浅浅的氤氲。
——沧凌,你放心,我一定会替你守住这片净土。
此事落定,三日后登基大典,梨霜正式继任西荒新任药王。恢弘的大殿上,梨霜一袭赤金色王袍,缓步登上王座,诸臣参拜,万人俯首。
“妖王在上,千秋万载,日月同辉,佑我西荒!”
洪亮的声音此起彼伏,在偌大的殿宇来盘旋飘荡,回音悠远绵长。
俯视着万众臣民,梨霜的拳头越攥越紧,眸底生出一团明亮的火焰,心口处好似掀起了滔天巨浪,澎湃激昂。
她长袖一挥,豁然坐下,身姿笔挺,眸光犀利。
原来,这就是王座。
就在此时,一阵悠远的喊声从殿外飘进来。
“魔尊驾临,恭贺妖王继任之喜!”
响亮的声音重复了三遍,越来越近,当话音落下时,一座暗红色架鸾飘然而至,悬在御殿正前方,架鸾之上,一位身着玄紫色华服,头戴王冠的男子端然飘落,明亮的日华下,他身形笔直如松,面若冠玉,额上红纹灿若莲花。
看到男子,梨霜倏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看着他。
“昊昊京”
男子挑了挑唇,脚尖一点,御风而来,稳稳落在台阶之下。
“多日不见,别来无恙。”
梨霜眸光大盛,连忙跑下台阶,抓住他的手臂,惊喜万分:“你、你是魔尊?”
昊京笑了笑,温润如水:“是啊,你不也是药王了?”
梨霜张了张唇,却有前言万语要说,只好道:“你等我一下。”她急匆匆走上台阶,深吸了口气,正色道:“诸位臣民,梨霜不才,幸得诸位长老信奈,才能担此重任。”
说着,举起右手,凝重道:“今日我梨霜在此立誓,必定谨遵先王遗志,以必生之力护卫西荒。”
见她如此郑重,臣民们都被她触动,纷纷举手高呼:“护卫西荒,护卫西荒!”
雷鸣般的喊声冲破云霄,震得鸟雀齐飞。
梨霜笑了笑,在万众瞩目走下台阶,到了内殿,见无人在侧了,她才松了口气,重重坐在椅子上,锤了锤肩膀:“累死我了!”
昊京本能地抬了抬手,又放下了,只静静地看着她,眉眼含笑。
梨霜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连忙喝了口茶,瞥了他一眼,立即移开目光:“你这么瞧着我做什么?”
昊京莞尔一笑,在她旁边坐下:“我在看那个曾在我面前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小姑娘,没想到她也会变成统领一方,号令群妖的霸主,当真世事难测,非人力所能预料。”
梨霜怔了怔,慨然一笑:“是啊,我也没想到,只是我这是因为沧凌的缘故,赶鸭子上架,你呢,怎么成了魔尊?魔界和西荒不同,是依照血脉世袭罔替的,难道”
她心中一动,倏地站起来。
昊京点点头,指尖在茶杯上摩挲着,眸若轻烟:“你猜的不错,我是先魔尊第三子,少时流落在外,不幸失去记忆,后为天后所救,才入了天界。”
“上次我与你分别之后,一直在寻找复活白露的法子。当时魔族内乱倾轧,两位魔族继承者先后死去,先魔尊寿数将近,大祭司受命出来寻找流落在外的王室血脉,正巧与我相遇,通过“震灵术”验出了我就是他们要找的人。”
“随后将我带回魔宫,与先魔尊相认,他死后我,我便顺理成章成了新任魔尊。”
他语气淡然,提到先魔尊既无欢喜也无悲楚,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梨霜抿了抿唇,问:“所以,你其实是恨他的,对吗?”
这个他,自然是指魔尊。
昊京唇畔微扬,瞥了眼茶杯上的浮沫,淡淡道:“虽然他们不肯细说,可是我母妃至死都被幽禁在长鸣殿,那是魔界最偏僻最冷清的所在,这样的地方,足见她生时所受的待遇。”
“这也就是我明明是魔界三皇子,却为何会沦落在外的原因吧。”
一个不受宠的母亲,自然护不住儿子,说不定他流落在外,也是那位不受宠的母亲,能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
梨霜眸光一黯,不自觉地伸出手,轻轻拂在他手背上。
“都过去了,如今你已继任为王,你母妃泉下有灵,也该冥目了。”
昊京怔了怔,低眉扫了眼纤白柔弱的手,手紧了紧,缩了回去。
静默了片刻,梨霜道:“昊京,我曾潜入你魔界的藏经阁,看到有一种术法,可令人在睡梦中修炼功法,达到事半功倍的效果。”
“不错,这法子我看过,叫做“洗尘”,前阵子大祭司还研究了一种洗尘丸,服下之后会剧痛无比,若撑下去连服三粒,就会将“洗尘”的效果发挥到极致,天资高着,修为成几百倍增长。
梨霜一惊:“那若是天资高的人服用了,岂不是天下无敌?”
昊京摇摇头:“世间之事哪有那么容易,洗尘丸并非每个人都能服用,不适应者第一颗就会七窍流血而亡,几个月以来,觊觎此丸的魔众数不胜数,无一例外,皆都惨死。”
“所以我已将此药列为禁药,如今存世的,仅剩大祭司当初给我的那三颗。”
闻言,梨霜眸光瞬间黯淡,揉了揉太阳穴,只觉得浑身疲惫。
原本,她是打算立即打上天宫的,可西荒既交托到她手上,那她便不能不管。她琢磨着,不如找一个天资聪颖、心性端方的年轻人,用最短的时间栽培他,一旦她出了意外,便可接替他统领西荒。
现下看来,却是办不到了。
昊京凝了她片刻,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语声温然:“我虽在魔界,可外间的事我都知道,你的心思我也明白,待我回去,我会替你想别的法子,再不济,还有我。”
“虽说魔界和妖界尚有龃龉,但只要我昊京尚存一息,就一定会替你护住西荒。”
迎着他温柔却坚定的目光,梨霜心口春水流过,漫起阵阵潮湿的暖意。她眼眶一热,重重点头,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意:“嗯!我相信!”
昊京笑了笑,目中露出欣慰:“好了,你如此我也便放心了,我出来已久,也该回去看看白露了。”
“她醒了?”
昊京摇摇头:“还不曾,按照大祭司的话,将白露的真身养在玉晶池里,那里灵气充沛,又每日用灵药滋养,现在她渐渐有了点温度。”
梨霜眸光乍亮:“那太好了!我相信,总有一日,她会醒过来的!”
“嗯。”昊京眉眼微弯,深深地凝了她一眼,转身朝外行去。
“那我送你吧!”
梨霜连忙追出去,明亮的日华下,男子微微侧头,俊朗的面容似玉般清和。
“不必了。”
他淡然一笑,大步流星而去,身姿磊落,暗红紫袍在风中烈烈飞舞。
望着他远去的身影,梨霜恍了恍,复又扬起唇畔,笑意如风般清浅。
如此,也好。
西荒边境,黄沙漫漫。
昊京坐着御辇御风而来,正要穿过结界时,一位身着黑衣的少年忽然拦住了他的去路。
昊京抬手,停住御辇,清幽眼眸扫了扫少年,笑意温浅:“我认得你,你在她宫里出现过。”
少年点点头,不卑不亢:“对,就是我,我叫作阿烈。”
“你找我,可有事?”
少年抿了抿唇,忽然上前,单膝跪下:“在下此来,只求一物。”
“何物?”
少年抬头,眸底闪过锐色:“洗尘丸。”
第62章 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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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朝初定, 百废待兴。
为了挽救被战乱祸害的西荒,梨霜夙兴夜寐。这日,她刚刚处理完二长老递上来的折子, 揉了揉酸痛的肩膀,下意识道:“阿烈。”
侍女道:“王上,这几日并未见到烈公子。”
梨霜蹙了蹙眉,起身去了西偏殿阿烈的住所。还未进门, 就听到屋内传来桌椅倒地的声音。
“哐!”
她一惊, 推门进去, 见阿烈趴在地上,双眸猩红, 五官扭曲,额上血管暴起, 如同黑色的曲线。
他唰地抬起头,目露凶光,如虎狼般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梨霜脸色一变,挥手将他定住,凝神将灵力灌入他体内。少年浑身一震, 双臂缓缓下垂, 额上黑线也随之消失, 凶戾的眼眸逐渐恢复清明。
他愣了愣,嘶哑道:“山主”
梨霜这才收手,见他身形一软, 跌跪在地上。
她蹙眉上前,探了探他的脉搏, 躁动异常, 她凝了凝, 心头一凛:“难道你”
阿烈点头:“对,我用了洗尘丸。”
“你疯了!”梨霜唰地站起来,不可置信地盯着他。
阿烈咳了咳,虚弱地笑着:“我知道山主一心想为沧凌叔叔报仇,却又放不下西荒,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变,咳,变得得更强”
梨霜胸口似潮水漫灌,蹲下来,轻轻拂着他的头发,眼角湿润:“傻瓜!”
阿烈扬起唇畔,手紧了紧,瞳孔里的容颜似倒映在湖中的秋花,幽静潋滟。
为了护住西荒,梨霜联合诸位长老,再度加固封印,将西荒与世隔绝。天帝虽多次派兵,却不得其入,只好派兵暗暗盯着,一旦梨霜露面,格杀勿论。
时光流逝,在梨霜及一众长老的努力下,千疮百孔的西荒终于恢复了往日的生机。
梨霜坐在御辇上,眺望着车水马龙的街巷,心里似湖水静静流淌,她举目望着遥远的天际,勾了勾唇角:“沧凌,你看到了吗?今日的西荒”
阿烈看了看她的侧脸,温然道:“他会的。”
梨霜慨然一笑,正要放下车帘,却看到人海尽头,立着一抹雪白的身影。
她眸光微滞,抿了抿唇,倏地放下车帘。
阿烈眼里露出狐疑:“山主,怎么了?”
“没什么,回去吧。”
阿烈点点头,命守卫驱车回宫。
人海里,银川看着渐行渐远的车架,眸中起起伏伏,薄唇抿成了冰冷的线。
是夜。
梨霜召来诸长老商谈了半宿,星月当空时,才命诸人退下。偌大殿宇寂静无声,梨霜揉了揉太阳穴,招了招手:“阿烈,过来。”
阿烈随即上前,抿了抿唇:“山主已经决定了吗?”
梨霜扬起唇畔,目光温静:“三年了,你早已不是当初的少年,你心性坚韧聪慧,你的造诣更是西荒青年中的翘楚,有你在,我放心。”
阿烈攥着拳头,眼底捋过暗影,忽然屈膝,半跪在地上,眸光坚毅如石。
“山主,我阿烈以性命起誓,即便山崩地裂,只要我活着,一定会全力以赴,守护西荒!”
梨霜抬手将他扶起来,目中泛起喟然:“阿烈,谢谢你。”
阿烈双臂一紧,神色莫明:“当年若非山主和沧凌叔叔,我已命丧海妖之手,别说守护西荒,纵然抛却信命不要,我也是甘愿的。”
瞳孔里的身影恍了恍,梨霜微抿薄唇,松开手。
“好了,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早点歇息吧。”
阿烈眸光微黯,拱手道:“是。”他转过身,大步流星而去,柔和的光线下,身形挺拔,修若玉竹。
梨霜怔了怔,这才发现,他比去年长高了不少。她勾了勾唇角,慨然一笑。
阿烈真的长大了。
片刻后,窗外传来一声异动。
梨霜瞥了瞥,淡淡道:“进来吧。”
纱帘微曳,一抹孤冷的白衣缓步而入,停在梨霜身前:“你当真非杀他不可吗?”
梨霜抬眸,眼底闪过冷笑:“怎么?你还想劝我?”
银川抿了抿唇,语声凝重:“我并非想劝你,只他身为天帝,担系三界安危,他若死了,三界必乱。”
梨霜嗤笑,站起来,一步步朝他逼近:“掌管三界又如何?难道就因为这个原因,他就可以一次次将我逼至绝境吗?沧凌死了,青崖叔叔死了,我东府仙郡的臣民也死了”
她点着他的胸口,眼眸锐利的似淬了毒的剑:“银川啊,到了这个地步,难道你还想劝我放弃复仇吗?”
银川被她逼得节节败退,喉咙似被刺梗着,半个字也说不出来。
梨霜笑了笑,又道:“俗话说不破不立,这天界早已是百年之木,外华内僵,我杀了他,天界不正好易主吗?”
银川的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良久,沉沉一叹,下颌线缓缓舒展。
“也罢,终究是天界对不起你。”
他转过身,黯然离去,脚步虚浮的如同飘萍。
看着他远去的身影,梨霜眼底浮浮沉沉,似浮云缭绕,叹了叹,无力地坐下.
翌日午时,九重天云霄宝殿,仙圣云集,歌舞升平,正是一年一度的莲华盛会。
御座前,天帝看了眼神色沉寂黯淡的天后,眸底闪过一抹阴翳。
自上次梨霜弑君之后,他便与天后生了龃龉,这些年两人僵持不下,如今居然又给他摆脸子,他心里更不畅快,抓着她的手重重一攥,见她眉头微蹙,这才挑了挑唇,端着酒杯站起来,朗声道:“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今日圣会,正当一醉方休,诸位请!”
“天帝,请!”
众仙纷纷起身,举杯相贺。
就在此时,一个轻灵的女声传了过来:“好一个诸天气荡荡,我道日兴隆,只不知是仙道,还是鬼道。”
众仙一愣,蹙眉望去,浮云之间,一袭暗红王袍的女子飘然而落,眉宇间云淡风轻,眼底却烁着寒锐之气。
看到来人,众仙脸色大变,纷纷召出兵器。
高台上,天帝勾了勾唇角,负手上前一步,语声冰冷:“仙道也好,鬼道也罢,你一介妖人,也敢置喙?”
梨霜冷笑,身姿端傲:“对,我这一介妖人不仅要置喙,还要捅了这天,你待如何?”
“呵,那本君倒要看看!”
天帝眼底寒芒一烁,抬起手,下巴高昂:“诸天听令,诛!”
“诛——!”
震耳欲聋的喊声刺破云霄,光影闪烁间,乌泱泱的天兵天将把整个天界围的水泄不通。梨霜环目一扫,见东南西北各方分别立着红、黄、紫、金四位道袍仙人,皆须发如霜,仙风道骨。
她双眸促起,不禁想起关于四大帝君的传说,此四君分别管辖东、南、西、北四诸天,若无要事,绝不会插手中周天之事。
当年,紫萸神女为了不用银川的元神补天,曾与四大天帝对抗,虽然险胜,却战况惨烈。
如今,天帝将这四大帝君喊过来,看来早就料定她会来。
好一个瓮中捉鳖。
梨霜拂了拂指上的银戒,目中泛起讥屑:“没想到,我梨霜有一日,竟劳动四大帝君出面,当真是荣幸之至。”
“只是四位帝君皆是仙界龙凤,为何要屈居天帝之下呢?难道你们就不想尝一尝,这执掌三界的滋味吗?”
四大帝君怔了怔,眼底闪过异色。
天帝脸色陡青,下意识上前了一步:“逆贼,死到临头,居然还想挑拨离间!”
四大帝君对视一眼,齐齐朝梨霜攻过去。到底是同紫萸神女对战过得,实力非比寻常,梨霜一时间竟占不了上风。
她黛眉紧蹙,将寒月剑舞的密不透风。数十招过后,她虽伤了两位帝君,自己也被打伤了胸口。
见此情形,众仙大喜。
梨霜眸光一厉,胸口红光大盛,如利箭般冲杀过去,神色阴鸷,发丝飞扬,浑身杀气暴涨。
四大帝君眉头紧皱,互相使了个眼色,立即朝外围飞去,捏诀设阵,但见金色闪电破空而来,如一道巨型密网,将梨霜围在其中。
“逆贼,此阵以女娲之力为阵眼,可诛神灭佛,你束手就擒吧!”
“好一个诛神灭佛?”
梨霜环顾着密网,嗤笑,握着寒月剑的手越骤然收紧,横剑一指,脸色阴鸷到极点。
“那我倒要看看,是我先灭了你们,还是你们先灭了我!”
但见寒月剑红光大烁,梨霜已纵身飞起,拔剑劈了下去,有雷霆万钧之势。
“砰!”
光芒大烁间,梨霜被巨大的撞击力震飞了,胸口一阵剧痛,哇地喷了口血。关键时刻,白影一闪,银川突然出现在密网里,稳稳将她接住。
梨霜怔了怔,抬眸,见银川目光阴沉,下颌轮廓冷硬如石。
“一位女子,也值得诸位动用女娲之力,当真是天道磊落!”
此话一语中的,四大帝君皱着眉头默然不语。
梨霜擦了擦嘴角的血,从银川身上下来,神色淡然:“你走吧,这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银川剑眉一拢,攥住她的手腕:“你会死的!”
“是么?那倒未必,你看这结界不还是有了缝隙么?”
梨霜笑了笑,云淡风轻,说着拔剑又劈过去。见此情形,四大帝君再也按奈不住,立即念咒,但见虚空中突然闪现无数凌厉的光刃,排山倒海朝梨霜砍过去。
梨霜远山眉一锁,拔剑格挡,依旧被割破衣裳、冲破王冠,散乱的头发如风乱舞,殷红的血溅在她苍白的脸上,刺目惊心。
银川大惊失色,飞扑过去,将她挡在身后。
“快!”
梨霜攥了攥拳头,朝密密麻麻的光刃看去,现下的情势再容不得她矫情了,她抿紧薄唇,挥剑朝密网攻去,银川则紧随其后,将她护在自己设下的结界中。
有了银川相助,破网之举不再似方才那般艰难。
众仙看在眼里,急在心里,奈何又不懂这阵法,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天帝脸色也很不好看,在顾不得体统,飞身上前,帮助四大帝君。
密网内,光刃如电,惊涛骇浪般重重袭来,巨大的冲击压得梨霜透不过气,颊上被罡风划出好几道口子,渗出殷红的血。
她转眸,见银川眉头紧皱,冷汗涔涔,雪白的衣衫染成了斑驳的红,颊上血痕交错。
梨霜咬紧嘴唇,心口似压了块石头,沉闷压抑,但她顾不得这些,拼尽全力朝密网劈去。
一、二、三
突然间,光芒大烁,刺的她闭上眼眸,再睁眼时,密网已出现了一道豁口。她眸光大亮,朝银川看去,就在此时,一道凌厉的光束朝她后背劈过来。
银川瞳孔一震,推开她,挡在那里。
“轰!”
伴着巨大的响声,银川光束击中,制止飞出去。梨霜呼吸一滞,胸口好似被浪潮猛地撞了一下,潮湿沉闷,指尖也似被针扎了,蜷了蜷,泛起些微的痛意。
她极速飞去,将银川接住。
“你疯了吗?我都说了,你我已经陌路!”
银川扯了扯唇,脸色苍白,嘴角溢出一缕殷红:“那是你,我不认。”
梨霜瞳孔一紧,薄唇越抿越紧,最后深吸了口气,将他扶起来:“也罢,先出去吧。”
她搂住银川的肩膀,纵身飞出豁口。
见她竟脱离阵法,天帝怒目圆瞪,简直不敢相信。
“快,快杀了她!”
四大帝君连忙上前,可方才设阵大耗元气,此刻他们已是强弩之末,再无之前的优势。
数招过后,已落了下风。
梨霜一剑扫过去,将几分击退,纵身朝天帝攻过去,她眸光阴寒,身形如电,身上笼罩着阴冷慑人的杀气。
得天帝脸色煞白,连连后退:“护驾、护驾!”
众仙忙不迭地拥上去,却被梨霜三两下击退,天帝慌忙逃窜,一脚踏空,从高台上咕噜噜滚下去,摔到天池边。
只见一烁,寒厉的剑刃已破空而来,直直朝他胸口刺去。天帝呼吸都停止了,整个人愣在那里,双腿战栗,脸色惨白的像敷了白蜡。
梨霜勾了勾唇,正要刺进去时,却见人影一晃,天后忽然挡在前面。
“噗!”
利剑猛地插进她胸口,她脸上骤白,嘴角溢出殷红的血。
梨霜大惊,忙拔剑拔出来。
天后笑了笑,捂着胸口倒下去,天帝瞳孔一震,呆愣了片刻,猛地将她抱住。
“阿音,阿音!”他眼眶猩红,颤抖地伸出手,却不敢触碰她的伤口。
“梨霜,求求你,饶他一命吧”天后强撑着,把手朝梨霜伸过去。
梨霜眸中一刺,却避开了:“自始至终,是他不放过我,所以他非死不可!”
天后瞳孔一颤,咬着唇,再度乞求:“真的不行吗?”
“绝无可能!”
天后眸中似刀绞着,瞬间猩红,脸色惨白如纸。
“可是他是你生父啊!难道你要弑父吗?”她薄唇战栗,眼眶里蕴满了痛苦的泪水,指甲抠进肉里,渗出鲜红的血流。
梨霜双瞳一震,如同被雷劈了,脑子里空白一片。
“你、你说什么?”
“我说他是你生父啊!”天后含着泪,朝她探去,不料梨霜把剑一横,指着她。
“纵然你想救他,也不必用这样的谎言诓骗我。”
旁边,天帝也一愣一愣,连忙抓住天后的手:“阿音,你说什么胡话,我怎么会有这样大逆不道的女儿?”
天后凄然一笑,悲痛的泪顺着眼角潸然滑落。
“我也希望这是谎言,这样的话,你杀了她,不算不义,她杀了你,不算不孝。可梨霜她,真的是你的女儿啊!”
“不,不可能!”天帝连忙摇头,瞥了眼梨霜,眼底满是厌恶与恐惧。
天后深吸了口气,压住胸口的剧痛,含泪道:“四郎,我名义上是西海的三公主,可我的生母却是魔族中人,生下我不久便死了。我父王将我带回龙宫后,只说我生母低微卑下,不堪为妾,所以我从小被兄弟姐妹排挤欺凌。”
“而我的姐姐,她是嫡出的长公主,是你天界的储妃。我对她憎恨不已,便用毒物害她得了癔症。这样的人,自然做不了储妃,可西海也没有别的公主了,只好投鼠忌器。”
“和你成婚后,我第一次感受到被人重视的感觉,我不想失去这一切。所以费尽心机隐瞒,前两个孩子,一出生,额上便带着魔族的印纹,好在我用术法就遮掩了。”
“可是梨霜出身之后,我替她封印印纹时,却察觉她体内有一股骇人的灵力,我根本封印不料。我当时害怕极了,只好让侍女去凡间偷了一个刚出身的女婴。”
帝君眉头一皱,朝不远处隐在人群中的少女看去:“所以,落梵她”
天后点头,也朝落梵看去,眼底露出愧疚之色:“对,落梵她是凡人的女儿,咳。”
她咳了咳,嘴角又流出血迹。见她气息微弱,天帝眸中揪痛,连忙将灵力输进她体内。
“你别说了,别说了。”
天后虚弱地笑了笑,按住他的手:“寒月剑专刻魔族,我虽是半魔,可这一剑也足以要了我的命,咳,所以、所以你让我说下去吧。”
她深深的吐了口气,声音越发虚弱,天帝双拳一紧,眼眶瞬间湿了。
天后继续道:“可梵儿凡胎□□,身无灵力,她有那么小,无法用仙丹固灵,所以我只好把梨霜的灵骨抽出来,放入梵儿体内。只是梨霜终究是我的骨血,我抽她灵骨,已是痛心不已,又怎能让她孤苦伶仃,流落在外?”
“所以,我找了个一个人,替我养育她,照顾她。”
听了她这番话,梨霜只觉得周身发寒,似凉风钻入了心底,扯了扯唇,眼底满是凄凉与嘲讽。
“所以,青梧叔叔是你的人。”
“是的,其实青梧你见过的,就是昊京啊。”
“昊、昊京”梨霜脊背一震,瞳孔里起起伏伏。
难怪昊京和青梧从未同事出现过,原来他们竟然是同一个人,天呐,她怎么这么笨!
明明昊京那里有山谷里一样的红纹雪梨,明明昊京给她的感觉和青梧很像,明明有那么多蛛丝马迹
想着昊京为自己付出的一切,梨霜心里似针扎着,眼底泛起氤氲的雾气。
可是昊京归昊京,天后抛弃她的事却是板上钉钉。
她深吸了口气,笑了笑,满目悲凉:“所以,我该感谢你不但没杀了我这个祸患,还找人照顾我喽?”
天后眼眶骤红,颤抖地伸出手,面上泛起深深的痛楚与歉疚:“霜儿”
梨霜眸光一寒,打开她的手:“别叫我霜儿,那是我青梧叔叔叫的,你不配!”
冷漠的目光似刺刀扎进天后胸口,剧烈的疼痛排山倒海而来,压她几乎通不过气来,豆大的泪水滚滚滑落。
“我知道你恨我,可是我真的没有办法,你那时只有在凡间的时候,额上的印纹才会消失,后来随着你年纪的增长,你就算到了天界,印纹也不再出现。可那时木已成舟,我贸然与你相认,你的秘密就会暴露。”
“我苦心经营多年,才从西海那个狼窝里爬出来,我不能,也不敢想象,当大家知道我是半魔的时候,该如何看待我,又会置你于何地?难道我小时候经历过得,还要你再经历一遍吗?”
梨霜死死地攥着剑柄,冷眼睨着她:“总而言之,在你心里,你的天后之位、你的夫君、你的荣华富贵都远比我这个女儿来的重要,是吗?”
天后泪水一凝,连连摇头:“不,不是的”说着,又哇地喷了大口的血,殷红的液体将她雪白的华服,染得触目惊心。
梨霜呼吸一紧,撇开头,不去看她。
天后喘息着,竭力地把手伸出去:“你、你恨我也好,不认我也好,这都是我应得的。可是你阿父他什么都不知道啊,倘若你从小在天界长大,他、他一定会像待梵儿一样,那么宠、宠爱你的”
“所以,你、你能不能不杀他?”
她好似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语声越来越低,眼皮越来越沉。
梨霜斜睨了她一眼,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半晌,眸光一寒:“不能。”
天后眸中泛起一阵剧痛,抬起的手无力地跌落,双眸一阖,歪到在天帝怀中,在没有半点生气。
“阿音!”
天帝大喊,炙热的泪水一滚而出,却看到天后如云烟般,随风消散。他死死地攥着拳头,胸口剧烈起伏,赤红的眼眸蕴满了悲痛与愤恨。
“逆子,我要杀了你!”
天帝怒吼着,拔剑朝梨霜刺去,额上青筋暴起,眼底似火烧了起来。
梨霜冷笑,轻而易举地躲过,横剑抵着他的喉咙:“想杀我,你有那个本事吗?”
天帝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她生吞活剥:“逆子,逆子!”
眼看事情急转直下,众仙再也坐不住了,几位德高望重的连忙上前乞和:“不管发生了什么,也不管谁对谁错,天帝终究是你的生父,你杀他是要遭报应的啊!”
“报应?”
梨霜昂起下巴,眸底射出毒蛇般的寒光:“坏事做尽、赶尽杀绝的人难道不是他吗?若真有报应,你报在他身上才是!”
她手中加力,已刺破男子的喉咙,殷红的血滴顺着剑刃滑落。
就在此际,天光骤亮,一道惊雷从天而降,直直地击落在天池里。
“轰隆!”
霎时间,水花四溅,震得众人心头一跳。
天帝摇摇晃晃站起来,狂笑:“哈哈哈!看,这就是报应!你的骨血、你的命都是我给你的,你若敢杀我,必定灰飞烟灭,永世不得超生!”
“你给的骨血、你给的命”
梨霜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眼底窜起熊熊烈火。
“好,我还给你!”
她眸光一厉,挥起寒月剑,将胳膊上的血肉削却。银川大惊失色,连忙飞扑过来,制住她:“你疯了吗?”
梨霜斜睨了天帝一眼,眸光冰冷:“你走开!”
天帝愣了愣,撇开头,满脸不屑:“惺惺作态!”
梨霜眉心一促,眸中射出阴厉的寒芒,抬手将银川推开,并将他定住,再度挥剑,一片一片,剔下了浑身的血肉。
血水如注,染红了她的身体,她像是被挖空的木偶,浑身没有一块好肉,血糊糊的,可怖至极,
这样的举动骇得众人都停止了呼吸,有些人甚至不忍再看,纷纷侧过头。
天帝盯着眼前已不成人形的血骷髅,拳头越攥越紧,青色血管隐隐暴起,眼底浮浮沉沉,明灭变幻,也不知是愤恨,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他冷哼一声,撇过头,染血的脸上似覆了冰霜。
不远处,银川看着这惨烈的画面,脑子里轰轰作响,只觉的世界都静止了,眼前只有她剔骨削肉的情形。
他死死地咬着牙梆,眼眸似刀在绞着,猩红震颤,充满了恐惧与悲痛。
不,不!
心里的声音呐喊着,他用尽全力,冲击着梨霜设下的禁制,眉头紧皱,额上青筋暴起。
终于,当梨霜剔下最后的血肉时,他冲破了禁制。
“啊——!”
他大喊着,不顾一切地冲过去,却看到梨霜扬了扬唇,惨白如蜡的脸上,泛起虚弱的笑意。
“我原谅你了。”
她轻柔地吐出几个字,然后拔剑放在脖子上,轻轻一划,殷红的血珠飞溅出来,她如同枯叶般颓然跌落。
“不,不——!”
银川哭喊着,连跌带撞地扑过去,却只看到一具可怖的血骷髅,他颤抖地伸出手,却连碰都不敢碰她。
他胸口上好似被巨大的滚轮碾过,碎的血肉模糊,剧烈的痛意似针钻入了每一寸血肉骨髓,他眼眶酸涩疼痛,却干涸得流出一滴眼泪。
“不,不要!”他抬起手,将灵力往梨霜体内输去,却于事无补。
梨霜扯了扯唇,抬起眼眸,望向虚空中,鲜血似溪流般汩汩从她嘴里冒出。
沧凌
她颤抖地伸出血肉模糊的手,视线越来越模糊,片刻后,双眼一阖,抬起的手颓然跌落。
银川瞳孔一缩,胸口处好似破了个大洞,寒风呼呼地倒灌着,整个人也好似坠入了无尽的冰窟窿,浑身血流都凝固了,寒到极点。
她死了
他等了两千多年的人死了
银川的拳头捏的咯咯作响,抬起头,猩红的眼珠瞪得几乎要爆出来了。他提起佩剑,机械般地站起来,眸光阴鸷的好似淬了毒。
他一步一步朝天帝逼近,周身杀气暴涨,发丝飞扬,额间露出一抹红莲花纹。
见他如此,众仙脸色大变:“帝君他、他堕魔了!”
天帝吓得连连后退:“你、你要做什么?”
银川双眸寒光一厉,把剑一横,咬牙切齿:“要你的命!”说着,直直地刺过去。
刹那间,世界都安静了。
“帝君不要啊”众仙拼命地往过冲,却似在虚空中一般,永远却冲不过去。
就在剑刃即将刺入天帝胸膛时,却见红光大盛,一道光刃将剑撞飞。银川一怔,回头望去,却见半空中,漂浮着一位银甲少女,她手持寒月剑,眸光淡的没有温度,脸上带着一张银色面具。
银川呼吸一滞,整个人都懵住了,薄唇微颤:“师傅”
众仙也震惊万分,纷纷喊道:“紫萸神女!”
半空中,少女挑了挑唇,缓缓揭开面具,露出一张清水芙蓉般的脸颊,眉心描着一朵金色花钿,和梨霜长得一模一样。
“紫萸已死,如今活着的只有我,梨霜。 ”
银川愣了愣,眼眸似刀绞着,明灭起伏,激荡中泛着深深的揪痛,泪水夺眶而出。
他颤了颤唇,飞奔过去,紧紧搂住她。
“你活着,你还活着!”他用力极了,下巴紧紧贴在她头上,脸上满是无尽的眷恋与酸楚,恨不得将她拥入骨血中。
梨霜身形一僵,手蜷了蜷,慨然一笑:“是啊,我还活着。”
银川吸了吸鼻子,缓缓将她松开,打量了她一眼,眸光一震:“你额上”
梨霜抹了抹额头,淡然道:“是神的印纹。”
银川呼吸一紧,低眉看了眼地上的血骷髅,怔怔道:“所以你脱去了肉骨,恢复了神躯。”
梨霜点点头。
听到这番对话,天帝身子一颤,扑通跌坐在地上。
众仙更是惊掉了下巴。
只以往神仙历劫,肉身死了之后,元神便重新归附仙体。梨霜是紫萸神女的转世,肉身已毁,可紫萸神女的躯体不是也毁了吗?
她这是如何复生的?
这个疑问也是银川的疑问。
梨霜解释道:“这些年,紫萸神女困在我的识海里,她虽然陷入了沉睡,可却本能地在修炼神躯。在她死之前,神躯已修得大半,方才我死之后,便进入到一片虚空。”
“见到的就是现下这幅躯体,当我揭开她面具的时候,紫萸的记忆便涌入我体内,我这才活过来。”
“所以银川,紫萸神女只差一点点,就能与我剥离,以神之躯复活了。”
她叹息着,眼底泛起深深的复杂。
银川瞳孔一颤,脑海里不禁浮现出紫萸神女的模样,他深吸了口气,闭上眼眸,拳头攥得发白。
梨霜抿了抿唇,默然飘落,提着寒月剑,一步一步朝天帝逼近。
天帝脸色煞白,不停地后缩,眼底满是恐惧:“我、我是你父亲,你不可以杀我!”
梨霜勾了勾唇角,横剑一指,双眸阴寒如冰:“血肉已尽,性命已还,你我只是仇人!”
看着鼻梁前寒光凛凛剑锋,天帝呼吸都停止了,眼睛瞪得老大,浑身抖如糠筛,
“护、护驾——!”
梨霜冷笑,眸光杀气毕现,猛地刺进男子胸口,“噗呲”一声,鲜血如注般流出。
“这一剑,为了沧凌!”
天帝身形一僵,五官因疼痛变得扭曲紧皱:“逆、逆子——!”他指着梨霜,咬牙切齿,眼珠眦裂,烁着怨毒的寒光。
梨霜嗤笑,抬手狠狠补了两剑。
“这一剑,为了东府仙郡!”
“这一剑,为了我自己!”
剑出剑进,带着殷红的血,如雨水飞溅在她脸上、身上,斑驳刺目,好似雨后残红。
天帝张了张唇,喉中发出“嗬嗬”的声音,血水如溪流汩汩流出,剑刃拔出的瞬间,身形一软,如烂面条似的直挺挺倒在那里,眼珠瞪得老大。
见此情形,众仙脸色唰白,呼吸都停住了,片刻后,爆发出震耳的喊声。
“天帝——!”
他们飞扑而来,朝梨霜攻过去,梨霜挑起唇畔,纵身飞到银川身侧,居高临下,睥睨着众人:“天帝已死,血债已偿,梨霜此生,绝不会再踏足天界半步!”
说罢,抓住银川的肩膀,往外飞去。
众仙怎会让她轻易离开,纷纷拥上去,四大天帝更率数十万天兵,将她团团围困。
梨霜挑了挑唇角,眼底泛起嘲讽。
“我不欲再染血,可既然你们要助纣为虐,那便一起来吧。”
四大天帝对视一眼,一同攻过来,霎时间,寒光凛冽,暴风呼啸,整个天宫被血水染红。
正打得昏天暗地之时,遥远的北方传来一阵刺耳的轰鸣。
“砰!”
伴着玉石碎裂的巨大响声,刺目的金光耀的人睁不开眼睛。待众人再度睁眸时,却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他们转眸望去,见北方的苍穹破了一个硕大的洞,银色的液体似瀑布奔腾而下,尽数流入凡间。
“是弱水!”
寂静的人群中,发出一声惊呼。
刹那间,所有人的脸都白到极点。
补天石碎了
银川眉头紧蹙,抬手挥出一道光镜,露出凡界的景象,但见洪水滔天,哀嚎遍野,无数凡人、妖类被淹没吞噬。
“天哪!完了,三界完了!”
看着这惨烈的景象,众仙手足冰凉,身子一软,站都站不住了,脸上满是恐惧与慌张。
“还愣着作甚么,救人啊!”
银川攥紧拳头,怒斥,顿时咳嗽起来,嘴角溢出刺目的血红。
众仙这才恍过神来,连跌带装,纷纷飞下凡界,救助被弱水肆虐的人群。
银川深吸了口气,从墟鼎里,拿出几丸丹药。
梨霜眉头一蹙,抓住他的手腕:“你不要命了?”这药丸她在药王殿里见过,是发掘人潜能的镇元丹,耗神费血,副作用极大。
银川抿了抿唇,没有言语。
梨霜的手紧了紧,最终松开了。银川闭上眼眸,将药丸尽数服下,运行了几个周天后,脸上逐渐有了血色。
“走吧。”他看了眼梨霜。
梨霜点点头,眸光一锐,两人齐齐朝凡间飞去,如箭矢般极速坠落。
只见洪水滔天,将山川城郭尽数淹没,浩浩荡荡看不到边际。数不清的凡人如下饺子似的,从山腰、房顶被洪水打翻,瞬间消失的无影无踪,连呼叫都来不及。
弱水汤汤,万物不浮。
果然如此。
两人心头一凉,朝对方看了看,便朝不同的方向飞去,尽可能地救出所能看到的人。
不远处,天界、仙门,如飞鹰般密密麻麻,不停地将凡人从水里捞出来,就连被仙门和天界踩如蝼蚁的妖类,也穿梭不息,竭力救助凡人。
只两天时间,整个大陆已被弱水淹没八成,获救的凡人被就近安置在附近的高山,熙熙攘攘。
然而,他们都满脸死灰,形容枯槁,时不时能听到阵阵哀嚎。
每每看到这样的惨状,梨霜心好似沉入了无尽的深渊,凄寒孤冷。
这日,梨霜刚救了位妇人回来,刚落地,妇人纵身跳下山崖。梨霜大惊,飞扑过去,险险将她救回来。
可妇人推开她,哭喊:“你为什么要救我?我女儿死了,我丈夫也死了,这世上只有我一人活着了,还有什么意思!”
梨霜一怔,张了张唇,却听到旁边传来一阵哭声,她转头望去,见先前获救的人们,纷纷掩面啜泣。
梨霜心口似被针扎了似的,泛起缕缕痛意,眼尾也湿了。
“你别这样”她伸出手,试图劝说,可妇人一把推开,再度跳下山崖。梨霜大惊失色,可刚飞下去,一个巨大的浪潮打过来,险些将她吞没。
光影一闪,银川已拽着她,飞上崖端。
梨霜看着汹涌的洪水,眼眶泛红,语声哽咽:“我救不了她”
银川眸中一刺,手抬了抬,复又放下,眼底闪过一阵暗涌。
“这不是你的错,也许,比起活着,死对她才是解脱。”
“解脱”
梨霜笑了笑,眼底满是苦涩,滚热的泪顺着眼眶潸然滑落。她深吸了口气,抹了抹眼泪,正准备去救人时,却听到一阵“噗通”的声音。
她心头一惊,转头看去,见崖洞里的人纷纷朝崖边涌去,纵身跳入了洪涛中。
她瞳孔一缩,飞扑过去:“不要!”
银川也赶紧跟上,挥出光刃,将他们拦住。
“让我们死吧,让我们死吧!”众人哭喊着,不停地朝结界撞去。
见他们如此,梨霜眸中似针扎着,拳头攥的发白:“你们怎么可以这样,我们不要命的救你们,你们怎么可以一死了之?”
“难道你们死了,你们的家人会开心吗?”她怒吼着,又是心痛又是愤恨。
“你懂什么!我们这些人生来就蝇营狗苟,为了一口饭卑躬屈膝,若非为了家人,谁愿意在这世上受尽磋磨?现下他们都死了,我们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对,于其这般苟延残喘,还不如死了痛快!”
众人纷纷附和,有几个人甚至一转头,碰死在崖壁上。
看着刺目的鲜血、死寂的尸体,梨霜胸口似被巨石撞了一下,沉闷压抑,感到极度的窒息,拳头也攥的发白。
银川眉头紧蹙,深深地叹了叹,轻轻握住她的手。
就在此时,苍穹上射出一道巨大的金芒,耀眼刺目。
“生亦何欢,死亦何苦,怜我世人,忧患实多”
梨霜愣了愣,遮着眼睛望过去,见半空中,一位青白相间的女子悬在那里,衣带飘飘,身姿婀娜,眉心印着金色花钿,容貌秀雅若璧月秋花,双眸沉澈似浸了千年的玉石。
她捏了个法诀,身后映出一个的金色法相,人首蛇身,庄严肃穆。
在她出现的刹那,除了梨霜和银川,周围的一切都静止了,包括滔天的洪水。
梨霜瞳孔一震,脱口而出:“女娲、女娲大神!”说着,连忙拜倒,银川也跟着跪了下去。
梨霜瞅了女娲好几眼,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女娲挑了挑唇,笑意清淡:“你是想问吾早已薨逝,为何还活着?”
梨霜点点头,眼里满是好奇。
“吾的真身虽已不再,但尚有一缕元神,封印在补天石之中。”
梨霜恍然大悟,问:“敢问大神,此次补天石,是因何碎裂的?可有法子补救?”
“因何碎裂那得问你们呀。”女娲叹了叹,眸中泛起复杂。
“我们?”
梨霜一愣,银川蹙了蹙眉,沉吟片刻,眸光一凛:“四大天帝曾借用大神之力,围杀阿梨,可大神的元神只在补天石之中,所以”他看了看梨霜,拳头猛地攥紧。
“所以是我与阿梨破局之时,震碎了补天石”
“什么!”
梨霜大惊,脸上忽青忽白。
所以,是她导致了这场弥天大祸吗?
她看了看被洪水肆虐的大地,又看了看形容枯槁的众人,心口似被利箭插了进去,带出淋漓的血。
拳头越攥越紧,胸口痛到发痹,好似被石头堵住了,喘不过气。
怎么会,怎么会
她无力地趴在地上,拳头紧攥,苍白的肌肤上青色血管隐隐凸起。
“所以,梨霜,你只错了吗?”
女娲俯视着她,长长地吐了口气,眼底满是悲悯。
梨霜死死咬着唇,脑子里跟乱麻似的,搅成一团。
难道她真的错了吗?
可是明明是天帝因为一个预兆,不断地迫害她,甚至害死了沧凌和那么多仙郡的臣民。
那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我、我”
她张了张唇,喉咙却似堵住了,却见一只森白瘦长的手伸过来,轻轻握住她的手,耳畔响起一个坚毅的语声。
“她没有错!”
梨霜脊背一僵,唰地抬头,暗淡的天光中,银川仰首望向半空,苍白的脸颊清隽削瘦,鬓边白发飞扬。
他目光依旧沉静,容颜依旧清冷出尘,可眉宇间却透出几分沧桑。
瞳孔里身影颤了颤,梨霜呼吸一滞,胸口好似被什么撞了一下,双手微微收紧。
两千多年了,这好像还是她第一次这么仔细地看他。
似是察觉到她的注视,银川朝她温然一笑,又看向女娲,正色道:“大神既然现身,其中纠葛自然也一清二楚。天帝不仁,因一己私念,三番四次迫害阿梨,杀她亲友,更用九天神雷将她逼至死地。”
“如此行径,人神共愤,所以阿梨她,没有错!”
他深吸了口气,眼底闪过锐色,握着梨霜的手随之手紧。梨霜看着他坚毅的轮廓,纷乱的思绪忽然清明起来,胸口间的拥堵随之散去,有种莫明的安定。
她咬了咬薄唇,抬起下巴,眸光坚定:“对,我没有错!”
望着崖边的两人,女娲怔了怔,眸中似烟云掠过。
“冤冤相报,恩怨难消,若他还活着,你待如何?”
梨霜一愣:“什么!”
女娲叹了叹,抬手一挥,不远处白光烁起,显出一抹飘絮的身影,伛偻着身子,眸光阴诡,低着头,不敢与人对视。
此人正是天帝。
梨霜脸色陡寒,唰地站起来:“你居然还活着!”她拿出寒月剑,径直往过冲,却被女娲挥手拦住。
“放肆!”
梨霜看了眼女娲,眉头一蹙,只能恶狠狠地瞪着天帝。
女娲则望向天帝,眸光寒了几分:“无谏,你本该命诀,是你几位心腹仙官,秘密聚拢你的元神,你这才有幸保留一线生机。这几日,你躲在暗处,眼前洪水滔天、哀鸿遍野,你可知错了?”
无谏正是天帝的名字。
他飞速地瞅了瞅梨霜,咬着唇支吾道:“我、我没错,是她要、要杀我,我才想借大神的力量,我、我也不知道会变成这样”
梨霜银牙一咬,浑身血流都沸腾了,眸中窜起一团怒火,拔剑往过冲,却被银川拦住。
“颠倒黑白!要不是你一再逼迫,我何时想杀你了?”她咬牙切齿,恨不得将其生吞活剥。
“虽、虽然是预兆,可、可你不就真的杀了我吗?”
天帝打了个哆嗦,瞥了她一眼,连忙后退。
“哈,哈哈!”梨霜都气笑了,双眸一热,泛起悲愤绝望的泪水。
“大神,你看到了吗?他到这个地步,竟然还怪在我头上?这样的人,他配主宰三界吗?”
“我呸!”
她把剑往地上一插,狠狠淬了口唾沫。
女娲摇摇头,脸上满是叹息。
“无谏啊无谏,你历经九千九百九十八劫,受烈火焚身、天雷轰炼之苦,秉承前代天帝遗泽,这才登上三界之主的御座。”
“可你却因为一句箴言,一个幻境,残害无辜,导致如此滔天祸事。你这等无情无义、心狠手辣之辈,怎配再留在这世上?”
说着,眸光一厉,抬起手往天帝挥去。
天帝脸色大变,连忙躲开,恶狠狠地盯着梨霜:“是你,都是你!若非你这个逆子,我怎会沦落到如今这个地步!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他嘶吼着,脸上凶光毕现,张牙舞爪地朝梨霜攻过去。
梨霜眉头一皱,正要还击,却见女娲抬手一挥,将天帝撞飞。
“孽障!吾本欲给你个痛快,可你居然不知悔改,那吾便将你打入阿鼻地狱,日日夜夜生万箭穿心之苦,受烈火焚身之刑,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天帝脸色煞白,噗通跪在地上,瑟瑟发抖:“大神饶命,大神饶命!”
女娲不再理他,眸光一锐,抬手将他挥入崖底,消失在茫茫弱水里。
望着浩浩荡荡的洪水,梨霜身子一软,好似被抽空了全身的力气,心里漫起一阵潮水,酸楚、喜悦、激动,待潮水消退,心口好似空了一块,幽寂空荡。
银川轻轻握住她的手,眸中露出欣慰之色。
“好了,一切都了结。”
“是啊,都了结了。”
梨霜弯了弯唇,眺目望向遥远的西方,云端间,依稀浮现出沧凌的笑脸。
——沧凌,我终于为你报仇了
眼眶一酸,泛起氤氲的水雾。
静默了片刻,女娲继续道:“祸首已绝,但三界仍旧生灵涂炭,我这缕残魂也该了了。”
听她这样说,两人都愣了愣。
梨霜问:“大神,你这是什么意思?”
女娲扬了扬唇,似清风拂面:“为今之计,只有耗吾元神,重塑补天石,并将弱水引入幽冥之渊。”
梨霜眉心一刺:“所以,大神会死?”
“是,而且会彻底消失。”
望着她云淡风轻、慈悲温静的面容,梨霜咬了咬唇,心里似被水烟了,有些难过。
女娲安慰道:“生死伦常,皆出自然,生无需喜,死无需悲。就算吾死了,太阳照常升起,四季照常变换,这天下并没有因吾的离去有什么不同。”
“所以,不用难过,好好活下去,替吾守着这三界吧”
梨霜瞳孔一颤,眼角泛起水泽,腿一软,跪倒在地:“大神”
银川抿了抿唇,跟着跪下了,拱起手,神色凝重:“银川定不辱命!”
女娲颔了颔首,眸中露出欣慰,抬手一挥,两人便晕倒了。她转眸望向天际,但见红霞漫天,一轮圆日缓缓升起。
她扬起唇畔,眸中似轻烟掠过。
“永别了,我的子民。”
她深吸了口气,眸光一定,双臂舒展,如浮云般朝远处飘去,最终消失在茫茫云海间.
梨霜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在一间简素的屋子里,烛光融融,寂静无声。不远处的榻,躺着一位白衣男子。
她细目看去,是银川。
他双眸轻阖,苍白的脸颊在烛光中笼着一层浅淡的光晕,薄唇淡的没有一点血色。
她心口一紧,脑子里快速闪过之前发生的一切,银川帮他挡住攻击时的惨烈的模样,他为她报仇时神色的阴鸷狠厉、与她携手救助黎民时的义无反顾
一幕一幕,清晰地刻在眼前。
她抿了抿唇,撑着胳膊站起来,缓缓走过去,看着他沉睡的容颜,她的手本能地伸了伸,又缩回去了。
“嘎吱!”
伴着一袭凉风,房门豁然打开。她转眸望去,见药王领着琅桓走了进来。
琅桓眼眶一湿,扑到床边,哽咽道:“帝君”
梨霜看了看两人,眉头一蹙,下意识往外行去,却被药王叫住了。
“你想去哪儿?”
梨霜转眸,见药王冷冷盯着她,淡淡道:“我说过,我此生再不会踏入天界半步。”
“哼!”药王一甩袖子,背过身:“帝君是因你才身受重伤,若非老夫竭力救治,凭他那样把镇元丹当饭吃,现下已是活死人了!”
梨霜黛眉一蹙,没有言语。
药王斜睨了她一眼,走到近前,抬手将灵力往银川体内输送。梨霜攥了攥拳头,默然上前相助。
琅桓赶紧走到外间护法,防止旁人进来干扰。
这般救治了三天三夜,银川终于苏醒,见梨霜靠在桌畔打盹,面容疲惫,身上的薄毯已掉落在地。他眸光一恍,强撑着走过去,捡起薄毯想给她盖上。
胸口却传来一阵刺痛,忍不住咳了起来。
“咳咳!”
梨霜眼珠微转,陡然惊醒,见银川掩着嘴,剧烈地咳嗽,颊边泛着冰炭的嫣红。
她眉心微蹙:“你怎么起来了?”
“我,我想,咳咳”
瞥了眼他手里的薄毯,梨霜瞬间明白了,眼底闪过一丝复杂,将毯子随手放在桌上,给他倒了杯茶水。
“给。”
银川一怔,看了眼波光闪闪的茶水,眼底泛起巨大的喜悦与酸楚,颤巍巍地接过茶杯,举到唇边,却越攥越紧。
“啪嗒!”
晶莹的泪珠骤然跌落,溅起一圈涟漪。
他仰头,一口饮尽,随后看着梨霜笑了笑,眼尾猩红,苍白在朦胧的烛光中,有种破碎的美感,好似映在水里的月亮,一碰就碎。
这样的目光令梨霜恍了恍,连忙低头,拿过茶杯。
“你、你再歇会儿吧。”
她匆匆瞥了他一眼,快步走了出去,脚步稍显慌乱。看着她远去的身影,银川勾了勾唇角,蓦然坐下,眼底浮浮沉沉,明明灭灭,逐渐蕴起一团水雾。
幸好,幸好
门外,梨霜瞥了眼屋内的人影,连忙靠在柱子上,手越攥越紧。
她这是怎么了?刚才竟不敢看他的眼睛
翌日,梨霜刚走到银川屋外,见药童端着药碗似要进去,便道:“给我吧。”
“是。”
药童退下后,梨霜端着进去了,见银川正在床上打坐,凝了凝,将药碗轻轻放在桌上,转身离去。
“阿梨。”
刚走到门口,身后传来银川的声音,她转头,见银川咳了咳,扶着床想起来,只好拿起药碗走了过去。
“好了,别起来了。”
“多谢。”
银川接过药碗,虚弱地笑了笑,舀了一勺药汁正要喝时,又连着咳了好几下,晃得药汁都洒了。
梨霜眉头一蹙,拿过药碗:“行了,我来吧。”
“没事,我,咳,我可以的。”
“别动。”
梨霜睄了他一眼,舀起汤药递到他唇边,看着赤黑的药汁,银川心里似数根银针齐齐扎了进去,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并夹着一层温暖、潮湿的感觉,似游丝钻进了每一寸血肉、骨髓,连头发都泛着这种令人沉溺又愉悦的痛意。
他攥紧拳头,低头,小口喝着,苦涩的味道顺着舌根散开,可他却丝毫不觉得,甚至觉得有种隐隐的甜意。
他笑了笑,眼眶蓄起浅浅的水泽,在晨曦中凛着波光。
梨霜抿了抿唇,低眉,一勺一勺,将药送到他口中。银川则瞬也不瞬地凝着她,眼眶的泪越蓄越深,眼尾泛起点点猩红。
当药汁终于喝尽,梨霜连忙起身,把药碗放在矮几上,:“那个,我先走了。”她转过身,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刚要离开时,腕上骤然一紧。
“阿梨。”
梨霜怔了怔,回眸,见银川满眼含泪,语声沙哑:“我们,重新来过,好不好?”
他看着她,眼里充满了希冀与肯求。
梨霜手心一紧,眉心微蹙,下意识将手抽回,退了一步。
“虽然,你为我做了很多,可是银川,覆水难收,你我之间再不复从前了。”
银川眸中一刺,手缓缓垂落,却依旧不肯死心:“就算你我之间已可能,可男女之间就不能有别的关系吗?哪、哪怕只是最最普通的朋友,也可以啊?”
“只要你愿意,我保证,我一定本本分分,绝对不对你生半分别的心思,行吗?”
他小心翼翼的恳求,泪水蕴满了眼眶,喉咙也哑得不像话,说到最后,竟有些颤抖。
迎着他深切的、卑微的目光,梨霜心里满不是滋味,似被石头压着,她的手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喟然一叹。
“你这又是何必呢?你越是这样,我便越不想与你再有牵扯,你知道吗?”
“因为,我不想再欠你了,我也不想你变成曾经我。”她深吸了口气,瞥了银川一眼,转过身,快步离去。
看着她决然的身影,银川心口似被利剑刺了进去,绞着、插着,带出淋漓的血。
“噗!”
他喉中一甜,喷了口血。他捂着胸口,缓缓瘫倒在床上,眼眶猩红。
他笑了笑,眼底充满了绝望与悲凉,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滚滚滑落,打湿了鬓发。
“哈哈哈!”
他越笑越癫狂,嘴角的血汩汩流着,额上青筋暴起。
外面,梨霜听着里面癫狂的笑声,眸中掠过一丝复杂,叹了叹,举步离开了。
之后,两人如同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般,保持着不近不远的关系。
这日下午,梨霜见银川气色好了许多,知道他大体痊愈了,想了想,道:“看来你也大好了,我该走了。”
银川呼吸一滞,抬头,眼底浮浮沉沉,变幻了数度,张了张唇,眸中却红了,他忙低头,抿了口茶,语声沉闷沙哑,尾音微颤。
“嗯,也好。”
梨霜叹了叹,眼底闪过复杂之色,起身行了个礼,悄然离开了。银川这才抬起头,身子一软,无力地靠在桌畔,眼底似刀绞着,猩红的好似渗了血,泪水顺着脸颊潸然滑落。
他勾了勾唇,削瘦的脸颊似凌虚崖的风雪般,悲凉孤寂。
离开天界之后,梨霜径直回了西荒。
当众臣看到她平安归来时,都惊喜万分,纷纷跪下:“恭迎王上!”
阿烈在人群中,激动的眼眶都红了。
叙完旧,梨霜挥退众人,见阿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张了张唇,又默然离开了。
“阿烈!”
梨霜喊了一声,见挺拔的身影已僵,倏地回过身。
“山主”他攥着拳头,语声沙哑,眼里布满了喜悦的泪水。
梨霜笑了笑,走到近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道:“都大人了,还这么爱哭!”
阿烈面上一胀,连忙抹去眼泪,郝然道:“我这是高兴!”顿了顿,眼眸一黯,道:“那日弱水倾盆而下,西荒地势平坦低矮,好多臣民法术低微,我为了救他们,只能困守在这里,没能及时去找山主。”
“山主,你怪我吗?”
“傻瓜!”
梨霜揉了揉他的脑袋,慨然一笑:“你能留在这里,护卫西荒,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怎么会怪你?”
阿烈松了口气,问:“那你的仇报了吗?”
梨霜颔首,将事情简短地说了,得知弱水竟和梨霜有关,怔得说不出话来,静默了片刻,眼底一深:“那你和银川帝君”
“没有以后了。”
阿烈眸光乍亮,嘴角偷偷上扬。
此后,梨霜一直留在西荒,银川也未再露面。
这日,她刚从郊外查看农事回来,远远看到琅桓立在宫门前,神态焦急。她眉心一紧,涌起不好的预感,立即飞过去。
见她来了,琅桓忙道:“帝君出事了!”
“什么?”
梨霜大惊,琅桓却顾不得解释,连忙领着到飞上云霄。当她飞至重华宫时,远远看到几大帝君坐在正厅,脸色凝重。
她呼吸一紧,使了个隐身术,潜到窗外,见银川坐在主位上,眸光沉静。
东周帝君道:“银川,都三日了,你总得给我们一个答复。你也看到了,那补天石岌岌可危,全靠女娲大神的灵力支撑,破碎只在朝夕,再这么拖下去就晚了。”
南州帝君附和:“就是啊,一旦补天石破,三界将重蹈覆辙,难道你要眼睁睁看着下界再度沦为人间地狱吗?”
银川扫了两人一眼,语声清淡:“我已在寻找进去九幽之境的法子了,只要找到混沌石,自然能修复补天石。”
西周帝君脾气暴躁,唰地站起来:“找找找,找到何年何月啊!现在离九幽之境开启还有大半年,你这么耗下去,天破了,大伙一起玩儿完算了!”
弱水之量,浩瀚无际,当它从人间蔓延淹没到整个天界之事,三界就不复存在了。
“五日,再给我五日,届时再未找到,我银川自愿以元神补天。”
闻言,梨霜心头一跳,在顾得不得别的,显露身形,冲了进去。
“什么元神补天?你疯了!”
银川愣了愣,还未开口,四大帝君已唰地站起来,怒斥:“又是你这妖女,上次若不是因为你,何至于引出这天大的祸事!我们没去找你的麻烦,你倒好,居然自投罗网!”
西周帝君冷哼一声:“还唠叨什么,动手!”拿出应天锤,猛地朝梨霜砸去。
梨霜眉头一蹙,还未还手,银川已将他打开。
“天帝已死,诸位何必再逮着旧事不放!否则,别怪我无情!”
“你!”
西周帝君气的吹胡子瞪眼,大袖一甩,铁青着脸走了,其他三位对视了一眼,也沉着脸离开了。
刹那间,偌大的殿宇里只剩下二人。
梨霜咬了咬唇,问:“你为什么要拿元神补天?”
银川却笑了:“你这是在关心我?”
梨霜都无奈,脸一垮,转身就走,银川连忙抓住她的手,柔声道:“别生气,我说就是了。”
梨霜横了他一眼,抽回手。
银川叹了叹:“一切只因为之前有裂隙的那颗补天石,女娲大神虽重塑了另外八颗,可那颗有裂隙的却没修不好,且裂隙很大,全靠她的灵力撑着。”
“看情况,不日就会破碎。”
“所以,他们逼你,用你的元神去补天?”
银川颔首,眼里泛过烟云:“我的元神昊天石,比混沌石更加坚硬,甚至可以说是世间最坚硬之物。”
“若没有旁的法子,这是唯一的出路。”
听了他的回答,梨霜眉头越蹙越紧,倏地站起来,朝外走去。
“你要去哪?”
梨霜驻足,微微侧头:“去魔界,藏经阁。”说着,纵身飞上云霄,银川连忙跟上去。
到了魔宫,梨霜立即找到昊京说明来意,昊京看了眼她身后的男子,眼底闪过一丝异样,颔了颔首,亲自带他们去了藏经阁。
这一待就是整整三天三夜,然而仍旧一无所获。
梨霜叹了叹,放下手里的古籍:“看来只能去别的地方了。”
银川点了点头:“嗯。”
于是,昊京便亲自将二人送到了魔界边境,告别之后,他望着两人远去的身影,眼底掠过一阵暗涌,勾了勾唇角,转身往回走。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柔美的声音:“青梧叔叔。”
“哎。”
他本能地回过头,却见幽暗的光线下,女子含着泪,朝他走过来,笑容明媚。
他呼吸一滞,几乎不敢相信:“你知道了?”
梨霜在他面前停下,吸了吸鼻子:“嗯,天后都告诉我了。”
昊京怔了怔,眼底浮浮沉沉,手抬了抬,又放下了。
这些日子,他待在魔界,天宫发生的事也有所耳闻,她知道梨霜的身世暴露了,却不知天后也将他的身份接漏了。
他笑了笑,眼角泛起浅浅的水泽。
“还记得,你曾经很想看我的模样,现下看到了,可失望了?”
梨霜连连摇头:“不,你是世上最好看的人,是我最好的、最亲近的青梧叔叔。”
青梧叔叔
昊京扯了扯唇,眼底泛起深深的酸楚与自嘲,手攥了攥,又缓缓松开。
如此也好。
“那我走了。”
“嗯,去吧。”
昊京温然一笑,见女子转身朝远处走去,到了尽头,又回头朝他看过来。他眼眶陡酸,扬唇,挥了挥手,女子这才消失在峡谷尽头。
他深吸了口气,压住眼底的酸涩,朝胸口拂了拂,眼底泛起一丝温热。
“露儿,我们回家。”.
另一边,梨霜两人出了魔界,径直去了西海,之所以去这里,只因天界藏书银川已经翻遍,西海是最后的希望了。
然而,整整三天仍旧一无所获。
梨霜蹙眉,瞪着守卫:“说,可还有别的藏书?”
守卫打了个哆嗦:“没、没有了。”
银川叹了叹,放下手里的书籍:“也罢,回去吧。”
梨霜咬了咬唇,却只能默默地跟着他回到天界,刚走进重华宫大门,远远看到四大帝君已等在正厅,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
见到银川,四人眸光乍亮,急匆匆赶来:“可找到法子了?”
银川摇头,默然不语。
东周帝君皱起眉头,神色凝重:“五日之期已到,该兑现诺言了。”
梨霜脸一沉,上前道:“这芸芸众生,漫天仙佛,凭何只用他来补天?难道补天石破,弱水肆虐,与你们都不相干吗?”
“”四人喉头一噎。
东周帝君攥了攥拳头,眸中闪过锐色:“凭他是天界战神,十几万年受尽万民供奉敬仰,更凭他为生来便昊天石,至坚至纯,补天石他的宿命!”
“呸!”
梨霜淬了了唾沫:“那你们还是诸天之主,理应责被苍生,怎么不见你们用元神去补天?”
“胡说八道!”
西周帝君气的吹胡子瞪眼:“我们又不是昊天石,就算补了也维持不了多久,这样白白送命,有什么价值?”
“说来说去,还是刀子不扎在自己身上,不知道疼。”梨霜冷笑,眼底充满鄙夷。
“这般慷他人之慨,几位还真是让人佩服!”
“妖女!”西周帝君脸色铁青,张牙舞爪就往她扑去,却被银川一掌拍飞,重重撞在墙壁上,尘土飞扬,痛得他脸都扭曲了。
“我说过,谁敢动她,休怪我无情!”
银川双手一负,昂着下巴,脸上笼着一层寒霜。
东周帝君双眸微狭,捏着拳头沉声道:“银川,补天之事乃为苍生,是无上功德,我等不想逼迫,你好自为之。”
说罢,领着其他三人风风火火地去了。
梨霜嗤笑,还不想逼迫,这都逼到人家家里了。
针锋相对的大殿重回寂静,微风吹过,青叶如织发出沙沙的响声。
银川看着女子清冷皎洁的容颜,眸中浮浮沉沉,掠过一丝暖色。
“阿梨,谢谢,但是我愿意。”
梨霜一震,转头:“你说什么?”
银川扬起唇畔,眸光平静温和:“以前,我虽守护着三界,但我只是为了师傅,三界于我,如同这天上的云,林间的花木,并不意义。”
“可是直到那日,洪水滔天,我眼看苍生罹难,一条条生命淹没在洪流里,而你、以及那些天界、仙门,甚至妖族的人,竭尽全力挽救世人时,我才明白何为生命,何为守护。”
“所以,我愿意,为了苍生,也为了你。”
平和的话语似浪涛撞在梨霜胸口上,震颤激烈,汹涌澎湃。
她咬着薄唇,手越攥越紧,眸中掠过一阵暗流,半晌,幽幽道:“决定了?”
“决定了。”
“什么时候?”
“明日辰时,天门大开,灵气最盛。”
“好。”
梨霜喟然一叹,手缓缓松开。
“还有什么遗愿吗?”
银川抿了抿唇,眸光微深:“我想去凡界走走…”
梨霜凝了凝,颔首:“好。”
于是,两人径直去了凡界,看着陌生又熟悉的城郭,梨霜恍了恍:“这是…”
“叶城。”
叶城!
梨霜瞳孔一颤,脑海里飞速闪过一张鼻青脸肿、青涩稚气的脸。
“小灵雀,别怕。”
她转头望着银川,语声微哑:“这是时雍的故乡…”
银川颔首,微笑着,眼底似烟云掠过。
“好多年了,这里再非当年的模样。”
看着被风霜浸染的脸庞,梨霜眼眶陡酸,忙低头,咬了咬唇:“先逛逛吧。”也不等他回应,立即朝前走去。
银川蜷了蜷手,默然跟上。
一路上,两人沿街而行,看看杂耍,听听戏,外买点东西,用些茶点,恍惚间,天已黑定。
二人坐在酒楼里,望着街上熙熙攘攘的人,华灯初上,人声嘈杂,满满的都是烟火气。
“真好。”
梨霜勾了勾唇角,眼里露出艳羡,曾经她还是只灵雀时,向往的不就是这样的生活吗?
银川静静地凝着她,朦胧的月华下,她眸光温柔清澈,皎洁的脸上笼着一层清浅的光晕,如梦似幻。
他喉结一滚,不自禁地伸手,覆在她手背上。
“阿梨…”
梨霜双臂一紧,转眸,撞进一双深邃的眼眸里,光影沉浮,暗流涌动,好似一汪碧湖引得她微微恍神。
忽然,她脑中一个激灵,忙垂下眼皮,将手抽了回去,手背上的灼热令她不安。
“我,我们回去吧。”
银川点头,付了钱,寻了个僻静处,一同回了重华宫。进屋后,梨霜见银川一直凝着她,颊上有点胀,忙拿起茶杯喝了一口,局促道:“天色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嗯。”银川抿了抿唇,举步走到门外。
梨霜微松了口气,正要关门时,男子忽然顿住。
“怎么了?”她愣了愣,见银川忽然攥住拳头,转过身,猛地抱住她,紧得像是要将她揉进骨血。
梨霜蹙了蹙眉,有点窒息:“你、你别这样…”
可银川的手臂却更加紧了,似铁链桎梏一般,迫得她有些窒息。
她推了推,只觉他胸膛滚烫坚实,似烧红的铁,她抿了抿唇,眼底闪过复杂:“银川…”
轻柔的低喃似针刺的银川眸中一痛,他稍稍松开,望着眼前纯洁姣美的容颜,眼底闪过阵阵暗涌,隐隐透着灼光。
他的手紧了紧,捧着的脸,将头轻轻贴在她额上,喉咙滚了滚:“阿梨,别走。”
沙哑的声音带着战栗。
温热潮湿的鼻息喷薄在颊上,梨霜呼吸一滞,脊背瞬间绷紧。
“你…”
她张了张唇,见银川微微抬头,眼尾泛红,蕴着水雾:“可以吗?”
他深切的恳求着,嗓音哑得不像话。
梨霜拳头紧了紧,垂下眼皮,半晌,点点头。
银川眸光大亮,猛地搂住她,肩膀微微战栗。梨霜感觉脖间忽然陡热,流入了一缕湿润的液体。
她呼吸一滞,胸口好似涌入了潮水,潮湿中夹着一点涩,薄唇随之抿紧。
片刻后,男子缓缓松开手,拦腰将她抱起来,快步走向内室。
“砰!”
大门嘎然阖上,银川走到床畔,将她轻柔的放在床上,拉好薄被,自己则躺在她身侧。
感受着身旁清幽的冰雪气息,梨霜抿了抿唇,眼底闪过一丝局促,转身,面向里侧。
身后静默片刻,传来轻微的窸窣声,梨霜只觉腰畔一紧,银川已贴过来,宽阔坚实的胸膛挨着她背,大手隔着薄薄的衣料,帖在她敏感柔软的腹部。
耳后、脖颈传来温热的气息,梨霜呼吸一滞,脊背陡僵,脸颊止不住烫起来。
她咬了咬唇,本能地伸出手,想将他推开,指尖触到他温柔的手背时,似被烫了一般,嗖地缩回去。
她有些烦躁,索性闭上。
见她没有抗拒,银川往前蹭了蹭,脸贴在她头上,手臂微微收紧。察觉身后人的靠近,银川黛眉微蹙,手紧了紧,咬着唇没有出声。
这一夜似乎格外漫长,漫长到窗外的每一声虫鸣、风声,她都听到清清楚楚,可似乎又过得很快,在她还未理清思绪时,天已泛白,晨曦透过窗棂,映得不大的绣榻朦朦胧胧。
身后的人动了动,梨霜睁眸,察觉腰上的手紧了紧,缓缓抽离,伴着些微的窸窣声,身后一空,凉了下去。
梨霜的手紧了紧,闭上眼眸,没有动,细微的响声后,她身后渐渐沉寂。她抿了抿唇,没有动,片刻后,耳畔传来一声若有似无的叹息,整间屋子再也没有半点动静。
梨霜双臂微紧,缓缓睁眸,转过头,入目所及只有桌椅及窗外照进了一缕阳光。
银川走了。
她眸光一恍,垂下眼皮,心里忽然空了一块,手越攥越紧。稍顷,她转过身子,平躺着,双眸默然地凝着半空,如同一汪幽深的湖,渐渐失了焦距。
过了一阵,门外传来琅桓焦急的声音:“帝君已到了琅琊台,你当真连最后一面都见吗?”
羽睫微颤,静默的眼眸起了一丝变化,梨霜咬了咬唇,阖上眼眸,依旧没有动。
“你、你真是气死我了!”门外,琅桓气得直跺脚。
琅琊台上,银川迎风而立,默然地望着天际,白衣飘飘,发丝如霜。朝阳从东方升起,静静洒在他削瘦身上,如同镀了层金色的光晕,却显得越发凄冷。
“咚咚咚!”
远处传来一阵悠扬的钟声,昭示着新的一天已经开始。
银川转眸,朝来路看去,崖壁蜿蜒,除了山风、枯树,空荡荡的没有半个人影。
他扯了扯唇,眼底闪过一丝落寞,转眸,足见轻点,如雄鹰飞入天际,落在那颗即将破碎的补天石前。
远传,琅桓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见到这一幕,脸都白了。
“帝君”
他眼眶一红,死死地攥着拳头,然后站起来,朝重华宫的方向望去,眼底掠过一丝恨意,纵身又飞了回去.
重华宫里。
梨霜躺在床上,耳畔却时不时传来仙侍们的絮语。
“听说了吗?帝君已经去了琅琊台,难道他真的要以元神补天?”
“帝君心怀苍生,当真担得起战神之名,只不知他以后,还有机会转世吗?”
“元神都补天了,哪还有机会活下来啊!”
“那”
说话之人是个女仙,她嗓音一呀,带着哭腔:“那我们去送送他吧。”
“嗯,好!”
伴着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几人渐渐远去,院里重归寂静。
梨霜咬着唇,转眸望向窗外,眼前似乎浮现出银川耗尽元神,修补天石的情形。
她真的不去送他吗?
可是
梨霜倏地闭上眼眸,眉心紧锁。
发生了这么多事,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去见他这最后一面。
正纠结着,一阵沉重的远远过来。
“咚——!”
“咚——!”
“咚——!”
如同惊雷震得梨霜脑中轰鸣作响,她唰地睁开眼眸,眼底似被针扎了,泛起一丝痛意。
这是丧钟!
只有身为尊贵的神佛,才能有的丧钟!
她怔在那里,脑海中飞速闪过一张张脸庞,稚气的、沉稳的、欢喜的、悲痛的、绝望了,每一张都那么清晰,似海水将她淹没,几乎透不过气。
银川,银川
梨霜死死地攥着拳头,忽然起身,连鞋袜都顾不得穿,纵身从窗口飞了出去,如流星般划过天空。
丧钟台上,琅桓一下一下地撞着硕大的古钟,当他看到天际那抹飞速消失的身影,脸上乍亮。
琅桓笑了笑,身子一软,无力地跪倒,眼眶蕴起一汪水泽。
她去了,她终于去了。
天际,梨霜用尽全力拼命朝琅琊台赶去,眸光坚毅,牙梆紧咬,呼啸的寒风将她脸上刮出两道血痕,殷红刺目。
片刻,远处的云海中露出一座险峻的山峰。
是琅琊台!
她眉心一蹙,如箭矢般飞奔过去,当她落入崖端时,却见不远处的天空上,九颗补天石光芒大盛,五彩斑斓,刺眼的光阵中银川悬在半空,双眸紧闭,脸色发白,周身泛着阵阵白芒,不知是死是活。
“银川”
梨霜双眸一颤,像是被抽空了力气似的,噗通跪倒在地。
他真的死了吗?
她眼眶泛红,深吸了口气,强撑着站起来,一步一步,踏着流云摇摇晃晃走到阵前。
近在咫尺的面容苍白如同薄纸,隐隐可见肌肤下鲜血的血管,曲翘的羽睫盖在颊上,高挺的鼻梁几近半透明,薄唇呈现出死寂的灰白。可他神情却那样沉静安详,好似睡着了一般。
她鼻尖陡酸,伸出手,颤抖地朝他鼻翼探去,却见他羽睫一颤,缓缓睁开眼眸,恍了恍,眼眶瞬间红了,语声沙哑而颤抖:“你来了”
“嗯。”梨霜呼吸一紧,眼底蕴起氤氲的水雾:“你还活着?”
“对,我还活着。”
银川扯了扯泛白的唇,伸出手,轻柔地抚着她的脸颊。
冰凉的触感似针刺入梨霜的肌肤,顺着血流汇入心房,揪得她心尖一颤。
她眸中一恸,泪水破眶而出,再也按耐不住,猛地扑倒他怀里,紧紧搂着他。
滚热的泪似溪流扑扑落着,沾湿了男子的胸膛。
感受着怀中温软的躯体,银川瞳孔一颤,身行陡僵,怔怔低下头,见女子瘦削的肩膀正微微颤抖。
他双臂一紧,胸口似利剑插了进去,痛意排山倒海,夹着茫茫水雾将他的心和身占得满满当当。
“阿梨”
他喉咙沙哑,抬手搂着她,深深地搂着,眼底漫起朦胧的水雾,越蓄越浓,最终凝成晶莹的泪珠,一颗一颗滚落。
悄无声息,剔透如星。
寂静的云霄中,两人久久的拥着,直到不远处传来一阵仓促的脚步声。
“帝君!”
二人怔了怔,转眸望去,只见众仙及众仙侍纷纷赶至琅琊台,不算宽敞的山崖上,乌泱泱挤满了人。
“我等恭送帝君!”
为首几人拱起手,噗通跪倒,脸上泛起深深地悲痛。
其他仙家跟着跪下去,悲声道:“我等恭送帝君!”
洪亮的响声震破云霄,回音绵长,久久不绝。
望着众人,梨霜胸口似被撞了一下,眸中泛酸,她转眸,看向银川,见他抿着薄唇,眼底明明灭灭,渐渐湿了。
“多谢!”
他深吸了口气,扬起唇畔,拱手曲身,行了大礼:“银川在此拜别。”
见他如此,众人不禁红了眼眶,纷纷抬手:“帝君!”最后面重华宫的几位仙侍,更是忍不住小声地啜泣。
与此同时,不远处飞来四个人影,瞬息间已到了他们跟前。
梨霜转头,见是四大帝君,顿时皱起眉头:“你们来作什么?”
四大帝君看了她一眼,也不着恼,反而朝银川齐齐跪下了。
东周帝君拱起手,眸光凝重:“银川,多谢!”
西周帝君道:“银川,你生性高傲,一贯清高,我以前确实看不上你,但是今日,我服了!”
南周帝君道:“银川,前些日子我等对你多有逼迫,实乃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望你莫要见怪。”
北周帝君道:“银川,你以元神补天,此举此德唯上古大神可媲,我在此替三界众生多谢你了!”
说着,四人都双手抵额,深深拜倒。
见此情形,众人亦纷纷拜倒在地:“我等拜谢帝君!”
悲戚的声音沉重响亮,如闷雷在云霄里震荡开来,连绵不绝,良久才渐渐消散。
望着悲戚的众人,银川胸口似掀起了万丈巨浪,澎湃而湿润,他转眸,握住梨霜的手,眼眶微红:“你看,这世间终是值得了。”
梨霜鼻尖一酸,胸臆间百味交杂,点点头,握紧他的手:“嗯。”
银川转眸,看了眼布满裂痕的补天石,眼底似烟云掠过,扯了扯唇,松开手,嘴角却带着一点涩:“好了,我得走了。”
梨霜心口一揪,本能地抓住他的手,摇着头,眼底水雾弥漫。
看着她悲伤的脸庞,银川心里似湖水漫灌进去,夹着深深的酸楚与甜蜜。他扬起唇畔,抚了抚女子的脸颊,眼里漫起无尽的眷恋与不舍。
“此生能遇到你,我已了无遗憾,唯愿你再不会经受任何波折与悲苦,生生世世,喜乐安康,千秋万载,良缘永存。”
温柔的话语似刺刀扎进梨霜心口,带起密密麻麻的痛意,她薄唇战栗,泪水蓄满了眼眶,想说什么,喉咙却似堵住了。
她攥了攥拳头,忽然踮脚脚尖,贴上了他的唇。
银川脊背骤僵,温热柔软的唇似万丈巨浪跌宕而来,重重地撞在他胸口上,澎湃炙热,将他的心烫的滚热。
他眼底漫起巨大的喜悦与酸楚,泪水再度涌上来,双眸一阖,抬起手紧紧搂着她。
明亮的光华下,二人的唇久久的贴着,似缠绵的风深切而轻柔。
这一刻,世界都安静了下来,空气中只有他们彼此越渐滚烫的气息。
片刻后,银川缓缓抬头,扬了扬唇,猩红眼眶泪光潋滟:“阿梨,好好活下去。”慢慢松开手,往后退去。
梨霜眸中大恸,本能抓住他,却见他笑了笑,语声沙哑而温柔:“听话。”
梨霜瞳孔一颤,胸口似刺刀插进去,越插越深,浸出淋漓的血。她想抓住他,可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一步一步后退,手心一空,只剩微凉风。
“银川”
她薄唇战栗,脸色越发惨白。
银川笑了笑,猩红眼眸泛起深深的眷恋与酸楚,豆大的泪水顺着眼角悄然滑落。他深吸了口气,最后在看了眼他曾用尽全力守护的三界,眸光一定,咬牙如闪电般朝补天石飞去。
刹那间,补天石金光大盛,迫得众人都闭上了眼睛,梨霜却仍旧睁着,刺目的光似针扎的她眼眶猩红,泪水随风飞迸。
朦胧的视线中,她看到银川含着泪,朝她温然一笑,在光芒达到鼎盛之时,消失在茫茫光幕中。
“砰!”
伴着一声惊天巨响,光芒似烟花炸开,又如尘烟般缓缓飘散,只见地天地寂静,苍穹碧蓝如洗,九颗补天石遥相呼应,如同镶嵌在碧空中的宝石,绚烂夺目。
最东边那颗光芒最盛,晶莹剔透,美轮美奂,如同一颗耀眼的水晶。
梨霜瞳孔一震,胸口似被巨石撞了一下,破了个大洞,寒风呼呼倒灌着,割破血肉,浸出殷红的血珠。
她脸色惨白,膝盖一弯,脱力般跪下去,瞬也不瞬地凝着那颗水晶石,眼底似被刀绞着,越渐猩红。
银川、银川
她的手越攥越紧,指甲抠进了肉里。
与此同时,众人看到这幅景象,皆都悲痛万分,双手举过头顶,深深拜倒。
此跪乃天界最隆重之礼节,唯天帝堪受。
“帝君一路好走——!”
悲戚的喊声似惊雷震破云霄,一阵一阵,越荡越远。
梨霜跪在那里,一动不动,双眸渐渐变得死寂灰败,如同失了魂的木偶。也不知过了多久,天地再度陷入寂静,寒风过后,空中淅淅沥沥下去雨来,打在身上如同冰凉的豆子,疏冷寒索。
可她却似没了只觉,仍旧跪着,湿透的衣衫裹在身体上,衬的她好似一朵凋零的花。
“他本不必死的。”
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稍显冰冷的声音,梨霜双臂一紧,眼底起了波澜,转头望去,见药王举着伞立在那里,须发如雪,苍老的面容布满岁月的痕迹。
“你说什么?”她问。
药王扯了扯唇,浑浊的眼眶泛起凄凉:“昊天石最坚硬的除了元神,便是石心与石骨,若那两样东西还在,他便不必耗尽元神。可上次他为了救昊京,已用了灵骨,而他的石心,说起来也是因你而丢的。”
救昊京那次,药王曾提及,梨霜跳诛仙台后,银川妄图用乾坤镜救她,导致补天石出现裂隙,最后用半颗心补了天。
所以,若非因为她,银川至少还能用那半颗心或者灵骨。
她心口似被针刺了进去,眼眶骤酸:“所以,是我害死了他?”
药王叹了叹,露出深深的复杂:“不只如此,还有些事你不知道,而他也从未高诉过你。”
“当年你为了替时雍改写孤煞命格,本应被封印五万年,但最后只封印了一万年,你道为何?”
梨霜一怔,脑子里似闪电划过:“难道是银川”
药王点头:“不错,当年他历劫归来,原本是要寻你的,却得知你为他将被冰封五万年。恰逢补天石生了裂隙,危及三界,他只好剥了半颗心去补天。”
“然而生了情的石心已不如之前那般坚不可摧,为了三界,也为了这众生芸芸之中的你,他必须忘情。”
“他知道一旦喝下忘川水,就会彻底忘记你,于是他选择拔去情丝,只为保留关于你的记忆,哪怕是一点点。”
这番话似巨石撞在梨霜胸口上,震得她胸口发痹,眼眶泛酸,模糊的视线里,依稀浮现出银川一次次拒她千里的模样。
他说:“本尊乃银川帝君,不是你要找的人。”
他说:“本尊何须你来救。”
他说:“本尊的师傅谁也比不上,你也不行。”
一幕幕,一场场,他那样冷若冰霜,可他其实都记得啊,一直都记得
药王继续道:“在他拔除情丝之前,他去冰界见了你,还耗尽三万年灵力,强行替你拓深识海,所以你后来才能进展神速,只花了千年便化登仙界。”
“而他为你替你减免刑-罚,整整挨了三十三道九天神雷,若非他元神乃昊天石,又有正神之躯,否则早已魂飞魄散,可即便如此,他也生生去了半条命呀!”
三十三道九天神雷!
普通的神仙只要三道九天神雷,就已魂飞魄散,可银川他居然生生挨了这么多!
梨霜身形一震,胸口上好似有利剑反复绞着插着,痛意随着血流蔓延至每一寸骨血,连指尖都是疼的,眼底泛起深深地痛楚与悲凉,猩红刺目。
当年她被冰封时曾见到过银川,只她一直以为是幻觉,从未细想,也不敢细想,生怕希望越大,绝望越深。
可如今看来,那就是银川啊!
他救了她,受了这样大的折磨,可她一直不知道
梨霜咬着苍白的唇,喉咙颤抖:“那他为何不告诉我,倘若我知道,当初就不会”
“不会从诛仙台跳下去吗?”药王挑了挑唇,眼里浮起一丝凉薄:“这话你自己都说不出口吧?所以说与不说,又有何区别”
“更何况你死后,他对你只有无尽的悔恨与愧疚,这样的他,又怎会拿那段旧事,来逼迫你原谅他?”
梨霜瞳孔一刺,似有寒风呼啸而来,彻骨的寒气如牛毛似的毫针一缕缕渗入胸腔,凉入血脉。
她扯了扯唇,苍白的脸颊蕴漫了悲凉,豆大的泪水顺着脸颊无声滑落。
是啊,当初她若知道了,就真的不会跳了吗?
答案她心知肚明。
看着满目悲痛与凄凉的女子,药王眼底浮浮沉沉,变幻数度,终于化作深深的无奈与叹息。
“天道渺渺,世事终非人力所能左右,也许这就是上天的惩罚吧,是你的,也是他的”
他朝补天石看了看,拂着花白的胡须,喟然一叹,转过身,踏着流云渐行渐远。
梨霜身子一软,颓然瘫坐在那里,扯了扯唇,泪水似洪流湿透了脸庞,凄凉的如同凌虚崖的风雪。
惩罚吗?
果然,天理昭昭,欠下的债总会还的,银川如是,她亦如是。
她抬眸,透过疏雨,望向那颗剔透如水晶的补天石,模糊的视线里,依稀浮现出银川的面容,他微笑着,眸光温柔得好似一泓月光,照进了她心底深处,越来越清晰深刻。
云卷云舒,朝阳起落,她整整跪了三天,期间琅桓来看过她,叹了叹,便离开了。
良久,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温热柔软。
“梨霜。”
梨霜怔了怔,空洞的眼眸起了一丝变化,她转头,机械地看过去,是一张消瘦苍白的脸,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
“青鸢”
青鸢颔了颔首,跪下来,眼眶湿润:“是我,我回来了。”
看着这个染满风霜的脸庞,梨霜眼前不禁浮现出那张明媚俏丽的容颜,明明是一样的无官,可眼前此人已如明珠蒙尘,再无昔日的光彩。
梨霜眼眶一红,沙哑道:“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自她复活之后,也曾拖沧凌打听过青鸢的消息,可青鸢却似凭空消失了,再也没有半点音讯。
青鸢扯了扯唇,低眸,摩挲着微微拢起的小腹,眼底蕴满了凄凉:“是三太子,他成婚之后,却始终不肯放手,反而一再纠缠我。你知道的,我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他既舍不下储君之位,就该放弃我,所以饮了鸩毒。”
“可他还不死心,不仅救了我,还将我囚禁在东海密室,整整两千七百多年。这些年,我与他互相折磨,他生了白发,我也再不是当初的我了。”
“前日,我得知你遭逢巨变,就用腹中的孩子要挟他,他这才放我出来。”
梨霜怔了怔,眼底泛起深深的怜惜,握住她的手:“那他放心你一人过来?”
青鸢摇头,朝远处看去:“他自然是不放心的,所以他也跟来了。”
梨霜顺着她的视线看去,暗淡的天光中,三太子隐在云端,若隐若现,寒玉似的眼眸深深凝在青鸢身上。
她眉头一蹙,咬了咬唇:“那你想走吗?若你想走,我立刻”
青鸢笑了笑,眼底掠过一阵凉薄的烟:“逃又如何,这些年我逃了数百回,他总能找到我。而且他如今已是东海水君,若你惹怒了他,他必定不会放过你,我不愿给你找麻烦。”
“青鸢”
“好了,不说我了。”青鸢拂了拂她苍白的脸,眸中露出怜惜:“你呢,傻丫头,他死了,你就这样永远跪下去吗?”
梨霜一愣,朝补天石看了看,眼底闪过深切的哀恸:“我也不知道,我现下只觉得心里空了一大片,脑子昏昏沉沉,只觉得天大地大,却不知该去哪里。”
“那西荒呢?”
“西荒”梨霜双臂一紧,脑海里掠过西荒的戈壁荒漠、街巷城池,以及那一众臣民,以及那个俊朗的少年。
青鸢叹了叹,轻轻拥住她:“这两日,三太子将你所有的事都告诉我了,我知道,你放不下西荒,所以回去吧,纵然这世上再也没有银川帝君了,可是西荒还在,你和他想守护的三界还在。”
“这万里山河,日月沧海,每一缕风,每一滴水不都有他的气息吗?”
轻柔的话语却比最尖利的武器更坚韧强劲,倏地刺入她心房。
“山川日月、每一缕风、每一滴水”
她抬眸,望着那颗闪烁的晶石,脑海里浮现出昔年与时雍走南闯北的场景,他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在她心底越刻越明晰。
她扯了扯唇,眼眶泛起酸热:“青鸢,谢谢你。”
青鸢目中露出行为,抬手擦了擦她眼角的泪意,微然一笑:“好了,我该走了,不然他该找你的麻烦了。”
“我不怕的!”
“可是我怕啊!”
青鸢鼻尖一酸,慨然地叹了叹:“你们一个是我最好的朋友,而他总之我不能看你们任何一个人受伤。”
凝着她沧桑的眼眸,梨霜咬了咬唇:“所以,你其实还爱他?”
“爱吗?也许吧”
青鸢眼底似烟云掠过,扶着腰缓缓起身,梨霜忙站起来,强撑着将她扶住。
青鸢深吸了口气,温然浅笑:“好啦,能见到你我也无憾了,你一定要好好的。”
“嗯,我会好好活着,不会让你失望,也不会让他失望。”
“如此,我便放心里。”青鸢眸中一松,朝她深深的看了一眼,举步朝三太子行去。不远处,三太子身形一晃,已到近前将她扶住。
望着二人远去的身形,梨霜眼眶骤酸,不禁想起她和银川,之前他们也是这般,爱着恨着,又互相扶持着。
可终究那只是过去了
她扯了扯唇,眼眶蕴满了悲凉的泪水,转眸,一步一步,走到补天石旁边,硕大的晶石足有银盘那么大,晶莹剔透,泛着夺目的光滑。
“银川”
她颤抖地伸出手,指尖传来熟悉的温热气息,如同那人的眉眼、脸颊以及胸膛。
不知为何,当她触到它的那颗,晶石光芒一烁,发出细微的震动。
梨霜眸光乍亮:“银川,是你吗?”
她满脸希冀,然而晶石光芒瞬间收敛,沉静的好似方才的一切都是她的幻梦。她心口骤凉,却不死心,忙从墟鼎里拿出召魂幡,以灵力催开,然而白幡招展,却无半点光影与异常,平静的如同一面普通的旌旗。
梨霜身形一晃,整个人好似坠入了无尽的冰渊,从头凉到脚底,眸中浮浮沉沉,似刀绞着。
果然,连一丝元神都感应不到了。
终究是她妄想了,妄想了
她扯了扯唇,抬手挥去白幡,豆大的泪珠顺着眼角悄然滑落,“吧嗒”一声,落在晶石上。
梨霜拂了拂光滑如缎的石面,,含泪笑了笑:“银川,我要走了,去守护我想守护的人,走走那些年我们走过的路,看看我们曾看过的风景。”
“你放心,我梨霜是打不死的,以后我会吃好喝好,就和以前一样,百毒不清、百折不挠,说不定在半路上,我就捡着一个如玉郎君,过得和和美美,再生两个白白胖胖的孩儿,你可别羡慕哦?”
她笑着,眼眶越来越红,泪水越涌越多,湿透她的脸庞。
末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松开手,一步一步,拖着沉重的脚步朝后褪去。
然后,眸光一锐,攥紧拳头,头也不回地朝远处飞去,寒风凛冽,发丝飞舞,一滴泪顺着眼角飞迸,随风落在晶石上。
只见晶石一震,白芒陡盛,俄顷间又平静如常。
回到西荒后,阿烈匆忙迎上来,张了张唇,眼眶却湿了。
梨霜笑了笑,锤了锤他的胸口:“怎么了?我回来,你还不高兴?”
阿烈连连摇头,咬着薄唇,眼眸闪过复杂之色:“我以为山主不回来了”
银川以元神修复补天石的事,在三界已经传开,同时流传开来的,还有他与曾经的壁月仙子,如今的西荒妖王之间,那段纠缠了数万年的情缘。
有人说,在她还是紫萸神女的时候,就已经和银川暗生情愫。
也有人说,银川一心爱慕的只是他师傅,梨霜不过是个替身。
但更多的人坚信,银川挚爱的只有梨霜,无关她是谁的转世,更无关她有多隐秘的身世。
至于上任天帝,已沦为众人唾弃的对象。如今三界安定,新任天帝有东周帝君暂代,直至新的三界之主降世。
“谁说我不回来了?”梨霜莞尔一笑。
阿烈攥着拳头,眼皮微垂,掩去了眼底的晦暗:“他们都说你守在琅琊台,八成是要给银川帝君殉情。我上天找过你,可天界戒备森严,琅琊台更设下结界,我如今妖气深重,根本靠近不得。”
梨霜怔了怔,露出慨然的笑意:“傻瓜,我都死过一回的人了,哪里就那么容易就殉情了?”
纵然她确信了自己如今对银川的心意,可心境再不复少艾时的浓烈深重,而是如同一坛陈年老酒,淳厚悠长,但不足以将人一杯醉死。
听她这样说,阿烈眸光乍亮,倏地抬起头,握住她的手臂:“我就知道,山主才不是那种寻死腻活的人。”
梨霜噗嗤一笑,揶揄道:“你可是西荒的继承人,怎么还么少年心性,我可不放心把西荒交给你。”
“山主,难道你又要走?”
梨霜摇摇头,笑意温然:“如今你修为上虽有大成,但到底根基尚浅,短时间还看不出问题,时日久了,必定生变。所以我会留下来,统领西荒,待你能撑起这片天地,我再离开。”
阿烈呼吸一凝,眸底明明灭灭,最终黯淡下去:“所以,你终究还是要走。”
梨霜叹了叹,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阿烈,世事无常,这世上多的是生离死别,你父亲如此,我亦如此。”
阿烈抿了抿唇,垂下眼皮,不再言语。
此后,梨霜全心全意扑在西荒,竭尽全力栽培阿烈,而她自己不仅勤修法术,更熟读典籍,勤学治国安邦之道,甚至从凡界请了有名的大儒,教授她与阿烈。
起初,西荒众臣是震慑与她的武力,如今她将凡界那套心机谋算学了个十成十,渐渐显露属于王者的睥睨之气。
而阿烈则既是她最得力的助手,更是一位藏锋于钝、老谋深算的狐狸。
二人一前一后,将西荒治理的井井有条。
十年后,阿烈已长成高大挺拔的英俊青年,心思稳重、手段果决,修为更是西荒中除梨霜外最高之人。因西荒王位素来是有能者居之,所以处置了几位叛臣后,阿烈顺理成章,成为新一任西荒妖王。
望着龙座上,睥睨众人的青年帝王,梨霜露出深深的欣慰,笑了笑,翩然离去,只留给他一个模糊的身影。
离开西荒前,梨霜去了沧凌的衣冠冢,拂着冷硬的墓碑站了好久,才默然离开。此后她循着记忆,从江南到塞北、从东海到南荒,黄沙万里、草原大漠,烟柳画桥、京街巷柳,每到一处,她都会寻找当地最有名的,祈求姻缘的地方。
或是月老庙、或是三生石、抑或是姻缘湖。
她会留下一颗,从月老那里求来的姻缘石,刻上银川的名字。
至于为何不再刻上她的,因为她找月老的时候,月老曾说,她与银川乃天下少见的孽缘,纵然相逢,也是不得善终。
所以,她只刻了银川一人的名字,纵然她知道,他永远都不会有下一世了。
而她偶尔也会去看看老朋友,西荒的阿烈、东海的青鸢,还有魔界的昊京,据他所言,白露所化的银龙已慢慢恢复只觉,偶尔还会睁开眼眸,虽只淡淡看他一眼,他已觉得莫大的欣慰。
看着男子眼底的闪烁的微光,梨霜眼前不禁浮现出,昔年她看自己的模样。
如此,甚好。
她笑了笑,悬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下。
除此之外,她每年都会去琅琊台,看一看那晶石,每当她触摸它的时候,她总是微微发亮,让她恍惚觉得,银川是不是还在。
于是,她一次次拿出招魂幡,可等着她的只有失望,时日久了,她便习以为常,再也不试了。
时光如梭,光阴轮转,天界花开花落了数百变,人间也过了几千年。阿烈终于娶了一位美娇娘,他们生了几个孩子,最小的公主名唤海珠,喻为海上明珠,年满十六岁的时候,偷跑出宫,居然和青鸢的儿子凑成一对。
阿烈自然瞧不上这花团锦簇的少年郎,强将海珠带回西荒,这期间又是一段缠绵悱恻,终究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三太子和阿烈破天荒地同意了两人的婚事。
争斗数万年的仙妖两族,第一次细结秦晋之好,大婚之日,梨霜亲手给两人送了分大礼,目送他们走入洞房。
一片张灯结彩中,她恍惚看到了,新郎回身,朝她笑了笑,眼眸如星,丰神俊逸,那一张年轻的和银川一模一样的脸庞。
然后,他低眸,轻轻执起新娘的手,新娘抬头,露出一张如春水映梨花般的笑靥。
那正是曾经稚嫩的她与年少的银川。
刹那间,似潮水漫过她胸膛,浸湿了每一寸心房,她扯了扯唇,眼眶泛起一阵酸涩与欣慰,转眸,逆着人群往外行去。
沿路熙熙攘攘,嘈杂纷闹,她却噙着笑,越走越远。
忽然,她似乎与谁撞了一下,袖中的姻缘石咕噜咕噜滚到一旁,她没有察觉,依旧走着。
忽然,身后传来一个清和的声音。
“姑娘,你的东西掉了。”
梨霜瞳孔一震,攥着拳头,缓缓回身,烛光摇曳中,大红轻纱如烟云摇曳,不远处,一位年轻男子立在那里,长身玉立,白衣如霜,头上挽着洁白的发带,做书生装扮,一举一动透着儒雅的书卷气息。
轻纱飘落间,露出一张俊逸出尘的绝美容颜,双眸明澈如泉,端端只这一眼,梨霜已停止呼吸,胸口紧紧地揪起来,泛起密密麻麻的痛意。
书生温然一笑,缓步上前,皎洁的面容似暖玉般,在烛光中蕴着浅浅的光晕。
“姑娘,可是你的东西?”他伸出右手,露出一个圆润的浅金色石头,仅有鸽子蛋那么大。
看着眼前的青年,梨霜瞳孔一颤,倒映出那张清峻如雪的面容,她鼻尖陡酸,凝固的血流开始奔腾,巨大的喜悦伴着酸楚在她胸腔里漫开,将她的心沾得满满的,带着一股清甜,浸红了她的眼眶。
她深吸了口气,伸出颤抖的手,缓缓接过。
“多谢公子。”她笑了笑,攥着石头,拢回袖中,指尖似残留着那人的体温,微微发烫。
然后默然转身,没入人海中。
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男子眉心微蹙,低眉看了看手心,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凝了凝,举步追了上去。
“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梨霜,阿梨的梨。”
作者有话说:
总算完结啦,下本开《真千金嫁给偏执督公后》,预收《侯府寡嫂》求收藏,文案如下。同时感谢一路支持我的小天使,鞠躬抱拳!
——《真千金嫁给偏执督公后》文案——
谢云知刚认回亲生父母不久,就被作为弃子嫁给了西厂督主时靖霄。
时靖霄是权倾天下的权宦,心狠手辣、喜怒无常,众人都道她必死无疑。
为了保命,谢云知谨小慎微、如履薄冰,还日日拿个小本子记录他的喜好。
“今日督公喝了九勺甜汤,蟹黄豆腐只吃了一勺,看来喜欢甜口。”
“今日督公回来时,在栀子花树下多站了会,也许把花瓶的花换一下他会更喜欢。”
“今日督公的病又犯了,还咬了我一口,但是没关系,他没事就好。”
可藏的好好的本子还是让他发现了,望着时靖霄喜怒不定的神色,谢云知瑟瑟发抖。
不料他却靠着椅子,慵懒道:“想知道什么,都问了吧。”
谢云知:???
—————分割线————
时靖霄曾是九天之上翱翔的龙,一朝掉落尘泥,受人践踏,还不慎双目失明。
危难之际,只有那个乡下小姑娘不嫌弃他,救了他的命,还为了他跟别人急红了眼。
后来他准备离开,小姑娘将唯一的银簪塞到他手里:“我没什么值钱的,哥哥拿去吧。”
他眼眶一红,轻轻抱住她:“若我还有命回来,一定回来找你。”
后来,他剔骨换面、治好双眼,成了天下第一权宦,却再也找不到他的小姑娘。
直到他发现
食用提示:男主真太监,白切黑病娇督公VS娇软小哭包,1V1,SC,雷者慎入。
————预收文《侯府寡嫂》文案,求戳————
【家长里短,细水长流,含叔嫂文学,雷者慎点】
商氏三女儿是庶出,乳名昭昭,同“招娣”的“招”,是个爹不疼、娘不爱,就连下人都能踩上一脚的主。
刚穿过来的商清羽两眼望天,这是什么艰难模式?
一朝嫁给宣平侯府嫡子冲喜,所有人都在看她的笑话。
恶毒嫡母皮笑肉不笑:“昭昭啊,你那夫君虽说是个病秧子,可你庶出的身份摆在那,能嫁给他已是莫大的福分,你可得想开了些。”
商清羽真心实意:“母亲说的是,我自是比不得大姐姐,年纪轻轻深得圣上恩宠,想来过几年还要荣升太妃之位,母亲的福气还在后头呢。”.
侯府波云诡谲,婆母端傲、小姑刁难、姨娘阴阳怪气。
商清羽叹了叹,唯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从一届庶女成为侯府主母。
最后更以寡嫂之身嫁给如今已是宁国公的小叔,整个金陵都炸开了,鄙夷指摘不绝于耳。
端傲婆母:“吾儿遗言,清羽淑贤慧质,为妻恪尽心力,为家宽仁克俭,乃万中无一之良配,唯还其自由,再无所憾。”
刁蛮小姑:“长嫂如母,我陆鸢愿以兄之名,送长嫂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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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入侯府,病弱夫君颤巍巍拿出一封手书:“我自知天不假年,唯放妻书相赠,有朝一日,望你终能觅得良人。”
商清羽怔然,将书信收好,心里五味陈杂。三年后,一语成戳,她果真成了寡妇。
觊觎她多年的男人将她迫在墙角,步步紧逼。
商清羽脸皮发胀:“我可是你寡嫂!”
男人粗粝拇指摩挲着她红润唇畔,凑到她耳畔:“很快就不是了”
商清羽避无可避,索性心一横,沉沦就沉沦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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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霁川:明月昭昭,心之窕窕,此为昭昭本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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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男女主1V1,SC,男主是小叔,有部分玻璃渣,不喜慎点。
2.女主与男二婚姻存续期间,对男主始终以礼相待,对男二是亲情、敬重、感动,坚守妻子本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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