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联盟总部后,祈夭用三十五髓先后买了一副长款手套和一瓶营养液。


    海城内,纸币早已不盛行,但只要是钱,就没人会嫌弃。小店老板多看了他几眼,草草收下,又耸着鼻头把东西递出去。


    祈夭在暗处套上手套,机械臂被完整地吞进阴影。他感受到毛呢的刺挠,那颗“扑通扑通”顾涌的心才逐渐安稳下来。


    如此,自己的机械臂算是有了一层保障。只要祈夭保持右臂与体温温度相当,就能瞒过绝大部分热感探测器。


    虽然旁人对他的右臂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的渴望,但依了博尔赫叔叔的话,谨慎点总归没有坏处。


    惶恐一撤退,饥饿感紧接着上身,他快速吞下那瓶营养液,立在街旁,静候它发挥效用。


    祈夭只侧身站着,没什么大动作,行人却频频看来。他有点后悔没有带上爷爷织的灰色毛织帽,比起引人瞩目,他不介意把帽子包住头当个“土匪”。


    这些眼光也许不带恶意,但他觉得不痛快——看靓男靓女是骇目,看过街老鼠同样也是骇目,既然确定不了目光中是恶意还是善意,干脆就别让别人注意到自己。


    饥饿感渐失,祈夭抬腿跟着人潮走动。


    繁荣地方的街角早已被本地盛产的流浪汉瓜分,祈夭在较僻静处另找一处墙,尽量躲开白腻腻的脏渍。


    话说起来,他从没想过要去找个酒吧或是旅馆。似乎呆在街上只是在“怪物”的牙齿间穿梭,进了屋子,见了那不干不净的生意,就算真正被海城拆吞入腹了。


    祈夭没忘记,那破败的土屋、锈迹斑驳的铁砧,还有那永远发声、永远发不明白声的收音机,都在野川。


    海城太脏、太杂乱了,只要完成这单……他一定不再回来!


    单子里的集合时间在中午十二点,现在是——祈夭下意识看天,被一片斑斓晃了眼。才想起来自己有光脑,果断拆开,套上。


    手环式光脑自动调节大小,亲肤金属把手腕和黑色皮革紧勒在一起,像女士晚礼服的收腰,“唰”一下锁住,细得惊人。


    察觉到祈夭的视线聚焦,光脑锁屏自动亮屏:


    4415年2月22日/多云/3:00a.m.


    那么,还有九个小时。


    路程不算近,任务时长也待定,思量再三,祈夭又转身回到刚刚那个小店。老板看他的眼神更不对劲——以至于祈夭几次三番望去都能与他对视。


    老板看得光明正大,对视上也丝毫没有偷窥被发现的慌张。他的手指蹭过胡茬,用比胡茬更扎人的目光盯他。


    老板在想,海城里没有无所事事的人,更没有无所事事的美人。


    第六次对视时,祈夭站定,“您好,两瓶营养液,结账。”


    “行。”


    更更没有有礼貌的、无所事事的美人。


    老板用仨指头夹着俩玻璃瓶,固定住瓶口,底下却随着走动不管不顾地晃悠。


    “哔哔”两声,扫录完毕。


    “十二髓。”老板靠在柜上,翘着个脚,“诶,小哥,你主子就叫你喝这个?”


    “嗯…?”祈夭反应了一阵,“我没主子。”


    祈夭用左手接过,右手从兜里掏出钱,上一次只有整百的,买完一次刚好碎下来。


    店主哈哈一乐,显然不信,不急着接钱,指着银白色手环,“你这光脑可不便宜。”


    黑手套在空中一顿,祈夭能看出来光脑的镀层金属大概是青金,纯度高,参杂少,品质很不错,但到底多贵……他还没有养成把物品对应成钱的习惯,毕竟在野川他只买几样东西,用手指头掰着就能数过来。


    祈夭捏着瓶口的手一紧,怕碎了,又一松,徒留半枚指纹,“这光脑大概多少钱?”


    店主咂舌,一抽,把纸币飘飘然洒在柜上,“可能要卖掉自己的两个肾——或是其他人的,别是病人或死人。你知道的,其它器官拿机械零件替了都成,唯独这个……嘿嘿!还是人源的爽,市场永远在。”


    祈夭努了努嘴,没说出话来,他稍微欠身,转头流进人海。


    竟然这么金贵吗?


    祈夭知道桑总管对自己的考察和示好,或许他想培养自己,但很可惜,他不属于这里。


    以集合地点为中心,祈夭被海城的浪冲得四散开。祈夭本打算乖乖在集合地等着,但视线尽头处总有吸引他的新事物——高级五金店、人工智能研究所、配件厂,或是手臂拖拉到地上的义肢拥有者。


    从未有过的新鲜就这样正大光明地闯进他的世界,祈夭在无海的内陆城市晕了船。好在理智及时回归,提醒他匆匆赶回酒厂大院。


    4415年2月22日/多云/11:38p.m.


    祈夭一阵后怕,并不完全是怕自己迟到,更是怕这诱惑像空气一样平常、浮动、无孔不入的地方。


    只要是人,无论他的兴趣爱好如何偏僻,最后都会被海城满足,食饱魇足,不知不觉自封为王,当上昏君。


    细小的汗珠沁上额头,祈夭试探性向前走了走,“你好?”


    大院里有一辆深灰色吉普车,旁边围着三个人,其中一位顶着爆炸红发,身形尤其壮硕。祈夭在很远处就听到了粗犷的笑声,十有八九就是出自他口。


    那红发大汉招手,“诶,来啦?是0071……祈夭老弟,是吧?”


    “是。”


    大汉向后一靠,坐到车子前盖上,引起一阵不小的震颤,“咱再等等,再有一个人就齐了。”


    祈夭点头,他是新手,乖乖听话不作妖是目前的最佳选项。


    他向车侧走去,另外两人身形相近,都胸腹贴背,薄薄一片,只有两点不同:一是一位臭着脸,另一位挂着温和的笑容;二是温婉的那位头上顶着俩金属犄角,像鹿,但拐角处有些生硬。


    祈夭的视线擦过他头顶,正碰上一双弯弯眉眼。


    “你好,我是本次任务的记录员冬青。”


    那长袍青年莞尔一笑,祈夭瞬间就听出了他的声音并非人声,而是机械声库中用素材混出来的语音包。


    果然,冬青下一秒解释道:“并不是人鹿基因融合的产物哦,先生,我是仿生机器。”


    他指了指头顶,“您可以把这理解成我的移动式信号塔。”


    祈夭点头示意,“无意冒犯。”


    “没关系,我并未被植入情感芯片,您认为的‘冒犯’对我来说并无影响。”


    “好家伙,你俩真是……”冬青身旁的男人双臂交叉,面色阴郁,斜倚在车门前啐一口,“一个赛一个的客气,活像几百年前的人。”


    冬青顶了顶他右臂,那人撇嘴,把头转向另一侧。


    似乎认定了臭脸男不会主动做自我介绍,冬青代劳道:“这是夏威尔,也是机器仿生人。”


    看来冬青与夏威尔是熟识的。


    “你们好,我是祈夭。”


    眼前两个高级智能机械体,对旁人或许已经达到了可以以假乱真的程度,在祈夭眼中却破绽百出。


    智能机怀揣使命被创造,每台机器都在特定领域有所侧重——比如祈夭拼出来的机械狗“二条”,存在意义就是为人解闷儿,身上没什么攻击性装置,也用不到高端的电子神经网络。


    对于祈夭,他面对机械体的经验比跟人打交道的经验还多。从小到大,祈夭摸过无数台智能机,破归破,旧归旧,构造原理还是相通的。


    虽然除了二条,其中没有另一台人工智能属于自己了吧…


    祈夭的目光温和而疏离,从冬青和夏威尔没被长袍掩住的零件来看,前者攻击性较弱,后者则是十有八九战斗机器。


    一文一武,一缓一燥,方向定位跟二者设定中的性格也很配。


    “咚咚——”


    敲击铁皮的声音打断祈夭的思路,站在车头处观望大局的那人乐呵呵嚎一声:


    “人齐了,上车,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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