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她看长黑色翅膀的家伙都不顺眼。
盛千婵气势汹汹地来, 又杀气腾腾地走了。
趴在书房门外睡觉的大鸟难得没敢死皮赖脸地凑上前要求贴贴,大翅膀裹着小身体尽可能往廊柱后藏了藏,生怕愤怒的女主人路过, 连鸟都忍不住要踹两脚。
它探头往里望了望脸色难看的男主人, 小眼睛望天纠结了一会儿,又蒙头睡了回去。
小两口的事与鸟无关,睡觉睡觉。
书房里,桑清衍面无表情地拿着卷宗看了一会儿,一直到屋外的风吹动房门, 他才将不知何时拿倒的卷宗丢在一旁,双手交叉闭目沉思。
他当然知道这事他做得不妥当。就算他什么也没说,没有任何明面上的表示,但能成为一宗长老的人又有哪个不是人精,只窥见一些细枝末节就能自己补全用意。
说是药宗弟子自己要走, 可背后的确有他的暗示。
他不想让盛千婵和那些药宗弟子太过亲近, 并不是因为桑家有些人私下里颇有微词, 觉得她这般行事有失身份,他只是不喜欢他们俩仿佛身处两个世界的感觉。
他看得很清楚, 那个叫贺楼的年轻人对她有些特殊,前些日子和桑如阳闲聊时, 还曾对他感叹盛千婵成亲太早, 完全想不到竟然是他的大嫂。
彼时, 桑清衍正在批示卷宗, 听完属下的汇报,手中的朱笔也应声而断。
可惜?他可惜什么?
盛千婵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是堂堂仙尊唯一的道侣, 也是整个桑家的女主人。况且她早已成年, 成婚时也称不上年纪有多小,有什么好替她感慨可惜的?
本就对此人不喜,因这句话,更添了十二分的不满。
他想把盛千婵藏起来,不让他人窥见,尤其是那个贺楼,最好有多远离多远。让药宗这些弟子离开,是最方便、也最无从指摘的做法。
唯一令桑清衍没有想到的是,盛千婵的反应居然会这么大。
从认识她到现在,她好像从来没有如此鲜明地表达过愤怒的情绪。不开心有,烦闷低落也有,会在背后偷偷骂他,小声念叨他,甚至忿忿地咒骂某个人,但她从来不会像这一次一样,愤怒的眼睛背后藏着深深的失望。
桑清衍有些不安。
可他不觉得他做错了什么,他也不是不让盛千婵去见那些人等他们搬到药宗新址,只要她想,他也会带她去,和现在相比,其实差别也不大不是吗?
为什么盛千婵会愤怒地冲着他吼“你根本不懂”这样的话?
桑清衍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到什么叫心乱如麻。一向条理清晰、从容冷静的大脑几乎运转不动,思绪仿佛都打成了死结。
他伸手提笔,又烦躁地放下,取过卷宗,看了两行又合上,转头问不知何时悄然显然的暗卫道:“她后来去哪了?”
“看夫人的方向,是去了小姐的院子。”
去找阿焰了?
桑清衍眸光微动,摆摆手让暗卫自行退去,摩挲着手里的卷宗,最终还是坐在了原位没有动弹。
他顺着没有合拢的书房大门向外望去,视线仿佛越过深深的庭院看见了桑如焰院子里那棵参天蔽日的梧桐木。
清俊的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光从外表来看,似乎看不出他在想什么。
事实上,桑清衍自己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好像想了很多,又仿佛什么也没有想,只是目光收回来的时候,余光瞥见了书房门口露出来的一点黑色羽毛。
那羽毛随着傻鸟的呼吸,正轻轻翕动。
它显得太过惬意,也太过无忧无虑了。正值壮年,身强力健,谁家灵宠在它这个年纪睡得着觉?
不抓紧提升自己,天天就知道吃吃吃,睡睡睡,迟早成为一只傻鸟。
桑清衍越看越觉得书房门口的那一坨黑影碍眼,手中的卷宗也就顺手扔了出去,砸在某个正睡得迷迷糊糊的小脑袋上。
“咕?”
傻鸟茫然又委屈地抬头,眼巴巴地往书房里探了探。
知道迎头而来的暴击对一只小鸟来说有多残忍吗?哦,不对,主人他根本不懂!
“看什么看?”桑清衍对上那双幽怨的小眼睛有些不快,下意识想说两句,又克制住了自己,只说道,“你不是喜欢粘着她吗?还待在这里干什么?”
“?”大鸟懵逼。
“别看了,快去。”少在这里碍他眼。
唉。
胡搅蛮缠的男人真是可怕。
大鸟叹了一口气,慢吞吞地爬起来,抖抖浑身的羽毛,走到走廊台阶边,察觉到身后那道幽暗的视线始终盯在自己身上,这才不情不愿地振展开翅膀飞走了。
他们小两口吵架,跟鸟又有什么关系?为什么受伤的却总是鸟呢?
……
“我真是要被气死了!怎么会有这种人啊!”
盛千婵坐下来连灌了两壶茶,但清凉的灵茶也压不住她内心积蓄的火气,反而随着她一张口就爆发了出来。
“哈,我真的服了,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像个傻子!我真傻,真的!”
盛千婵猛地把茶盏放在桌上,怒气冲冲的模样让桑如焰看了都担心她一巴掌震碎底下的石桌。
虽然这石桌的材质几乎不可能被单纯的外力所破坏,哪怕她哥来了也没那么轻易能拍碎……但是架不住盛千婵的气势实在可怕啊。
桑如焰一手托着腮,一手不忘给她杯子里继续添茶,适时地问道:“到底什么情况?出什么事了?我哥惹你生气了?”
边问她心里边犯嘀咕,虽然她哥那个性格,看起来确实不太好相处,可也就是冷淡了点,很少能把气到这种程度吧?
她歪着头,目光从茶壶的水流挪到盛千婵因为愤怒而显出红晕的脸上。
看起来是真的很生气啊。
桑如焰心里微微咯噔一下,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不动声色地放下茶壶,决定安静地当一个倾听者。
“你哥哪会惹我生气啊,都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盛千婵正处于一种“但凡开口就免不了阴阳怪气”的状态,就算对面坐的是狗男人的妹妹,不是他本人,都避免不了被刺两句。
桑如焰托着脸,懒洋洋地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跟她哥不是一路人,骂的时候别带上她。
盛千婵轻哼一声,脑海里又回想起刚才吵架的场面,只觉得太阳穴都被气得突突疼。
“他明知道我跟药宗那些弟子相处得很好,我还给他看了我们最新的成果,他明明也很满意,结果他转过头就把人家赶走了,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
盛千婵说着说着,委屈劲儿就上来了。
她并不是容易生气的性格,平时也多少有些心大,看起来总是有些过于乐观,但这也是生活经历导致的任谁从小孤身一人长大,不心胸开阔点,就凭吃的那些苦也早就活不下去了。
可她到底不是没有脾气,也同样会觉得委屈。
她那么积极主动地和桑清衍介绍她的成果,不仅是想得到他的认可,也是想让他知道她最近一直在努力。
就像考了一百分的小朋友总是忍不住向家长炫耀自己的满分,她也把自己成果的喜悦分享给他。
当她发现祛邪丹可以衍生出破魔丹的时候,她真的很高兴,这代表桑清衍的血脉问题或许能够解决了,她有机会帮到他的忙。她以为,他也会因此而感觉开心的,也会给予她更多的支持。
那天月色很美,他的神情也很温柔。
盛千婵以为自己说过了,他也没有给出否定的回答,那就是应该同意的意思。
可是转眼她就收到了噩耗。
除了委屈,盛千婵还有一种被背叛的愤怒。
她知道桑清衍的确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举动,甚至他的所作所为在外人看起来还会觉得是好心,可她明明和他说过了呀!
她想要继续研究破魔丹,去进一步优化一种没有前人炼制过的丹药,在无人踏足的道路上走出一条新路来,这本来是很艰难的,然而她还是决定要走,不就是因为他么?
他居然还做出这样的事情,他到底懂什么啊!
盛千婵喝着茶,心中的愤怒和委屈不知道应该如何宣泄。
语言的表达太苍白无力了,或许别人听了也只会觉得她是在无理取闹。
回想起桑清衍平静从容地告诉她,这件事不可能更改的模样,她捏着茶杯的指尖就不由得用力到发白。
说什么她是桑家的家主夫人,本来就应该注意身份。
还拿契约说事,说她只顾着药宗那群外人,根本没把他们的约定放在心上。
最后又说什么他以后可以随时带她去药宗做客。
搞笑!去做客和做研究是一回事吗?
……
盛千婵越说越气,越说越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等她滔滔不绝地发泄完怒火,将桑清衍从头到尾且巨细无遗地批判一番之后,结束了修炼正巧在中途赶来的几位小伙伴也颇给面子地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确实太过分了。”乌灵薇很懂得给好朋友面子,率先附和出声,“你生气也是应该的。”
“真没想到我哥是这种人!”桑如阳也做出一脸同仇敌忾的表情。
盛思言少年老成地捧着茶盏,低调地不发表任何意见,但从他的眼神也能看出对盛千婵批判之语的赞同。
他们几人这些天也混熟了不少,偶尔会聚在桑如焰的小院里一起喝茶闲聊。今天本来也该如此,只是没想到一来就看见了盛千婵控诉某个狗男人的激情现场。
被迫听完了长篇大论,大家伙儿心中的天平其实也都有了一些倾向。
只不过碍于盛千婵火冒三丈的模样,谁也不好意思先开这个口,只能纷纷出言应和。
没办法,清官难断家务事,他们也实在不方便说什么。
一片附和声中,唯独桑如焰没跟着出声,在看她的表情,也像是在神游天际,有些处在状况之外。
盛千婵单独把她拎了出来,问道:“你发什么呆呢?”
“哦,没有。”桑如焰还是有些懒洋洋地摆手,“就是觉得我哥这次真的做过了,他言而无信,背刺了你,实属不该。”
见盛千婵的表情有所满意,桑如焰也忍不住有些牢骚要发。
“也不知道我哥最近在想什么,提前赶药宗这些弟子走也就算了,族里好些长老也都被他分派任务调了出去,真是的,要干什么啊他?”
本来她还能跟着大嫂去客院玩一玩,时不时还能遇到易子钰,现在药宗弟子准备搬走了,易子钰也出去了,她一下子就少了很多乐趣,这让她也十分不满。
“谁知道呢。”
盛千婵冷哼着,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飞进来,落在她身边,正拿头贴着她小腿试图蹭蹭的黑色大鸟,不太开心地把鸟头抵住推开了一点。
她现在看什么都不顺眼,尤其是长黑色翅膀的家伙。
第82章 “我哥他就是嫉妒。”
遮天蔽日的梧桐木随着风吹过, 树叶簌簌抖动。
树荫下,某只身负“重任”的大鸟孜孜不倦地往女主人身边靠去,在经历了“凑过去被推开, 又凑过去又被推开”一系列重复拉锯的动作后, 它终于如愿以偿地将小脑袋搁在了盛千婵的腿上。
大鸟闭目假憩,心底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总算搞定了,真累鸟。
盛千婵拿手指戳了戳它的小脑袋,却见它懒洋洋地动了一下,连眼睛都不睁开。
“吃灵丹吗?”
她摊开手, 掌心里赫然是几颗莹润光滑的回元丹,和普通的回元丹相比,这里面还加入了几种灵果,口味更加清甜。
这是盛千婵为了喂鸟,特意按它口味改的配方, 平日里一向深受傻鸟喜欢。
只不过今天的大鸟是带着任务而来, 生怕她的一举一动都埋伏了陷阱, 零食在前也愣是不敢张口。
被戳了几下后,大鸟默不作声地挪了挪头, 继续埋头假寐。
盛千婵耐心不比往日,干脆掰开它的嘴一把将丹药塞了进去, 又把嘴合上, 扶着它的鸟头晃了晃, 动作和从前强行给小猫小狗喂驱虫药一模一样。
“嗝~”
没法继续装睡的大鸟委屈地睁开眼, 小眼睛眨巴眨巴。
紧接着它就看到女主人伸手,顺着羽毛将它使劲撸了两把, 最后又搓搓鸟头, 敷衍地宽慰道:“行了行了, 不迁怒你了,继续睡吧。”
所以刚才果然是被迁怒了么……
大鸟的小眼睛里透露出一丝生无可恋,随后脑袋一歪,重新倒在了女主人的腿上。
盛千婵看着它的小表情,心里微妙地闪过一丝心虚。
她当然也知道自己迁怒不好,可谁让傻鸟的主人是某个狗男人呢,还偏偏长着一样颜色的翅膀,又在她气头上的时候凑过来,见了它就马上想起那张无欲无求又高冷疏离的脸,她能不连带着生气嘛。
只是傻鸟死皮赖脸的缠人功夫实在修炼到家了,一番贴贴蹭蹭下来,她也实在生不出气来了。
盛千婵心虚又带有一丝小愧疚地摸了摸大鸟的脑袋,决定回头再给它炼几炉不同口味的灵丹,这才若无其事地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被赤天这么一打岔,刚刚又发泄了一通,心中的小火山喷发完毕,她的情绪也平静了一些,抬头,刚好对面的小伙伴似乎也在她和傻鸟较劲的时候闲聊了几句。
盛千婵没注意听她们说了什么,回过神顺势加入了她们的谈话:“你们在说什么?”
……
交谈声一顿,很快又恢复如常。
“在说药宗要搬走的事。”
眼见盛千婵下意识眉头微蹙,又露出了一点不愉快的神情,乌灵薇立马改口道:“其实我之前收到师门的传讯,奉命去过一趟药宗新址,那时候整个药宗就大致修整完了,即便仙尊他没增派人手,估计药宗弟子最多也就再待上十几二十天就也得离开了。”
浮云仙宫的情报网遍及南境,门下弟子也时刻都在积极掌握大大小小各类事件的第一手消息。
药宗搬迁新建,又受到清玄仙尊庇护这件事,自然也逃不过他们的耳目,恰好又有乌灵薇这么个现成的线人在,派她去实地打探些情况也不令人意外。
理解归理解,怎么想又是另一回事。
盛千婵看她一眼,硬邦邦地吐出一个字:“哦。”
她一副油盐不进的态度让乌灵薇忍不住耸了耸肩,给身旁的桑家兄妹抛了个爱莫能助的眼神。
桑如阳清了清嗓子,接着乌灵薇的话题说道:“我方才与贺兄传讯问了一下,新的药宗修建得非常开阔大气,甚至宗门底下就占了两条灵脉,可以说是整个南境数得上前十的好地段。而且那里景色也不错,等贺兄他们搬迁的时候,我们可以一块儿去看看。”
盛千婵听完,同样扫了他一眼,“哦”了一声说:“所以呢?”
盛思言捧着茶盏抵在唇边,嘴唇微微动了动,想说点什么,看了看身边刚被盛千婵堵回去的两人,又立刻敛了心思,乖巧坐在一旁默默喝茶。
“所以,我们是觉得你也不需要为这事太过生气。”乌灵薇就坐在她的右手边,说着话,抬手就搭上了她的肩,安抚道,“你也不常说气大伤肝么?”
盛千婵轻哼一声,没有开口。
刚发完一通火,积攒的怒气值还在重新蓄力中,暂时还不想说话。
“我能理解你这么愤怒,仙尊他做的事看起来也确实过分,不过我觉得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误会?”乌灵薇接着说道。
小夫妻俩吵架的前因后果,他们这些外人算是详细地听清楚了,站在盛千婵的角度,他们也不难理解她为什么生气。
大伙本来都是朋友,即便不看道理,只讲情分,那也必须得站好朋友。何况盛千婵的愤怒完全有理有据,也不至于让人觉得她矫情或是怎样。
可基于对清玄仙尊一贯的形象产生的认知,再置身局外来看他们俩的矛盾,包括乌灵薇在内的几人都觉得这事或许有些猫腻。
在尝试分析其中透露出来的猫腻后,他们心中也不免有了些自己的思量。
只不过这一点或许当局者迷,而旁观者才看得更加清晰。
“就是啊,大嫂。”桑如阳的嘴同样没停过,紧跟在乌灵薇后面开口说道,“我也很难想象我哥会是那样的人,虽然他平时确实也有缺点吧,但他肯定不是无缘无故去做这件事的,更不可能是故意为了惹你生气。”
“嗯哼。”
“咳,总之,我觉得还是了解一下我哥之所以会这么做的原因比较好。大嫂你觉得呢?”
桑如阳一口一个大嫂叫得嘴甜。他从前被盛千婵说过,让他叫名字就好,可如今看起来这话他压根就没听进去。
盛千婵漫不经心地撸着鸟,同样没把小伙伴的话听进耳朵里。
“能有什么原因……”她还是一副不太在乎并且有些不耐烦的模样,但是声音却不由自主地轻了下来。
“我也不想给我哥说话,他最近做的事确实烦人,我都不知道他把易子钰他们都调出去要干什么,明明咱们家也不缺人,根本犯不着让长老和客卿都出动吧?”桑如焰说着整张小脸都皱了起来,有些气鼓鼓的,语气里充满了对某人的谴责。
可紧接着,她就口风一转,有些迟疑地开口:“但是,话又说回来,他对你的反应还很反常。所以,有没有一种可能……”
她顿了顿,在周围小伙伴默契投注来的视线中,继续说道,“我哥他这么做是因为……嫉妒?”
这话说出来,桑如焰自己忍不住都要怀疑片刻,可就他们刚才的交流和盛千婵的控诉来看,这似乎又是很合理的真相。
嫉妒?这说的是谁?桑清衍?这可能吗?怎么能扯到这上面来?
盛千婵心底嗤笑,但注意力却不受控制地跟着小伙伴的话转,连出口的话也变成了
“你确定你说的是桑清衍?”
桑如焰还是托着腮,整个人都提不起劲的模样,抬头瞄了一眼遮天蔽日的梧桐树,仿佛在嫌弃那么一两缕侥幸从树缝间穿透下来的耀眼阳光似的,换了一边脸继续支着,慢悠悠地继续开口。
“我知道我哥看起来跟这个词不太沾边,但他也是人嘛,偶尔吃点醋也不算太意外。”
桑如焰抽丝剥茧,缕析条分,力图还原真相和某人的心路历程。
“大嫂你想过没有,就是因为你和药宗弟子们走得太近了,才让我哥生出了那么一丁点嫉妒心。”她掐着指尖,尽力比划出一点点的尺寸,“你看啊,你最近冷落了我哥,和药宗弟子,尤其是和贺楼道兄成天待在一起,我哥也难免会有一丝丝不爽吧?”
桑如焰边说边在心里啧啧出声,她哥嫉妒就嫉妒呗,居然还这么小心眼,暗搓搓地搞小动作不说,还把大嫂气到了,啧啧,适得其反了吧。
果然,她哥也不是在各个方面都能表现优异的,这么一想心理平衡多了。
盛千婵顺着她的话反思了一下,但是……“那又怎么样?”
他嫉妒他就有理吗?
而且,说真的,盛千婵也不是很相信这样的理由,桑清衍看起来是会产生嫉妒心,并且因为吃醋就搞小动作的人吗?
她完全想象不出来。
“也没有要怎么样,只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也不必闹到你们现在这种地步。”
看了一眼正竖起耳朵积极参与旁听的另外几人,桑如焰继续脸不红心不跳地分享自己的理论经验。
尽管在场的除了盛千婵,他们几个连对象都没有,但不妨碍大家都养成了一些纸上谈兵的能力,尤其作为局外人,看待问题也更容易一针见血。
“大嫂,你想啊,我哥既然可能是因为嫉妒,才一时糊涂做了会让你生气的事,那你就哄哄他嘛!”
盛千婵前面听得还算认真,到这里忍不住撇了撇嘴,气呼呼地打断她:“他惹我生气,为什么还要我哄他?”
桑如焰坐在她的左手边,同样搭住了她的肩,语重心长地安抚道:“现在的问题是,大嫂你想让药宗弟子留下来,别急着搬走,对不对?”
盛千婵:“昂。”
“那为了这个目标,我们先退一步达成目的,之后再让我哥道歉,是不是也没毛病?你不是不相信我哥是出于嫉妒嘛,正好也能借此验证一下我说的对不对。”
桑如焰说得笃定,仿佛只要她哄两句,桑清衍就马上会态度转变似的,让她也不由得开始将信将疑起来。
盛千婵有些动摇。
她也不知道自己的迟疑究竟是因为桑清衍之前那么斩钉截铁地说这件事没有回转的余地,觉得他不可能改变主意,还是因为不相信他会这么做仅仅是因为莫名其妙的吃醋心理。
一时间,她的心绪又成了一团乱麻。
桑清衍真的是在吃醋?他会吃醋?他嫉妒什么?又是什么因为而嫉妒?他会吃醋是不是说明……他也很在意她?
盛千婵这边还在心烦,另一边,桑如焰还在加大煽动力度。
“嫂子你信我,真的,我哥这人向来就吃软不吃硬,你哄哄他,我保证他马上就跟你道歉了。”
最后离开的时候,盛千婵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有桑如焰洗脑似的“你哄哄他”几个字深深地刻在了脑海里。
明明他才是惹她生气的那个人,凭什么要她去哄他啊?可是,她又有些想知道,他是不是真如桑如焰所说的那样,是因为嫉妒……啊!狗男人真烦人!
第83章 这个家没她都得散!
盛千婵将信将疑地带着满腹纠结走了, 其余人也跟着一起告辞离开。风景秀美的小院没有了朋友们的交谈声,只留下往日如死水般毫无波澜的幽静。
桑如焰懒散地支着脸,看着桌上一个个空了的茶盏, 双眼逐渐放空。
发了会儿呆, 大约过了几个呼吸的功夫,她无声地叹口气,抬手挥了挥,将凌乱的桌面收拾干净,这才抬头往巨大的梧桐树上望去。
“刚才的话你都听见了吧?”
枝繁叶茂的梧桐木几乎遮住了所有的光芒, 却还是有那么一两缕格外刁钻的阳光从缝隙间穿透出来,照在树下的石桌上。
桑如焰被细碎的光芒刺得眯了眯眼,话音刚落下,就见头顶的树丛晃了晃,仿佛被一双无形的手拨开, 露出了坐在树干上的一道白衣身影。
不知何时出现的白衣男人清冷俊秀, 恍若谪仙, 曲腿坐在虬枝盘结的梧桐树枝干上,怀里趴着一只白橘色相间的大肥猫, 修长的手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捋着猫毛。
听见桑如焰的问话,他向下方看了一眼, 还算满意地颔首道:“嗯, 听见了。”
只听这冷淡清澈的声音就知道, 除了桑清衍也没有别人了。
……
桑清衍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来, 明明已经吩咐过赤天来找人了,要是真有什么事, 不管是傻鸟, 还是桑家的耳目, 都会及时地告知他。
可他在书房里坐了许久,却还是静不下心。
往日里,别人凝神静气想要入定都得费一番功夫,他只需坐下就能自然而然地进入冥想状态,从来不必说要想办法静心。
他第一次在神智清醒的状态下,遇到了默念清心咒却还是无法清空满心杂念的情况。
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等他再次反应过来的时候,他的腿脚就像有了自己的意识,已经站在了桑如焰的院子的门口。
可莫名的,他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胆怯。
踏上台阶的脚步慢慢缩回,最终他也没敢光明正大地走进去,而是隐匿了行迹,悄然无声地出现在梧桐树上,听着底下的少女跟好友们愤怒地批判他、控诉他,窥视着那张小脸上露出鲜明而生动的表情,只敢悄悄地让亲妹妹隐隐约约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这不像他。
然而,他却又这么做了。
桑清衍终年如冰雪般清冷的眸子里闪过一丝迷茫与不解,对上底下红衣少女嫌弃的表情,他顿了顿,又继续夸道:“做得不错。”
他并没有传音给桑如焰要她说什么或做什么,但或许是兄妹连心,她倒是向着他说了不少话,起码看起来经过她的开解,盛千婵的心情好了一些。
因此,桑清衍的这句表扬也算得上真心实意。
“……”
桑如焰微微翻了个白眼。
到底是有着同根同源的血脉,梧桐木又是她的老巢,有什么动静根本瞒不过她。何况桑清衍也没有刻意对她隐匿踪迹,因此他来没多久,她就发现了,要不然她至于那么费劲替他说好话么。
还真当是兄妹情深呢?
结果就一句“不错”给打发了,她的辛苦付出这么不值钱吗?哼。
桑清衍也看到了她傲娇的白眼,但是丝毫没有介意。
养了这么久的一双弟妹,各自都是什么脾性,没人能比他更清楚,今天桑如焰的表现已经堪称给足了他面子,一点小小的不满和抗议,他压根不会放在心上。
至少妹妹还知道替他说好话,而蠢弟弟甚至连他的到来都没有发现注意……
桑清衍无视了蠢弟弟力量被封从头修炼的事实,默默地心里给他记了一笔,然后抱着胖猫从树上下来,坐在了盛千婵刚才坐过的位置上。
这原本是他的专座,也是视野最好,坐起来最舒服的一个座位,只是前不久才刚被别人坐过,难免留下一些不属于他的痕迹。
桑清衍指尖拂过不知什么时候被人画在石桌上的狗头,另一只正摸着胖猫脑袋的手不由微微顿住。
桑如焰察觉到他的停顿,瞄了一眼,随即恍然。
“哦,大嫂画的,我看她画完解气多了,就没清除掉,正好留着给你看看。”
桑清衍:“……”真够贴心的。
失去了主人抚摸的橘猫懒洋洋地支起身子,猫眼半睁半眯,凑过去看了一眼,一愣,干脆跳到了石桌上,两手揣着趴在一旁认真打量。
这狗头画得还真别说,看起来是有点欠揍的模样,头顶还起了一个大包,似乎刚被人捶过。
橘猫看看画,再看看坐在桌前的桑清衍,一张看不出表情的猫脸硬是让人品出了一丝嘲笑的味道。
虽然谁也不觉得这狗头像桑清衍,可谁都知道这画的就是他。
“我觉得大嫂画工还不错呢。”桑如焰还在一旁状似认真地点评,生怕不知道“煽风点火”几个字怎么写。
桑清衍眼神凉凉地看过去,云淡风轻地启唇道:“确实比你好。”
“……?”桑如焰歪头,“你看不出来这什么意思?”
看得出来,那又如何?
桑清衍心里正想着,一路护送盛千婵回房的某只大鸟又飞了回来,顺势收翅落在了桌上,伸出鸟喙啄了啄橘猫的脑袋。还没挨到猫毛,就见橘猫反身一扭,回头“啪啪”就是两巴掌。
抢位子没抢成功,大鸟委屈地把头探向桑清衍,在得到主人安抚似的摸摸后,它才神气十足地瞥了一眼只会粘着主人的懒猫。
死猫,不懂得讨好女主人,迟早这个家没有你的容身之地!
橘猫白它一眼,翘着尾巴,踩着猫步,跳到桑清衍肩头,贴着他的脖子乖巧地“喵”了一声。
但是难得的,桑清衍没吃它这一套,而是一下又一下地摸着赤天的小脑袋,问它:“她回去了?”
大鸟哐哐点头。
“在休息?”
大鸟又点了点头。
说实话,它也不懂,都派它来试探“敌情”了,主人为什么之后又自己偷偷跑来了,是怕它表现不够好,还要亲自监视它吗?
大鸟表情透着一丝深沉,哪怕桑清衍摸着它的头告诉它“做得很好”的时候,也依然站得抬头挺胸,不敢有一丝懈怠。
桑如焰看着这戏多的一主二宠,“啧”了一声。
“所以说,你这是何必呢?”到底是自己亲哥,她没好意思用过于直白的语言,但还是尽力地表达出了自己的费解,“大嫂研究那些丹药,难道不也是为了你吗?至于因为她和药宗弟子走得近一些就提前赶客么?”
桑清衍面无表情地纠正她:“她几乎天天都在客院。”
“那我们也在啊!”
“她是我的妻子,桑家的家主夫人,此举有失身份,长老们对此也颇有异议。”
“…………你是认真的?”
桑清衍不说话了。
看他的神情,似乎也并不是很认可,反倒是前一句更像是出自本心。
服了。
桑如焰脸上无语的表情更明显了:“当了这么多年兄妹,我也没想到你的心眼能小到这个地步……好吧,就算你真的嫉妒大嫂跟其他人亲近,怎么的,你是没长嘴巴吗?”
桑清衍眉头皱起,冷哼道:“我是你哥,桑如焰,注意你的措辞。”
“对着我倒是挺能说,这么会讲话,怎么不跟大嫂多说点?”
“说什么?”
桑清衍很少被妹妹这么没大没小地教训,但理智又告诉他,阿焰说的这些话有几分道理,稍稍迟疑,思绪就直接被她带着跑了。
“告诉她,你为什么不想让她和贺楼道兄他们有太多接触,你的想法,你的感受,你的心意啊!”
他的……想法?
想要把盛千婵偷偷藏起来,不让其他人看见,也不让她对其他人笑,所有的一切都只属于他……这样的念头,要告诉她?
桑清衍直觉不可行,偏偏桑如焰却有着不一样的看法。
“哥,你爱大嫂对吧?停,不用看我,也不要顶着一张没有表情的脸问我说爱是什么,其实你问问你自己的心,你应该能知道这种感觉是什么样。”
桑如焰说这话时,表情是一反常态的正经。
“之前你说要成亲的时候,我很担心。大嫂刚来家里的时候,说实话,我其实看她不太顺眼。”
“我那时以为,哥你是为了延续桑家血脉才决定成婚娶她的,你不懂,也不知道什么是喜欢,这样的婚姻又怎么可能幸福呢?”
“我怕你会因为这样的婚姻而过得不开心,最初的时候还想过要不要在婚礼上捣乱,好破坏这桩婚事,但最后我还是没有。”
“好在后来我发现大嫂人不错,相处起来也很融洽,所以才和她成了朋友。但是我还是有些担心哥你的感情,你们俩都很好,可是我一直在想,没有爱情的婚姻真的能强行维持吗?”
桑如焰说到这里,不知想到了什么,垂下的长长的睫毛颤了颤,接着才抬眼看向坐在对面的亲哥。
堂堂清玄仙尊即便面对无穷无尽的魔潮都能面不改色,但在此时,他虽然看起来还是保持着没什么表情的模样,可微微蹙起的眉心以及抿紧的嘴唇,都显出他内心并非没有触动。
“可是后来,我再看到你们俩就安心多了。”桑如焰继续说道,“我能感觉到你们之间的感情。”她轻声道,“哥,喜欢是要说出来的,你爱大嫂,你就得告诉她。人长嘴巴就是为了让你表达的,而不是因为嫉妒就在背后偷偷做小动作。”
说到这里,她忍不住瞪了桑清衍一眼。
“这只会让你们争吵好吗!”
……
桑如焰长长的一段话说完,忙不迭给自己灌了一杯茶。
说了这么久,也不知道她哥这榆木疙瘩听进去一句没有,好歹是个绝无仅有的修炼天才,人也一向聪明绝顶,应该能开窍点吧?
桑如焰不确定地想着,鲸吞牛饮般豪迈地干完一杯茶,刚将茶盏放到桌上,就见她哥有些迟疑地开口:“……那我该怎么做?”
桑如焰差点一口气呛住。
“我刚才说的你是半句都没学进去啊?”她也不耐烦了,摆摆手直接道,“算了,你也别想太多了,就一个字,哄!”
看着面露思索之色的亲哥,她语重心长道:“女孩子都是要哄的嘛,你也哄哄大嫂啊。她的要求又不过分,你就顺着她来嘛!人家为什么要跟药宗弟子一起研究丹药,不都是为了你?你想想,是不是这个道理?你要实在介意,那大不了你平时陪着她一起嘛!”
真是难为死她了,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连喜欢的男人都搞不定,却还要凭借平时看话本积累的情感,在这里劝完这个劝那个,这算什么事啊。
要她说,这个家如果没有她,迟早都得散!
第84章 试图抓住男人的胃。
桑如焰叹了一口气, 觉得自己从来没有这么心累过。
一声叹息之后,她干脆又变作了小红鸟有时候当人太累了,还是当鸟来得更简单一点。
桑清衍看着踩在石桌上蹦来蹦去的小红鸟, 倒是没问她为什么忽然又化形了, 只淡定地颔首道:“我知道了。”
桑如焰盯着他:“真的吗?”
“……”
算了,就当他真的懂了吧。
桑如焰也就是随口一问,并不想知道答案,于是在桑清衍可疑的沉默中,她摇摇脑袋, 扑棱着翅膀飞到了梧桐树上。
“该说的我都说了,再哄不好大嫂那就是你的事了,我也没辙。行了,就这样,你走吧, 我要午睡了。”
她开始赶客。
因为先天有损, 她还不能很好地控制自己的血脉力量, 维持人形往往要耗费她大量的精力,今天为了开解这小两口, 已经耽误了她平时休息的时间,桑如焰也不想再强迫自己撑下去了。
桑清衍对此心知肚明。
他适时地站起, 趴在肩头的橘色肥猫伸了个懒腰, 恋恋不舍地蹭了蹭他脖子, 然后纵身一跃, 跳上梧桐树,消失在茂密的枝叶里。
眼馋许久, 一直在耐心等待机会的傻鸟趁机占据了肩膀的位置, 结果还没等站稳, 一只手就抓着它的翅膀将它拎了下来。
“咕?”
傻鸟委屈,傻鸟不开心。
它不就是体型大了一点嘛,主人为什么区别对待,还是女主人好,从来不介意它贴贴!
桑清衍没理会灵宠的小情绪,把鸟丢在地上,他抬头,望着站在枝头打哈欠的小红鸟,表情缓和了些,认真地说道:“阿焰,谢谢。”
“你是我哥,说什么谢不谢的。”
小红鸟的身影已经被梧桐树茂密的枝叶遮挡,只有清脆的“啾啾”声传出,落在桑清衍耳里,化成他能理解的意思。
他微微笑了一下,说:“这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哦,你要真谢我,赶紧把易子钰调回来吧。”似乎想到了什么的小红鸟又从树丛里冒出了头,“他不在,我一个人都有点无聊了。”
提到这位桑家客卿的名字,桑清衍脸上淡淡的笑意隐去,面色如常地说道:“他最近有事。”
“我当然知道他有任务,但他只是个客卿,能做什么重要的任务,还要跑到那那那那么远的地方去?”桑如焰小声哼哼着,“总之,快点让他回来啦!”
“阿焰。”
桑清衍忽然叫了一声她的名字。
“干嘛啊?”桑如焰低头看着他,心里微微有一丝不安。
“你很在意易子钰吗?”桑清衍声音冷冷淡淡,听不出什么情绪,可熟知他性格的人都知道,他此时问的这句话显然带着某些潜在的意味。
桑如焰有些心虚地移开眼:“算、算是吧……”
从小因为身体原因很少离开家门,几乎一天十二个时辰都不会离开梧桐树附近,生活在鲜有外人踏足的小院里。被困在这方小天地里的少女,对唯一一个自年少起就陪伴着她的年轻男人,又怎么可能没有一点点爱慕的心思呢?
只是桑如焰不知道易子钰对自己究竟是什么态度,看似温柔的桑家客卿从来不会将自己的真实想法示人。
她或隐晦或直白的示好,在易子钰那里向来都是行不通的。他仿佛读不懂她的意思,每一次的回答都完美得无懈可击。
可要说不喜欢,他又会笑眯眯地应下她所有任性的小要求,哪怕那听起来实在很无理,也顶多是无奈地笑一笑。
他纵容着她,比桑家任何一个人陪伴她的时间都要久。久到即便他只是离开一阵子,她都会觉得不适应,好像身边缺少了什么。
桑如焰小心翼翼地遮掩着自己的少女心事,哪怕是她亲哥,她也不想把自己对易子钰的感觉说出来。
她知道,横亘在她和易子钰之间的,除了他捉摸不定的态度,还有两人的身份差异。
她哥并不是在乎这些的人,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又有什么好说的?再说了,万一呢?
桑如焰自以为掩饰地很好,可桑清衍把她的反应都看在了眼里。
他并没有体会到少女纠结如麻的小心思,他只感觉到了桑如焰对易子钰的重视,而这或许并不是一个好现象。
因此,他声音冰冷地拒绝了少女的要求:“易子钰最近的任务很重要,他短期内不可能回来,还有”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你最好也别与他走太近。”
……
桑清衍不明白,为什么他的亲妹妹也忽然生气了。
被小红鸟气得“啾啾”叫着轰出小院的时候,他有些茫然地和赤天对视了一眼。
如果说,惹怒盛千婵的确是他有错在先的话,那么他和桑如焰说的,就是真正的肺腑之言。
让她离易子钰远点,是为了她好。
哪怕他与这位桑家客卿相识多年,彼此称得上知己好友,他也不敢说他很了解易子钰。这人温柔和煦,永远笑意盈盈,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桑家有内鬼,一而再再而三的出事,已经让这一点怀疑变成了毋庸置疑的事实。
这一次的任务是一次试探,看似涉及了桑家大大小小的长老和客卿,但真正被桑清衍留意到的也只有寥寥数人而已。
而易子钰恰好也在被圈定的那几人名单中。
桑清衍不希望最后发现易子钰确实有问题,一切真相大白的时候,桑如焰会感到伤心。既然有这个苗头,早早给它掐灭在襁褓里防患于未然,难道不好吗?
但这些话他不能告诉桑如焰,只能劝她别离易子钰太近。
然而,看起来并没有被领情。
桑清衍心里浮起了一丝微妙的挫败感。
桑如焰看着有点小性子,可平日里一向都很乖巧听话,尤其对他这个哥哥,哪怕嘴上说的没那么好听,心里还是尊敬爱戴的,就比如刚才面对盛千婵怒气冲冲的模样,还能为他着想,替他说好话。
但是刚才,她好像真的有点不高兴了。
女孩子的心事真是难以琢磨。桑清衍想着,脑海中又浮现出另一张冷若冰霜的小脸来。他在心底轻轻地叹了口气,对伸开翅膀正在低空无聊盘旋的大鸟说道:“走吧。”
幸好,盛千婵那边他知道应该怎么做了,大约……是可以哄好的吧?
……
盛千婵最初的确很生气,但先是一通发泄,又被好友们一顿开解,最后慢悠悠逛了一路,等她回到自己的房里时,她的怒气早就过了峰值,只是与平时显得有些冷淡的表情还是让小侍女吓了一跳。
“夫人,谁惹你生气了吗?”
看着蹑手蹑脚凑过来的小侍女桑蔓,盛千婵努力地弯了下嘴角,表示自己心情其实并不是很糟糕。
“没有。”
桑蔓迟疑:“可是夫人你一点笑容都没有诶。”
“哦,因为我天生就不爱笑。”
桑蔓:“……”骗人!平时就夫人你笑得最开心了!
谨慎地咽下了吐槽,小侍女看着在屋里坐立难安,转来转去仿佛在找什么东西又毫无头绪的盛千婵,疑惑地探头问道:“夫人,你到底是要找什么?”
盛千婵在屋里走了一圈,刚把自己的枕头放下来,闻言有些心烦地说:“不知道。”
枕头底下什么也没有,她平时也不把东西藏这里,但刚才就是鬼使神差地掀开了,并且还试图从下面找到什么东西……鬼知道她是想要找什么。
盛千婵揉了揉太阳穴,感觉自己有点犯浑。
该不会她被气傻了吧?
小侍女殷勤地给她搬来板凳,又端来茶水,盛千婵看了一眼烟气缥缈的灵茶,只觉得刚才在桑如焰那边喝下去的几壶茶还堵在嗓子眼。
摆摆手让桑蔓撤下去,她泄气地趴在桌上发呆,脑袋里好像有两个小人正在打架。
其中一个声音说,明明桑清衍惹她生气在先,让她去哄他,那不就显得是她认输了嘛!
另一个在说,管她输不输呢,作为实用主义者,达成目的最重要,就算不为了桑清衍,做到一半的研究也不能就这么放下,哄两句就能成的话,哄哄又没事。
两个声音吵得不可开交。
一个坚持不肯退让,一个觉得桑清衍只是做法不恰当,但会这么做也是因为在意她,不应该让误会继续横亘在他们之间。
盛千婵捂住耳朵,试图隔绝这两个声音,可惜收效甚微。
“唉。”当然没办法啦,毕竟那就是她自己的心声嘛。
盛千婵揉了揉脸,实在理不清自己的思绪,只好问小侍女:“桑蔓,问你个问题,假如有人喜欢你,又因为吃醋,所以做了一点让你不高兴的事情,你会怎么做?”
桑蔓眨眨眼:“但是夫人,没有人喜欢我诶。”
盛千婵:“……所以说是假如。”
桑蔓:“那得看我喜不喜欢他吧?”
盛千婵听到这里,表情认真了一点。
“要是喜欢呢?”
“那我也不知道……夫人你别看我,我真没喜欢过别人!”
桑蔓使劲摇头,生怕夫人以为自己回答得不够走心,但这事儿她确实没有经验嘛。
“行吧,问你也是白问。”盛千婵叹了口气,对从别人那里得到答案不抱任何期望。也对,这是她自己的事,只有她自己才能决定。
所以,她还是听从那个更大声的小人说的话吧。嗯,她只是为了先把药宗弟子留下来,才不是真心想哄桑清衍呢!
对了,该怎么哄人呢?都说要抓住男人的心得先抓住他的胃,或许……她可以试试下厨?
第85章 这食谱它正经吗?
想到就做。
盛千婵猛地站起来, 也不管身旁小侍女惊诧的表情,风风火火就往偏殿走。
她现在有了目标,也就终于知道刚才到处翻翻捡捡是想找什么了。
虽然不可能找到能直接哄桑清衍开心的东西, 但没关系, 她现在只要几本食谱就好了,幸好当初盛家送来的上百抬嫁妆里似乎就有这玩意儿,倒是能拿来救个急。
盛千婵走得飞快,小侍女愣了愣,眼瞅着她背影都快看不见了才急忙追出去:“夫人, 等等我。”
“你也快点,一会儿还得你一起帮忙呢。”
盛千婵头也不回地出声,走起路来都带风,要不是偏殿离她的房间不远,她说不定都要御风赶路。
即便这样, 不过是隔了几个呼吸的功夫, 她就已经推开了偏殿的大门。
盛家对原主不算好, 平日里吃穿用度只能说还过得去,勉强有点世家小姐的样子, 但或许是她要嫁的是清玄仙尊这样的大人物,为了面子着想, 盛家在嫁妆上可谓是费劲了心思。
陪嫁物品的数量和珍贵程度先不提, 其种类也是包罗万象, 涉及到的范围广得令人咂舌, 仿佛这世上能想到的东西都准备了一两样。
食谱,自然也包含在内。
问题在于, 当初送来的嫁妆也好, 宾客的贺礼也罢, 这些东西实在太占地方,饶是盛千婵收拾了好几遍,用上了专门储物的工具,可眼下放在偏殿的大箱子仍然有数十个,只好发动小侍女一起帮忙。
“夫人,你要找什么啊?”小侍女探头探脑地看着她忙活。
“一些食谱,我记得大概是放在这两个箱子里了……”盛千婵环顾一圈,锁定了两个目标,朝她招手,明确分工,“来,你翻那个,我翻这个,天色不早了,争取一刻钟内就找出来,加油。”
桑蔓有点懵:“夫人你找食谱要做什么?有什么想吃的,让厨房现做就是了呀。”
“那怎么能一样。”盛千婵表示不赞同,“我要展现真心和诚意,就得自己下厨。”
话是这么说,但小侍女还是没跟上她的思路。
谁家夫人前一刻还在询问情感问题,下一刻就说要找出压箱底的食谱来亲自下厨了啊!这中间到底是发生了什么!
小侍女试图理解,反复揣摩,逐渐放弃思考。
她回忆着盛千婵先后说过的话,挠了挠头,随口问道:“那夫人是要给仙尊下厨吗?”
能盛千婵动弹起来的存在,还要她带上真心,似乎也就只有这么一位人选了。
盛千婵点点头。
桑蔓疑惑:“咦,夫人怎么突然想到要这么做?”
盛千婵叹气:“还不是为了哄人。”
没办法,正事要紧,谁要她有求于桑清衍呢,哄就哄吧。但她对这事也没什么经验,可以参考的也就从前的一些见闻。
比如
“你没有听过一句话吗?要抓住一个男人的心,就得先抓住他的胃。虽然这话也不知道谁说的,但应该有几分道理……吧?”
说着说着,盛千婵摩挲着下巴也不免生出了一点怀疑。但是想想,以桑清衍的身份和地位,长这么大应该从来都没缺过什么,甚至她拥有的大部分东西也都来自于桑家,拿去借花献佛更不合适,也只有亲自下厨才能显出一点哄人的意味。
不过,她虽然独自生活了很多年,自理能力不错,但也仅限于把自己养活而已,厨艺实在平平无奇,也只能临时抱佛脚,寄希望于食谱能帮她速效提升技能。
至于为什么不找桑家的大厨请教,盛千婵也有自己的想法。
无非是怕丢人,如果自己实在搞不定的话,那就再去求人吧……都是把一堆原材料融合处理成最后的成品,和炼丹颇有相似之处。
她从前只是没有太多时间花费在厨艺上,但既然她在炼丹上这么有天赋,学起来应该也不会很难吧?
盛千婵抽出压在箱底的几本食谱,又接过小侍女不知从哪找到的一口玄色铁锅,屈指在锅底轻弹了一下,感受着特殊材质带来的反震手感,心中的底气也足了几分。
“好了,我先去炼……呃,学做菜了,有事回头再说。”
盛千婵扔下一句简单的交代就匆匆离开,小侍女挠挠头,只觉得今天的夫人处处都透着古怪。
或许,这就是夫人和她的差别吧。
……
小侍女没想多久就放弃了思索,留在原地接着收拾刚才乱翻一阵留下的烂摊子。
等到把物品复归原位,她迈着轻盈的步子踏出偏殿,将大门落锁,蓦地回过头的时候,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后方的一道白衣身影吓了一跳。
“啊”惊叫戛然而止。
小侍女看着神出鬼没的自家仙尊,咬住舌尖,将差点脱口而出的“来人啊”几个音节咽了下去。
平时仙尊也会来夫人院子,但从来都是大大方方走正门进来,刚踏进院子就多的是耳聪目明的侍从们在底下通风报信了,哪会默不作声地出现在别人背后。
心跳得有些快,桑蔓头皮微微发麻。
她吞了吞口水,对上仙尊大人冷淡的眼神,按下紧张的情绪,磕磕巴巴道:“见过仙尊。”
桑清衍没有在意她的冒失,他来得突然,没有事先提醒,确实容易吓到人。他只看向小侍女背后紧锁的偏殿大门,语气平静地问道:“夫人呢?”
从桑如焰那边回来,他就径直来找盛千婵了,可没想到她不在屋内,顺着其他侍从的指引,他找到偏殿,然而除了小侍女之外,那个熟悉的身影还是不在。
桑清衍稍稍有些不安。
盛千婵应该不知道他跟了过来,她人不在,不见得是在躲他。偏偏理智与感受并不能同步,见不到人,他也免不了多想。
仙尊不知道吗?
小侍女歪头疑惑了一下,屈指轻轻地挠了挠脸颊,想着夫人也没嘱咐她不能说,便回答道:“夫人去院子隔壁的药田啦,她说要给仙尊您下厨呢!”
药田?
桑清衍有一瞬间的怔愣,但随即就被小侍女话中的另外两个字吸引了注意力。
“你说她要去做什么?”表情鲜少出现波澜的清玄仙尊在小侍女面前流露出了一丝疑惑,他下意识重复道,“下厨?”
“是啊,夫人说什么要抓住仙尊你的心和胃什么的,嗯,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小侍女回忆了片刻后肯定地说道。
出乎预料的事态发展。
桑清衍不敢说自己运筹帷幄、料事如神,但这世间大多数事他都能看出几分规律,很多时候也能把握住万事万物的变化。
即便如此,在盛千婵这里,他还是失手了盛千婵的做法,是他未曾设想过的反应。
更重要的一点是……“她擅厨艺?”
回想起日常相处的点点滴滴,以及他有事外出期间,盛千婵每日絮絮叨叨发来的寒暄,或者说骚扰之言,桑清衍都没能从中找出她精通厨艺的蛛丝马迹。
说的更直白点,以他的感觉而言,他觉得盛千婵就不是那块会做菜的料。
“夫人说,她应该有天赋。”小侍女语气也不是很确定,“但是夫人说了,要自己做才能让仙尊你感受到她的心意,所以暂时也不想让别人指点。”
说着,她偷偷瞄了一眼自己仙尊,还是忍不住小声嘀咕了一句:“但是我觉得夫人离开的时候,那架势和去炼丹差不多……”
“……”桑清衍沉默。
短暂的沉默过后,他让小侍女自行去忙,自己则转身向隔壁的药田走去。
“我去看看。”
……
桑家的灵田大多在秘境的群山之间,但也有少数的小块灵田坐落在桑清衍的院落里。他的院子与其说是宅邸,倒更像皇宫一般,又大又宽敞,塞下几块灵田完全不在话下。
先前灵田出事导致桑家封山,至今都还没有查清妖兽出没的真实原因,桑家看似安全,但也隐隐有着存在内鬼的迹象。盛千婵胆子再大也不敢贸然跑去山里,又怕身处室内影响她的发挥,于是小院隔壁的那块药田就成了她的选择。
资源丰富,风景宜人,最重要的是平时没什么人,即便是负责浇水除虫的药童也只在每月逢五的日子才会前去,压根不会有人发现她在干什么。
盛千婵设想得很周全,但她没料到桑清衍会来打听她的去向。
她以为他们俩还处在吵架期间,理所当然地觉得桑清衍不可能主动找她求和,也不知道某只小红鸟苦口婆心地试图让榆木疙瘩开窍,哐哐就是一顿情感灌输。
因此,她完全忘了小侍女这个大漏勺会暴露她的去向。
尽管,就算桑蔓不说,桑清衍想要在桑家找到她也就是一声令下、几个呼吸的功夫就能做到的事……
于是,此时此刻,盛千婵还无知无觉地蹲在刚刚架起的锅炉前,一脸认真地研读食谱。
周围灵药随风摇曳,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只从风景来说,这倒也是个读书学习的好地方。
盛家搜集来作为陪嫁物的食谱自然也不是凡品,光是食材就有不少用到了各类灵药灵果,主打的就是个药膳的路子。
盛千婵拿出了从前看文献的劲头,用手指着食谱上记载的内容,一个字一个字地看过去。
“以此诸味灵药作为辅料,闷煮两个时辰,取其精华,再加入灵鹿、参鸡等食材进行熬制。此药膳可具有……”
她翻过一页接着念道:“补肾壮阳、补脾益气之功效,呃”
盛千婵停下来,瞪着眼把食谱看了又看,像是要把这行字盯出个洞来似的。
等等,这食谱它确定是……正经的书吗?
第86章 他太诚实了,我哭死。
虽说是陪嫁物品, 但连食谱都明目张胆地写着补肾壮阳是不是太过分了?看不起谁呢!
盛千婵对于盛家人的龌龊思想不由得冷哼一声,还想讨好清玄仙尊呢,光是这本食谱就够把人家得罪死了。
桑清衍行不行, 她能不知道吗?
作为当事人, 这事她很有发言权。虽然经验不多,但她也能感觉到天底下能在这方面超过桑清衍的绝对是极少数。毕竟修为差距摆在那,仅仅体力这一项就足够他吊打其他人了。
还补肾壮阳?
呵呵,桑清衍再补一点,她连床都未必下得来。
盛千婵面无表情地翻过这一页。她就不相信, 这么厚一本食谱,还找不到几道正常的菜了……嗯,好像的确有点难度。
盛千婵皱着眉,捧着食谱唰唰翻页。
翻了三分之一后,她终于找到了一道看起来还算正常的菜肴, 再往下看, 也只是普通地用来温养滋补身体, 没有任何特殊功效。
可以,就它了。
盛千婵满意地点点头, 卷起书放在一旁,撸起袖子, 抄起家伙, 信心满满地开干
半个时辰后。
一股焦糊味从玄色的大铁锅中传了出来, 伴着焦味, 一股青烟徐徐散入空中,唯有锅里还隐隐有火苗跃动的迹象。
盛千婵一手拎着锅铲, 一手提着刀, 心情复杂地趴在搭好的灶台边反复比对食谱的要求。
“没错啊, 食材和灵药放入的比例和顺序都没问题,火候我也掐诀控制好了,每个流程的时间都精准到不超过两个呼吸,不可能会是这个结果啊!”
食材下锅前,盛千婵还觉得一切都万无一失。
不都是一个容器,一堆材料,再加上火吗?将它们顺利融合在一起就好了,有什么难的?
然而,现实却很快教会了她做人。
做不出来,根本做不出来。
不管她怎么努力,只要食材下锅,不是煮成一锅咕嘟冒泡的不明混合物,就是烧成一堆乌漆嘛黑的焦炭,完全看不出任何可食用的迹象。
盛千婵不仅眉头紧皱,整张脸都忍不住要皱起来了,端详着锅里的黑块,怎么也看不出来它原本应该是什么东西。
盛千婵:“……”明明炼丹也没这么难啊!
“算了,也许换成糕点也是个不错的选择。”盛千婵没有犹豫多久,果断地更换了赛道,她翻开另一本食谱,按着说明一步步进行,“嗯,先放这个再……
……
桑清衍站在远处的阁楼里看着从药田传来的动静,慢慢的,他的眉头也跟着皱起。
他已经来了一段时间了,只是看盛千婵实在太过认真专注,这才歇了过去打搅她的心思,远远地站在这里观望。
小侍女说她要下厨,这事听起来多少有些不靠谱。
盛千婵炼丹天赋是高,平日也贪嘴,看起来还是个老饕,但桑清衍很难相信她厨艺有几分水平。
他以为桑如焰劝解完之后她会稍微消消气,再哄她开心也就能容易些。没想到盛千婵这弯儿一下子拐得太大,竟然就想着给他下厨了。
桑清衍也不知自己对此是期待多一点,还是怀疑多一点。
现在来看,或许还是后者占的比例更多些吧……
眼看着盛千婵的锅里再一次冒出黑烟,桑清衍再也忍不住了。他径直下了阁楼朝着盛千婵走去,边走边有意地发出了一些声响。
然而,盛千婵现在的注意力全在那口玄色大铁锅上,压根没留神有人正在朝她走近,直到她手忙脚乱地把蒸好的水晶糕从锅里抢救出来,摆盘装好,正要拿起来端详时,一抬头才发现身边多了道熟悉的身影。
她有一瞬间的慌乱。
懵了两秒,她恢复成了冷冷淡淡的样子,没好气地扫过桑清衍说道:“……你来干嘛?”
桑清衍答得简单直接:“来找你。”
“嗯哼。”
盛千婵不是很想跟他说话。
她的确是准备把桑清衍哄高兴了,让他别管三七二十一先把药宗弟子留下再说别的。可是眼下准备功夫都没做完呢,就让他看到了一片狼藉,换谁谁开心得起来啊!
盛千婵有些别扭,遮遮掩掩地试图挡住身前的锅炉。
但她的小动作完全逃不过桑清衍的眼神,反倒让他更多地把关注放在了这些厨房用具上,并且尤其长久地凝视着几个盘子里的不明物体。
他顿了顿,试着开口道:“你院里的侍女说你在下厨……我过来看看。”
他原本是想说盛千婵是不是为了他而下厨的,可话到嘴边,他临时改了主意。冥冥之中的直觉告诉他,要是这么说或许会让盛千婵更不开心。
但即便没这么说,盛千婵的表情似乎也有些恼羞成怒。
“谁说我在下厨,我在尝试新的炼丹方法不行吗!”
心里默默地把话多的小侍女记上小本本,盛千婵用最坚定的语气展现出了什么叫嘴硬,主打的就是一个抵死不认。
桑清衍默默地与她对视:“……”
盛千婵:“……干、干嘛?”
桑清衍扭头看向来时的阁楼,声音淡淡地说:“我刚才就在那看了大约有半个时辰。”
言下之意,他都看到了,否认也没用。
“……!”
神经病啊看那么久!
盛千婵的表情有一丝龟裂。她来到药田大约也就一个时辰不到,还得加上搭建灶台、收拾锅炉以及翻阅食谱的时间,真正算起来,开始尝试下厨也就在半个时辰前。
换句话说,这个狗男人居然无声无息地在远处默默视奸了她厨艺崩塌的全过程。而她的失败,她的狂躁,她的黑历史,竟然,全都被他看去了!
不是,他有病吧,就知道看看看,也不知道出声,拿她当笑话看呐?
盛千婵真想揪起眼前男人的衣领,疯狂地摇晃他的大脑,问问清楚他偷偷摸摸地看她这么久是不是很有意思。
这种感觉谁懂啊,她现在恨不得连夜扛着铁锅逃离这个世界好吗!
……
沉默,还是沉默。
桑清衍知道自己并不是个能言善道的人,但也没想过随口一句话就能戳中别人的伤口。
看着盛千婵危险眯起又带着一丝丝怒火的眼神,他战术性轻咳一声,试图转移话题:“这是你做的糕点吗?”
他看向被盛千婵拿在手里的玉碟,里面有一块白色半透明的块状物,和他从前吃过的某些糕点有所相似,只是颜色略显诡异,有几块边边角角还带着点焦黑色。
盛千婵低头看了一眼,不是很想回答。
都说是炼丹实验品了!
尽管颜色有些不同寻常,但想着小侍女说这是盛千婵专门为他下厨,桑清衍还是没有想太多,伸手拈起一块就问:“我能尝尝吗?”
吃吃吃,也不怕食物中毒。
盛千婵眼也不抬,轻哼着说:“随你。”
桑清衍还真就直接吃了,动作连贯,毫不拖泥带水,快到盛千婵来不及阻止就已经咬了一口。
刚才还说着随便他,眼看桑清衍真吃了,盛千婵也不免有些担忧。这毕竟是做药膳的食谱,就连糕点里也加入了不少灵药,各种药性是否能融合不冲突,就先前那通操作来说,她也不敢保证。
等了等,无事发生。
直到桑清衍面色平静地吃完整块糕点,他依然站得笔挺,盛千婵才松了一口气,终于有心思睨着他问:“好吃吗?”
“……”桑清衍有一瞬间的迟疑,“好吃。”
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短暂的停顿没有被发现,但盛千婵牢牢地盯着他,任何一个细节都不会放过,自然也没错过他微微闪烁的眼神。
没办法,清玄仙尊盛名在外,做事从不违背本心,难得昧着良心说一次话,也免不了露出破绽。
盛千婵心里冷哼,觉得男人都是不诚实的生物,睁眼说瞎话的本事真是张口就来,当她小孩子呢,这么好糊弄。
“你确定好吃?”她故意露出一副将信将疑的表情,“再给你一次机会,我要听实话。”
桑清衍察觉到她比刚才更不开心了一点的情绪,有些不明所以,又见她这么问,考虑再三后还是决定顺着她的意思来。
“其实一般。”
“真的只是一般?”
“……”桑清衍欲言又止,对上那双紧盯着他似乎迫切想要知道一个真实感想的大眼睛,他最终还是诚实地回答道,“很难吃。”
“……”
“…………”
沉默是今天的主旋律。
桑清衍伸手拉住冷着脸放下玉碟转身就想走的少女,声音终于透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
“你让我实话实说的。”
盛千婵深吸一口气,面带微笑地回头:“是呢。”
“那你为什么又生气了?”桑清衍还是抓着她的胳膊不放,他总有种这会儿把人放跑了,一时半会儿又很难追上的预感。
盛千婵:“……”还有什么为什么吗?她破防了!她自尊心受挫了!她的垃圾厨艺在心动对象面前暴露无遗了!
都这样了还不让她赶紧跑吗?!
她有些微的疲惫,嘴角的笑容越发虚假:“我没有。”
假的。
她就是不高兴,她生气了,她又生气了!
啊啊啊啊救命,怎么会有人下个厨连道最简单的菜都做不好啊!这真的是合理吗?这种桥段难道不是影视剧里才会出现吗!试吃对象不应该无论如何都要夸好吃吗!
桑清衍:“你有。”
“……都说了没有了,你干嘛呢,放开我。”
桑清衍低头落在少女微微撅起的粉唇上,下意识地上前一步,拉着她胳膊的手也轻轻用力,将人带到了身前。
犹如山间初雪般清清淡淡的气息从上而下将盛千婵笼罩,她似乎整个被覆盖在身前人的阴影里。
清冷的声音从头顶洒落,带着一股执着与坚定,还有一点隐隐的可怜意味:“我不放。”
作者有话说:
小夫妻打情骂俏(喂)
某颗蛋:出场进度加载ing
第87章 和好的有效方式是……
“刚才的糕点确实味道有些糟糕。”桑清衍用词委婉尽量得委婉, 试图和少女讲清楚道理,“但你的厨艺还是很不错的,做成那样也不是你的问题。”
盛千婵:“……”可别说话了, 我真是谢谢你的肯定。
换个人来, 这话简直和贴脸嘲讽没有任何区别。虽然从桑清衍口中说出来,听着也有几分阴阳怪气。
盛千婵低着头,默默地和拉住她的那只手较劲,桑清衍却拉着她小幅度转了个方向,似乎要给她证明什么似的, 露出了被两人身形挡住的那口玄色大铁锅。
“玄炎铁能凝聚灵焰,可轻松熔炼万物,一般只作炼器之用。”
特别是各种炼器的材料本身就格外坚固,普通方法难以破坏,放到玄炎铁打造的熔炉里给它熔为一体, 可以节省修士不少的功夫。
桑清衍用简洁的语句介绍完, 又婉转地解释道:“你用来做菜, 自然不易成功。”
那些带着灵气的食材放在平时处理起来就得足够精细,但凡保存不太妥当, 不提灵气流失,其本身的功效也会大打折扣。
虽然盛千婵的确按照食谱上的方法严格进行了操作, 但用上玄炎铁, 就和直接将一株灵药丢入火山熔岩之中没什么区别。
桑清衍本意是想证明她做出来的东西不好吃并非她厨艺不济, 而是使用的厨具出了差错, 但他没有意识到,现在的任何一句话在盛千婵那里只能够起到反效果。
“所以你在阁楼上看了大半天, 发现了问题也不提醒我?”盛千婵抓住了重点。
“一开始我也没有注意这口锅的材质。”而且他也摸不准盛千婵是不是真的在做菜, 毕竟她炼丹的时候看起来也是这个架势。
看着盛千婵瞪大的眼睛, 桑清衍自觉地把多余的解释咽了回去。
何况他也不是胡扯,最初的时候他的确没留神这口锅。玄炎铁不算多见,修士用来炼器也往往是将其打造成熔炉的样式,很难想象会有人用这东西造一口锅出来,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思路才能这么有创意……
桑清衍说完,抓着少女胳膊的手往下滑落,顺势抓住了她的手。
他不想放人走。
盛千婵看着他握上来的手,原本有机会躲开,但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恍惚了一下就任由他抓着了。
“你都看到成品那样了,还吃得下去啊?”她忍不住小声嘀咕,“现在还说是锅不对,你哄人呢吧?”
“嗯。”
桑清衍点头了,他确实想要哄盛千婵开心。
“……”
盛千婵无语。怎么会有这么诚实的人啊,她说什么就“嗯”啊,还点头!
桑清衍猜不透她的想法,只能从表情上窥见她心情的变化,心中不免有一丝忐忑。
哄人这种事,他也不在行。一开始他担心贸然出现打扰了盛千婵,于是选择在一旁观望,后来见她屡屡失败,动静越来越大,这才走过来打断了她。
后来眼看就要继续冷场,他才试着从糕点切入,想着缓和一下尴尬的气氛,还特意说了好话,结果弄巧成拙,又得罪了人。
现在桑清衍也拿捏不准自己再说什么样的话才能不惹盛千婵生气,只好全都实话实说。
至少他感觉在他这么做了之后,盛千婵的态度看起来软化了几分,所以,照着这个思路来应该有效果吧?
桑清衍回想着两人的对话,语气也笃定了几分,劝道:“你不然再试试,试过便知道,有问题的只是这口锅,而不是你的厨艺。”
“谁要试啊,我才不要。”盛千婵拒绝。
但她拒绝得再果断,也抵不住桑清衍持之以恒的撺掇,甚至这人不知从哪掏出来一堆似金非金、似铁非铁的材料,当着她的面凌空捏出了一口锅。
行吧,败给他了。
盛千婵嘴角抽搐地接过新锅,搞不懂桑清衍哪来的执念非得证明是锅不行。但不得不说,其实她也有那么一丝丝的不甘心……
盛千婵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将锅放到临时搭建的灶台上,随手从储物手镯里摸出了一本书册。
刚才为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意图,她临时把那几本食谱都收了起来,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这一本吧……
哦,不是。
一眼扫过,盛千婵发现封面对不上。
“刚刚看的是哪本来着,我记得就放在这个位置啊……”盛千婵的神识继续在储物手镯里来回翻找。
一旁的桑清衍看着被她随手放在边上的书册,顺势拿了起来,一边拿一边问:“这本不行么?”
只是验证一下根源在于锅,而非人,用哪本食谱都可以吧?
“那本上的还没学,这本好歹已经试过了,做起来也更顺手一点。”说话间,盛千婵终于翻到了先前看过的那本食谱,她收回神识,按着记忆中的页数,信手翻开了书册,同时回头看了一眼桑清衍。
他刚翻开第一页,看着上面的内容似乎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那不就是”
“食谱”两个字还来不及脱口而出,声音就已经戛然而止。
盛千婵看着扉页露出的内容,漫不经心的神色骤然呆住,整个人一秒回神,随即就要制止桑清衍的动作。
“别看!”
看似强硬的语气,听在耳里却让人听出了一股心虚的意味。桑清衍一直看着她动作,除了语气的不对劲,同样也没错过她的神情变化。
只是短短的一瞬间,绯色就从她脖子一路蔓延开来,让她耳尖都开始充血。白皙的面庞飘起了淡淡的红晕,色差的对比格外鲜明。
诧异这种变化的同时,桑清衍也没忘记伸出手拦住她的动作,在她飞身扑上来要夺过这本书册的瞬间,他仗着身高优势,稍稍一抬手,轻而易举就避开了她的袭击。
“不是食谱吗?”她的动作让桑清衍眉心微蹙,等他把目光落在扉页的几个大字上时,眉毛不由得挑了起来,一字一顿地轻念出声,“阴阳欢喜真经?”
盛千婵心如死灰。
鬼知道这玩意儿怎么就被她拿出来,还正好落在桑清衍手里让他看了个正着。她分明都把这些功法秘笈分门别类整理好了,刚才怎么就认错了呢?
都怪乌灵薇,给这种功法套上了和食谱差不多的封面,这伪装谁看了不迷糊啊!
“这就是普通的修炼功法,没什么好看的,对你也没用,别看了……”盛千婵讷讷地解释着,不死心地想把功法抢回来。
可恶,怎么今天感觉这男人这么高!
“是吗?”桑清衍不置可否。
他一目十行看过,翻页的速度极快,等盛千婵一只手勾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终于把书夺回来的时候,他已经看到了这本功法的尾声。
“啪”的一声,盛千婵以光速合上了这本该死的《阴阳欢喜真经》,连带着先前拿出来的食谱和厨具都一股脑往储物手镯里扔。
“不试了,我、我要去修炼了!”
做菜?还做个屁啊!
锅没问题,有问题的是她。她现在尴尬到想原地挖个坑把自己埋进去,这地方是一秒钟也待不下去了!
桑清衍手疾眼快地拉住她。
“你又生气了?”
为什么要说又?他什么意思?
“没有!”
“那你为什么好像不开心了?”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他感觉她已经有些被他给哄好了,为什么一转眼又开始闹情绪了?是因为他看了那本功法?
盛千婵跳脚:“你别提这个!给我忘掉!”
“……有点难。”桑清衍实话实说,他向来过目不忘,尤其是与修炼有关的各类功法,看一遍就能记住并且理解,甚至看了一半还能自己接着推演。
那本功法谈不上特别高深,而且图文并茂,他记得就更清楚了。
盛千婵不想和他说话。
她闷声不吭地往灵田外走去,身后的男人并没有用力地拽住她,便也跟着她一起移动。
“你要去哪儿?”
“修炼!”
盛千婵硬邦邦地吐出两个字,一脸的“生人勿近”任谁看了都觉得她现在心情格外糟糕。
“那我们一起双修?”
桑清衍时刻谨记自己的目的,来找盛千婵时他就想过怎么样哄她,最后他想起来,近来他们俩双修的时候,她看似抗拒,心情却都特别好,而且事后往往会比较好说话。
桑清衍把这事记在了心里,本来想着或许能从这方面切入,只是被盛千婵这一手别出心裁的操作给耽误了,一时半会也没找到合适的机会开口。
现在,或许正合适。
双修双修,除了满脑子不和谐的想法之外还有什么?
盛千婵冷哼一声,走得更快了:“你要双修你自己修去吧。”
“你不是也很喜欢么?”桑清衍微微扬眉,视线紧跟着她的身影,也加快了步伐,“我们可以就用刚才那本功法里的”
还没来得及说完的话被盛千婵无情地打断:“闭嘴!”
胡说什么,她才不喜欢呢!
桑清衍手上稍微带了点力,让她的速度慢下来,最终不情不愿地停下,回头看着他:“干嘛?”
“我只是……”桑清衍的嘴唇轻轻动了动,在她似怒非怒、似嗔非嗔的眼神下,原本有些难以出口的话也渐渐流利了几分,“我说这些只是想让你开心,我以为你也会想和我双修的……别生我的气了,好吗?”
盛千婵看着他没有说话。
“药宗这事是我做的不对,可我真的很在意,你和他们走得越近,我就越是想把你藏起来,藏到一个除了我,谁也看不到的地方。”
他对视着盛千婵的眼睛,语气愈发低沉柔和:“阿焰说我不该这样,她说,我应该把自己的想法都告诉你,可是我不知道你听了我真实的想法,又会是什么反应。”
“我只能想办法哄你开心。”
看到盛千婵绷紧的神情有所缓和,桑清衍接着说道:“你的小侍女说你下厨也是为了哄我开心,你做的糕点我也尝过了,我觉得你做的很好。”
“……哼。”盛千婵偏过头哼了一声。
是谁说难吃的,她还没忘呢。
“所以,和我一起双修吧,好不好?”桑清衍还是执着于哄她开心这件事。
“……”
说了半天,话又绕回了不正经的话题上面,盛千婵瞪他一眼:“你还记不记得我们在吵架?”
“嗯。”但是那又怎样,他不是在哄了么?
“记得的话,你还提什么双修?”盛千婵举起小拳头捶了他一下,挣开他的束缚转身跑开了,“你自己修去吧,笨蛋!”
第88章 你的夫人即将被人拐走。
笨蛋?
是在骂他?
那分明不是什么好坏, 为什么他感觉到的不是之前的愤怒,而像是……害羞?
甚至就连捶他的那一拳,都像是小猫爪子轻轻挠人似的, 透露着一股撒娇的意味。
桑清衍注视着少女跑远的背影, 却没有再继续追上去,他的神情也从淡淡的不解,逐渐变成若有所思。
所以,她其实没有那么生气了对吧?
仔细回想着刚才的一句句对话和对方的每一个表情,桑清衍心里的大石头终于落在了地上。
原来, 将自己的想法如实地告诉她比想象中更简单,哄人也没有那么的难。
“仙尊。”
沉浸在个人世界里的清玄仙尊抬起头,看了眼无声落在身侧的亲卫,挥手将盛千婵留下的痕迹复原,这才说道:“什么事?”
“学宫那边来人了。”
桑清衍漫不经心的表情微微一顿, 随即变得郑重了些:“来的是谁?”
“是灵霄仙尊和学宫的几位老先生, 他们这会儿正在宴客厅, 由族中的几位长老作陪。”
“嗯,我知道了。”桑清衍淡然点头。
从双生秘境回来后他就给天元学宫传了讯, 不仅原原本本复述了银霞山药宗的变故,也将他抓到阮子晟的消息一同递了过去。
起初他准备亲自将人送去天元学宫, 不过对面很快就回了消息, 称他本就为邪魔所针对, 担心途中生变, 恰好有几位学宫的先生此时就在南境,不日就可以赶到桑家, 干脆就定在桑家见面, 也省得他来回奔波。
桑清衍对此自然没有异议。
算算时间, 距离他回信已过去了半月有余,也差不多是该到了。
桑清衍对于学宫来人并不感到意外,但对方的身份却还是有些许出乎他的意料灵霄仙尊不仅是天下九位仙尊之一,也是桑如阳的师尊,整个天元学宫除了老夫子,地位最高的人就当属他了。
由于要管理学宫大大小小的事物,再加上不时的闭关修炼,灵霄仙尊平时也很少离开学宫。
桑清衍没想到他刚好也在南境,还正巧成了领头的人,但只是短短一瞬,他就联想到了连日来在家躲懒偷闲的桑如阳。
虽然没有什么证据,但他怀疑灵霄仙尊会来南境的原因,和他那傻弟弟脱不了干系。
“桑如阳呢?”眉头皱起的时候,话也就跟着出口了。
他倒是知道桑如阳之前也去了妹妹的院子,可人一走,他也没再关注他的去向,现在他师尊来了,不赶紧出来见上一面,说出去还以为他们桑家的人不懂礼数呢。
亲卫沉稳地回答道:“二少爷在藏书阁,属下也已经派人前去通知了,很快就能赶到。”
桑清衍微微颔首:“好,你做得不错。”
他说着,一边转身往宴客厅走去,一边还不忘嘱咐属下:“派人看着点夫人,要是夫人那里有什么事,及时来通知我。”
“是,仙尊。”
……
盛千婵一口气跑出了药田,等到感受不到那道熟悉的清冷气息后才终于停下脚步。
回头环顾了一圈,跑的时候没注意,她竟然一路跑出了主院,再看脚下这条路,又恰好通往客院的方向。
犹豫了片刻,盛千婵还是径直去了药宗弟子们所在的地方。
和早上热热闹闹、一派朝气的景象相比,临近傍晚,整个客院都显得安静了不少。
路上几乎看不到人,偶尔有弟子三三两两的经过,也都是行色匆匆。
盛千婵原本想直接去找贺楼,穿过临湖小筑的时候却恰好看到一位灰袍老者站在湖边,正低头猫腰,聚精会神地观察湖里的银鱼。
是个生面孔。
盛千婵脚步一顿,原本打算迈出去的步子也收了回来。
她最近老是往药宗弟子的院子跑,不敢说把人都认了个十成十,但绝大部分见过的弟子都有一些印象。
药宗弟子都是变故后的幸存者,是林老祖在危急存亡之际,用仅剩的一丝理智保存下来的火种,大多都是小一辈的年轻弟子,最小的甚至还是刚接受启蒙的幼童,堪堪六七岁的模样。
仅有的几位长老既是为了避嫌,也是为了早日建成新的药宗,几乎日日夜夜都在新址中待着,很少会来桑家。
更何况,即便他们来,盛千婵也能认得出来。
而眼前的老者,鹤发童颜,身形瘦削,穿着看起来十分不起眼的灰褐色长袍,身上的气质普通得仿佛一个凡间的教书先生,怎么看也和那几个周身都浸淫着灵药气息的药宗长老无关。
那……是桑家的人?
盛千婵闪过这个念头的同时,又下意识给否决了。
桑家所在的这座秘境仿佛一个小世界,桑家人也多得很,从高空望去,汇聚在一起的建筑堪比外界的一座城池。
但桑家的人多归多,常来往客院的几个人她也早就记住了面孔。而且或许是隐世家族长年累月积攒下来的底蕴熏陶,桑家人大多男俊女美,自带豪门世家气度,哪怕是如桑蔓这样的小侍女,一眼看起来也显得气质不凡。
眼前的老者,实在太过普通了,和她见过的桑家人都不像。
盛千婵心里浮现起一丝警惕。
虽然老者看着儒雅和蔼,慈祥的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身上还有一股子书卷气,整个人都透露出安静平和的气息,也让她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危险,可到底是个完全没见过的陌生人,谁也不知道他出现在这里是要做什么。
被接二连三的教训毒打了几次,盛千婵也不是初入修仙世界的萌新了,遇见不寻常的事物理所当然地决定远离。
但是还没等她撤走,一道焦急的声音就隔着湖面传了过来。
“诶!那鱼不能抓!”
耳熟的声音令盛千婵下意识侧目,刚循声望去,就见梳着双鬟的少女沿着湖心桥匆匆跑来,制止了灰袍老者试图伸手捞鱼的动作。
这一看,倒是让盛千婵看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
“江云竹?”她有些讶异地出声。
江云竹和萧立这对师兄妹和她也算是结下过不浅的交情,只是他们自诩在银霞山药宗地位普通,不愿做出头鸟,与其余药宗弟子汇合后,便一直安分低调地做着自己的事,从没主动嚷嚷和清玄仙尊等人有什么关系。
盛千婵来客院的时间虽长,但与他们见面的次数还真屈指可数,没想到在这里就见了一面。
还真是出人意料。
“哦哦,不好意思,小姑娘。”老者松开手中的银鱼,任由巴掌大的一晃尾巴“噗通”一声落入水中,面带歉意地看着赶来的江云竹说道,“我只是看这鱼有些特殊,想研究一下。”
他态度很好,又是一副慈祥可亲的面孔,江云竹对自己刚才的态度也有点感到不好意思,只好小声地解释道:“这湖里的鱼都是我们试药用的,可能带有毒性或者具有一些其他的特殊功效。”
原先这湖里的鱼倒是普通的小银鱼,虽然不算多珍贵,但也是具有滋补功效的灵物,作为客人,药宗弟子哪敢轻举妄动,就算天天看着也并没有对其产生什么想法。
但是后来盛千婵发现这鱼用来试药还挺方便,在告知了桑清衍一声后,药宗弟子便也纷纷学着她这么干了。
江云竹不认识眼前的老者,只当他是桑家的什么人,又唯恐他不知道试药一事,担心误食了有毒的银鱼,这才出言提醒。
灰袍老者一点也不介意小姑娘刚才的贸然打断,他看着满湖的银鱼,脸上流露出淡淡的笑意,不住地点头道:“原来是试药用的,难怪我看着这些鱼有些不同寻常。”
他们俩聊得和睦融洽,看起来不像是来者不善,盛千婵原本要离开的脚步也收了回来,在江云竹讲到她的名字并看过来的时候,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不知道老先生是从哪儿来?”盛千婵上来就开门见山地问道,“我看您似乎也不是药宗之人?”
老者身上的气息实在太平和了,一丁点的杀气与恶意都感受不到,而且这里到处都是药宗弟子,她身边看不见的地方也总跟着桑家的暗卫,察觉不到危险的情况下,盛千婵还是决定直接一点。
当然,直接的同时她也没有放下戒备,一边说着话,一边还隐隐将江云竹拦在了侧后方。
老者似乎看出了她的警惕,莞尔一笑道:“不用担心,我虽不是药宗之人,也不是桑家人,但我不是什么坏人。”
他伸指朝上,指了指天空说:“我从外界而来,嗯,我来的那个地方叫天元学宫,可能你们也听说过。”
天元学宫?
不在预想之内的答案让盛千婵微微一愣,随即她又有些释然。这个回答确实很合理,也让老者身上的那股教书育人的儒雅气质有了一个更恰当的来源。
但……“老先生您为什么会来这儿?”
天元学宫来人多半是找桑清衍有事,要不然也是找桑家的话事人,好端端的怎么会跑到药宗弟子们客居的院落来?
她眼中的情绪变化自然瞒不过老者,他笑呵呵地解释道:“我方才经过的时候,隔着老远就察觉到这湖中的气息有些异样,这才贸然来查看,要是打扰了你们,我在这里给你们赔罪。”
他说着就拱手做了个揖。
江云竹是个老实孩子,又一向尊老爱幼,面对老者的礼数赶忙回礼道:“无妨的,老先生。”
盛千婵却还是有点狐疑:“那您觉得这鱼有什么问题?既然您是天元学宫的先生,或许能为我们指点一二?”
她的试探落在老者眼中,鲜明的就像白绢上的墨色涂鸦。
老者捏着胡须,笑眯眯地说道:“指教不敢当,不过……”他伸手一勾,一尾银鱼自湖面跃出,犹如长了眼睛般径直落在了他的掌心之中,“像这一条鱼所用的药,把其中一味换掉的话,不仅能使毒性化解,还能让鱼的肉质更佳。”
说到鱼的肉质,老者不由得咂了咂嘴,回忆起从前的一道鱼羹来。
“用作灵菇鲜鱼羹应该味道会更好。”
盛千婵:“……?”
她的眼睛里划过一个大大的问号,但又莫名觉得这道菜的名字似乎刚刚在食谱里看到过,一时也不能判断对方说的是真是假。
老者看着她将信将疑的眼神,失笑道:“你如果不信,回头就可以试试。对了,小姑娘,我听这位姑娘说这里的鱼试用的大多是你的丹药,是这样么?”
“……嗯。”好像没什么不能承认的,盛千婵点了点头。
“这样。”老者也不由得点头,“听说你还没有师父指点,这都是你自己摸索出来的一些新方子,是吗?”
盛千婵还是点头。
“那你天赋倒是很不错。”老者捋了捋胡子,带着笑意的眼睛微微眯起,像是老狐狸般诱哄道,“那你看,老夫当你的老师怎么样?”
第89章 不是,这人谁啊?
不是, 等等,你谁啊?
盛千婵大大的杏眼里透着茫然。任谁忽然被陌生人凑上来说要你拜他为师,第一反应都会觉得这人骗子吧?
好不容易放下去的戒备, 因为灰袍老者的一句话, 又默默地加深了几分。
盛千婵心中的天平开始缓缓往“这个人有问题”的方向倾斜,嘴上还是没事人一样回答道:“谢谢您的好意,但是拜师的话,我想就不必了吧。”
被拒绝了?
老者微微一愣,有些错愕。
以他的身份, 夸张点说,但凡传出去他要收徒的消息,天元学宫百里之内都能被各地赶来想要拜师的修士给堵得水泄不通。
平时只有别人求着要他收徒的份,难得轮到他主动一次,小姑娘居然还不给面子?
灰袍老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脸, 心里怀疑是不是太久没有下山行走, 以至于现在的年轻人都不认识他了。
没道理啊, 前段时间在北疆还有人在路上认出了他,哭着闹着说要拜入他门下呢。
莫非, 桑清衍在南境的名声太盛,把他的名气都给压住了?这么想, 倒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没事的话, 我们先走了, 您自便。”盛千婵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适时地提出告辞。
拜师是不可能拜师的,更别说找个陌生人当师父了。
反正这里是桑家, 肯定有人能验证对方是不是天元学宫的先生, 辨别的事就交给专业的人去做吧, 他爱留在这里也随他去。
看着一脸坚定,正试图拉着江云竹一起离开的小姑娘,老者再开口时声音莫名地多了一分不自信。
“要不然,你再考虑考虑?”他挤出的笑容更慈祥了一点,闪烁着智慧光辉的眼眸中划过一道精明的亮光,循循善诱道,“我虽然教过无数人,但愿意收为徒弟的可没有几个,你”
“嗯?”
听到老者话音戛然而止,盛千婵疑惑地转头看了他一眼。
就见老者捻着胡须不小心力气大了一点,似乎拽疼了似的“啧”了一声,旋即皱起眉头。
“唉,催什么嘛罢了罢了,小姑娘,我有事先走了,拜师这事你再考虑一下,别急着拒绝啊。”
老者很快回过神,对着盛千婵丢下一句话,来不及等到她回复就仿佛火烧火燎般匆匆离去,留下在场面面相觑的两人。
“老先生他……怎么了?”江云竹歪了歪头,有些不解。
“不知道,但看起来,大概是有什么急事吧……”
盛千婵沉默地看着那道灰色身影瞬息之间消失在原地,一时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本来就觉得这人有些不靠谱,现在愈发觉得这种感觉是对的了。
“我们也走吧。”她朝江云竹示意道,后者却抿嘴笑了笑,指着湖面说道,“师兄正在炼丹的最后关头,分身乏术,所以才叫我来帮他带几条银鱼回去。方才过来就看到那位老先生在,我还没来得及捞呢。”
药宗弟子虽多,和江云竹相熟的也不少,但被她唤作师兄的也只有从前就拜在同一个师尊门下的萧立。
盛千婵记起她刚才从湖对岸赶来的样子,瞬间将整个过程的前因后果串联了起来。
只是,她记得早上才听贺楼说过,萧立和其他几个年轻人得到任务,要先一步去药宗新址做些准备,以便安置其余的药宗弟子,按理说他这会儿应该已经在药宗了,怎么会又跑去炼丹了?
盛千婵的疑惑没藏着掖着,等她问出口,就看到江云竹也不解地摇了摇头。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呢。师兄他们午时刚过就准备出发了,然而长老们又忽然传讯过来,说是药宗新址后方的灵潭中疑似发现了一道空间裂缝。”
“由于事发突然,还来不及查证,担心这道裂缝又与深渊有关,仙尊便让我们缓一缓搬迁事宜,让我们安心在桑家待着,等一切都查清楚了再搬。”
“暂时不用回药宗,师兄闲来无事,就接着炼丹去了。”
江云竹说到这里,也有些腼腆地笑了笑:“虽然具体的情况不太了解,不过看样子,我们还得留在这儿再打搅一阵了。”
药宗弟子又能留下了?
盛千婵很快从她的话里抓住了重点,但随即眉头微皱。
发现深渊裂缝可不是小事,药宗之前的惨案还历历在目,而这些变故和药宗周围的那道深渊裂缝也脱不了干系。
想归想,她还是宽慰道:“这算什么打搅,桑清衍既然都说了,那你们就安心住着,我才是有事没事就来打扰你们呢。”
“也就您和仙尊会这么劝我们。”江云竹抿嘴微笑,“不过,这事来得也实在太巧合了。原本还有不少小弟子心心念念要去新宗门看看,之前接到消息就打包好行囊了,这会儿回不成了还在闹呢。”
江云竹一边捞着鱼一边和盛千婵闲聊,说起药宗的那些小弟子不由得失笑。
这是药宗出事前最后招收的一批弟子,年纪小,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又因为药宗变故来得突然,还没教过他们太多修炼的东西,天然有一股难驯的野性。
这段日子天天被拘束着,总有弟子觉得不自在,这下可好,小皮猴们又该失望了。
盛千婵听她说着小弟子们的趣事,也跟着在一旁笑,心中却不论怎么想都觉得这事有点不对劲。
真有这么巧吗?那裂缝早不发现,晚不发现,偏偏过了中午就发现了。
盛千婵默默地算了算时间,她和桑清衍吵完架,再到从桑如焰那里离开的时候,大约才刚到午时。
桑清衍说他和阿焰也谈过话,再加上消息来回传递的时间
盛千婵掐着指尖,心中有点不太确定。
应该不是她的错觉吧,她怎么感觉这件事是桑清衍编出来的呢?就为了合情合理地把药宗弟子再次留下来?
那他这一番折腾,到底是图什么?
看着江云竹面上浅浅的笑意,盛千婵轻咳一声,看在某个狗男人事后及时补救的份上,决定将猜测的真相压在心底,给他多留几分面子,顺便再帮他说几句好话。
不然的话,让别人知道他一个仙尊在背地里暗戳戳搞那么多小动作,他还要不要出去混啦?
不过,总算他也干了件人事,她也不能什么表示也没有……
瞄了眼江云竹捞起来的小银鱼,盛千婵也下了决定:“先别走,我也捞两条回去。”
灰袍老者的建议看起来确实有可行性,正好她可以尝试一下,反正成不成都不要紧。要是确实如他所言有效的话,那她就再给桑清衍做道鱼羹试试。
反正桑清衍说是锅的问题,不是她的厨艺有问题,她有信心这次做出来的结果会不一样。而且,就算真的不好吃,以他的修为来说,吃下去也不会……有事的吧?
……
走到宴客厅门口时,桑清衍不知为何莫名觉得背后隐约有一丝凉意。
回头看了一眼被属下们看似簇拥,实则看押过来,一脸垂头丧气的桑如阳,他眉毛微挑,对傻弟弟的这副惫懒样颇看不惯。
刚刚是这小子在背后骂他?
怀疑的念头在心中一闪即逝,桑清衍看着不敢与他对视的桑如阳,冷哼一声道:“这会儿知道害怕了?”
桑如阳小声地叫他:“哥……”
“对我装可怜没用,有什么想说的话,一会儿见了你师尊的面再说吧。”桑清衍对他的示弱毫不领情。
“哥,你都知道了?”桑如阳的表情更小心翼翼了,“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
“你是指你趁着你师尊闭关偷偷溜出来这件事?哼,就你那点伎俩,能瞒得过谁?”桑清衍的声音更冷了。
在外逮到私自逃学的傻弟弟,这家伙说他出门和师尊报备过,并且他师尊还没有反对时,桑清衍就已经起疑了。
灵霄仙尊与他相熟,也知道桑如阳和桑如焰这俩兄妹面临什么样的处境,明知他们孤身在外会有风险,以他的责任心而言,必然不可能轻易让桑如阳独自跑出来。
果然,等他和天元学宫那边传讯完,他就知道,原来这小子是趁灵霄仙尊闭关,留了封书信就出走了。
就这还好意思美其名曰“师尊没有反对”,桑清衍听了都觉得可笑。
“那师尊确实也没有反对啊。”桑如阳小声反驳,声音细弱蚊蝇,“谁知道师尊这么快就出关了。”
按他一开始的推测,应该需要三五年才对。
不回答就是默认同意,是吧?
“你人都跑了,还指望你师尊能心无旁骛地继续闭关?”桑清衍看弟弟的眼神带上了一丝嫌弃,“一会儿你自己跟你师尊赔礼道歉。”
如果不是为了带桑如阳回去,灵霄仙尊或许还不会亲自来一趟南境。
桑如阳愁眉苦脸,唉声叹气:“知道啦”
他拖长了音,跟在桑清衍身后踏进了宴客厅,像只担惊受怕的鹌鹑似的,从他哥背后探出头,朝着迎面走来的中年男子打招呼道:“师尊好久不见。”
灵霄仙尊不修剑,不练刀,专修道法,尤其擅长雷火之术,按理说该是个儒雅斯文的长相,但他本人身材高大,高逾九尺,性烈如火,动如雷霆,魁梧刚猛远胜寻常体修。
从座椅上起来,就走过来的那几步路,都让他走得虎虎生威,一身雷暴气息难以遮掩。
桑如阳出口的问好,也不由得被他此刻的气势吓得拐了个大弯。
但灵霄仙尊却没顾得上和自己弟子打招呼,而是客气地与桑清衍寒暄道:“清玄道友,好久不见。”
“灵霄道友见外了。”桑清衍同样颔首致意,引着他和学宫诸人就座。
早在他进门前,前来作陪的几位桑家长老就提前退下了,剩下的灵霄仙尊和几位学宫的先生也都与桑清衍认识。都是熟人,他也不想搞太多的繁文缛节。
哪知,灵霄仙尊却摆了摆手,不仅没急着落座,还不住地朝门口张望道:“清玄你等等,还有个人没来。”
第90章 人族面临的难题。
谁没来?
桑清衍闪过一丝疑惑。
以灵霄仙尊的身份而言, 他来领队已经称得上规格极高了,地位再往上,能让他等待的似乎也只有……
正想着, 灵霄仙尊的最后一个字音也恰好落下, 他的目光忽然定在某处,顿了顿,又接着说道:“哦,来了。”
循着灵霄仙尊的视线,桑清衍看到了一道正从容走来的灰褐色身影。
身材瘦削的老者一步步踏上宴客厅的台阶, 对上门口几人的视线,和气儒雅的脸上流露出淡淡的讶异:“咦,你们都聚在这里做什么?”
他出现得突兀,谁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来的,仿佛只是一眨眼的功夫, 看到他的刹那, 他就已经踏上了台阶。
肉眼看, 老者分明是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可哪个普通人能够在不触及在场人感知的情况下骤然出现?而闭上眼, 不去仔细感应,甚至还会觉得他所在的那个位置什么也没有, 唯有一股轻柔的风从那刮过。
这样的境界, 普天之下都极为少见。
桑清衍做不到, 灵霄仙尊做不到, 学宫的几位先生和桑如阳同样做不到。
他所知的唯一一个能做到的那个人是……
“夫子?”
桑清衍对上那张无辜反问的脸,他挑起眉, 神情也显出了惊讶。
不只是他认了出来, 桑如阳和几位学宫的先生也都异口同声地喊出了声, 除了灵霄仙尊神闲气定,一副“我早有预料会这样”的表情,其他人看起来都颇为震惊。
在场的人即便不是学宫中人,也与学宫渊源匪浅,对老夫子的面孔自然毫不陌生。在老夫子走来的那一刹,大家就都发现了,只是谁也不敢置信,本应该好端端待在学宫里的人会突然现身。
偏偏看灵霄仙尊的模样,老夫子似乎已经跟了他们一路,而他对此也全然知情。
学宫的几位先生都不免有些怀疑起自己来,他们的感知能力竟然退化到这种地步了么?连老夫子处在身侧都一点没有察觉?
“看我干嘛?”老者回头望了望身后的台阶,又看向堵在门口的众人,挥挥手,将人都往屋里赶,“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好看的,站着多累啊,你们都待在这里,不进去坐着说话吗?”
果然是他熟悉的老夫子。
桑清衍微微摇了摇头,拎起傻站在原地的弟弟跟在老者身后再次走进宴客厅。
“没想到您也来了,让我都有些惊讶。”他与老夫子在上首坐下,亲自为其斟茶,“不过您的隐匿功夫也着实太好了些,整个桑家都没有一个人发现您的到来。”
桑家上上下下那么多双眼睛盯着秘境里的动静,可就连亲卫来通传时,也只提到灵霄仙尊来访,而他后来更是单独出现,也就是说老夫子进到桑家后就和其他人分开了。
在主人家乱跑原本是件十分冒昧的事,但这个人换成老夫子,桑清衍却生不出一丁点的介意。
以老夫子和桑家这么多年的关系,只要他不把秘境捅个窟窿出来,压根没人会多说他半句。
而且,老夫子也绝对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能让他擅自离队,只能说明有什么独特的事物吸引了他的注意。
“没什么,就是遇到了一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老夫子“嘿嘿”笑了笑,没打算细说。
难得想收个小徒弟还被对方一口回绝了,这种事说出来他不要面子的吗?简单带过就可以了,等回头事成了再炫耀也不迟。
这么想着,老夫子端起茶盏抿了一口,随即感叹道:“唔,还是桑家的灵茶好喝,清香回甘,好茶呀!”
“您老喜欢就好。”
桑清衍又为他续了一杯茶。
“夫子,您怎么会来桑家啊?”桑如阳拘谨地站在他哥边上,看看坐着的一众大佬,想想自己小可怜般的身份,愈发觉得今天这位子格外烫人,根本坐不得。
他师尊来也就算了,总不能老夫子也是来逮他的吧?
桑如阳心里有数,他还没这么大面子。
“我记得,您不是之前还在北疆的大周王朝么?”
他从天元学宫跑出来前,学宫里还流传着老夫子又在北疆挑选徒弟的小道消息。这尊大神平时鲜少下山,偶尔隐姓埋名外出游历也往往要过上一段时间才会回学宫。
桑如阳掐指算了算时间,老夫子这行程几乎是离开北疆就往他们南境来了。
这话一出,几位学宫的先生也看向了老夫子。
“所以夫子之前在北疆收徒了吗?”其中一位先生没忍住好奇问道。
“没有没有,我是那么喜欢收徒的人吗?”老夫子摆摆手,“要是人人来拜师我都得收下,那咱们学宫还不早就人满为患了。”
但是想到刚刚拒绝他的小姑娘,老夫子就莫名有些心梗。
果然年轻人不识宝呀。
“至于为什么来桑家……”他侧脸,瞄向一脸赔笑的桑如阳,意味深长道,“听到咱们学宫有学子逃课,我身为夫子,哪里坐得住呀?”
眼瞅着桑如阳表情愈发诚惶诚恐,老夫子也恢复了正常的语气。
“你师尊可是为你操了不少心,等此间事了,你也该向你师尊赔个不是了。”
“是,弟子知道。”桑如阳蔫巴巴地应声,又有些好奇地抬起眼,眼珠子滴溜溜地转悠,“夫子,您说的‘此间事’又是什么事?”
老夫子这回没直接回答他,而是朝着桑清衍点了点头,说:“清玄,让我们看看吧。”
……
走入桑清衍一早就布置好的地下密室,哪怕是对此事一无所知的桑如阳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
他挠了挠头,脸上向来温和的神情凝重了些,跟着桑清衍一路走来,聚精会神地分析着他们的对话。
听着听着,他倒也听出了一些端倪他哥似乎活捉了一个域外天魔?
正想着,他的师尊也开口说道:“其实我们来的路上也遇到了一个特殊的域外天魔,只是那人颇擅隐匿之法,好不容易抓到,已经只剩下半口气,没撑两天就死了。”
灵霄仙尊叹了一口气:“观其实力倒是不高,也试着比对过身份,却没有什么结果,像清玄你这样能抓住一个有切实身份的,实在难呐。”
整个天下凡人不知几多,几十年就能换上一代人,无名无姓的人想要究其来历,难度和从大海中捞出一滴雨水相差无几。
“也是侥幸。”
桑清衍淡淡地说着,带众人在一道沉重的黑石巨门前站定。
他回头看了一眼老夫子和灵霄仙尊,见二者同时朝他颔首,示意周遭并无异常后,他这才掐诀打开了最后的封印。
被赤色河流环绕的一块巨石中央摆放着一口巨大的黑玉玄棺,其上没有封盖,一道道带着锐金之气的灵气凌空坠落,看似无形,却仿佛看不见的锁链般扎进黑棺,将其中的某个存在牢牢封锁。
而每当肃杀之气过于浓厚时,漂浮在黑棺上方的一株巴掌大的淡青色小树又会不时轻轻抖动,散落下星星点点的光辉,护住下方的黑棺。
显然,为了吊住这个域外天魔的命,桑清衍也花了不少功夫。
无须桑清衍多言,来到这里的学宫先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就自然而然地走上去检查起域外天魔的状态来。
其中一人更是拿出一盏造型古朴的铜灯,里面的灯油也不知道加了什么,如墨的色泽中又隐隐透出一缕异样的血红。
学宫先生点燃铜灯,又摸出一个玉瓶加入了几滴不知是从何而来的精血,随后手掐法诀,便见铜灯缓缓闪烁,一点暗红的光芒逐渐放大,最近照射入虚空,又折射回黑棺上的那道人影上。
随后不论他如何掐动法诀,这一缕细若游丝,中间仿佛断开般的红光,再也没有偏移过分毫。
几人忙忙碌碌,试验完一种方法还不够,又接连试了几次,这才向围在一旁的桑清衍和老夫子说道:“确认无疑,此魔就是三百年前闻名南境的阮刀王,阮子晟。”
他们接到桑清衍的传讯后就想尽一切办法找到了与阮子晟具有血缘关系的人,想确认一个人的身份,确定他的血脉是最便捷的一个方法。
但谁也不知道若是一个人变成邪魔,验证血脉的方法还能否奏效,因此他们足足准备了十八种不同的方案。
而现在,每一种的结果都指向了唯一的答案
躺在黑棺里的这个域外天魔,就是阮子晟。
“好!好啊!”老夫子听他们说完,一双眼睛不由得亮起来,看着躺在棺材里仿佛一具尸体般的刀客,忍不住连连点头,“既然确定了身份,那我们的推论也大多能够成真了。”
灵霄仙尊声若洪雷,话少如他也不由得带了一丝激动:“邪魔果真是由人而来!”
桑如阳对学宫的研究并非一无所知,身为桑家嫡传,他知道的也远比常人更多,看着他们的举动,他若有所悟,转头看向桑清衍道:“哥……”
桑清衍微微颔首,却是没有多说什么。
这些结论他早就有所预料了,如今只不过是再一次得到了肯定。
“如此说来,光靠四圣血脉一代代封印,所收获的成效也仅是杯水车薪啊。”兴奋劲很快褪去,老夫子望着沉沉闭目的阮刀王,面露忧色。
“这香火大阵固然是惊世创举,可也是把双刃剑。世人活一日,负面的事物和情绪便只会与日俱增,而四圣血脉却只会逐渐稀薄,直至再也无法驱使圣器。”
“然而,修士也好,凡人也罢,又有几个敢说自己心中从无恶念魔念?”
“即使并非由心而生,也不是没有可能被外界的邪魔力量侵蚀。”老夫子说着,隐晦地与桑清衍对视了一眼,不着痕迹地摇了摇头。
“但凡时机恰当,受祂力量催化,人族越多,邪魔便也只会增多。两股势力此消彼长,四圣封印迟早压不住祂。”
“这局难破啊!”
听着老夫子的话,周围的学宫先生们和灵霄仙尊也都面色不太好看。
如今整个封印的情况如何,除了四圣血脉,他们天元学宫就是最清楚的存在了。虽然不能说危机已经火烧眉毛,但也到了一个十分危急的紧要关头。
老夫子此行去北疆,也是因为北疆的四圣血脉疑似出事,他心中忧虑,才拨冗前去查看。
可即便玄武血脉最终安好,依靠四圣血脉的力量,又能够将这封印再延续多少年呢?
几百年?几千年?但纵观整个人族历史而言,哪怕几千年的时间,放在岁月长河里,也不过是弹指一挥间。
人族需要解决这个难题。
作者有话说:
掐指一算,某颗蛋大概还有三四章出场,大纲是这么说的(喂)
第91章 我夫人就是这么优秀。
人族需要解决这一难题, 但世上向来是提出问题容易,解决起来难。
如果轻松就能解决,当初的四圣也就不必千辛万苦布下一个覆盖九洲的封印, 之后的无数年里, 更不需要一代又一代的修士前赴后继去除魔。
老夫子的感慨让所有人都为之沉默。
沉默之中,所有人也都没有停下手中的事情,从取样到研究再到实验记载,在场的每个人都争分夺秒地执行着自己的任务,就连一开始无所事事的桑如阳都被灵霄仙尊安排了一个打下手的活计。
密室不分白天黑夜, 所有人都废寝忘食地专注在这个唯一证实了身份的域外天魔上,直到从密室中出来,再次见到头顶的太阳,众人才惊觉时间已经流逝了整整一夜。
天元学宫距离桑家途路遥远,谁也不敢保证途中是否会生出什么波折, 而域外天魔又唯独在活着时才最有价值。学宫中人此行为了域外天魔而来, 不先将其研究一番自然不会急着离开。
桑清衍安顿好学宫的几位先生, 又把桑如阳扔去陪伴他的师尊,之后才和老夫子悠然漫步在秘境西南方的群山之间。
不久前, 这里的群山还被不知从何而来的妖兽肆虐过,短短几个月过去, 在灵气的滋养下, 漫山遍野又开满了绿植。疮痍被灵花灵草覆盖, 再也找不出一丝曾被破坏过的痕迹。
桑清衍和老夫子行走在山巅, 犹如闲庭散步般,一边走一边观察着巍峨的群山。
等从一座山走到另一座山, 桑清衍才开口问:“感应出什么了吗?”
老夫子捻着胡须, 踩着脚下一个几乎分辨不出来的浅坑, 用脚尖点了点,说:“你也察觉到了吧?”
桑清衍“嗯”了一声。
“之前分/身在场,其实已经察觉到了一些东西,只是毕竟不如我亲自感应,不便直接下定论。”
“你还是这么谨慎。”老夫子笑了笑,用脚尖拨开覆盖在坑上的草皮,露出底下带着点湿润的黑灰色泥土。他弯腰抓了一把,用手指轻捻着,细碎的粉尘从他指尖簌簌落下,又重新落入草堆里。
“虽然很淡很淡,几乎察觉不了,可这一丝邪魔的味道是抹不去的。”他看着那个浅浅的土坑,摇了摇头说,“清玄,你们桑家有内鬼啊。”
被拨开的草皮还裸/露在一旁,还能看见一些断开的根系,但相比其他地方而言,这些新长出来的灵草的根须并没有深入土坑,仅仅是停留在表面。
被邪魔之气污染过的土地,即便有意地清理过,也很难让天生喜爱纯净之地的灵草亲近。
桑清衍对这个结论并不意外,以他的境界自然不难发现端倪,叫上老夫子一起前来,只不过是为了更加笃定一些。
“那些妖兽必然是被桑家的某个人引进来,而且是那人偷偷饲养在山中,还通过一丝邪魔之气侵蚀了妖兽的心智,以便其达到控制的目的。”老夫子又补充了一句,“这个人,你心里有数么?”
桑清衍颔首:“有些猜测。”
能瞒过桑家上下的感知,有这个实力和权限的人,较真来说,屈指可数。
“那就好。对方此举也许还只是一次尝试,说不定原本还没打算做些什么,正巧被你夫人赶上了,又或者是顺手而为试探一番。对方真正的目的,可能是你桑家秘境之下的封印。”
老夫子又提出了一种猜测。
封印大阵庞大到常人难以想象,其节点也数不胜数,而大的那几个节点,大多都在如桑家这般的血脉家族控制之下。
对方冲着破坏封印而来,这种推测,桑清衍也同样想过,但后来盛千婵又接连遇险,让他意识到对方似乎也不准备放过她。
对方看上去十分憎恶桑家的凤凰血脉,以至于连可能孕育桑家后代的女子都要一同针对。
“其实……”老夫子看着他冷淡的面容,欲言又止。
在桑清衍侧目望来的时候,他又接着说了下去,“刚才阮子晟的情况我们也看过了,有了他用作研究,或许从前困扰我们的问题会很快得到解决,你们这些血脉家族也就不必再做出如此多的牺牲了。”
身为天底下最博学的人之一,老夫子了解的秘辛实在太多了,而他跟四大血脉家族也向来关系密切,自然知道这些四圣嫡传的血脉后裔们为了封印都经历过什么。
那并不是什么荣耀与光辉,反而充满了黑暗与污垢。但就是他们用血与泪的堆积,才让封印一代代延续至今,让人族得以在这片大地繁衍至今。
身为外人,其实很难用单薄的言语去对其评价。
而他与桑清衍亦师亦友,几乎算是从小看着他长大,也十分清楚这个外人眼中看起来高冷疏离的年轻人背负着什么样的痛苦。
因此,在密室中才会有他看向他的那一眼。
……
他们边走边谈,一脸又聊回到了宴客厅的门前。
桑清衍把近来发生的几件事告知给老夫子,更多的是为了多一个人肯定他的一些猜想,而非寻求安慰。
因此,听到老夫子宽慰人的话语,他也只是淡淡一笑,但紧接着他就想起了什么似的,从袖中摸出了一个雪青色的小玉瓶。
“虽然暂时还解决不了邪魔之患,但或许夫子你可以看一看这个。”
“这是……”老夫子心知他不是个无的放矢之人,饶有兴趣地接过来,端详了片刻,脸上的兴味之色就化作了正经,“有点意思,不,是很有意思。”
虽然不能将封印之下的那位消灭,可若是堵住邪魔的来源,至少也能极大地减轻人族的压力。
“上古药宗若是还在,恐怕走的也是此道。”
他越是琢磨,越是觉得高兴,脸上的笑容像花朵般绽放开来,拍了拍一旁面容冷清的俊秀青年,力道大到像是在捶人一样。
“清玄,可以啊,你们桑家有天赋的人才还真不少呢!”
老夫子的话让桑清衍眼皮不由得一跳,他扬了扬眉,有些不解:“你指的是谁?”
盛千婵的炼丹天赋能得到老夫子认可,桑清衍并不感到意外,但他的确有些好奇桑家还有谁能入他的眼?
阿焰?
不可能,老夫子又不是没见过她。
而其他的桑家人,谁有天赋,桑清衍心中都有数,他很快就排除完了所有人,只留下最后一个名字盛千婵。
老夫子见过她了?
想到老夫子来时没和灵霄仙尊等人在一起,而是自己溜出去转了一圈,桑清衍就觉得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果然,老夫子说着他遇见那个有天赋的年轻人,又忍不住摸了摸鼻子,有些尴尬:“是个小姑娘,不太认识我,我想收徒还被拒绝了。”
他把相貌和穿着打扮稍微描述了一下,桑清衍顿时就确定了,他见到的人还真是盛千婵。
正说着话,一道穿着桑家侍女服饰的娇小身影忽然探头探脑地出现在了院子里。
桑清衍抬眼望去,还没等他发话,那眼熟的身影就将捧着的食盒交给亲卫,而后一溜烟跑了,速度得像是怕被人发现似的。
是盛千婵院里的小侍女?她来干什么?
“仙尊。”属下端着食盒无声地出现在他身侧,一五一十地汇报道,“夫人遣人送来了她刚做好的鱼羹,说让您尝尝。备注:她换了一口锅。”
说要转述,敬职敬责的属下还真是一个字没改。
桑清衍看看有些死心眼的属下,沉默着让他退下了,然后又沉默着打开食盒,一抬头,却不期然地对上一双探究渴望的眼睛。
“……夫子?”
老夫子眯眼笑起来,慈祥的脸上又显出几分老狐狸般的神色:“没事,我就闻闻。”
他鼻尖翕动,表现出来的模样可不像他说的那样只是闻一闻就好。
“嗯,请便。”
桑清衍说完,又低头观察食盒中的那一小盅鱼羹。或许真是因为换了厨具的缘故,这鱼羹做的虽然不是尽善尽美,但已然色香味俱全,让人看着就食指大动。
老夫子在一旁眼巴巴地看了半天,不见这小子提出分他一半,心中不由酸涩。
“还真是灵菇鲜鱼羹的味道,嘶,不会那个小姑娘这么快就按我说的去尝试了吧?”老夫子小声嘀咕着,回忆起刚才的对话,,声音骤然一顿,不太确定地抬起头,“等会儿,刚才你属下说的是谁送来的?这鱼羹是谁做的?”
桑清衍掀起眼皮看着他:“是我夫人。”
“你夫人?”
桑清衍还是点头:“嗯。”
“难怪。”老夫子捶了下掌心,一脸恍然,“我说怎么那小姑娘身上怎么好似有你的气息,还以为是你们有血缘关系的缘故,合着是你小子太过孟浪所致!”
“……”
自动忽略了桑清衍微微泛红的耳尖,老夫子还在啧啧感叹着巧合。
“果然啊,我就说那湖里的银鱼给我的感觉不一般,原来是你小子的夫人。那小丫头可炼了不少丹药呢,都喂了湖中鱼了。”
桑清衍没忍住,打断他:“我记得订婚之初就给你看过她的画像。”
后来印了落跑未婚妻的通缉令更是洒到满天下都是,老夫子见了面居然还对盛千婵一点印象都没有?
“咳咳,我之前都不在学宫……”
桑清衍懂了,这人是一点都没注意过这些消息,表面上放了个傀儡在学宫待着,实际上真身不知道在九洲的哪个犄角旮沓里转悠呢。
老夫子被他冷眼瞅着,不免有些心虚,但想到盛千婵的天赋,小心思又活泛起来:“那小姑娘,咳,你夫人确实极有天分,我觉得拜我为师其实很挺好的……哦,还有炼制这瓶丹药的主人,等等。”
注意到桑清衍云淡风轻、不以为意的神情,老夫子顿时也联想到了什么,两指捏着雪青色小玉瓶晃了晃,若有所思地道:“该不会她们是同一个人吧?”
即便桑家再人杰地灵,这般出众的天赋也不会一来就来俩吧?
老夫子还在那边犯嘀咕,就见桑清衍沉稳地颔首,以一种低调谦逊又不是暗自炫耀的语气回答道:“嗯,是我妻子。”
第92章 谁会这么打直球啊!
夜晚的小院静悄悄, 晚风裹着花瓣吹落满地。
盛千婵抱着书从藏书阁一路走来,走到院落门前时终于忍不住掩住嘴巴打了个哈欠。
连续几天没合眼,身体还没觉得困, 精神上倒是已经疲倦了。
那天, 那个自称学宫先生的灰衣老者随口的一句指点,没想到还真有点东西,不仅化解了银鱼试药后的毒性,而且还带给了她关于改进破魔丹的新思路。
这几天为了改进丹方,她别说去药宗找小伙伴玩了, 就连自己的屋子都没回过几次,就差搬到藏书阁住下。学习态度之积极,连在另一个世界参加高考那会儿都比不过。
理所当然,她也有好几天没见过桑清衍了。
伸手揉了揉眼,盛千婵回头望了一眼桑清衍的院子。
他们的寝殿都在主院里, 但桑家最不缺的就是房子, 主院里又套着大大小小的院落。她和桑清衍的住处隔得不算远, 可中间还隔了一个小花园,这么望过去, 除了隐在黑暗中的建筑轮廓外,什么也看不到。
桑清衍似乎不在寝殿。
眯眼观察了一会儿, 盛千婵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虽然桑清衍在家时向来不喜欢侍从靠近主院, 尤其不喜有人在跟前伺候, 但他在时, 他的院里还是会亮灯,而现在那里冷冷清清, 几乎一片黑暗。
谈不上是失落还是什么情绪, 盛千婵转身向自己的寝殿走去。
桑清衍在家时的确鲜有侍女往他身前凑, 但她来到桑家后,为了照顾她,她的院子里可是塞了不少人。加上那段时间桑清衍又正好外出,于是,不让侍从靠近主院的这条潜规则也就逐渐变成了限定在他的院子周围。
盛千婵走在自己的小院里,有点疑惑今日的冷清。
就算她没有事先通知过自己今晚要回来,也不至于院子里一个人都没有吧?那群小侍女不是最近很喜欢品茗赏月吗,现在月色这么好,居然没人出来?
盛千婵抬头看了一眼头顶犹如玉盘的圆月,不由得怀疑起桑蔓是不是和她谎报了“军情”。
好在,当她心中念叨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当事人也从回廊里探出了头。
“夫人。”小侍女一路小跑着赶到她跟前。
“其他人呢?”盛千婵随口问道,“不是说了我不在的话,随便她们玩么。”
桑家的侍女本身都是桑家分支的人,地位并不低,可也免不了要守大户人家的规矩。然而,盛千婵毕竟是在另一个世界长大的人,脑子里并没有尊卑观念,即使不至于太过放纵她们的言行,却也从来不会拘束她们。
也是这个缘故,盛千婵院里的侍女们天天夫人长夫人短,一个个人美嘴甜,把她伺候得舒舒服服。
因此,她的问题,桑蔓并不意外。
“她们都回自己住处歇下了,夫人”她回答完,刚想接着说些什么,就被只听了前半句的盛千婵打断了。
“哦,行,那就你了。”盛千婵对侍女们的动向没有兴趣追根究底,刚好逮到眼前这个小丫头,也不挑剔,张口就把重任托付给了她,“帮我准备一下换洗的衣物吧,我想泡会儿澡。”
尽管用法术也能清洁身体,而且修炼到了一定境界,身体更是几乎不染尘埃,但盛千婵还是觉得没有什么方式比泡澡更能缓解疲劳。
尤其是泡澡用的还是灵泉水,放在任何一个地方都能称得上一句奢侈……嘶,她好像越来越适应世家大族纸醉金迷的生活了,而且使唤人也愈发顺口了,果然由俭入奢易啊。
盛千婵交代完,忍不住伸手摸了摸下巴,对自己这么快就被富贵生活腐蚀生出了一丝唾弃,但随即又心安理得地朝着自己寝殿迈开脚步。
“夫人,等等”
盛千婵走得很快,没两步就已经走到了门口,桑蔓想喊她,可注意到她的手已经落在了门框上,剩下的音节顿时又咽了回去。
“嗯,还有什么事?”
盛千婵倒是推开门后又回头问了一句,但还没她等最后一个字音落下,小侍女人就已经跑得只剩个背影了。
“……”她歪了歪头,察觉到了一丝异样。
想归想,她还是没停下脚步,径直抱着书往室内走。然而,拐过弯,撩起纱幔,还没来得及看清四周的环境,她整个人便骤然一惊。
室内比她想得要亮,几乎所有的灯烛都燃着,映着镶嵌在头顶的玉石,照得整个寝殿灯火通明,恍如白昼。
而在她的床榻上,一道身着白衣的身影正靠在床头,低头翻阅着不知道从哪里来的书籍。
他长发散落,黑色的发丝垂到了手上,修长的指尖扶在书脊上,另一只手正悠然地翻着书页,配上他清冷俊逸的容颜,整个画面恬淡美好得像是一幅画卷。
再仔细看那张犹如丹青妙手绘成的脸,不是桑清衍又是谁?
但这画面再赏心悦目,冷不丁看见还是有些吓人。盛千婵被这预料之外的景象吓了一跳,疑问也随即脱口而出:“你怎么在这儿?”
桑清衍双手合上书籍,规规矩矩地放在枕侧,一双漂亮勾魂的凤眼朝她看来,映照着周围的灯火,眼底似有波纹浅浅荡漾:“我在等你。”
真是桑清衍的声音。
盛千婵抱着书站在原地,人还是有点发懵。
她回到自己的小窝本来就没有几分警惕性,实力也不允许她提前感知到桑清衍的存在,更没有想过他会突然出现在屋里,还是在她的床上。
原本脑海里的想法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打扰,让她一时不知道该组织什么样的语言。
她只能顺着桑清衍的话,下意识问:“等我做什么?”
说话间,桑清衍站起了身,沉稳地朝她迈步走来,她看着他越走越近,不由地往后退了半步。
“干嘛呀?”
一双如玉般无暇白皙的手取过了她手中的书,又走回到桌旁将其放下。行云流水地做完上述举动,男人在桌边坐下,伸手拿起茶壶倒了两杯,示意她过来。
“看了一天书,不坐会儿吗?”
嗯?
盛千婵觉得自己有点看不懂桑清衍的想法,合着他走过来就是为了拿走她的书?他到底要干什么?
带着满腹疑惑,她慢吞吞地走过去坐到桑清衍身旁。
明明才几天没见这个男人,她竟然有一种已经很久没和他碰面的错觉,连带着相处起来都多了一分不自然。
“鱼羹很好吃。”
盛千婵刚拿起茶盏抿了一口,就听到桑清衍的声音在耳畔突然响起。
“哦、哦……”她借着杯子的遮挡,顺势回应道,“你喜欢就好。”
其实不只是灰衣老者所说的那道灵菇鲜鱼羹,她这几日还顺便尝试了食谱上的几道甜点,但每一次都是让小侍女们帮忙送去。那些小侍女见了桑清衍,就像老鼠见了猫似的,跑都来不及,自然也不会给她带回来任何反馈。
以桑清衍的身份地位,当然不会缺这一口吃的,他也向来不注重口腹之欲,盛千婵不清楚自己每日送去的吃食合不合他的心意,但换了厨具后,她自己尝过味道,至少应该不难吃。
可即便如此,她也没想到这人会当着她的面再正儿八经地提起这件事。
“你做的糕点也很好。”桑清衍专注地盯着她的反应,一双幽黑的眼眸深邃不见底,“这次没有说谎。”
他还记着上次的事。
盛千婵咬着杯子的边沿,抬眼看着他没说话。
桑清衍与她四目相对,视线没有半分偏移,一贯淡然的视线却让人感受到了一丝心虚。
他说:“你在躲着我。”
这次说完,盛千婵终于心虚地躲开了他的目光。
没错,她的确有故意回避过他。
桑清衍没有错过她的神情变化,但他有些不解。她上次和他分开的时候就已经不太生气了,药宗那些弟子也都重新留了下来,她还天天变着花样做吃食送给他,可他去客院找她时,她不在,来院里找她,她也不在。
虽然他的神识能够轻而易举地捕捉到她在桑家的所在,但是他能够感觉到那种刻意躲着他的态度。
为什么?
桑清衍想不明白,按照正常的情况发展,他们不是应该和好了吗?
他想知道答案,于是他也直接问了。
有话当面说清楚,实话实说,这是消除误会最快的方式,也是桑清衍经历上一次矛盾冲突后最深切的感触。
“其实,也没有一直躲着你啦……”盛千婵小声解释道。
“你也知道我最近一直在藏书阁,确实在忙着改进丹方,然后你这些天要陪着学宫来的那些人,也分身乏术。”她觑着桑清衍的表情,小心翼翼地为自己辩护,“大家都忙着,时间对不上,没见面很正常嘛。”
她能感觉到桑清衍并不是兴师问罪,相反,他看似淡然平静的表象下,藏着犹如深海一般澎湃的情绪,是一种厚重的、温柔的,仿佛能够溺死她的情绪。
不令人讨厌,但是会让人有一丝丝胆怯。
其实,在送完鱼羹的第二天晚上,她回来听小侍女说桑清衍来找过自己时,就隐隐体会到了这样的感觉。
起初她只是觉得即便不生气了,但刚吵完架,哪能那么若无其事、自然而然就和好,和桑清衍没见上面也是坏事。
再后来,做了那个梦之后,她就更有些想逃避了。
这些天她没去药宗那边,没待在自己小院,选择在藏书阁独处,除了忙于正事,也的确有一点鸵鸟心理,但是她没想过会被桑清衍堵在卧室里这么直白地询问。
谁家高冷仙尊会这么打直球啊!
注意你的人设啊喂!
盛千婵内心忍不住腹诽,桑清衍却没有忽略她话中的细节,适时地追问道:“什么梦?”
第93章 “你好久没看我的翅膀了。”
“不是什么很重要的梦啦……”盛千婵意识到自己失言, 立刻将话题扯开,“都怪你上次在吵架的时候说那种话,而且和好本来就要时间的嘛!”
说谎。
然而, 明知她言不由衷, 他却依然不想拆穿。
桑清衍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她,头顶的灯火照下来,纤长乌黑的睫羽在他眼下投下了两道弧形的阴影。
盛千婵有些嫉妒他的长睫毛,又被他盯得有些难为情,说完正想将视线移开, 就听他无辜而认真地问道:“哪种话?”
这人在装傻是不是?
“你再问!”
盛千婵忍不住瞪他一眼,故作出来凶巴巴的模样落在桑清衍眼里,却不知戳中了他哪里的笑点。一张谪仙似的俊脸看起来还没什么表情,眼睛却微微眯起,眼尾弯起的细微弧度清晰地让人感觉到, 他正在笑。
“上一次我说要一起修炼, 是你主动提出要双修, 我看你也很喜欢,自然想从你喜欢的事情入手来哄你高兴”
桑清衍又解释了一遍。
他看上去很真诚也很认真地在剖析自己当时说那句话的原因。
说这话时, 他的嘴角也不由得浅浅扬起,一贯显得淡漠幽深的眸子似乎看起来格外的清澈, 单纯干净得像是盛千婵在另一个世界见过的大学生群体。
但她知道, 这人才不是什么天真好骗的男大学生, 他心眼多起来, 可不比千年的老狐狸少,早在两人刚见面那会儿她就已经领教过了!
盛千婵越听越恼, 直接拿起他喝过的那只茶盏拍在他手边, 及时地打断他:“喝茶吧你!”
就你话多。
几滴冰凉的液体从茶盏中溅出, 落在桑清衍的手背和手指上。
他指尖在桌面轻轻点了点,任由水珠滑落,又慢条斯理地拿绢布拭去,这才像是听懂了盛千婵让他少说两句的潜台词,眼中带着笑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
“嗯,好茶。”
“……”
你自己家的茶喝了这么久,现在才觉得好喝?
盛千婵下意识就想要吐槽,但看着桑清衍终于不再旧事重提,她也不免略微松了一口气。
前几次的尴尬经历已经发生了,没有办法挽回是一回事,有人老当着你的面让你反复重温又是另一回事。
说什么她很喜欢,显得她多欲求不满似的。
是,第一次是她主动,但那不是为了救人吗?回来后的第二次,难道不是这家伙给了她错误的暗示,她想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才干脆先脱为敬吗?
中间她又不是没有说过要停,还不是他一张嘴太会骗人,老是哄着哄着就让她失去理智,不知今夕何夕了。
责任全在桑清衍,怎么能说成是她的问题?
污蔑,纯纯污蔑!
“那我们现在……”桑清衍摩挲着茶盏底部,像是说出这句话让他进行了较为长久的思索一般,带着几分试探性地问道,“算是和好了吗?”
盛千婵语塞。
忍了忍,她还是没能忍住,朝着眼前不懂得委婉为何物的男人捶桌道:“谁教你这么说话的,懂不懂这种事不能这么问啊?”
谁家吵架和好,还像小学生一样专门跑过来说一声啊。
这要让她怎么说?而且,不管是和好,还是接着单方面冷战,眼下这情景都像是她低了一头。
不这么问,那要怎么问?
“有话直说不好么?”桑清衍挑眉,“阿焰给我的书中,不少眷属都是因为有矛盾不肯明言,最终镜破钗分。我以为,我们也应该以书为鉴。”
桑如焰给他的书……那些摆在地摊上买一赠一都不见得卖得出去的三流言情?
想起在桑如焰那里见过的类似《高冷仙尊不懂爱》、《温柔客卿爱上我》等等话本,再看桑清衍一脸清明的神色,盛千婵越想越觉得不对劲。
他到底都看了些什么啊?不会被那些话本荼毒了吧?不过,仔细想想,他说的话好像也没错……
盛千婵陷入沉思。
桑清衍接着说道:“而且,你这几日天天给我送你做的吃食,难道还不代表我们已经重归于好了吗?”
正是她一边变着花样送吃的,一边又有意无意地躲着他,才让桑清衍格外不解。
按照常理,这本该是和好的迹象。
“谁说的,我只是做多了觉得倒掉也是可惜”
盛千婵还想嘴硬,打算说点诸如刚发现自己的厨艺还没到无可救药的地步,闲着无聊也是无聊,顺便给他分享一下多余的食物,以挽回上一次被玄炎铁迫害的风评等等内容。
可被桑清衍的目光包围着,她反驳的声音也越来越小,特别是当他又准备追问她失口提及的那个梦时,她停止了纠结,干脆自暴自弃道:“好了好了,我宣布我们和好了,这样行了吧。”
她的脸微微鼓起,看似有些生气,又有些敷衍,但桑清衍看见了发丝下她微红的耳尖。
他暗自发笑,按捺住了想要用手指捏捏她的脸蛋的冲动。
不过几日不见,他就有一种很久没有见她的错觉。而现在亲眼所见之后,他就愈发体会到,那不是错觉,而是名为思念的情绪。
最近正事当前,自然要紧,他也想留给盛千婵适当的空间,这几日便没有刻意去寻她。但等到今晚,他实在压抑不住想要见她的念头,也委实想知道她躲着他的理由,于是他在这里从天黑一直等到了深夜。
他一向过目不忘,盛千婵的容貌在他心中都可以分毫不差地复现出来,可记忆中的模样再鲜活,也比不上现实中见到真人来得生动。
见到这张再熟悉不过的脸露出各种各样活泼生动的小表情时,他居然生出了一种空落落的内心深处都被填满了的感觉。
桑清衍体会着这种陌生的感觉,有些许的不解,却又生不出讨厌。
“既然我们和好,那今晚”
桑清衍话还没有说完,又一次被人打断了。
不是盛千婵,而是自寝殿门外传来的敲门声。那“笃笃”的声音并不响,可在寂静的夜里,落在五感敏锐的修士耳中,简直犹如一道惊雷。
桑清衍眉心微蹙,神识覆盖过去,随意地一扫,就瞥见时常跟着盛千婵的那个小侍女顶着一张欲哭无泪的脸站在寝殿门外,分明极为不情愿,却又像是肩负着不得不去执行的重任,战战兢兢地抬手再次拍响了大门。
“夫人,浴池已经收拾完了,换洗的衣物也准备好了,您,您还去吗?”
桑蔓双眼放空,边拍门边做贼似的小声询问。不用看她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
尤其想起刚才好几次想提醒夫人,仙尊正在她寝殿里等她,可每次刚开口就被夫人打断,桑蔓就委屈得想流泪。
早知道她也和其他姐妹们一样躲回房间了。
夫人没见到仙尊前自然是需要梳洗,可是万一,万一她和仙尊这会儿不适合被人打扰呢?
像她这样没眼色来打扰仙尊的小丫鬟,不会回头就被赶出去吧?
可是谁让夫人把任务交给她了呢,她不能不干活呀!
桑蔓想到这里,又硬着头皮鼓起几分勇气,再度伸手准备敲门幸好,门在这时被人从里面打开了。
盛千婵一袭紫衫,干净齐整,就连梳好的发髻都一丝不苟。她站在门口,将小侍女准备敲门的手按下,尴尬而不失礼貌地笑笑,说:“我一会儿就去。”
虽然刚才和桑清衍什么也没发生,可看着小侍女圆圆的还透着一丝傻气的面容,即便盛千婵向来不太在乎别人眼光,此时也生出了一种怪异的心虚感。
“这会儿夜色已经深了。”她扶着小侍女的肩,带着她原地转了个弯,然后轻轻地推了推,“你也快去休息吧,乖。”
小侍女的一句“夫人”被迫咽了回去,茫然地走了两步,回头看了眼又被掩上的寝殿大门,不知为何,莫名感觉到背后生出了一丝凉意。
想到寝殿内同样冷冰冰的自家仙尊大人,小侍女轻微哆嗦了一下,原本还有些迟疑的脚步旋即坚定起来,一路头也不回地跑远了。
她发誓,她以后再也不晚上出来乱晃了!仙尊在的时候,她一定有多远滚多远!
盛千婵没看到她跑得飞快的画面,但感知之中也能察觉到小侍女的身影离开了院子。
她关上门,发了几秒呆,刚转过身,就被悄无声息出现在身后的白衣身影吓了一跳。
“你又吓人!”
桑清衍感觉冤枉,自从盛千婵说过这个问题后,在她身边时,他总是会刻意保留走路的动静,但她自己因为别的事情没有注意,这也能怪他?
想是这么想的,桑清衍也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
他认下了这句埋怨,目光扫过紧闭的大门,显然也听见了小侍女的话,声音里带着些疑惑:“你不去洗漱么?”
当然是要的,但是……盛千婵斜睨着他,心想,你还没走,我怎么去啊。
“急什么,我等会儿再去。”她轻咳一声,若无其事道,“对了,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话说到一半就被小侍女打断了,她都还没来得及听。当然,最主要的是,盛千婵发现他们俩现在的距离和氛围有那么一丁点的危险。
他们俩离得太近了,近到从远处看,就像是桑清衍把她搂在了怀里。
以往不是没有突破过安全距离,但那往往意味着更为亲密的接触,而现在,她的身后是门,前面是身形颀长的桑清衍,似乎不论往哪个方向,她都难以逃脱。
敏锐的直觉让盛千婵嗅到了不妙的氛围。
她推开身前的男人,径直往桌边走,试图用桌子隔出他们之间的安全距离,边走还边说:“还有,这么晚了,你还留在这里有什么事吗?也差不多该离开了吧?”
盛千婵步子迈得很快,手也跟着甩动,忽然她动作一顿。
嗯?等等,她的手?
察觉自己甩手的时候似乎被什么抓住了,盛千婵顿时一脸错愕地回头。
一转头,就见桑清衍拉住了她的手,眼眸微垂,看着她,低声地说:“我们已经和好了,那晚上一起修炼的约定是不是也该继续了?”
似乎是为了说动盛千婵,他又加了一层筹码。
黑色的大翅膀无声地从身后缓缓展开,乖顺地垂在他的身后,他拉起盛千婵的手,摸上毛绒绒的大翅膀,清冷平静的语调硬是叫人听出了一丝淡淡的委屈。
“你好久没看我的翅膀了。”
第94章 喜欢她,很喜欢。
这人在说什么?哪有“好久”?
盛千婵震惊于眼前男人的不要脸。
他居然还好意思说得这么委屈, 撑死了算,距离上次“双修”也就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说得像是两人几年没见似的。
而且, 不就一双翅膀吗?说得多稀罕, 跟谁没有似的……哦,她还真没有。
但是那又怎么样!赤天那只傻鸟天天往她身边凑,她撸鸟都撸麻木了,就连家里的某个小傲娇,她都在对方变成小红鸟形态时趁机摸过两把过了手瘾。
区区人形大翅膀, 她才不会感兴趣呢
可恶,手感真的有点好!
盛千婵暗恨自己这双手的不争气,被桑清衍带着抚摸了两下,那柔顺细腻的触感让她的指尖流连忘返。
明明是毛绒绒的大翅膀,仔细感受, 又觉得每一根羽毛都犹如丝绸般顺滑, 纯粹的幽黑中更是挑不出一丝驳杂的色彩, 唯有映着外界的灯火,才能看见有特殊的光晕在其上流动。
这是与人类并不兼容的大翅膀, 可偏偏放在桑清衍身上却显得格外和谐。
如果说原先人类形态的他如同九天之上冰清玉洁的高冷上神,那么此时的他, 带上了一丝亦正亦邪的气质, 整个人反而更显魅惑。
盛千婵意识到自己手指停留的时间似乎长了一些, 也留意到了桑清衍不知是因为心情愉悦还是享受抚摸而微微眯起的眸子, 心中顿时恶向胆边生,用仅剩的理智控制自己的手指在大翅膀上捏了一把, 而后才艰难地把手收了回来。
停留在她手背上的那只大手随着她的动作滑落, 温热的触感分离, 但那温度似乎仍在她手上一般,甚至让盛千婵觉得有一丝炙热。
“你乱说什么呢!”她轻哼一声,不服气地反驳道,“上一次……到现在也才二十多天,再说谁想看啊……”
越说,她音量越小,到最后又不由得有些羞恼。
或许是因为她对桑清衍的异变从来没有流露出异样的眼神,不像他从前接受到的都是来自他人的排斥和厌恶,反而带着隐隐的喜欢与好奇,是以他也越来越愿意在她面前展现这双看起来不同寻常的黑色大翅膀。
要是只是单纯看看摸摸,盛千婵也就不说什么了,没准还欢迎之至,可在这人嘴里,看他的翅膀显而易见还有另一层含义。
之前哪一次不是看着看着,大翅膀就笼罩过来了,竟然还好意思说得这么无辜!
“是二十三天。”桑清衍提醒她。
盛千婵:“……”难为你记这么清楚了。
她推了推试图贴近她的翅膀尖尖,又瞪站在原地仿佛这对翅膀完全不受他控制的某个男人:“我管你几天,还不收回去!”
“一直压制波动的力量也会累的。”桑清衍一本正经地解释道,“适当将翅膀释放出来有利于我体内力量的平衡。”
“那你以前怎么不觉得累?”
编,我看你接着编。
盛千婵斜眼瞄他,要不是之前她放心不下折返回去找他,正巧撞见了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她还不知道这些秘密呢。以这家伙对自身血脉问题的自厌倾向来看,他平时根本不会把他的翅膀露出来。
桑清衍沉吟,接着抬眸看她:“你告诉我,修炼要劳逸结合。”
意思就是从前是强忍着,现在他决定不再勉强自己。
盛千婵:“…………呵。”锅还甩到她这里了。
“而且,即便你不想看我的翅膀。”桑清衍缓缓眨眼,长而翘的睫毛犹如扇子般忽闪,“我们的约定也总应该记得吧?”
盛千婵有些受不了他的眼神。
太温柔,也太粘人,像是在她周围织了一道又一道网,将她网得密不透气,心跳加速,几乎喘不过气来。
她脚步轻轻往后移了半步,他也跟着走近一步,将两人之间的距离再次缩短。
一步,两步,直到盛千婵的腰抵住桌子的边缘,他才停下,然后手撑着桌沿,微微俯身向她贴近。
盛千婵下意识地仰起了头。
浅淡的呼吸近在咫尺,他们俩的气息彼此交缠,只要再近一些,就连睫毛都能互相碰到。过分危险的距离让盛千婵的脑海中又开始闪现一些少儿不宜的画面。
“你又提那个约定……”她不满地嘟囔。
桑清衍凤眼微眯,撩起她耳畔一缕散落的发丝,将其别至耳后,清冷的声音有意放低,在此时听起来有一种别样的温柔。
他几乎是贴着她的耳朵在说:“你不是承认我们和好了么?那我们也应该和平时一样继续相处不是么?这次听你的,你想要哪种双修方式都随你……”
可是最初的约定明明是为了生孩子才说每隔三天一次,这个人
盛千婵已经来不及去想他是故意模糊了两种修炼方式的差别,忽略了这个约定最初的目的,还是有其他什么意图,她只知道自己的耳朵越来越烫,脸也越来越红。
身后的桌子能够给予她的支撑也越来越少,她能感觉到身体变得愈发的柔软,仿佛没有着力点般正在一点一点地往下坠落。
她抬起手,抵住了桑清衍的胸膛,闭上眼,认命般大声说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先去洗漱,一会儿就和你一起修炼!”
纯修炼,不附带其余活动。
她在“修炼”二字上格外加注了重音。
可紧接着,盛千婵就察觉到被她抵住的胸膛传回来了轻微的震动,像是在笑。而听桑清衍的声音,似乎也的确夹带了那么一星半点的笑意。
“好,那我陪你去洗漱。”
那么多话全白讲了。
盛千婵越想越气,终于忍无可忍地小拳拳捶上他胸口:“滚啊你!”
以前多高冷的一个人啊,现在耍流氓还这么明目张胆了,这一点都不合理!
……
从浴池到寝殿,再从桌旁到床榻……
盛千婵从不停变换的地点中,发现了今晚某个男人似乎格外的兴奋。
尤其是当来到她的寝殿,上了她的床之后,这种兴奋就变得更加不带遮掩。或许,是因为第一次在她房里做这种事的缘故?
盛千婵意识朦胧地想着。
说好的修炼,不出意外又变成了最原始的阴阳交融。累到只能仰倒在床上,随着波浪般的起伏晃动,失神望着床幔的时候,盛千婵打从心底里怀念起从前枯坐一夜的清苦日子。
很难说,究竟哪一种方式更累一些。
她伸手扣住男人的脑袋,手指无意识地抓住了他散下来的长发,在他的肩膀泄愤似的狠狠咬了一口。
桑清衍闷哼一声,昂起修长的脖颈。
晶莹的汗珠顺着他的脖子滑落,又顺着他的起伏坠落到盛千婵的身上,招来她不满的抱怨。
“我才洗的澡……”
他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一会儿再去。”
“混蛋啊你!”
盛千婵又累得开始骂人了,她边骂边喘,到最后声音里都带上了哭腔。
一开始在浴池时,桑清衍又习惯性地用上了翅膀,被她骂过之后,他总算是收了回去,但他的行径却没有丝毫收敛,反而更加过分。
他一边一本正经地低声和她说着那本《阴阳欢喜真经》里的修行诀窍,指点她运转灵气修炼,一边又不断地复现书中提过的各种姿势……
盛千婵再一次后悔,为什么她没有在看完这本该死的功法的第一时间就选择把它销毁。
你一本修炼功法,凭什么撰写得那么图文并茂?桑清衍也有问题,他就看了一遍,怎么就都能记下那些姿势?
这绝对不合理!
羞耻的情绪在桑清衍拿着她平时最爱的毛绒抱枕垫到她腰下时终于达到了顶峰,她将脸埋进被褥,咬着绣满繁复花样的绢被发出呜咽的啜泣。
一滴泪从她眼角溢出,被长长的睫毛挂住,摇摇欲坠。
她含糊不清地发出骂声:“你唔、讨厌”
所有的声音消弭在亲吻之中。
直到一切归于平静,连心跳都逐渐平复之际,盛千婵的意识仍然陷在将要缺氧的那种晕眩里。
她很怀疑,如果不是她也踏上了修炼这条路,只是普通人的体质,经历桑清衍这么一顿折腾,是不是会直接猝死在床上。这男人的体力实在过于恐怖了些,她现在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遍布红痕的肌肤,轻薄柔软的漂亮衣裳……系上绳结的刹那,桑清衍的动作顿了顿,将几乎浑身都软成一团泥似的盛千婵抱到了怀里。
他拨弄着她耳边的发丝,像是在把玩什么有趣的东西,盛千婵本来就累得不行,被他的小动作弄得有些烦,懒洋洋地撇开头说:“别烦。”
“我喜欢你。”
另一道声音在她开口的时候也同时响起,声音重叠在一起,却没有影响她听清楚。
盛千婵一愣:“什么?”
她保持着现有的动作,身体都在一瞬间僵住了。然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捏住了她的下巴,轻轻地将她的脸转了回来。
“喜欢你,很喜欢。”
从那次生出想要将她藏起来的念头时,他就在心中反复问过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情绪,为什么那么在意她?
那时,他还有些弄不清楚自己的心情,只是随着心中的想法漫无目的地走,只想让盛千婵开心一点,不惜手段将她留在自己身边,将她占为己有。
可在经历了吵架,又被阿焰劝导过后,桑清衍发现自己的心情明朗了很多。
因为盛千婵而生的喜悦、嫉妒、烦闷等等在内的所有情绪,都是源于喜欢。喜欢她,喜欢到他都有些不像他了。
这是他第一次如此坦诚直白地剖析自己的内心,并将他的感情付诸于口。
而现在,他也想知道盛千婵的想法。
第95章 要是她已经怀了怎么办?
盛千婵承认, 她现在很慌。
不止是桑清衍突如其来的表白,也因为他蕴含着温柔与期待的眼神。
她像个傻子一样当场愣住,连桑清衍替她梳理发丝的小动作都忽略了, 唯有一双瞪得浑圆的大眼睛与他对视着, 像是要把他盯出个洞来。
从那天他面不改色地吃下她做的黑暗料理,又向她阐明他的占有欲和嫉妒心,再到后来她得知药宗弟子被暂时留下,种种反应其实已经验证了桑如焰所说的话他很在意她。
盛千婵因此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出另一个结论,他或许也是喜欢她的。
但心里猜测是一回事, 他亲口说出来又是另一回事。
这些天她没有亲近桑清衍,有意无意地回避他,更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通常而言,他也不应该突然受到什么刺激以至于这么直接赤诚地向她坦露心意。
发生了什么?
盛千婵试着倒推他的心路历程, 但很遗憾, 最近她很少分神, 更有意地把心思放在了修炼和改进丹方上,并没有留太多关注给桑清衍, 所以回忆这几天的事情,她对他经历了什么, 脑海里只有一片空白。
她的目光对上那双如同深渊般仿佛要将她吞噬进去的墨色眼眸, 看着周围的灯火在他眼中倒映出点点星光, 微微地晃了晃神。
桑清衍也喜欢她, 这当然是开心的事,她无法抑制自己对他的心动, 就如此刻无法控制因喜悦而怦然加速的心跳。
可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喜欢我?”她呓语般轻声问道, 飘忽的视线仿佛终于找到落点般坠落进他眼中的那片深渊。
被她一眨不眨地回望着, 桑清衍眼中不由自主泛起了波澜,漂亮的凤眸微眯,眼尾微微上翘,那股终年不化笼罩着他的如同霜雪般的冰寒也如遇春风般消融。
她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时常难以静下心来好好辨析自己的心情,而这几日,虽然没有见到盛千婵,可想念却与日俱增,曾经犹如隔着云雾一般朦胧的情感也越来越明晰。
当发现引动他所有情绪变化的来源都汇聚到盛千婵的身上时,喜欢她这件事也就没有了任何的疑问。
没有什么不能承认的,他生平第一次这般喜欢一个人,所有的心情都只想不顾一切地告诉她。
就是喜欢,没有为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桑清衍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姿势,将怀中人更好地圈进了自己的怀抱,指尖不住地流连在她的眼角眉梢,又沿着发丝摸到她的耳垂和脖颈,像是触摸着世上最珍贵的宝贝般,小心翼翼又温柔缱绻,“哪有原因。”
“怎么会没有原因呢?”盛千婵并不满意他的答案,也故意忽略了他想要等待一个回答的眼神,试着给他列举例子,“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总有一些理由让你觉得喜欢我吧?”
她掰着指头数:“比如,因为我很漂亮?”
桑清衍摇头,但是顿了顿,他又点头:“嗯。”盛千婵的相貌即便放在全天下排不上第一,也绝对属于出类拔萃的那一拨,自然是长得好看的。
没有人不喜欢漂亮的容貌,桑清衍也承认,盛千婵的脸总是格外让人赏心悦目。
肤浅!颜狗!
盛千婵停下数数的动作,弯着一根手指,有些不高兴地看着他,眼里还有几分质疑:“你怎么这么浅薄,就知道看脸!”
可恶的外貌协会成员!
桑清衍:“……”可是他也不能昧着良心说不漂亮啊。
于是 ,他决定实话实说:“我也见过比你好看的,男女都有,如果只看长相,那我应该会喜欢很多人。”
此话一出,盛千婵的表情看起来似乎更不开心了,她哼了一声,接着掰指头数:“那就是因为我善良?”
桑清衍有些迟疑地看着她,不知这头该点还是不该点,踌躇了须臾,他回答道:“乐善好施的修士虽然不算多,可也不少……”
“哦,那难不成是因为我天赋高?”
桑清衍欲言又止。
要是他喜欢谁的标准是谁天赋高,那他又何至于孑然一身直至遇到盛千婵才成亲?
“是因为……只有我见过你另一幅模样,而且我不讨厌?”盛千婵又试探着问。
桑清衍看出了她的谨慎,仿佛生怕用词不恰当又戳中他的伤口似的,那小心的模样让他的一颗心也随之跟着软化。
这或许也是一方面,但绝不是全部,他想。
盛千婵还想接着举例,她似乎执著于得到一个能让她坚定自信的答案。
桑清衍却轻叹一声,将她搂入怀中,亲了亲她微微抿起的嘴唇。
“你的所有优点和缺点都是我喜欢的理由,但换一个人拥有你的优点与缺点,哪怕她出现在相同的时间,相同的地点,做了与你相同的事情,我也不会喜欢她。”
他与她鼻尖相抵,纤长的睫毛几乎彼此交织在一起。
“因为是你,所以是你,也只能是你。”
他抓起盛千婵的手按在光洁紧实的胸膛之上,隔着如玉般毫无瑕疵的白皙肌肤和隐藏着爆发性力量的肌肉,心脏的跳动从掌心之下传来,让盛千婵的手指都感觉到了震动。
“没有假设,没有如果,没有原因。”他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否决的坚定,“只有你,才能让这里跳得如此之快。”
他垂眼看着盛千婵,这么近的距离,他连她每一根睫毛都能数得清。
“那么,你呢?”
“我、我当然也喜欢……可是,要是我……”盛千婵咬了咬唇,听完他直白到不加任何掩饰的情话,就是铁树都能高兴得开花了,但横在他们之间的一个问题,却并不会因为这些话有任何变化。
她试着把手抽回来,眼前的男人却使了一点巧劲,带着她的手压过了头顶,让她的身体也跟着又挺起往前倾了几分。
耳朵贴着手臂,有些别扭的姿势让盛千婵不自然地扭了一下,却在感知到某种变化的时候又停了下来。
她的眼底有一丝飞速闪过的羞涩,却并未因此影响原先的郑重。
“你说,我所有的优缺点你都喜欢,可是,如果有的优点我并没有呢?”盛千婵又想咬嘴唇了,她紧张时就容易重复这样的小习惯,“桑清衍,到现在为止,你还坚信我是盛家的那位小姐吗?”
桑清衍的神情里流露出了一丝浅浅的疑惑,似乎在问为什么提起这件事。
盛千婵也不想提,可这是绕不过去的一个问题,尽管问得有些艰难,她还是继续问了下去:“你应该还记得吧,最初你要娶那位盛家小姐是为了什么?”
桑清衍没有眨眼,也没有点头,只是注视着她。
盛千婵替他回答道:“你是为了她的蕴灵体,是为了延续桑家的凤凰血脉……这是原来的盛千婵具有的最大的优点,也是我所没有的。我不是她。”
而这,也是他们必须面对的问题。
“不管你信不信,我真的和她没有半分关系。也不要说是桑家圣物的指引,占卜本来就有概率出错,那不能说明什么。”
她把桑清衍能解释的渠道都堵死了。
直到说完最后一句话,彻底地表达完自己的想法,她才闭上嘴,有些忐忑地等待桑清衍的回答。
即便桑清衍明确地知道她不是原主,喜欢的就是原原本本不是任何人替代品的她,那他们也需要面临桑家未来的嫡传血脉可能断绝的风险。
她不可能接受和别人分享自己的伴侣,而桑如阳和桑如焰这俩兄妹也不可能肩负起延续血脉的重任,他们自身的情况不允许,桑清衍身为二人的哥哥,也不会眼看着他们做出牺牲。
这好像一个无解的难题,一直压在她的心头,让她只想逃避而不愿去面对。
如果不是今晚桑清衍这么坦诚地倾诉有关她的爱意,她也只会让一切维持着原来平静的表象继续下去。至少,那样也很好,不是吗?
“我知道你不是她。”
不知沉默了多久,在盛千婵的感知中似乎过去了很久,又仿佛仅仅隔了一瞬,桑清衍开口了。
“上次你与我说过之后,给予盛家的诸多权限就已经收回了。”他指的是遇到盛家那个小畜生试图调戏她那次,盛千婵也有印象,但她提了要求之后也没有再关注后续,并不清楚他都做了什么。
“没有彻底撕破脸,只是我觉得你或许还需要盛家作为背景。”桑清衍摸了摸她的头发。
盛家好歹也是隐世家族,又算是青龙血脉的分支,哪怕她不想跟盛家来往,身后有一个家族托底,也比什么都没有要好。而且当日她也是从盛家嫁出去的,骤然划清界限,公开原委,对她的处境也没有任何好处。
“你……是从什么时候相信的?”盛千婵有些呆呆地望着他。
桑清衍的反应比她预想得要平静,好像她认为的问题全然不是阻碍,仅仅是她自己想得太多。
桑清衍听着她的话,眉毛微挑,轻描淡写道:“从最初就有怀疑。”
不过,那时他不在乎。
反正根据圣物指引找到的是现在的盛千婵,她的长相、名字、象征身份的玉符,乃至她身上隐约透露出来的青龙血脉气息,都能对得上,那纠结是不是原先的那一个,又有什么意义?
尽管后来盛千婵表现出来的差异愈发明显,也让他的怀疑逐渐加深,他也没有打算做些什么,相反,他觉得维持现状也不错。
或许,其实从那时开始,喜欢的种子就已经开始萌芽了,只是等长成参天大树时,才终于令他发现。
幸好还不晚。
桑清衍亲亲少女的长发。
“至于你担心的另一个问题,也会有其他的解决办法。”
有了阮子晟这个现成的实验样本,天元学宫那边自然能想办法接着研究出邪魔的秘密,再加上盛千婵的破魔丹还在不断改进,在他的血脉问题彻底压制不住前,或许就能找到合适的解法。
只要他能解决血脉中蕴藏的问题,又活得足够长久,桑家的血脉短期内便不存在断绝的后患,哪怕真到了危急的那一步,他也可以试着尝试先祖所记载的涅槃之法。
延续血脉的压力,他不会再施加给盛千婵,这也不该是她的责任。
盛千婵有些茫然地听着他说的每一句话,明明所有的问题都有了最合情合理的解释,但她总有种说不上来的无措。
不是很大的阻碍么?不是应该很为难么?为什么在桑清衍嘴里,这些事情都显得那么的无所谓?
“我不是蕴灵体真的没关系?”
“嗯。”
“生不出血脉不纯粹的后代也不要紧?”
桑清衍接着点头:“嗯。”
“那……”盛千婵忽然有些迟疑地问道,“要是我现在已经怀了呢?要直接生么?”
第96章 论避孕的重要性。
随着这句话问出口, 本就安静的室内又静默了一分。
桑清衍是没有想到她会这么问,而盛千婵则是觉得有些尴尬,八字都没一撇的事, 她多这个嘴干嘛呢。
短暂的沉默后, 桑清衍伸手抚上了她的小腹,语气微沉,带着一点哄人的意味,又似乎意有所指地说:“不用担心,没那么容易怀的。”
他以为盛千婵是担心重复那些蕴灵体女子们的命运。尽管或许如她所言, 她并不是,但这也只意味着孕育的后代血脉可能不够纯粹而已,那些母体们被抽取灵力供养孩子的情况依然会存在。
生育孩子本来就是颇为凶险之事,四圣的血裔更为如此。
他的血脉虽然也存在一些问题,可身为凤凰嫡系, 本身修为又过于强大, 他的孩子也绝不会平凡到哪去至少以盛千婵如今的情况而言, 还没有那么适合孕育。
为了避免最坏的那种结果,即使深知以他目前的境界不可能那么轻易拥有孩子, 他也用上了第二种保障手段。
想起让老夫子帮忙炼制丹药时,他那一言难尽的表情, 桑清衍心里就忍不住觉得好笑。
换了别人, 他可能还会质疑对方的炼丹水平, 但老夫子经手的丹药效果绝对令人放心。在时机合适之前, 盛千婵的担忧肯定不会成为现实。
想到这里,轻抚着小腹的大手又开始不安分地沿着她的腰线打转。桑清衍没有掩饰自己对她的渴望, 贴着她的耳朵细细密密地落下一个又一个吻。
“天还没亮, 时间还早……”
“不, 你等等”盛千婵扭着头避开他的吻,手上也带上了一点力道,不停地推搡着他的胸膛,但成效却不大,很快她就被吻得晕头转向,只有一点残余的理智还记着他刚才说的话。
“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唔……为什么那么说、说啊……”
破碎到只能断断续续讲完的句子混在低哑的喘息里,只是等到最后彻底失去理智,盛千婵也没能等到男人的回答。
在她疲惫地陷入黑暗前,映在视野里的只有一双充斥着爱意与渴望,隐隐有火焰跃动的漂亮眼眸。
这个人真是,床上这点地方哪够他伸展翅膀啊……
不知过了多久,桑清衍终于停了下来。他亲了亲少女沉睡的面庞,向来冷淡漠然的脸上显出了一丝餍足。
只是看着对方被他折腾得到处都是斑斑驳驳痕迹的可怜模样,他的眼中又不由得闪过了一丝心虚。
第一次他不够清醒,又是初尝云雨,难免草率了事。第二次他骤然开窍,明知令对方受孕概率不大也始终心怀顾忌,到底不敢彻底放纵。
这一次他事先做好了准备,行事再无顾忌,也免不了放肆一些。但没想到,过分的后果会是这样……
他当然不会告诉盛千婵,他最近在吃药,就为了以后能够为所欲为。这一次算是他没控制好,下一次就有数了。
桑清衍抵着唇轻咳一声,认命地开始善后。等清理完一切痕迹,将人再次紧搂在怀里,他才忽然想起来有一件事忘了说。
“醒醒?”
试探着轻轻摇了摇盛千婵,看她嘟囔着轻哼,又贴着胳膊蹭蹭,一副不要烦她休息的模样,想了想,桑清衍还是把话咽了回去。
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将老夫子的那两句叮嘱回忆了一遍,他很快把话在心里翻过了篇,抱着盛千婵安心地闭上了眼,难得也跟着陷入沉眠。
……
又做梦了。
盛千婵托着沉甸甸的小腹站在白茫茫的空间里,清醒地知道自己正在做梦,可又无法控制自己脱离这个梦境。
这不是她第一次来到这里,可每次看到这片虚无的白色都让她无比的压抑。
或许是银霞山那次给她留下了阴影,又或者是听桑清衍描述过他幼年时的噩梦,让她也心有余悸,她现在对类似铺天盖地的白雾笼罩一切的环境都有着莫名的厌恶。
她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肚子。
小腹圆溜溜鼓起,看起来起码怀胎六月有余。
她自己原本就精通医理,只需用眼便能看出来这绝对是怀孕的模样,而非其他缘故所致。
甚至,一种说不上来的预感告诉她,在她肚子里的还不是一个普通的人类胚胎,而是一颗……蛋?
真是奇怪的联想。
盛千婵皱了皱眉,伸手抚上自己的肚子。
理智告诉她,距离她和桑清衍发生实质性的关系总共也没两个月,按天来算,次数更是屈指可数,先不说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本就难以有孕,就算怀上了,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月份。
可冥冥之中,她就是感觉,这是她的崽。
就是这种毫无来由的喜爱感,让她下意识地想要护着腹中孩子的安全。
盛千婵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隆起的小腹,拧眉环顾着周围白茫茫一片的环境,眼中闪过深思,脚下却没有移动半步。
这是她最近反复在做的一个梦,也是让她有意无意地躲着桑清衍的那个梦。
她原先对桑清衍不论如何感觉心动,也始终怀有顾虑,一直将头埋在沙里当鸵鸟。而最近的这个梦,却是将她的所有顾虑真实地展现在她的面前,血淋淋地撕下她想要维持的平静假象。
哪怕听到了桑清衍亲口所说的每一句话,她的心也跟着笃定了许多,那股隐隐的担忧却依然萦绕在她的心间。
她弄不明白这个梦的来由。
究竟这是她心中的忧虑以梦境的形式具象化,还是说,这其实是一个预知梦?
要知道,越是修为高深的修士约容易感知天命,抓住冥冥之中的那一缕天机。偶尔的心血来潮就是这种反应的直观体现,预知梦自然也是。
她如今只差临门一脚就能到达通玄境,如果不是有意压制修为,想要巩固一番境界再突破,她现在放在整个修仙界也能称得上是强者了。
何况,她还学习过占卜之术,又得到了玄武精血所化的那只小铜龟。
四圣之一的玄武虽不像其他三位一般能打,却尤为擅长占命,祂当初因打赌输给凤凰的那只小铜龟也天然继承了这一特性。
自从拿到铜龟后,盛千婵闲来无事便摸透了其用法,偶尔用以占卜,成功率也大大提高。
凭借这些因素堆叠,让她灵感汇聚,有感而生,预知一些未来的事似乎也不是不可能。
可如果真的是提前感知到了以后会发生的事,那这样的未来……
盛千婵拧着眉抬眼望去,白雾渐渐消散,周遭景物瞬息间千变万化,几乎是眨眼的功夫,就已经无声无息地化作了她眼熟的院墙。而她正倚着栏杆,隔着深深浅浅的树影,在听院内的侍女们叽叽喳喳地交谈。
“听说了吗?仙尊大人带着一个和夫人一样的女子回来了!”
“嘘……你别乱说话,那位才是真正的夫人,先前那个是冒牌货,你可别喊错了。”
“可是,唉,好歹人家已经有孕在身了,又相处这么久,仙尊大人也该对她有几分感情吧?”
“她又生不出纯粹的凤凰血脉,仙尊在意她干什么?”
“就是,假的就是假的,仙尊想娶那位盛家小姐是为了什么,你们又不是不清楚。”
“恐怕啊,这位的孩子也……啧啧。”
好吧,还是很难觉得是未来。
盛千婵默默听着侍女们闲聊,除了换了个姿势继续靠着栏杆外,并没有任何的动作。
她知道,就算她走过去想要看个究竟,也同样得不到任何结果。
当她走过去的一刹那,周围的景物就会开始新的变化,甚至她坐着不动,这里的一切也马上就会自动过渡到下一个场景。
果然,当她眨眼再次睁开的瞬间,她就已经出现在了一处断崖边。
有人劫持了她,尖锐的刀锋抵住了她的脖子,而一身白衣的桑清衍正站在远处,冷漠而无情地向这里望来。
劫持她的反派阴桀怪笑,大声问桑清衍要是他只能救一个人,他准备救谁。
很老套的选择。
盛千婵身体僵硬动不了,也看不到身边是不是有另一个和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子,她只能看到悬崖深不见底,仿佛要吞噬一切。
但这剧情实在太老套了,就算她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担忧化作了梦境,也不该是这么无聊的场景。
尤其是同样的梦境经历了好几次之后,她现在更是不想听反派在这逼逼叨叨,只想干脆纵身跳下去求个解脱得了。她听累了,真的。
感受着身体微微恢复了些许力量,再看眼前还在上演的狗血盛宴,再回想起不久前桑清衍对她说过的那些话,盛千婵无声地叹了口气,然后猛地挣开了身上的禁锢
就在这一瞬间,她感觉肚子里的崽好像轻微地动弹了一下,一缕与圣灵凤凰带给她的相似的气息顿时从她腹中流向四肢百骸。
正在急速变幻的白雾猛然坍塌,像是被人快速倒带般骤然退去,而她也在同一时间感觉到神识似乎落在了实处。大脑渐渐清醒,而眼前也再次出现了黑暗。
梦醒了。
盛千婵闭着眼睛没有动。
噩梦带来的不适正在飞快离她远去,身后那股清冷的气息包围着她,让她生出了一种异常安心的感觉。
她下意识地用神识扫过自己的小腹。
平坦的、纤细的,腰肢柔软,没有一丝一毫的赘肉。梦里隆起的肚子,仿佛就只是错觉而已。
盛千婵也不知道是失落,还是松了一口气,她收回神识,倚着身后男人的胸膛,又缓缓地闭上了眼。
原先让她觉得不安的梦境,在桑清衍那般赤诚的坦白下,似乎也不是那么重要了。或许危机感仍然有一点,但起码她现在没有那么想逃避了。
不过
她想到了什么,忽然又睁开眼。
“对了,你之前是想要跟我说什么来着?”
作者有话说:
蛋:不被期待的我的一生.jpg
第97章 别问他,问我。
“所以你就是想说, 有个天元学宫的先生想收我为徒?”坐在梳妆镜前,盛千婵一边理着发髻一边问道。
她原先也不会这些繁复的样式,在这个世界待了一段时间, 这些手艺倒是愈发娴熟了, 就算分心说话,不看镜中的模样,也能把头发/漂漂亮亮地绾起来。
话音落下,她也插上了最后一根簪子,凑到镜前打量了一眼, 而后满意地点点头。
嗯,不错。
她心情好了一点,倚着梳妆台转过身。桑清衍刚好在穿衣服,已经进行到了最后一步,骨节分明的手指扶在腰带上正要打结。
盛千婵看着他慢条斯理地系紧腰带, 瘫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全然没有身为妻子应该在这个时候上去帮忙穿戴的意识, 反倒还默默欣赏了一番那双赏心悦目的手。
只是在想到那修长如玉的手在她身上表现得是如何的恶劣之后,她嘴角又不由得垮了下去。
真是的, 这么好看的手就不能用来干点正事么。
桑清衍不知道她的心理活动这么丰富,一双狭长的凤眼循着声音向她望去, 好像只是随口一提般轻描淡写道:“嗯, 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所以也没特意唤醒你。”
当然, 也是怕吵醒了她又闹脾气。
毕竟她那时候眼睛都睁不开,还嫌他吵, 哼哼唧唧的不忘骂他, 就差在睡梦里给他一巴掌了。
他说得简单随意, 盛千婵听着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学宫来人不是秘密,但老夫子神出鬼没,没跟着其余人一起现身,知情人又都主动瞒着此事,知晓他此刻就在桑家的人本来也没几个。
桑清衍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地忘了提这一茬,盛千婵自然也不会想到那个腆着脸说要当她师父的灰衣老者就是老夫子。
果然,她听完就摆了摆手:“哦,就这事啊,我还以为什么呢。没兴趣,婉拒了哈。”
“你不问问是谁?”桑清衍挑了挑眉。
“是谁我都没兴趣……”盛千婵又转了回去,拿起眉笔,对着镜子把自己的眉毛又浅浅地描了一遍,“我好像也没和你说过,前几天我就遇到那位老先生了,虽然他看起来确实有几分水平,不过行事稍微有那么一点失礼。”
她伸出手指,掐着指尖比划出口中的“一点点”。
桑清衍也知道这回事,不管是老夫子后来亲口跟他转述了经过,还是属下们一五一十的详尽汇报,他对盛千婵身边发生的事情都了如指掌。
“既然你没兴趣,那我就回绝他了。”
大概是他的语气实在太寻常了,盛千婵完全生不出任何的异议:“行啊。”
想起老夫子得知他口中天赋出众的小姑娘和炼制破魔丹的主人是同一人时,他那副惊讶的神情,以及后来死皮赖脸想要收盛千婵为徒,甚至不惜跟他打感情牌的模样,桑清衍不由在心里哼了一声。
想要把人拐走,也不看看行不行得通。
看在老夫子过去和他的交情上,他已经问过盛千婵的意思了,是她自己不愿意,老头可不能再怪他阻挠。
心里这么想着,桑清衍表情愈发显得缓和,眼里也带上了一点笑意:“你今天是去药宗弟子那儿,还是去藏书阁?”
“昂?”
对上盛千婵有些茫然的眼神,他眼里笑意更深:“以后我陪你去。”
……
古人说,床头吵架床尾和,确实是有几分道理。
虽然他们谈不上是在床上吵起来,但经过一整夜的深入交流之后,两人之间原本有些尴尬怪异的气氛的确缓和了许多。
只是,盛千婵怎么也没有想到,和好后她要面临的第一个问题竟然是来自桑清衍的贴心陪伴。
看着盘腿坐在一旁,正沐浴在阳光里闭目打坐的男人,明知周围没有旁人,盛千婵还是下意识地拿起书挡住了脸,小声地对他说道:“你到底是要干嘛?”
她真的不能理解,桑清衍丢下一个分/身杵在这里陪着她有什么意义。
这家伙最近可忙得脚不沾地,虽然她没有参与其中,但听他所说,学宫来的那些人正在一刻不停地剖析域外天魔的各个线索,他能抽出一晚上的时间都算是很不容易。
在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有闲心分出一个分/身来?
而且,这根本没有用好么,这么大个人,待在边上不是修炼,就是看书,除了分走她的注意力之外,根本没有任何正面的作用!
盛千婵真的很难不嫌弃他的存在。
尤其是他跟着去药宗弟子所在的客院时,往常会热情招呼她的弟子们,都跟见了某种天敌似的,一个个就差没绕着她走。实在避不开的,也都战战兢兢、强颜欢笑,寒暄两句就赶紧开溜,生怕会被清玄仙尊身上的冷气冻到一样。
也就贺楼和几个见他次数多一些的弟子看起来神情没有异样,可但凡他们聊得热络一点,相处的距离近上那么一寸,这人都会在背后用冷淡的眼神默默地投来注视。
于是,顶着这人安静且冷飕飕的眼神,大家的讨论氛围也从一开始的热火朝天逐渐变得拘谨。
直到连贺楼也顶不住,扔下一句“忽有所悟”托辞要去修炼后也跟着离开,盛千婵只能无奈地从客院转移阵地,再一次来到了藏书阁。
哪知某人毫无收敛,依旧大摇大摆地跟了过来,仿佛打定了主意,要切身实践什么叫“陪伴”。
盛千婵充满怀疑地打量着他,心底愈发感觉桑清衍就是故意的。
这家伙之前承认他嫉妒她和药宗弟子走得近,因此要赶人家走,后来又碍于她生气,寻了个理由让药宗弟子留下,没准心里还憋着一口气呢。
现在嘴上说是陪她,指不定就是为了给药宗弟子添堵。而且这么明目张胆地监视着他们,也能让他的占有欲得到满足吧。
桑清衍读懂了她的眼神,却也没有否认。
盛千婵所怀疑的那些事情,他也的确是这么想的。既然阻止不了她和其他人接触,那他就当面看着,他就不信这样那药宗弟子还能生出什么旖旎的心思来。
除此之外,越是与她亲近,他的心也就越发贪婪。
看不够,想要一直待在她身边类似的情绪充斥着他的脑海,让他愈发不舍得抛下她去忙其他的事情。
还有……“你修为已经快压制不住了,突破在即,可能会招来雷劫,有我在身旁,会更安全一些。”他给出了另一个出乎盛千婵预料的答案。
低阶修士突破往往不会伴有雷劫,突破的小境界也大多没有什么波折,但从照神境跨入通玄境,可以说这意味着一个修士在从底层的小修士朝着厉害的大修士转变。
通幽入玄,感知天命。
这是通玄境最直观的诠释,也是与从前的境界有着天壤之别的地方。
从炼化操控己身,到真正掌握天地之间的力量,中间的蜕变也需要来自天道规则力量的引导。
几乎每一个跨过这道坎的修士都会面临雷劫的洗礼,而以桑清衍的境界来看,他能够感知到盛千婵身上透露出来的气息已经无限逼近了通玄境,只要一丝细微的变化,随时都有可能让她进阶。
她身上的气机隐隐牵动了雷劫,在肉眼无法看见的九天之上,劫云翻涌,天道规则之力形成的天雷正在朝着她所在的方位汇聚。
桑清衍不久前为她占过一卦,尽管得不到具体的日期,可也算出她的雷劫就在近期。
原本她的修炼天赋就颇高,修为涨得很快,婚后更是时常与他双修,近来又放纵无度,再加上她自己过于刻苦,修为增长称得上一日千里。
即便根基稳固,修为凝实,可毕竟她在照神境待的时间太短,也不曾有过多少实战经历,桑清衍难免担忧她渡劫的问题。
“雷劫?”
盛千婵也知道自己这次八成会遇上雷劫,近来一直压着修为增长也是想多做些准备,可听完桑清衍的话,她顿时压力倍增,只感觉名为“雷劫”的这把尖刀已经悬在了脑袋上,随时都将坠落。
“这么快吗?”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又望了眼藏书阁的天顶。
隔着屋顶和房梁,她什么也看不见,同样也感知不到桑清衍所说的冥冥之中的气机牵引。
“或许就在这几日。”桑清衍沉稳点头,“你最近要小心一些。”
他语气认真,目光诚挚,盛千婵看了眼自己紧握的小拳头,再对比了一下她和桑清衍的实力,顿时对他寸步不离都地守在自己身边这件事不再有半分介意。
渡劫更重要,这个时候就不要纠结那么多了,大腿都主动伸过来了,那该抱就得抱。
“可你这样真的不要紧吗?”盛千婵刚说服自己低下头看书,才翻了一页,又忍不住朝他看去,“让别人看到你的分/身是不是不太好?”
她记得桑清衍的分化之术与寻常秘术有所不同,那次山中惊变,他救了她后从桑家祖陵出来,也趁着桑家其余人赶来前散去了分/身,说明他也不想让太多人知道这件事。
可现在他怎么又不在意了?
“本体最近不会出面,知道此事的人也不会有很多。”
桑清衍简单解释了两句,又把话题引回到破魔丹上:“灵霄仙尊等人已经证实了你的丹药对克制邪魔力量有一定功效,等回到学宫后,应该还会再寻一些被邪魔力量侵蚀或者具有心魔之人来做研究,若是都有作用,你的功劳足以令世人为你建祠立庙。”
“没那么夸张吧……”盛千婵觉得这话听起来太过于玄乎了,她做这件事的时候压根没想那么多,怎么重要性一下子拔高到拯救全人类的高度了。
她不着痕迹地瞄了一眼桑清衍。
没记错的话,破魔丹只是祛邪丹的衍生品而已,最初也只是想帮桑清衍解决他自身的问题而已。
“如果有用的话,自然不夸张。”
桑清衍眼眸微眯,留意到她偷偷摸摸看过来的眼神,心情也跟着畅快起来。
他轻点着盛千婵手中的书籍,支着头看她:“你要有哪里看不懂,也可以随时问我。”
虽然他在丹药一道上不比老夫子那么厉害,但至少也能给现在的盛千婵一些指点,起码有他在,她也用不着横跨千山万水跑到天元学宫。
盛千婵“哦”了一声,刚想说话,就听窗边忽然传来了一道暴躁的声音
“问什么问!问他有个屁用,还不如来问我呢!”
第98章 情话还不是信手拈来。
“就他那点水平, 也不怕误人子弟!”
声音暴躁,但有点耳熟。
盛千婵循声往窗边望去,只见一道灰褐色身影正手脚并用从外面爬进来, 边爬还在边骂到底谁把窗户做这么小, 都不知道照顾老人家。
盛千婵:“?”
这里是藏书阁的二楼,也不知道灰衣老者在外面待了多久,又听到了多少话。
总之,在她的注视中,灰衣老者利落地跳了下来, 云淡风轻地掸了掸衣角,双手背在身后,抬头的时候又变成了一副儒雅从容的高人模样。
看清对方长相的那一刻,盛千婵内心闪过了一道“果然如此”的念头。
不过,这个自来熟地说要她拜师的灰衣老者看起来和桑清衍关系很亲近, 至少比她想得要更为亲近, 以至于他骂起来人来也毫不留情。
“我说怎么等半天不见我小徒弟来呢, 原来就你小子在拦着我收徒是吧?不是我看不起你啊,你那点炼丹术能比得上你的修炼水平?”
盛千婵怔怔地看着灰衣老者上来对桑清衍就是劈头盖脸一顿输出, 整个人在一旁完全不知道该怎么插嘴。
不过大概意思她好像懂了,这是老者又跑来当面收徒了。并且, 他好像还觉得他没能成功收徒是因为桑清衍从中作梗的缘故。
“等等, 这不关桑清衍的事, 其实是我……”
盛千婵试图替桑清衍解释两句, 话还没说完,又被灰衣老者的抨击给压了下去:“小丫头现在炼丹水平确实还不够高, 但她在这方面天赋可比你高多了, 还看不懂来问你, 你能教得了吗你!”
面对灰衣老者的挖苦,桑清衍格外淡定。
他不疾不徐地站起身,走到桌旁又拉出了一张椅子,自己也在一旁坐下,慢慢悠悠地替三人都倒上一杯茶,这才请老者入座。
“你怎么来了?”
与他的平心静气相比,老者就显得有些沉不住气了。他挂着一张脸,冷哼着坐下,阴阳怪气道:“你说呢?”
他在另一边等了半天,等来的只有桑清衍本尊,说好要带来见他的小徒弟愣是没见着人影。最后问了半天才告诉他,小姑娘压根没打算拜师。
这怎么可能呢!
老夫子思忖这事不对劲他是谁啊?他可是当今天下实力最强且最博学的人之一,想要求着他收徒的人多得那是如同过江之鲫。
他都这么名声在外了,没道理还拿不下一个小姑娘啊!就算她是桑清衍这小子的新婚妻子,那也不应该。
所以,只可能是桑清衍这边出了差错。
果不其然,他一过来就听到这小子在抢他教书育人的活,愣是一个字都没提到他要收徒这回事,这还能忍?
老夫子反正是忍不了。
留在藏书阁的虽然只是分/身,并不清楚本尊那边发生了什么,可看老夫子的反应,还有之前说过的话,桑清衍也不难还原出事情的经过。
他面不改色地看了一眼盛千婵,语气平静得毫无波澜:“她境界低了些,而且临近突破,不适合参与对邪魔的研究。”
修为太低,难免担心会受到邪魔力量的影响,何况他们这次抓住的还是个修为颇高的域外天魔,不让盛千婵参与也在情理之中。
桑如阳虽然和她修为不相上下,但他是力量被封后从头开始修炼,体内又有着较为纯粹的凤凰血脉,相对要安全一些。
可即便如此,他待了一天后也被灵霄仙尊踢出了队伍,让他自己独自修炼去了。
这些事,盛千婵也都知道,自然没放在心上。
然而老夫子想听的却不是这个:“你跟我装什么傻,我是在说你没把人带过去的问题吗?”
桑清衍与他目光对视,眼神清明,丝毫不显得心虚。
“我问过她了,她并不打算拜师。”
“嗯嗯,我确实没有这个想法。”盛千婵在一旁帮着他说话。
这倒也的确是实话。
盛千婵很清楚,先不说她和灰衣老者素不相识,至今唯一的交集也就是凑巧见过的那一面,就算他们熟络她的思维方式包括已有的许多知识和这个世界并不一样,贸然给自己找个师父,说不定是平白给自己找罪受。
这里的师徒传承,可不像另一个世界找个老师一样,毕业之后说散就散。师父两个字,那可真就是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相比之下,她还是觉得和药宗弟子那样互相交流学习的方式更加适合她。
“虽然很感谢您的好意,但是老先生,收徒这件事还是得看缘分的”
盛千婵才跟着附和了两句,老夫子就急急忙忙打断了她:“等一会儿,你先等等。”
对上她清澈明朗的大眼睛,老夫子捋了捋胡子,又仔细品了品她刚才那句话,心里生出一点狐疑,试探着问:“小丫头,你到底知不知道我是谁?”
余光瞥见桑清衍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顿,老夫子胡子一翘,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什么关键点,整个人都豁然开朗了。
刚想着,盛千婵的回答也有些小心翼翼地传了过来:“不、不知道……”
她对灰衣老者的了解仅限于知道他来自天元学宫,擅长炼丹之术,以及和桑清衍相熟这几点,仔细想想,确实连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
老夫子听着她的话,边听边暗自点头。
没错,问题就出在这里。
他斜了桑清衍一眼,下巴微微抬起,整了整衣襟,清了清嗓子,挤出一个和煦之中又带着一点老狐狸意味的笑容,和蔼可亲地对盛千婵说道:“那我自我介绍一下,鄙姓袁,是天元学宫的一名夫子,也有许多人称呼我为袁先生……”
他话还没说完,盛千婵就愣住了。
天元学宫有且只有一位姓袁的夫子,而出于尊敬,大家往往直呼“夫子”二字,或者称其为
“您是老夫子?”
她试图将面前老者的样貌与书中的描述进行对照,但很遗憾,老者慈祥温和的面容丝毫没有记载中所说的那般夸张。
他看起来就很普通,就像一个凡间最寻常可见的教书先生。
老夫子心底暗自唾弃一把年纪了居然还要这么吹嘘自己的虚名,一边看着少女惊讶的眼神,又不由得有些满意。
就说嘛,他人是老了,可天底下还有他的名望。
“是我。”他还是笑眯眯的,一边向桑清衍投去挑衅的目光,一边更加和蔼地对盛千婵说道,“你也知道,虽然世人吹捧得夸张了些,可我在丹药之道上多少还算有几分成就。”
注意到少女眼中闪过的迟疑之色,老夫子的语气又多了一丝哄小孩的味道:“怎么样,有兴趣拜我为师了吗?”
“呃……”盛千婵有点纠结地看了看他,“没有。”
诚然,老夫子的身份有些出乎她的预料,但或许本身她就已经觉得老者身份不凡,又看他和桑清衍嬉笑怒骂显得那么熟稔,事先就有了心理预期,所以惊讶过后,这件事给她的感觉也没有那么不可置信。
难得遇到一个书中的传奇人物走到现实中来,甚至活生生坐在她的面前,盛千婵原以为自己会有些诚惶诚恐,但事实上,她觉得也就还好。
实在是老夫子给人的感觉太平易近人了,他身上没有一丝一毫的威胁性,整个人仿佛已经返璞归真到和周围的景物融为一体。
而她平时和桑清衍相处久了,这一个在世人眼中同样传奇的清玄仙尊,给人的压迫感并不比老夫子少,她也照样习惯了。
再看老夫子,似乎也就那么回事。
在她的身边,正被默默念叨的清玄仙尊抿了一口灵茶,眼底浮现出一丝浅浅的笑意。
从他的角度望过去,刚好能看见老夫子微微抽搐的嘴角。
“你说什么?”这回轮到老夫子不敢置信了,他揪了揪自己的胡子,一不小心差点给揪下一根来,“你真的清楚我是谁?”
盛千婵点头:“嗯。”
老夫子:“那你还要拒绝我?”
盛千婵还是点头:“……嗯。”
回答的同时 ,她不忘看了一眼桑清衍,有点担心回答得这么直白是不是不太好。得到来自桑清衍的眼神示意后,她内心稍微笃定了几分,再看老夫子失去笑容的脸庞,她心里的犹豫也少了一点。
“感谢您的厚爱,但是拜师这件事,我想就算了吧。”
桑清衍也适时地接过她的话,给了老夫子一记重锤:“我不是说了么,她没有拜师的打算,现在你相信了?”
老夫子看着他眉头微挑的模样,只觉得这小子从前没这么欠揍过。
可恶,真气人!
他还是不太死心,又坚持问了一遍:“小丫头你真的”
“不想,谢谢。”
“……”
心智坚强如老夫子,也经不住一次又一次的打击。
目送着老夫子失魂落魄的背影从二楼窗户再次离开,盛千婵拨弄着杯中的浮沫,忽然察觉到周围的空气似乎又重新流动了起来,安静的藏书阁也比老夫子在时多了那么一丁点人气。
结界消失了。
她心中有所明悟,却也没有感觉太意外。
看了一眼无人踏足的楼梯口,她转头望向坐在身旁的桑清衍,问道:“不问我为什么拒绝吗?”
桑清衍捏着茶盏,悄悄有一丝紧张:“为什么?”
在告诉盛千婵这件事时,他的确有意隐瞒了老夫子的身份。
以她的敏锐,在听完夫子的话后,自然不难发现这一点。
桑清衍面上仍是一片淡然,视线却不由自主地往边上游移。
盛千婵留意着他隐约在闪避的眼神,忽然微微勾起嘴角笑了笑,语气认真道:“当然是因为你啊。”
作者有话说:
温柔告白(×)
阴阳怪气事后算账(?)
第99章 美色误人,确信。
“你以为我会这么说吗?”笑意只在盛千婵脸上停留了两秒就消失不见, 在桑清衍望过来的瞬间,她顿时就翻脸了,“有你这么传话的嘛, 最关键的信息都不说?你诚心不想让我拜师是吧?”
她气哼哼地敲着桌子, 一副要跟他秋后算账的模样。
“但凡你早点告诉我,想要收我为徒的是老夫子,我也不至于呃”她忽然词穷。
桑清衍看着她:“不至于什么?”
“反正就是那什么,你别插嘴!”盛千婵继续拍桌子,“总之, 你瞒我就是不对!”
没有了结界的静音效果,她也不好意思在藏书阁这种清静的地方大声喧闹,只在原来的音量上稍稍拔高了些,好让桑清衍知道她在发火。
但她原先声音轻得跟奶猫叫似的,即使加大了音量, 让自己听起来显得气势更足, 也依然让人觉得只是小猫在张牙舞爪, 毫无威慑。
桑清衍一开始还因为这件事瞒着她而略微有些心虚,可随着盛千婵气鼓鼓地跟他开始算账, 他反倒心里安定了几分,微微撇开的视线也重新落在她身上。
看着盛千婵故作的生气模样, 他心底闪过一丝好笑, 脸上却仍是一副冷淡正经的模样。
“的确是我有错在先。”他先是道歉, 随后话风忽然一转, “不过,要是我事前告诉了你老夫子的身份, 你会答应么?”
盛千婵没有说话, 凶巴巴地瞪了他一眼。
明知故问!
说得好像刚才知道真相后回绝的人不是她一样。
即便时间回到今天早晨, 桑清衍在那时就如实地告诉她关于灰衣老者的真实身份,她也只会感叹一阵老夫子的身份,心中生出一丝天赋得到大佬认可的窃喜,然后果断放弃这个机会。
除了担忧两个世界的知识和教育模式不能兼容,以及对这个世界的师徒模式有些芥蒂之外,盛千婵不准备大答应的另一个原因就是
天元学宫距离桑家实在太太太远了。
哪怕是桑如阳,贵为桑家的二少爷,去了学宫也难以时常回来。其中固然有他身份特殊,不宜时常在外奔波的缘故,可盛千婵心里清楚,她现在也是被邪魔盯上的其中一员,情况没比桑如阳好到哪去。
要是她也去了天元学宫,八成是一年到头也回不来几次。
虽然盛千婵自认对整个桑家还没有形成特有的归属感,甚至连那些个主管桑家大小事务的长老们的脸也没有认全,但不得不说,她在桑家其实待得很舒服。
她是桑清衍的妻子,是桑家的家主夫人,凭借这个身份,她在桑家的地位就已经超然于很多人之上。
大事有黎婆婆辅佐把关,再不济还能找桑清衍,她完全不需要费心;小事上,院里的那群小侍女又把她伺候得服服帖帖。单从物质上来说,这些修仙世家的生活过得可比凡间王公贵族惬意多了。
能当一条快乐的咸鱼,谁还想奋斗啊!
而且,就算桑清衍修为高深,横跨虚空对他而言相当于家常便饭,他也不可能动辄就去学宫找她。
他的身份注定了他平日里会很忙碌,连桑如阳在那求学的时候,他也只是抽空去见他而已。
盛千婵不是很想承认,她的确有那么一丁点舍不得桑清衍。
再从桑清衍的角度来说,她也知道他为什么要隐去老夫子的身份,无非是怕她一冲动就跟着人家去学宫。
这男人的嫉妒心和占有欲,她前不久才领教过。
为了那些药宗弟子,他就已经暗戳戳地做过一些小动作了,要是她真准备跟着老夫子离开,这狗男人怕是得把她当场囚/禁吧?
这么说可能是夸张了点,也可能桑清衍什么都不会干,可他们才因为这事吵过一架,又是他先妥协退让,她也不想再往他心上捅刀子。
所以,即使在知道老夫子身份的时候,她短暂心动了一瞬,但飞快地权衡过利弊之后,她还是选择了拒绝。
反正修士的寿命远比普通人要悠久得多,想要去天元学宫学习和交流,日后多的是机会。等她实力再提升一些,行走在外安全无虞的时候,她也随时可以自己动身前往。
这些话她当然不会对桑清衍说出口,只会悄悄地埋在自己的心底。
然而,尽管盛千婵什么也没说,桑清衍却依然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了端倪,于是他眼中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意,眉毛也微微扬起。
“所以,你是真的不想拜老夫子为师?”
“……”这个男人好烦啊,真的。
“怎么不说话?”
“…………”不,她想。
盛千婵暗暗磨牙,握了握拳,感觉关节发出了清脆的声响,这才凝望着某位仙尊大人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好像,现在,感觉,有点后悔了呢。”
老夫子学识那么渊博,又精通丹药之道,能跟着他学习是多少人做梦都梦不来的事,全天下大概只有她才会拒绝了。
仔细一想,还真有点后悔。
尤其是眼前这个男人察觉到了她的小心思,还反复想要确认的时候,这种情绪就更强烈了。
呵,男人。
盛千婵又瞪了他一眼。
“算了,我现在就去找老夫子说我改主意”她说着就要站起身。
桑清衍的嘴角终于也跟着抑制不住地扬了起来。
他伸手握住盛千婵的小拳头,将她拉回了座位,又将她的手指轻轻掰开,而后在她掌心里塞入了一块玉质令牌。
“夫子他们很快就会离开,不过你要是想去学宫,等过了这段日子,我带你去。”
天元学宫一行人为阮子晟而来,此事秘而不宣,原本也没打算在桑家待多久,所有人最近都废寝忘食地忙着,就打算趁到手的域外天魔还热乎的时候抓紧研究。
眼下最要紧的信息都获取得七七八八,即使路上再出什么差错也不会影响已经到手的情报,也就差不多该计划返程了。
这些事,盛千婵心里也有数。
要是她刚才答应拜师,只怕过几天也就得跟着灵霄仙尊他们一起离开桑家了。
不过……“这是什么?”她低头看了看被桑清衍塞进掌心的坚硬物件。
第一眼只觉得眼熟,第二眼的时候她就想起来了,在之前遇到银霞山药宗那位林老祖的时候,桑清衍就用过这块仙尊令。问题是,给她干嘛?
“给你护身用。”桑清衍言简意赅地说道,“最近可能事端较多,放在你身上,我也安心一些。”
盛千婵想起他前面说的那两句,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问道:“是桑家的内鬼找到了?”
“也不全是。”桑清衍摇了摇头,“但我有预感,这段时日必然会生出变故,万事小心为上。”
说话间,他眼前的景象仿佛被无形的大手所扭曲,无声无息地发生了变化。
藏书阁的一排排书架和充满古韵的桌椅化作了燃烧不尽的火海,就连盛千婵近在咫尺的身影也跟着化作了虚无。
熊熊火光之中,他沿着火焰一路望去,只见在火海的尽头,一道仿佛由恶意凝结而成的黑影回首凝望着他,张嘴露出了一个诡异的微笑。
“四圣……血脉……”
黑影的嘴张张合合,无尽的黑暗从地底涌出,似乎要将火海吞噬。
“全都得死……”
阴森、沙哑,如同来自深渊的诅咒,断断续续地从极为遥远的未知之地传来。
桑清衍眉头一皱,仅仅是周身气息有所变化,眼前的幻象就骤然破灭,只留下一张漂亮的脸蛋凑近放大了,几乎与他脸着脸。
“你怎么了?”盛千婵没有错过他刹那间的恍惚。
修炼到桑清衍这个境界,再短暂的失神都将成为生死之际决胜的关键。
尽管他现在并没有处在与他人交手的状态,可如果不是什么特殊的情况,他根本不可能出现这样的细微失误。
桑清衍按了按眉心,本不想将看见的那一幕告诉盛千婵,可对上她透着关切的眼神,又想起她一贯的性格,犹豫了一下,还是选择了坦诚。
那只是修为到了一定境界,感知天命,应运而生的一种预感。
可能看见的是一个场景,或者是一个画面,乃至心中浮现出的一段话,但那必定是未来将会发生的事情。
只不过,这种预见的未来并非无法更改。
对于桑清衍这般修为的强大修士来说,对于未来的感应足以帮他们避开许多祸事。尤其本身擅长占卜之术的大修士,趋吉避凶的能力更是一流。
桑清衍本来也不该太过在意预见的这个场景,然而对方的话却让他心中生出了一丝不安,尤其是当他想到盛千婵的时候,这种不祥的预感又会加深些许。
不想放她离开自己的视野,不仅是因为心底的占有欲作祟,也是由于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危机感在提示他,让他将人牢牢地圈在身边护她安全。
盛千婵听着他解释刚才的失神,“哦”了一声,若有所思道:“知道了,最近我也没打算乱跑。”
桑清衍既然说过段日子就能解决桑家内部的问题,那应该就不会有假。只要她安分待着,危机就牵连不到她身上吧?
就是不知道,桑家的内鬼到底是谁?算算时间,派出去的那些人应该也快回来了吧?
盛千婵压下心中的杂念,重新拾起书籍,又慢慢翻回到之前看的那一页。
随着交谈声停止,她的一颗心也渐渐静了下来。只是,看向桑清衍被窗外的光映照的侧脸时,她翻页的手指又忍不住停了下来。
不行啊,看不进去。
美色误人,老话说的真是一点没错。
第100章 醋精转世吧他。
学宫的人静悄悄地来, 又无声无息地走了。
除了桑家几位主事的长老在一开始接待了灵霄仙尊一行人,剩下的桑家人谁也不知道他们曾经来过,又在桑家做了什么事。
就连桑家的长老们也仅仅知道他们是来找桑清衍, 却并不了解其中的缘由, 更不必说清楚老夫子的踪迹。
这位大佬神出鬼没,来时出人意料,离开也先人一步。
盛千婵在事后问了桑清衍才知道,老夫子如此仓促离去,是因为他得到消息, 四圣之一的某个血脉家族,其所在的秘境在最近忽然整个失去了踪迹,并且所有人都与外界断开了联系。
种种迹象表明,这个家族出事了,而且出的还是大事。
四圣血脉家族这么多年来的作用性毋庸置疑, 骤然有其中一家出事, 这绝对不是什么好现象, 老夫子听说之后自然坐不住。
上一回他也曾这般匆匆赶去北疆,但幸好那只是虚惊一场。玄武的血脉后裔虽然人丁稀少, 远不如桑家这么家大业大,但实力也不容小觑, 尤其他们又擅长占卜, 是以面对危机虽有惊险, 最终也能安然度过。
而这次从西荒传来的消息, 却透露出截然相反的不祥意味。
白虎属金,擅杀伐。尽管白虎血裔同样数量不多, 但他们几乎个个是出了名的杀胚, 就算家族人口不兴盛, 也没有谁想过他们会出事。
可事实偏偏就是如此。
老夫子走得匆忙,却也没忘了在走之前再来见盛千婵一面。
自上次亮明身份还被她拒绝之后,待在桑家的这些天里,顶着桑清衍冷淡的目光,他依然时不时地出现在她身边,变着法想将人拐去天元学宫。
那股低声下气又孜孜不倦的劲头,让盛千婵看了都忍不住犯嘀咕。这似乎已经不是单纯地想要收她为徒了,而是出于某种颜面之争。
不过,临走前,老夫子再次找来的时候,看起来倒是接受了她不想拜师的现实,似乎他从桑清衍那里了解了她的想法,也知道了这家伙暗戳戳的小心思,于是只语重心长地交代她以后得空了可以去学宫找他。
又列举了一番学宫的优势以及他自身的强项,再次声明她随时可以去学宫玩耍和学习后,老夫子将一块信物一并留给了她,这才脸色沉凝地离去。
老夫子一走,学宫剩下的人没过两日也提出了告辞。
桑如阳同样没能逃得了,他师父灵霄仙尊往那一站,他想跑路的腿就钉在了原地,只能一脸垂头丧气地被带了回去。
桑如阳和学宫之人一起离开的那天,盛千婵还专门去给他送行。
少年被他师尊揪着,漂亮的脸蛋露出委屈巴巴的表情,可怜兮兮地盯着她,一双清澈的眼眸里满是想要让她帮忙求情的意味。
但是盛千婵看了一眼从头到尾没拿正眼瞅过自家弟弟的某位仙尊,从他冰冷的表情中读出了没有商讨余地的潜台词,顿时就歇了帮忙说话的心思。
又不是阴阳两隔,总能再见面。
这么想着,她给少年回了一个爱莫能助的眼神,鼓励他在学宫好好学习天天向上,争取早日成为当今第十位仙尊,吊打他哥,翻身做主。
大约是她的鼓励过于真挚了一些,等桑如阳一走,杵在边上的某位仙尊大人就冷飕飕、轻飘飘地开口:“舍不得他?”
盛千婵没忍住,当场就翻了个白眼:“……没有。”
怎么会有人连自己弟弟的醋也吃啊!醋精转世么他!
偏偏某人对她的反应看起来还挺满意,脸上表情回暖,眯眼望着亲弟弟离去的方向,点头道:“不是就好。”
盛千婵:“……”说是的话你想怎么样啊喂!
……
学宫的人在与不在似乎都没有太大的影响,除了少了桑如阳这个颇为性格相投的小伙伴,让盛千婵感觉日常生活略微冷清了一些外,其他依旧一如往日。
只是离别开了一个头,后面往往就会接二连三地发生。
果然,没过两天,乌灵薇和盛思言也纷纷前来跟她道别。
乌灵薇是浮云仙宫的嫡传弟子,一向颇得她师尊看重。近来师门传话,说察觉天下风云变幻,就连南境也隐约有一种危机四伏之感,身为浮云仙宫弟子,自然免不了要肩负起探查情报的重任。为了她自身安危考虑,也为了执行宗门任务,便先将她召回师门听宣。
盛思言则是已经将回盛家复命的时间一拖再拖,实在到了必须回家的时候。
盛家的老头看在清玄仙尊的份上,不敢对盛千婵指手画脚,也不敢明目张胆对她把盛思言留下的行为说些什么,但私下联系一个小辈却同样无人能够置喙。
先前桑清衍处置了盛家的一个败类,恰好是盛老头看重的子孙之一,这笔账他不敢怪罪别人,便只能落在盛思言头上,一早就等着要跟他算看护不利的账。
盛思言原先倒并不惧怕对方,有清玄仙尊庇护,再加上盛千婵给他撑腰,他即便不回盛家也能过得很好。
然而,盛家传给他的讯息中却提到了他生母的遗骸下落。因此,明知这是赤/裸/裸的威胁,他也只能咽下这口气先赶回盛家。
盛千婵虽想挽留,却知道他们各有各的正事,只能依依不舍地将他们送别。
而等她从与朋友们分离的低落情绪中走出来,凭借老夫子最近几日的指点以及药宗弟子们的帮助,成功研制出新一版破魔丹的丹方时,便得到了药宗弟子也即将搬迁的噩耗。
她掐指算了算,这一晃眼,竟然又是已经过去了一个月的时间。
修士的寿命比凡人更为悠长,越是强大的修士越是长寿。而时光如白驹过隙,一个月在修士的岁月长河里,不过是一朵小小的浪花,随便闭个关,顿悟一番,就能消磨这么长的时间。
她觉得好像只过了几日的功夫,事实上已经很慢了,这还是由于她每一天都极为充实的缘故。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下次再见就是了。”桑如焰一边安慰,一边将桌上的糕点和花茶撤下,重新张罗上新的一批,“反正新建的药宗离桑家这么近,有空就可以去。”
“道理我都懂,就是,唉。”
盛千婵叹了口气,摇摇头,拿起一块做成花瓣模样的糕点就是一口吞。
离别本来就容易引发人的愁绪,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离开,就更容易让人心生忧郁。
不过她也知道,药宗弟子们的身份比起乌灵薇他们更为敏感。
后者好歹还是单独的个体,以她的朋友们的身份在桑家做客,哪怕待得久一些,也没人能挑出差错来。可前者却是一个与桑家完全无关的宗门,只是事出有因才暂时借地落脚。
即使桑家人没有怨言,寄人篱下久了,便是药宗弟子们自己也无法忍受。
先前得知要走,药宗弟子们一个个都喜笑颜开,而听说又要再待一阵子的时候,盛千婵还看到有些年纪小的弟子在人后偷偷流泪。
所以,对这件事感到不快乐的人,只有她。
盛千婵一手撑着脸,一手无意识地拿起糕点,塞入嘴中咽下,又拿起一块,再塞进嘴里……
清甜的香味持续在味蕾绽放,好像这样就能重振心情一般。
直到桑清衍抓住了她的手,在她掌心塞入了一块绢帕,她才擦了擦手,喝了口茶,暂时停下。
“别吃太多,注意身体。”
“哦,好。”
修士的身体当然不会因为吃几块糕点就被撑得难受,但这些东西都富含灵气,并不是单纯的凡人食物。庞大的灵气进入体内,同样会存在令修士无法消化的问题。
尤其是盛千婵正处在压制和凝实修为,即将突破的紧要关头,更不能贪多。
盛千婵明白这个道理,想了想,感觉自己近来食欲似乎确实太好了些,便放下茶盏,换了个姿势,然后继续撑着脑袋倚在石桌边。
头顶参天蔽日的梧桐木几乎遮住了所有的阳光,却还是有几缕促狭地从细碎的缝隙间洒落,照在树下之人的脸上。
庭院里,微风悠然吹拂,伴着树叶轻微的簌簌声,一切都安静祥和得使人犯困。
起码盛千婵就困得眼皮止不住打架。
她歪着脑袋看着坐在石桌两边的桑家兄妹
今日陪着她的还是桑清衍的分/身,他手里拿了一卷不知道是修炼功法还是族中公务的书册,怡然自得地在那边翻阅着。
哪怕是这么放松休闲的时刻,他的背也挺得相当笔直,一举一动都透露着优雅与世家风度。
桑如焰平素话多,性子也有几分跳脱,此时倒显得颇为文静,正自得其乐地在一旁沏茶,兴致上来,偶尔还给沏好的茶拉个花。
看上去如果没有人打扰的话,她似乎能在这上面玩一整天。
盛千婵安安静静地看着他们俩,一双大眼睛慢慢地眨着,眼前的景象也模糊起来。渐渐的,眼睛从圆睁到半闭再到微眯,她眨眼的频次越来越慢……
当她再一次闭上眼,感觉困意上涌的时候,即将陷入黑暗的刹那,她的耳畔忽然传来了桑如焰带着一丝好奇,或者说八卦的声音。
“对了,哥。”
她微微眯开一条缝,朝着声源处望去。
只见桑如焰正摩挲着下巴,像是想到了什么似的,有些不怀好意地看向她哥,嘴角露出一丝奸诈的笑意。
“之前药宗忽然说在新址下方发现了一道疑似深渊裂缝的痕迹,这事是真的还是假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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