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岛蜻脸上礼貌的微笑挂不住了,合理怀疑他本来想说,你就是刚刚在公园跟踪我的那个变态,然后硬生生换了个词。
想起刚刚在公园,自己跟在他身后亦步亦趋的样子,她艰难地解释道:“我不是跟踪你,我只是想跟在你后面走。”
凌戈一个挑眉,满脸呵呵,你自己听听这说的像话吗?
“刚刚那儿没有路灯,然后对面突然出现一个男人走过来,我感觉有点不太安全,刚好你出现了,所以...”
“嗯...我当时也感觉不太安全。”
许岛蜻微微抬头看了看他头顶上方,都快杵到门框上去了,表情再明显不过,你不安全?咱俩的差距你看不见?我能对你做什么?
“我一八五。”
她一脸问号,刚刚有问他身高吗?
“我一米八五,你多高?”他手在空中虚比划了一下,“一米七?”
谢谢,她一米七五。这人真的好冒昧,自豪感快冲破房顶了,许岛蜻懒得跟她掰扯,把钱递给去。凌戈接过去后,丝毫没有当面清点的意思,她提醒道:“要不你数一下?”
现金交易都得当场清点,一旦离场,概不负责。
“你数了吗?”
许岛蜻点头
“那就行了,这么点钱你总不会数错吧。虽然刚刚-但我还是相信你的。”
他说完便走回房间,许岛蜻还站在客厅,消化他最后那个懂的都懂的表情。没想到他进屋关门之前又突然转过身来,换了一副与刚刚不同的严肃语气。
“以后晚上超过九点半,不要从公园里面抄近路,那儿以前出过事,不安全。”
九点半是公园规定阿姨们跳广场舞结束的时间。
“什么事?”她询问道
“反正不是什么好事,你只要知道女生一个人走夜路很危险。”他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尤其是你,我是你的房东,你要是出什么事情我还得被调查。”
“好。”她今晚在公园里确实被吓到了,丝毫不介意他这副语气,无比乖巧地应了。后面下班如果时间太晚,她都会老老实实地绕过体育公园,顺着大公路走。
天气进入了最炎热的酷暑时段,许岛蜻本就不旺盛的食欲愈加低迷,人也瘦了几斤。她蔫儿巴地走回小区门口,还没从包里掏出门禁卡,障碍已自动打开,“欢迎回家。”
“欢迎回家~”
上扬拉长的语调,不同于机器声的男声,令许岛蜻抬头。凌戈正从值班室里伸出半个身子,脖子上还挂着耳机,“嘿,这位女士,你魂儿被偷啦?”
“你在那里面干什么?”
“我刚跑步回来,碰到王哥尿急,但是还没到李哥的交接时间。所以替他看几分钟,否则门口没人他们是要罚款的。”
王哥是谁?李哥又是谁?正在这时一身保安制服的男人小跑过来,许岛蜻赶紧默默地迈大步子往家走。
“小凌,谢谢你啊,没啥事儿吧?”
“没事儿,王哥,那我走了。”凌戈从值班室里出来,在后面叫许岛蜻,“等我一起啊。”
救命啊,他就不能有点距离感吗?她最怕这种自来熟的人,许岛蜻假装没听到,走得更快了。
万景小区每单元楼下的大厅都有一块小型健身区域,配备了一些简单的器械,几乎每晚都有年轻人在运动。许岛蜻每次路过都要感叹,人与人的差距果然比人和猪的差距还大,他们都是怎么做到上一天班之后,还能有精力跑步的。一个蹬单车的人好心提醒她:“电梯正在维护中。”
许岛蜻走过去,果然几部电梯均已停用,墙上贴着物业公告,今晚十点半至十一点,电梯日常维护排查,请业主做好安排。她看了看手表,现在已经是十点四十,只有二十分钟了,她实在没有精力再爬二十几楼。她回到大厅,凌戈已经坐在会客沙发上,一脸嘚瑟。“看吧,走那么快有什么用?”
“你刚刚怎么不说呢?”
“我倒是想说,没机会。”他冷哼一声,“请问刚刚是有鬼在追你吗?”
是,没界限的缠人鬼,被追上很可怕的。她在对面的沙发坐下,凌戈在玩一款好几年前流行的数字游戏,还总是卡在同一关。许岛蜻有点看不下去了,一个智商正常的人,怎么会在第三关就被卡住。
幸好他马上把手机熄屏了,她赶紧收回视线,望向落地窗外的球场。
他收起手机,无聊地和她搭话,“你平时运动吗?”
“每天走路上下班。”许岛蜻说完,不确定地看了他一眼求证,“算吧?”
凌戈看回来,恩…怎么不算呢?
她小时候还是有些运动细胞的,每次运动会都拿奖,梁春玉把奖状保存得好好的。小学有穿衣服比赛第一名,仰卧起坐第一名,初中有扔铅球第二名,团队拔河第一名,长大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反而变得懒手懒脚,不爱运动。她每天长时间对着电脑,颈椎和背部时常疼痛,以前在学校时有时间还会在打打羽毛球,像跑步这样的有氧运动她觉得太枯燥了。
“你做什么工作的?每天都这么晚下班。”
许岛蜻想了想,简单总结道:“程序员,你呢?”
“我就有点惨了。”
他大喇喇地仰靠在沙发上,两条长腿向前伸着,一副好不自在的模样,许岛蜻实在看不出半分惨样。
“我没工作。”他轻叹了一口气,“目前只能靠收房租度日。”
许岛蜻很少在心里骂人,但今天不停破例,想到昨天那厚厚的一叠人民币,她早出晚归赚的钱全都进他口袋了。万恶的包租公,竟然还好意思在她面前说惨。
“哈哈哈逗你的,你信啦?”
看她一副难以言说的表情,凌戈笑得很开心。他由原先靠在沙发上,转为身子微微前倾,看着许岛蜻,眼神清亮。
无语,许岛蜻眨了下眼,假装自然地挪开和他对视的眼神,避开他的笑容。她有着又窄又挺的鼻梁,鼻尖和下巴那一点点微翘,撑起了整张脸的立体感,尤其是侧面的弧度,有一种极致饱满和锋利的美。
但她生了一双不那么柔和的眼睛,上睫毛直刷刷的往下耷着,再配上平直的唇角,整张脸在面无表情时就格外冷清,尤其配上瘦削高挑的个子,即使她只是站在那里发呆,别人都会觉得,这个人好拽哦。
凌戈的长相则是和她完全不一样的类型,如果说许岛蜻是一把泛着寒光的凛凛尖刀,那他则是一张线条流畅圆润的弯弓。
第一眼最为出色的是他高挺的鼻梁,撑起了整张脸的架构,其他部位单看并不特别,但以最合适的大小和形状,分布在最恰当的位置,成就了另一种细水长流的美感。
然而笑起来又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尖尖的嘴角上翘,温润和谐的脸立刻生动起来。
那种感觉就好像一个阴雨绵绵天,你缩着身体站在勉强能遮雨的屋檐下等雨停,心情也和天气一样阴沉,不小心溅到皮肤上的雨滴让人心烦。
但这个时候突然有个人从雨里跑过来,全身被浇得湿透,他却毫无顾忌,还偏头对你一笑,湿漉漉的黑发不停往下滴水。这雨就突然从四五月的梅雨,变得像夏天高温里一场冲淡闷热的暴雨,然后你也会生出闯进雨里,放肆感受被雨淋湿的冲动。
此刻他还满脸笑意地看着她。
许岛蜻突然觉得他的笑容莫名很眼熟,于是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
“怎么了?”他依然毫不躲避地看着她,大大方方地任她打量。
“感觉好像在哪儿见过你。”
凌戈有那么几秒钟没说话,似乎在思考什么。
许岛蜻也在努力回想,到底在哪里见过他呢?
还没想出答案,就听见对面的人一副很无奈地语气。
“说真的,这梗稍微有点过时了,但你要这么说,也不是不行。”
“......”
十一点到了,两人起身往电梯口走去。轿厢门是一面光滑清晰的镜子,映出他们并肩站在一起的身影。
凌戈目光灼灼,镜子里的她正低头看着自己的脚尖,脑后挽着一个随意的低马尾,颈侧散落了几缕头发。
“叮”的一声响,许岛蜻抬头,他若无其事地移开视线。
和他们一起进电梯的还有一位看起来五六十岁的男人,许岛蜻见他两手都不得空,礼貌询问道:“您到哪层?”
“十七楼。”
她帮按电梯后,对方向她道谢,她摇头表示不客气。倒是凌戈和男人四处打量的眼神对上,张口就问道:“您这是钓鱼去了?收获不小啊。”
“嗨,早上下了场暴雨,下午鱼格外好钓。要不是家里老婆催,我非再钓一会儿不可。”
“钓的都是些什么鱼啊?”
“鲫鱼偏多,也有几条鲤鱼。”他掀开一角桶上的布给他看,“诺,这条最大的鲫鱼,估计能有五斤。”
“真够厉害的。”凌戈啧啧称叹,“您家里用不着买鱼吃了吧?”
“钓了几年,家里冰箱就没缺过鱼。”他热情地招呼道:“你抓两条去尝尝,这是野河里钓的,味道比市场上卖的要好。”
“你吃鱼吗?”凌戈突然转头,询问一旁的许岛蜻。
她本来安安静静地站在边上,看着他俩你一言我一语,陡然被点名,茫然又诚实地点头。
“行,那我在您这儿买两条吧。我也挺爱吃鱼的。”
“嗨,买什么呀,邻里邻居的几条鱼而已,你们拿去就是了,我家里冻了一冰箱的鱼。”
电梯到了十七楼,男人站在门口招呼道:“来来来,你俩跟我进屋,我找个袋子装两条。”
凌戈拿钥匙开门的时候,许岛蜻懵懵地跟在后面,进电梯的时候她两手空空,坐了趟电梯出来,手里就多了两条鱼和一把菜,还有先前那什么王哥李哥。
她问他:“你之前在这边住过吗?”
“没有,这房子是前两年买给我哥的,我之前都没来过。”
许岛蜻在心里刷新了一百次对凌戈的认知,这人是社交悍匪,她要离他远一点。
刚刚要不是她客气的再三拒绝,他们就不止提这么两条鱼回来了,凌戈还一脸遗憾道:“郑叔,就不打扰您和阿姨休息了,下次有机会您带着我一起去钓鱼,我也学习学习。”
哄得人眉开眼笑,连连表示:“你们以后不用买鱼,想吃就来我这儿拿。”
许岛蜻在一旁僵硬地全程挂笑,就像小时候跟她妈去不熟的亲戚家拜访一样,疯狂地在心里喊着走啊,我要回家。
刚钓上来的鱼还活蹦乱跳,凌戈把它们放进洗碗池里,忽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你会杀鱼吗?”
许岛蜻摇头,她当然不会。
他一拍额头,朗声大笑,“怎么办?我好像也不会。”
许岛蜻也顿然开阔,难怪她看他这么眼熟,“我想起来了,我见过你小时候。”
“我小时候?”凌戈笑容定在脸上,滑不溜秋的一条鱼从他手里挣脱。
她认真看着他,他和小时候还是很像的,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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