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
对方没有任何回应。
可能是没有看到消息。
应不应该打扰对方,不想打扰对方,却总是忍不住。
他看了很多物理有关的科研论文。
因为奶奶的病突然严重,他高二一整年休学,每天在医院和打工的地点之间往回,偶尔闲下来会看对方的邮件。
Light:学长,我读了洛伦兹效应,如果把连锁反应运用在一个人的命运模板上,可能会产生命理玄学似的连锁反应……这期间并不存在上帝之手。
Light:希格斯玻色子制造出能量场,让电子能够互相作用,但是无法解释基础电子在某一时刻产生反应的变异方向。
Light:假设它们由一些更小的开口弦状和闭口弦构成,那么能量场发生异变时某个异变分子会变得可视化,这种概率只有千万分之一。
因为对方感兴趣,他看了大量的物理书中外著作。
偶尔也会发一些其他的东西。
Light:学长,有时候会觉得我很不幸,这令我很苦恼。
不幸并不能用来称重,尽管自己有能力改变未来,过程却曲折艰难,一斤棉花的痛苦和一斤铁的痛苦,无法一同比较。
某个深夜,他在医院走廊上,手机屏幕透出亮光,寂静的夜晚,天空尽头有黎明浮上边缘。
v:人类的命运犹如电子与异变电子,只是概率性问题,从来没有哪个电子会规律性异变,人类的命运一样随机展现。
这不过是某个物理学家的名言,他一向对那些名言无法隔着一层冰冷之物,如今冰冷的文字有了温度。
屏幕上的字体犹如一道道音符钻进他心底,落在他耳边,成为了美妙的字句,化作了击碎黑暗的力量。
对方并没有觉得他不幸是一种不幸,没有安慰,只是陈述,运用了科学理论告诉他幸存者偏差。
Light:学长,今天是我的生日,亲人生病了,我在医院,很害怕奶奶会离开我。
v:宇宙中一切能量场互相转化,死亡并不是人类的终点,被遗忘才是。只要她在你的记忆里,珍惜眼前一刻,她会永远鲜活。
Light:学长,我做了一些很不好的事情,在世俗眼里我可能会成为一个混蛋。
他买了数十份保险,在休学的一年打听了某处违法工地,引父亲过去工作,对方在那里出意外的概率会大大增加。
没有感情。
只希望对方早点离开人世,顺便为他留下一部分利益价值。
v:没有人有资格审判另一个人的灵魂。法律能够判处死刑,哲学却能赦免无罪,如同电子之间的正电和负电,如果你置身在正电,就只能看到负极。
Light:我一个人偶尔会感到很孤单。
v:你我都是由基础碳基物质构成,在微观层面,我们在同一片土地上生存,某一刻呼吸的频率相同,有我在陪着你。
有他在陪着他。
对方可能并不知道这句话的威力有多么大,只不过是几封邮件往来,引他日思夜想,忍不住探听对方的消息。
网络上的信息有限,很多信息拼拼凑凑,大概能知道对方的一部分信息。
有个抑郁症母亲,还有个哥哥,和发小关系很好,还有个比较合得来的表弟。
空闲时刻会参加很多兴趣比赛,或者在画室画画,喜欢的画家是玛格丽特和达利。
因为对方,他了解了超现实主义画派和拉斐尔前派。
喜欢吃甜食,口味偏意式和西班牙菜系,最喜欢的乐器是小提琴,钢琴弹得很好,生日在十月二十五,和他同一天生日。
画画风格擅长大胆尝试,没事的时候会去各地看画展,对方的画偶尔会在山城美术馆有展出。
他去过两次,每次都只找对方的画,等到人走完了,他有机会能够独自观看。
看对方的每一笔笔触,每一部分色块,想表达的意思,画末尾有对方的署名,好像在看画的那一刻,能够精神共鸣。
他经常在美术馆待到很晚,山城美术馆的负责人叫做曹立,对方见过他几次,注意到了他。
“你很喜欢他的画吗?他在年轻一代里算非常厉害的存在。”曹立说。
曹立:“可惜目前他的画并不售卖,这些只是他尝试的作品。”
“……谢谢。”他回答。
Light:学长,我今天去了画展,你为什么喜欢超现实主义?
v:超现实主义意味着超出了时间,假设有一天我们能够超越光速,那么意味着人类能够回到过去。
这个时候他隐隐察觉到不对。
对方的回复每次都是间隔二十四个小时。
和他发邮件前一天的时间一致。
仿佛是设定好的一样。
Light:学长,我不明白,如果喜欢一样东西却得不到,为什么还要继续下去。
v:人类的情感本身就是美好的一件事,人是目的,并非手段。过程往往比结果更加重要。
Light:我喜欢你
对方设置的自动回复如同卡壳了一般,过了二十四个小时之后依然没有回复。
屏幕泛出幽暗的光,整整三天,没有回复,人工智能可能不懂人类的情感,Chat-GPT给不了其余的回应。
他换了另一种方式询问。
Light:那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再次见面。
人工智能计算不出来人类的情感,更不可能计算出来某时某刻,他们会在哪里遇见。
v:——你我终将会在一个没有黑暗的地方再次相遇。
文字没有温度,却能通过爱意变得震天骇地。
高三父亲因为杀人入狱,加上他保送A大,拿到了一笔数目不低的钱。
他暑假发表了一篇关于弦理论的论文,以二十年前的X型病毒作为观察对象,把弦异化时产生的异变分子命名叫做微寒色化分子。因为这篇论文拿到了自选导师的资格。
他选了教过林微寒的阎承恩教授。
没多久,他在美术馆见到了对方名为《弦》的作品。
对方标注了是受某一篇科研论文的影响,末尾署名有Light,他们的名字短暂地凑在了一起。
《弦》系列一共有两组,一张是以开口弦为元素,另一张是闭口弦,画的是宇宙间的引力相吸相制衡,两组画的颜色面积叠加次方刚好符合质能方程。
他因为对方用了他的科研论文,得以拿到了对方的联系方式。
但是从来没有发过一条消息。
他们在同一所学校念书。
选修课选了和对方一样的,特殊异变下的双缝干涉实验,还有一门生产力社会理论。
对方很喜欢去意式餐厅吃饭,选了Gho打工,明明离学校很远,每天课程结束赶过去。
发小很喜欢去酒吧,他的皮相并不差,去月色兼职结识了对方的发小。
直到孟常找到了他,一份血缘检测结果拿到了他面前,上帝这一刻在他面前掷起了骰子,千万分之一的概率。
从此他们的命运变得密不可分。
他被带到了林家。
轮椅上的女人只是看他一眼,他们彼此几乎有心灵感应,血缘关系难以斩断,女人因此泪流满面,看着他眼泪潸然落下。
……这算是鳄鱼的眼泪吗。
既然后悔,为什么当初要抛弃他。
但是他应该感谢眼前的女人,如果不是这样,可能他一辈子都不会有机会再和对方有交集。
隔着庭院的玻璃,玫瑰花园盛开一片红海,青年手持画笔,清冷的面容、紧抿的薄唇,精致的侧脸,柔软的颈侧和卷起来的白衬衫。
心脏跳的很慢,只是看了一眼,再难移开目光,那些污暗秽沉的心思全部藏在皮囊之下。
想要亲吻那双修长的手。
想要占有对方。
想要对方怜悯之心只对于他。
想要舔吻对方的每一块骨头。
一切……都想要。
他收回沉甸甸的目光,面上温和有礼,在对方放下画笔时,朝对方伸出了手。
“……二少爷,你好。”
视线克制地收回。
他伸出的手没有回应,青年面容冷淡,那双清冷的眼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抗拒和厌恶不言于表。
“这又是从哪蹭过来的乞丐?”青年毫不客气地反问自己的父兄,轮椅上的女人因此红了眼。
“小寒,这是旁支资助的孩子,你们同在A大,以后好好相处……”
“你只用把他当哥哥。”
“我已经有一个便宜哥哥了。”青年嗓音冷冰冰,隔着空气看了他一眼,那一眼带着浓烈的嫌恶。
“要是谁想趁机笼络母亲接近林家,我可是会第一个不愿意。”只留下这么一句话,对方离开了。
从没预想过的开场,他总是太过于期待相遇,忘记了事情偶尔会朝着预料之外发展。
对方性格爱憎分明。
母亲越是对他表现出善意和怜惜,对方越是因此讨厌他。
因为对方授意,他在课上丢了实验项目,对方常常和他作对,在酒吧里为难过他,任由他被一群富家子弟针对、在宴会上让他难堪,嘲笑他的身世。
那些深夜鼓励过的话语,仿佛全部都变成了模糊尖锐的刺。
初恋,美好的白月光,救命恩人。
这三个组合起来的完美暗恋对象,全部散了个干净。
何况对方还和发小暧昧不清。
他抢了对方的母亲父兄,未来还有可能抢走对方的全部,立场不同,再迷恋对方只会成为蠢货。
那种张扬凌厉逼人的性格,如果他变成落水狗,对方不会怜悯施舍他一眼。
他不想做被抛弃的一方。
“滚开。”带去的粥被对方直接推翻,热粥洒在手背上,青年面容冰冷,盯着他仿佛在看什么怀有深仇之怨的仇人。
他默默地收拾离开,不在对方面前泄露任何破绽。
如果让对方知道他崇拜他、迷恋他,等待着他的只会是死无葬身之地。
——真心会被践踏的千疮百孔。
第七十二章
林微寒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从年少时母亲自杀,到后来独自一个人上学,在国立中学的校园生活。和发小一起去滑雪骑马,和江释一起做实验。
一起参加物理比赛。
某次去山城参加比赛,路过碰到有人晕倒,他匆匆地一瞥,让孟常叫了救护车。
山城的物理实验,总是同一个人拿第一,擦肩而过的少年,对方在他身后的位置,穿着平常的校服。
没有钱支付奖杯的少年。
小提琴演出时人群中央的少年。
总是出现在画展角落的少年。
选修课坐在最后一排,总是在他身后注视着他。
那些被他忽略在记忆角落的小事,一件件地拼凑在一起,一张明艳的少年面容在他记忆中浮现上来。
盛夏蝉鸣,阳光明烈。
少年穿着蓝白校服,抱着金灿灿的奖杯,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中温和明亮。
“……学长。”
路月沉百忙之中参加了林老爷子的葬礼。
林老爷子支撑了一年,最后还是没撑下去,感染率高达百分之九十五,轻症重症是概率性问题,每个人的症状并不一样。
同时拥有六种症状的很少。
施夷南换上了黑色的丧服,她眼睛红通通的,紧紧地抓着路月沉的手腕。
原本是脆弱易碎的性格,却因为儿子而变得坚韧起来,所有敏感和抑郁向内收回,她如同依附在儿子身边,只要儿子尚在,她反而精神回归正常。
黑色的雨伞遮住了天空,天空阴沉沉的,老宅的千年梧桐树微微倾斜,仿佛在向下崩塌。
林震南和林绍向前献花,元齐在角落,来的人并不多,墓碑上刻了林老爷子的姓名年月。
孟常两鬓头发斑白,在原地撑着伞,周围传来很低的议论声,由于死亡率不断飙升,参加葬礼已经成为了常见的一件事。
人们逐渐变得麻木,在悲伤之中难以再感到沉痛。
“你跟我过来。”孟常说。
雨丝淋湿了衣襟边缘,他跟随孟常走在长廊上,随着老爷子逝去,整座老宅都变得冷清了。
“老爷子临走前让我把这个交给你。”
东西放在陈旧的保险柜里,那是一份自愿签署的协议。
:我已知实验风险,自愿捐献精-子/卵-子,助力于人类科研,为科研实验做贡献。
实验药性镭元素,用于攻克人类科研难题,此协议生前有效。
落笔是林震南和施夷南的名字,协议纸放了整整二十年,边角已经变得陈旧。
二十年前他被送走,有人替他成为了实验体。
“这是你自己做的选择,老爷子只有一个心愿,林家的一切都归他,死了也按照他的意思。”孟常说。
“……我知道了。”路月沉说。
从京城回到中环实验室,路过各个省城,到处封闭,一座座城市变成了空城,行走在街上的多半是已经无可救药的病人。
烟雾缭绕冲天,那是火化的雾霾,整片天空都笼罩上了尸气。
“你回来的正好。”赵典已经等候他多时。
“最新的研究出来了,你看看。”
两份实验资料送到他面前,赵典说,“和之前那群残缺的孩子有关,在一部分镭元素超标病人体内,他们昏迷时病毒会在他们的大脑里活跃……出现了类似的情况。”
“这种病毒和主人的意识相连,光的双缝干涉实验……想必你一定做过,如同被观察的光一样,一旦病毒发现被观测,它们会停止活跃。”
赵典:“现在答案几乎已经摆在了我们面前,如果我们能够检测出病毒活跃的状态轨迹……这是人类唯一的一线希望。”
路月沉看了看资料,深褐色的眼底映着实验数据,他把实验资料放了下来。
“……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吗。”
赵典应声:“没错,林先生完全符合,他是第一名病人,又是当年镭元素疫苗运用的实验体。”
“需要他信任的人进行观测,说不定某一时刻,能够观察到病毒的活跃形态。”
闻言空气中安静下来,路月沉沉默了片刻,他顶着赵典的目光,半晌开了口。
“可能找其他人更合适一些。”
赵典不明白,“为什么?据我了解你们是恋人。”
“是我当方面的单恋……在他生病之前我还在囚禁他,他应该很讨厌我。”路月沉平静地讲出来。
最后几天对他温柔,可能只是想把病毒传染给他,他只是装不知情。
他抛下了一个炸弹,这回赵典沉默下来。
对方平静地讲出来,仿佛家常便饭一样简单,看着斯文温柔的模样,结果是单恋求而不得囚禁的复杂戏码。
“无论如何,你试试也无妨。”赵典头疼起来,“Light,有时候要多些自信。”
“我觉得按照那位少爷的性格,如果真的讨厌你,你对他做了那种事,应该没法到现在安然无恙。”赵典说的很委婉。
这个世界上有各种各样的恋人,有些相敬如宾,有些温柔如水,有些欢喜冤家,还有些沉痛苦楚……有人走的轻松,自然也有人走的艰难。
“何况,我觉得……”赵典想了想,说,“爱有时能拯救一切。”
赵女士轻飘飘地说完之后离开,自从路月沉过来,她轻松不少。对方的性格严谨专注,工作效率很高,加上喜欢的人在实验中心,基本上没有离开过这里。
一年过去了,日复一日地在实验室忙碌。
实验室有人忙碌,她能抽出身去忙其他事情。
现在经济形势紧张,随着死亡率提高,各地并不太平,中环相当于一个枢纽,一直岌岌可危地维持着民心。
梦履舱推开,青年依旧维持着双眸紧闭的模样,脸色苍白,体温温凉,脉搏心脏跳动微弱。
路月沉坐在旁边,他为青年换下来衣服,长期在梦履舱保持同一个姿势肌肉会僵硬。握住对方的手腕,手腕细瘦一截,毛巾轻轻地擦拭过去,他不轻不重地按着对方的肌肉。
一年每个月一次,林微寒平常也是工作狂,一做起来事情会忽视自己的睡眠时间。
“……学长。”他轻声喊了一声,林微寒毫无反应,那张清冷精致的脸陷入沉睡,像是一尊完美雕琢的雕像。
“爷爷去世了。”
“其实我并不难过,只有学长难过……我这里才会感到沉闷。”
他握着林微寒的手指,触及自己心脏的位置。
过年那一天中环实验室放了半天假。
裴闻之和赵典在商量要不要叫上路月沉去吃顿饭。
“把他叫过来是挖对人了……现在国家也没钱,各个行业都停了,我们能吃上饭已经不错了。”
“如果这次疾病史能过去,之后我会申请给我们的路劳模涨薪资。”裴闻之感叹。
“他在学校里似乎在实验室待过三天三夜,”赵典想了想说,“还是不要打扰他了,他应该只想和林少爷待一起。”
对方现在的状态和植物人差不多,没有任何回应,某人却还是愿意和对方待在一起……简直是浓烈到病态的感情。
裴闻之不理解:“赵典,你会爱一个人爱到即便他变成植物人也守到他身边吗。”
“我还是期待男女之间的爱情。”裴闻之说。
“有限的爱不会。”赵典说,“据说某些精神病人和过度缺爱的抑郁患者……才会有无限爱人的能力。”
“据我所知,Light从小的家庭环境不怎么好,走到现在很不容易,他应该没什么在意的人和物……对方算是他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留恋了。”
林微寒尚且有母亲作为寄托,有所热爱的画画。
而路月沉恰恰相反,一切对他来说太容易,他追求的一切有意义,最初的出发点都是因为对方。
林微寒是他和这个世界的链接。
新年没有烟火爆竹,天空沉暗暗的,没有一丝亮光,黑夜笼罩着大地,蔓延着沉肃的死寂。
路月沉和林微寒待在一起。
实验室食材有限,他做了几样林微寒喜欢的菜,人没办法吃,但是他们可以拥抱在一起。
能够触到学长的体温,还能低头亲对方的嘴巴。
“学长,新年快乐。”
“只有我陪着你,你会不会感到寂寞。”
“学长身边还有很多人……但是我只有学长。”
春夏季节更迭变幻,不同的季节他为林微寒换上不同的衣物,实验室里那群残缺的孩子偶尔会过来,闻乐好几次会趴在梦履舱偷偷看人。
陷入沉睡的青年,和他怀里的娃娃简直一模一样,但是娃娃没有闭眼,在他怀里永远都不会睡觉。
“哥哥什么时候醒来?”闻乐扭头问。
路月沉回答:“……快了。”
一边说一边按住闻乐的手,不让闻乐去触碰梦履舱里的青年。
耳边很吵。
林微寒一直在做梦,母亲、父兄,爷爷,发小,元齐,顾慈……耳边一直环绕着某人的声音。
温和熟悉的嗓音,不断地从耳边传来,梦里仿佛也能闻见山茶气息。
“……学长。”
“……学长新年快乐。”
“今天裴闻之教授告诉我,有很微小的概率,学长愿意与我建立精神链接。”
“学长醒来会不会记得我……如果学长装不认识我,我会很难过。”
好吵。
怎么路月沉连他在想什么都能猜到呢?
这还用问吗,如果他睡个一年两年,醒了当然装作不认识。
他为什么要和一个疯子在一起,怎么看路月沉都不正常。
他又总是对疯子心软,纯属是自己找麻烦,不能被麻烦精缠上。
这个蠢货总是对他纠缠不休。
房间里很安静,路月沉握着林微寒的手腕,两年半的时间,还剩下半年的时间,再这么下去……
他的思绪被一声“滴——”的音效打断,滴答滴答的机械音,简易型粒子加速器发出震动,屏幕上一点点地浮现出某种不规则的图案。
一个活跃的圆点在缓慢的跳动。
屏幕上圆点的轨迹逐渐地连成图案……不规则形体活动轨迹,实验室随之响起警报声。
赵典第一时间进入了舱室,她看着屏幕上的可视化轨迹,在那一刻怔在了原地。
——奇迹出现了。
第七十三章
“最近论坛上的那篇科研论文你看过了吗?”
“和弦理论有关……真厉害。”
“听说是刚毕业的高中生,这么厉害的吗……似乎天生在物理学很有天赋。”
“纯英学术论文,之前应该也看过不少科研著作。”
最近常常能听到有人谈论,加上江释也向他推荐,他在某天点开了科研论坛,第一的是新拿到诺贝尔奖的量子纠缠,第二是那篇提到的弦理论科研论文。
界面点开,对方言语之间逻辑性很强,用词通俗易懂,引得他看的入迷。
“如果在粒子加速器上能够捕捉到电子异变的瞬间,一瞬间的动量能够得知原子核的位置,我把这种异变电子取名为微寒色化分子。”
名字和他重名……这人倒是很会起名。
林微寒看完论文之后,满脑子都是围绕的异变分子和开口弦与闭口弦。
他一整晚上没有睡着,莫名有了灵感,画笔落下时自动生成,落成两幅巨大的弦状物。
只靠一时的冲动,很难诞生出来完整的作品,他只画了一半,后来一整个假期都泡在图书馆里做各种实验。
有没有可能,能找到可视化异变分子的动量,从而判断出原子核的位置。
那不过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夏日窗外太阳明晃晃的刺眼,绿荫枝叶细微的晃动。
他做了不下于上百次的实验,不禁陷入了沉思之中。如果实验难题那么容易破解,不会困扰科学家们上百年。
但是很多时候,科学命题不过产生于某个平凡的瞬间。
“你好,我来找一本书……关于达利的超现实主义画派研究。”
温和的声音响起,可能是附近的学生前来借书。在他的位置看不清脸,只能看到一个后脑勺。
对方穿着白衬衫黑色西裤,他再看眼自己,和他同样的打扮,隔着阶梯,眉眼笼罩了一层艳丽的阴影。
他手腕撑着脑袋,轻轻地推动实验设施上的小球,视线从青年身上收回。
小球模拟电子围绕原子核做分裂异变实验,他不过是随手一推,小球缓慢地转动,在某一个瞬间悬浮起来。
远处的青年在阶梯处看书,悬浮的小球缓慢地在空中仅仅停滞了一秒,他在那一秒却看清了数值。
时间仿佛凝固住,无声的惊涛骇浪在酝酿着。
之后重复实验成百上千次,小球没有再悬浮过,那一瞬间仿佛是错觉,无法复刻的异变分子。
数值他已经记录下来,运用在画里已经足够,颜料叠加的面积根据弦的变幻轨迹关联,刚好能够叠加成质能方程。
这对于他的作品来说具有里程碑的意义。
只是有些可惜,某些实验的偶然性,只具有一瞬间,如果能模拟出来,可能能够改变世界。
他在图书馆待了一整个下午,整整记了十页的数据,傍晚的时候他带着数据离开。
落日黄昏,那名阶梯上看书的青年也已经离开。
电子屏幕上模拟出来了一对弦,开口弦和闭口弦,方向与距离相对,破碎的点叠加形成不同的质变,整副画面令人眼熟。
“已经找到了……是名为《弦》的作品。”赵典说。
不过是某个寻常的午后,有人解开了异变分子的密码,短暂的一瞬间,却能改变人类世界。
对方把密码复刻成画作,异变分子在相对的两副画作之中,刚好能够借助质能方程作为媒介解开。
“奇迹的诞生……往往在偶然之间。”
X型病毒最开始蔓延时,林家岌岌可危,面临着科研实验难题,疫苗没有尝试,可能有诸多副作用。
施夷南和林震南以试管婴儿的方式合成了实验体,然而孩子出现了,眉眼很像她,在看到孩子的那一刻,她生出了后悔之心。
她用医院的弃婴作为交换,由陌生的孩子作为实验体,带回来的孩子乖巧漂亮,她心中却始终梗有一刺。
她是漂流的浮萍,孩子是她依存的媒介,失去孩子,如同剥夺了她的养分。
被她亏待的孩子如今在梦履舱里,而她的亲生儿子为了照顾那孩子离家而去。
……这算是对她的惩罚吗?
“夫人,该回去了。”绯云在身后轻声提醒,眉眼忧心忡忡,“夫人不用担心,路少爷一定有办法的。”
“二少爷吉人天相,也一定会安然无恙的。”
“……嗯。”施夷南看着远处盛开的大片玫瑰,这一片名为浪漫的庄园之中,常年把她困在这里。
没有感情,只有利益。
“他什么时候会醒来?”路月沉问。
“身体各项指数都正常,”赵典说,“接下来看他自己的意愿,可能是他自己不愿意醒。”
赵典语气稍稍停顿,对方在梦履舱趟了三年,肌肉恢复可能需要一段时间,如果是好面子的性格……不愿意醒来也不是没有可能。
她的话在路月沉理解却是另外的意思。
林微寒可能是不愿意见到他。
一想到这里,他总觉得心口很闷。
闻乐和独眼双胞胎姐妹趴在梦履舱旁边,双胞胎其一问:“哥哥什么时候能醒来。”
他们是第一批运用新型药剂的试验品,现在身体已经好转,闻乐都会拽她们小辫子了。
“应该很快了。”赵典微笑着说。
闻乐抱着洋娃娃,一瞬不眨地盯着人看,忽然,青年的手指似乎动了一瞬,闻乐揉揉自己的眼睛,难不成是他花了眼。
“你不用太紧张,Light,他醒来是迟早的事情。”
赵典想了想安慰对方,把好消息告诉他:“第一批新型药剂已经送往各地,虽然没有科研成果为你们署名,但是经过讨论决定,我们把微寒色化分子定名,之后会载入史册。”
可能许多年后,不会有人记得他们这些无名之辈为科研成果付出的努力。
背后的隐晦纠葛也同样无人问津。
但是历史的长河之中,他们在某一刻曾经存在。
……人类意志永不磨灭。
“感谢你为中环实验室付出的一切。”赵典留下这么一句,带着孩子们离开了。
所有的话林微寒都听到了。
他昏迷了那么久,从刚刚几人的对话中,大概明白了,皮肤凉冰冰的,他是被路月沉冻进冰柜里了吗?
“……学长。”
他的手腕被握住,温热的温度随之传来,皮肤相触,令他切实的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在跳动。
缓慢地,鲜活的,他还在活着。
肌肉似乎很难控制,他现在身体和植物人状态差不多,恢复肯定要一段时间。
耳边能够听到动静,手指传来温热触感,碰到了什么柔软之物,对方轻轻地吻在了上面。
他忍着没有动。
接下来经历了路月沉帮他换衣服,为他擦拭身体,他照顾施夷南的时候尚且做不到这般,对方动作非常熟练。
仿佛已经重复了很多遍。
身上换上了干净的衣物,他被路月沉抱在怀里,身体整个陷进去,鼻尖闻到很淡的山茶气息,对方是打算就这么抱着他睡觉。
几年没有吃东西了,一直打葡萄糖维持基础的养分,林微寒最先感到的是饥饿感,他被人当做棉花娃娃抱了一夜,心情不怎么爽。
对方似乎解开了实验难题,还用的他的名字命名,更加不爽了。
林微寒好不容易等到白天,在人走之后,他睁开了眼。
先是手指动了动。
然后是手腕。
纯白的天花板,这里是科研中心,留下某人生活在这里的气息。房间收拾的一尘不染,角落里的小蘑菇,桌上的各种物理相关的书籍,衣柜里都是统一的白衬衫。
他下了床,刚开始走路很不适应,走的很慢,他手腕瘦的只有一截,总感觉身体很虚弱,走两步头晕眼花。
想吃东西。
奶油蘑菇汤、洋参意面,海鲜炒饭……还有某人做的西红柿炒鸡蛋。
他不客气地翻遍了路月沉房间里的角角落落,只有冰箱里有一些面包牛奶,如果拿了可能会看出来。
反正他明天就找机会离开这里,被看出来算了。
这么想着,他拆了蛋堡派和牛奶,吃完重新躺进他的冰箱。
虽然很凉,但是睡觉意外的舒服,睡眠质量提高了不少。
路月沉忙碌完回来已经是晚上。
他进来的时候一切如常,冰箱不经常打开,他先换了衣服,视线扫过一群白衬衫,在上面稍稍地停顿。
衬衫边角窝在了一起。
再顺着看过去,床有被人坐过的痕迹,床头柜被翻得乱七八糟,收拾的很敷衍,冰箱里少了牛奶和面包,梦履舱还好好的安然无恙。
他状若寻常的收回视线,装作不知情,晚上照常把人从梦履舱里抱出来,青年依旧安安静静地躺着,体温正常,他的手指戳在上面,对方毫无反应。
“学长。”路月沉稍顿,他眼底眸色翻涌,随即克制不住,捏住了林微寒的下颌,直接吻了上去。
嘴巴被撬开,林微寒装死,然而唇腔里每一寸都被掠过,他被亲的喘不过气来,再这么下去他要憋死了。
他瞬间睁开眼,对上一双拗动温和的眼,对方眼底似乎有晦暗沉涩的情绪,很快消湮了。
他被对方紧紧地抱着,对方眼里出现类似于难过的情绪,握着他的手腕垂下眼。
“学长醒来了却不想让我知道……是打算离开我吗。”嗓音有些低,用力紧紧地握着他的手腕。
路月沉容貌艳丽,惯擅长示弱,不知道他睡了多久,但是哪怕照顾他也不能抵掉之前把他关起来做的混蛋事吧?
他话音在嘴边,嘴角又被亲了一下,随即一触即分。
青年嗓音温和低落。
“我现在什么都没有……学长离开我也很正常。”
第七十四章
对方表情温柔大度,不知道的以为他是那个抛弃深情恋人的混蛋。
林微寒下意识地触摸嘴角,他皱眉,“我什么时候变成你的了?”
他想走就走,还用路月沉管吗?
虽然嘴上这么说,他却没怎么挣扎,仿佛三年躺出来了懒骨头,在一个地方窝着懒得动。
路月沉没有讲话,唇线抿着,嘴唇蹭了蹭他的脖颈边缘,粘在他身上像是一块粘糕。
已经被发现了没必要继续装下去,很快消息传到了赵典和裴闻之那里。
赵典带着一群小朋友过来看他。
“林少爷,您昏睡的这三年,外面发生了很多事情……这些Light应该已经告诉你了。”
没有告诉。
他还穿着病号服,闻乐在他身边,小孩子长高了不少,已经到他腰部了。
独眼双胞胎抱着小熊一并好奇地看着他。
“哥哥还记不记得我们?”
“……记得。”林微寒说,他又不是失忆了。
没有手机,他翻着路月沉的手机,走是一定要走的,他至少要先回家看看。
“爷爷去世了。”路月沉告诉了他最要紧的消息。
手指闻言顿住,他稍稍地怔住,脑海里迟缓地回想起来……三年的时间,他指尖沾到一片凉意。
“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几个月前。”路月沉说,“抱歉,学长。”
“和你有什么关系,是你把爷爷害死的吗。”他不耐烦地反问,一边因为自己醒来的晚而烦躁,却又不想看见路月沉卑微的模样。
怎么有人在他旁边守了三年性子还是和以前一样呢?
不知道他到底哪里吸引了路月沉,引得这小子这么执着。
赵典在一旁观察着他们二人,闻乐捏着洋娃娃的一角,小腿在床边晃晃。
“和路哥哥没有关系,他救了很多人,哥哥不要对他生气了。”闻乐说。
虽然他更喜欢他的洋娃娃哥哥,但是路月沉一直在洋娃娃身边守着,他不是瞎子,能分得清谁更吃亏。
林微寒凉凉地扫了闻乐一眼,闻乐下意识地抱紧了娃娃,稍微朝赵典那边挪了挪。
赵典:“……”
“看来你们二位还有很多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赵典可不想被卷在里面,她微笑道:“Light,有事随时联系我们。”
闻乐闻言屁股抬起来,拽住了赵典的袖子,双胞胎姐妹一并跟在后面,三小只一并出去了。
“你这三年一直待在这里?”林微寒问。
路月沉应声:“我和中环签了七年的协议……可能暂时没办法再回京城。”
林微寒无所谓地“哦”一声,面无表情地给元齐打了电话。
“喂,月沉哥?”
林微寒:“是我。”
他打电话的时候路月沉一瞬不眨地盯着他看,深褐色的眼眸像是两颗沉甸甸的宝石,折射出细碎的光芒。
“……哥?”元齐好一会才反应过来,“哥,我不是在做梦吗?”
“现在交通怎么样,你方不方便来接我一趟。”林微寒说,“我要回家。”
“……方便,哥,你等着我。”
有些人三年依旧没变,他把电话挂断,对路月沉说:“我要回去一趟。”
路月沉在实验室也用不上手机,他默认手机归他了,先在应用商店下载了几款小游戏。
半天对方没有讲话,他抬眼,路月沉垂着眼睑,周围蔓延着沉默的气氛,对方像是被抛弃的孤苦寡夫。
他下意识地皱眉,忍不住有些无语,暗暗翻了个白眼,又懒得解释。
下完小游戏在一边噼里啪啦的打游戏。
直到元齐给他发来了消息,飞机票已经订好,元齐直飞过来,买了高价头等舱。
“我要走了。”他说。
“学长……还会回来吗。”路月沉直生生地看着他,拽住了他的袖子。
难道他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这呆子平常脑子好使,在他面前却好像少了几根弦一样。
笨的要死。
他看路月沉一眼,面无表情:“不回来了。”
路月沉稍稍地怔住了。
他拿着路月沉的手机离开,所有密码都很好猜,是他的生日,充游戏扣的也是路月沉的银行卡。
“……哥!”
三年没见,元齐又长高了一截,已经比他要高了,面庞比原先成熟了一些,一双眼明亮坚定,比先前似乎多了几分稳重,傻气褪去了一些,在远处向他招手。
和以前一样。
林微寒有些恍惚,很快回过神来,唇角稍稍地向上扬起。
赵典眼睁睁地看着人走了,她和裴闻之百忙之中偷闲看戏,再看一眼路月沉工作的模样,整个人如同被抽去了魂。
“……这么快就走了?”裴闻之扫一眼路月沉的身影,担心人会直接倒下去。
“嗯……”赵典应声,她注意着路月沉,见路月沉还在重复之前的实验,过去按住了人。
“Light,这个实验结果上次已经得出来了……你的状态有问题,如果需要休息的话可以请假,不用太勉强。”
路月沉穿着实验室里的制服,手指敲着键盘,闻言戴着口罩的面容转过来,双眼后知后觉地聚焦,嗓音轻飘飘的。
“……我知道了,谢谢你。”
赵典:“……”
林宅。
他睡了三年,京城却没什么变化,经济刚刚开始回转,死气沉沉的城市注入了一些活力。
受病毒影响,文明程度没有任何进度……甚至可以说是在后退。
“夫人,二少爷回来了。”绯云告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施夷南和棋云在一旁研究为各地输送的物资。
经济下行了三年,有很多落后的地区出现了滞缓现象,很多负债的底层没熬过寒冬,在经济刚开放的时期反而是他们最艰难的时期。
林家在这个时候向山区捐赠了物资。
闻言施夷南愣住,棋云更是立刻把手里的东西放下来了,因为激动脸上发红,眼角甚至有些红。
林微寒回来的时候施夷南已经在门口等着了,三年没见的母亲,母亲似乎比原来精神更好了,林家也和原先没有什么变化。
“……小寒。”施夷南挣扎着从轮椅上站了起来,他连忙上前扶住了母亲。
三年前梦到母亲能够站立恢复,如今梦境照进了现实,他的一切结局也和梦境中背道而驰。
“二少爷。”
林微寒被棋云扑了个满怀,棋云已经是个大姑娘了,泪眼花花地撞进他怀里,眼泪沾到他的手背,他有些无奈。
“棋云……怎么越来越没大没小。”
他话音落了,棋云却没有松开他,眼泪汪汪地鼻涕蹭了他一袖子。
“我害怕二少爷再也回不来了。”
“……回来就好,”施夷南按捺着情绪,“有没有告诉你父亲和哥哥?”
“跟他们说了……他们两个现在应该都忙得抽不开身。”
据说林绍去了国外谈医药合作,暂时回不来,这几天林震南也一直在加班,在医院里抽不开身。
“如果之后哥回来,可以让他有一部分代理权……我和月沉哥最近可能都回不来。”
三年没有画画,他的心思还是更多在自己擅长的领域。
林绍这三年都在为林氏忙碌,林震南一定也和他想法一样。
“这个………你自己和父亲商量。”施夷南说。
她在林家没什么话语权。
“我只是回来看看母亲,接下来还有事要处理,抱歉不能陪在母亲身边。”林微寒虚虚地扶着施夷南,担心施夷南摔倒。
施夷南闻言唇角抿起来,她稍稍地侧开眼,嗓音有些低,“是母亲对不起你……小寒,你平安,母亲没有其他愿望了。”
“嗯。”林微寒话到了嘴边,想起来路月沉一定会和施夷南讲,他才不在母亲面前做坏人。
“二少爷刚回来……又要去哪?”棋云擦了擦眼泪问。
林微寒给棋云拿了纸巾,“去一趟山城,很快就回来。”
他脑海里浮现出妇人的身影,对方形影单只,早逝的女儿留下来的孩子……他应该叫对方外婆。
山城明前山。
这里收到了来自林家捐献的物资,当地政府组织了为山区老人免费上门接种新型药剂,志愿者为他们送来了生活用品。
“你说姓秋的哪一户……女儿会画画,你说的是橘婆婆吧?”
“橘婆婆可厉害着嘞,她年轻的时候会给人算命,据说还能做预示之梦,我们这里都叫她橘半仙。”
“以前给人算命没有算不准的……后来女儿死了之后她就再也没给人算过命了。”
预示之梦?
林微寒不记得上回的路,热心的村民为他指了路,门上贴着熟悉的门神手稿,他带来了京城的特产。
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喜欢。
有血缘的亲人……他莫名有些紧张。
虽然没有任何接触,但是他对橘婆婆印象很好,何况亲生母亲是他喜欢的画家……他敲了敲门。
门随之打开,老妇人为他开了门。
两人见面,橘婆婆依旧是先前的模样,鬓边的白发似乎更多了,穿着朝鲜族的裙子,凳子旁放着一本画册。
“您好。”他说。
“……你的病都好了?”橘婆婆引他进来,老花镜拿起来,画册一并收好了。
“嗯,”总有一种对方什么都知道的错觉,林微寒陷入了沉默之中,他难得有些局促,不知道该和对方说什么。
半晌,他想起来自己以前做的梦。
“我之前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梦里发生的事情都会在现实里发生。”
闻言橘婆婆看向他,那一双浑浊的眼里有几分情绪显出来,类似于一种怀念的平静。
“你母亲以前也经常做梦……她从来不信,后来走上了如出一辙的结局。”
眼前的孩子有一模一样的特质,和秋梨同样,女儿的离去似乎一并带走了孩子的不幸,至少对方改变了自己的结局。
林微寒想了想说:“我从来不信那些。”
洛伦兹的蝴蝶验证了一个微渺的存在可以影响宇宙动力,人类唯一可以预测的变化就是一切都在不断地变化不可测。
他在这时见到了庭院之后的双生梧桐树。
那是秋梨的《双生》。
两棵梧桐树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一株攀附在另一株身上,它们紧紧地缠绕在一起,互相汲取养分,缺少任何一部分都会变得不完整。
第七十五章
林微寒去老宅收拾了爷爷的遗物。他小的时候经常过来,这里二楼的阁楼有一个房间专门放他的东西。
最多的就是画册,爷爷把这些全部都保留了下来。
空荡荡的阁楼落了一部分灰尘,爷爷房间里没有变化,茶室许久无人踏足,缝隙的光落进来,带着沉肃的寂静。
他带了一束纯白的菊花,去山上看了爷爷。
墓地总有一种超越时间的平静,令人静下心来,风随着扬向天际,这两天开始立秋了。
“爷爷,我要走了。”他随之开口,在他转身的时候,菊花在墓碑上被轻轻地吹拂。
像是有无形之物抚过,风带着凉意,却令他心里安宁。
见完爷爷之后还有发小,他没有联系方式,用路月沉的账号给宋澄发了消息。
随便翻了翻,这小子的生活枯燥无味,最多的是和裴闻之赵典工作联系。
其余一片空白。
置顶一个字母,备注只有学长两个字。
经过三年的洗礼,月色没有倒闭,重新翻修了一番,城市从来不会缺这种五光十色的场所,在夜间收容寂寞的灵魂。
“小寒……”宋澄见到了他,才放下心来,他注意到宋澄穿的是正装,这很难得。
“我刚从公司出来,家里最近一直忙个不停,你回来真是太好了……”宋澄说,“你用路月沉的号跟我联系,一开始我还以为是出了什么事。”
“你只叫了我吗?”宋澄问。
林微寒应一声,他让服务员上了酒,“江释和陆景明最近在做什么。”
“景明家里不用他怎么操心,两年前被送出国了,最近可能会回来。”
宋澄:“江释……他在阎教授底下,现在应该进中科院了吧。”
“你和江释……”宋澄欲言又止。
都在京城,真的想见面的话肯定见得到。
“我是来跟你道别的,他们两个我就不见了。”林微寒倒了两杯酒,三两年时间足以改变很多。
从高中时期的结伴而行,到如今各有自己要奔赴的道路,能留下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少。
宋澄闻言看着他,“你要去哪里?”
他不怎么喜欢南方,但是某人和中环还有四年协议,难免要在那边待一段时间。
“去南方科研实验室……可能会待个三五年。”林微寒开口。
手机还在他这里,也不见路月沉和他联系,总不会笨的要死以为他真的要走了吧。
“南方也挺好的,外婆外公都在江南,也算有个照应。”宋澄说。
两杯酒碰在一起,宋澄看着亮晶晶的酒液,三年时间好像没什么变化,又好像悄无声息地发生了变化。
“听说几年前发表初次理论研究的是小路……但是专利署名上并没有他。”宋澄说。
还不是和中环做了亏本的交易。
林微寒提起这个就忍不住不爽,嗯了一声,“他比较笨。”
“小寒,我现在开始接手公司了,以后如果回京城了,你随时可以联系我。”宋澄想了想说。
“……好。”
一瓶酒喝完,差不多到时间了,林微寒看了眼手机,元齐给他发了消息,已经在外面等他了。
傻小子还是没什么变化。
“走了。”林微寒起身。
宋澄看着人离开,玻璃橱窗映着青年的身影,从少年模样到如今的成人,先前清冷的模样仿佛别无二致,只是如今看来似乎比先前稍稍开朗一些,没有那么阴郁了。
“哥,我递了刑警的实习,之后可能要去军队一段时间。”元齐说。
林微寒问:“要去多久?”
“大概一两年吧……可能出来你在警队能见到我。”元齐不好意思地挠头。
“哥,听说军区管的很严,我没办法联系你,你有空能不能去看看我。”
姐姐去世之后,同龄的亲人只剩下林微寒一个了。
“有时间就去。”林微寒说,军区也不是那么好进的。
“哥今天晚上就要走了吗?”元齐问。
“机票是之前订的,晚上走。”他说。
从京城飞过去一个小时。
临走前棋云给他塞了很多点心,施夷南给他和路月沉一人织了一条围巾,一黑一白,一个是小熊,另一个是小兔子。
两条都是他的,他没有打算给路月沉。
手机叮铃一声,裴闻之发来了消息。
裴闻之:林少爷,您再不回来中环即将失去一名劳模研究员。
底下附带着一张照片,某人在病床上晕过去了。
林微寒:“……”
随之而来的是另一条短信,本月工资到账10008元,去除税和五险一金之后还剩7999。
中环一个月只给发八千块的工资。
林微寒简直要笑了。
中环实验室。
赵典领他到医务室,“这几天Light似乎有心事,一直心不在焉,在实验室连着待了几天,因为过度疲劳发高烧晕过去了。”
一个月八千的工资,还要一直在这破实验室待?
病床上的青年双眸紧闭,脸上泛出不正常的红晕,艳丽的脸颊变得苍白,睡得不怎么安稳,一直皱着眉头。
“……他一直都这样?”林微寒问。
赵典:“只是最近。”
“他工作那么久有休息过吗?”林微寒顺着看过去。
闻言赵典陷入了沉默之中。
林微寒已经知道了答案,他几乎忍不住无语,对赵典说,“一共三年,年假加起来也有一个月,先给他放一个月的假。”
赵典:“……”
“人我带走了。”林微寒留下轻飘飘的一句,施家企业在南方,施夷南名下的别墅给了他们一套,他已经让人过去收拾了。
“对了,你们中环一个月的薪水还没有五位数吗?”他问出来。
赵典闻言说:“抱歉,林先生,越是真正为人民服务的群体,收入反而没有那么理想,何况最近经济形势不好……三年前我们的薪水就已经砍半了。”
“中环每年大量的投资都在实验项目上,之后我们会向上级反应。”
搞了半天实验室名副其实,从上到下都拿着保姆的工资干着科学家的工作。
“……行。”林微寒带着病号离开了。
一路颠簸到了别墅区,南方气候温暖,立秋没有分毫凉意,依旧是暑天,空气中潮潮的。
叫了家庭医生过来,他并不会照顾人,青年脑门上顶着方巾,直到凌晨才醒来。
他让保镖重新给他送了一部手机,账号登上去,信息太多没有缓冲出来。
“……学长。”耳边传来气若游丝的声音,他对上一双深褐色的眼。
路月沉怔怔地看着他,脸上带着红晕,他的手腕随即被握住了。
皮肤在发烫。
“……我是在做梦吗。”
“……你觉得呢?”林微寒指尖顿住,把手机暗灭,他扭头看着人,见路月沉一瞬不眨地盯着他,他伸手碰了碰路月沉的额头。
还是烫。
“你是不是傻子,拿着八千的工资……之后打算付六位数的医药费?”
他忍不住无语,手指被握着,对方紧紧地抓着他,眉眼随之垂下来。
“我还以为学长不回来了。”
“学长不在,我就算死了也不要紧,反正没人在意。”
林微寒:“……”
他看着人,对方生病了力气却很大,一直贴着他,仿佛生怕他消失不见了。
讽刺的话在嘴边,看着路月沉的病容,难听的话生生地咽了下去。
“我不会走了,你先好好躺着。”他忍不住有些烦躁。
手指被抓着,路月沉闻言一错不错地看着他,唇畔间稍稍抿起来,“学长说的是真的吗。”
“……真的。”
“那学长再说一遍,我刚刚没有听清。”
……得寸进尺。
他作势要下床,想起来医生的叮嘱,他对路月沉说:“我去倒杯水,你药还没吃。”
路月沉:“我和学长一起。”
身后仿佛跟了个尾巴,他去倒了水,打算直接递给人,想了想每次棋云都会把握好温度,他于是尝了一口。
温度差不多,这才把水杯和药一起递给路月沉。
这个时候很听话,路月沉乖乖地把药吃了,从他身后抱着他,热气扑洒在他脖颈,皮肤上传来热意。
“学长,我好想你。”
重死了。
“……闭嘴。”
林微寒却没有推开人,他转过身,像是在背着路月沉,把人重新带回床上,期间出了一层汗。
回想起对方刚刚说的话,他下意识地皱眉,他这两年已经见证了太多身边人的离开。
“以后不准说那种话。”他开了口。
路月沉依旧抓着他的手腕,仿佛有皮肤饥渴症,对方用嘴唇轻轻地蹭着他的皮肤。
“……学长是在关心我吗。”对方问。
“反正不能说。”他直接捂住了路月沉的嘴,路月沉却亲在他掌心,掌心传来酥麻麻的热意。
生病了还不老实。
他下意识地皱眉,松开了人,盯着路月沉的病容,手掌按着路月沉的衣领,直接俯身堵住了对方的嘴巴。
双唇相触,他立刻在路月沉唇上咬了一口,意思不言而喻,警告对方不要总是亲他。
对方随即反客为主,眉眼抬起来,有深色情绪在酝酿,沉重的爱意连绵着执拗,污涩易碎而坚忍。
连带着他的心脏一并随之震颤。
“……行了。”他身体还没恢复,算半个病秧子,没一会就喘不过来气,脸上浮上热度,只是接个吻,亲的他头晕目眩。
马上要晕过去了。
他总是很镇静,路月沉比他容易失控,稍微一有接触就不愿意再放开他。
腰肢被搂住,路月沉箍得他喘不过来气,他忍着才没把人直接踹下去,对方现在是病号。
“路月沉。”他直接喊了人名。
闻言怀里的黑色脑袋转过来,那双眼倒映着他,他手指碰到路月沉的发丝,软软的,手指随即被握住。
“你该休息了。”
“我就在这里,哪里都不会去。”
所以别犯病了。
他说出来有点别扭,轻飘飘的两句话,话音冷冷的,他一向心软,对方照顾他三年,他不可能忍心抛下对方。
小时候养的流浪狗丢了,不会再回来。眼前这个无论他怎么刺伤对方,对方还是会回到他身边来。
两只残缺的灵魂碰撞在一起,互相交融填满对方,因为另一方而完整。
他话音落了,空气安静了好一会,对方好一会都没反应。
他只看到一对通红的耳朵,不知是不是发热影响,他刚摸上去,就被握住了手腕。
路月沉掌心略有些发颤,他的手掌侧面落下轻吻,那张脸变得艳丽夺目,眼里明亮动人。
“学长,对不起,我忍不住。”
他随即察觉到了什么,“……”
早知道不如不说,现在把人说兴奋了。
林微寒皱眉,他看着路月沉忍气吞声的模样,对方可怜兮兮的,低声对他保证,“学长,我自己忍一会就好了。”
“我太喜欢你了,没有办法。”
喜欢的人就在身边,又说了那种不会离开的话,完全忍不住。
“……过来。”林微寒实在是无语,他把人拉过来,路月沉比他个子要高,他这才注意到路月沉偷穿的是他的衬衫,他已经懒得做评价了。
偏偏对方一副低敛易碎的模样,很像他小时候第一次见到朱丽叶玫瑰。
很漂亮,温暖而娇艳的橘色,花蕊细细地吐出来,引人移不开目光,明明长满了刺,偏偏艳丽易碎,引得人生出保护欲。
他触碰到了一片灼热。
肩膀上多了一颗脑袋,山茶气息落在他颈边,引得他脖颈发热,虎牙轻轻地触在上面,留下来一串痕迹。
白色衬衫解开了几粒扣子,他努力地忽视异样的触感,对方的手却顺着他的腰肢往上,指腹的薄茧烙在上面,烫得他发疼。
“……别动。”他按住了人,不让乱动,路月沉听话的没有乱动,只是一直盯着他看,按捺着要将他吞吃入腹的情绪。
他的衬衫已经被解开,一截白皙的锁骨露出来,看这小子这么有精力,明明刚刚还在昏迷。
对方视线里的情绪过于明显,他踩在了路月沉肩膀上,另一只手按在床单边缘。
“……想要?”
对面的青年盯着他眼底漆黑深邃,只是视线已经让他皮肤发麻。
他冷淡地开口,眉眼晕染了一层绯色,手指碰上路月沉的耳垂,带了些鼓励的意味。
“……先好好听话。”
默哀.jpg
第七十六章
“我已经帮你请了一个月的假,这一个月不用去上班。”林微寒说。
生病刚好没两天,路月沉脑袋上还放着冰袋,帮他收拾了行李箱,看到两条一模一样的围巾,一起整整齐齐的放进衣柜里。
“那我这一个月做什么。”路月沉问他。
除了上班难道没别的事可做了吗?
林微寒说:“你如果很闲的话可以帮我布置画室。”
“还有很多要做的事。”
“我愿意。”路月沉说,握住了他的手腕,脑袋上的冰袋掉下来,艳丽的面容放大,猝不及防地在他嘴巴上亲了一口。
“只要是和学长一起的事,我都愿意。”路月沉说。
他推了推人,对方经常这么粘着他,总感觉嘴巴和脸上沾的都是口水。
别墅不止一居室,主卧变成了两个人住,衣帽间同时放他们两个人的衣服,左边的白衬衫稍微大一个号,右边的是他的稍微小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和路月沉待久了,总感觉自己身上也都是一股山茶味儿。
“过段时间还要回学校一趟,我那边和学校已经商量过了,但是你现在留在中环,学校的意思是让你过去办个手续。”
路月沉应声,“我和学长一起去。”
和路月沉住在一起比他想的要舒服一些,棋云能做的一切路月沉都能做,他什么都不用操心,何况路月沉智商水平和他差不多,可以聊到一块去。
除了有时候晚上会折腾人一些,其他的都能适应。
“学长,我们一起出去买菜吧。”路月沉说。
青年已经换好了衣服,现在已经十一月份,路月沉从他衣柜里挑了条围巾,刚好是施夷南织的黑色的那条。
另一条白色的路月沉帮他系上了,手指碰到了他脖颈的皮肤,路月沉垂眼看着他,眼里隐约一片温和,久久地注视着他。
“白色很适合小寒。”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改的口,他们明明同样的年纪,叫他小寒总感觉怪怪的。
“你打算什么时候和母亲说?”他问。
他们两个住在一起,生活在一起,还每天睡觉,不是正常的兄弟关系,迟早要告诉施夷南,他才不去做那个坏人。
“母亲应该知道了,到时候我会和她讲,不用担心。”路月沉说。
两人一起出门,坐在后座,他的手指被握住,另一只手按着屏幕在玩游戏。
他玩游戏的时候路月沉在一旁看着,他玩是为了发泄,不管输赢,偶尔输了会有一点不爽。
路月沉认真地看着,手指帮他点了点,“这里,先打掉一半血条之后再重开打会容易的多。”
他“哦”一声,却没有继续玩下去的打算,手机交给了路月沉,在一边看着路月沉帮他通关。
两颗脑袋凑在一起,直到司机说“到了”,他们两个才分开。
菜市场脏乱差,路月沉带他来的是商场,最近商场都在打折,他对于买菜没有概念,看见什么打折就往车里丢两样。
“学长,这个不用拿……我们应该吃不下。”
路月沉推着车在他身后跟着,把他拿的麻辣兔头放了回去。
以前没有怎么做过这种事,他有点新鲜,大半张脸隐在兜帽里,闻言看看货架,面上不太高兴。
“那我们要买什么。”
“学长想吃什么?”路月沉问他。
林微寒手指撑着下巴,这些平常都是路月沉想,他想吃什么偶尔提一嘴,让他立刻想他也想不出来。
“都行,你看着做。”他说。
路月沉:“椰子鸡怎么样……配上葱卷。”
“……行。”他在旁边看着路月沉挑菜,路月沉做事情很细致,还能看出来哪些新鲜哪些不新鲜,挑了一些放进车子里。
他只用跟在路月沉身后,门口有卖袋装的金鱼,一个个堆积的塑料袋,每一个塑料袋里都有一条金鱼。
他曾经在某副画里见过,忍不住停下来,路月沉注意到了,问他:“喜欢这个,要买下来吗?”
在塑料袋里活不长,如果放回家里,还要每天给鱼缸换水,他不会干,肯定都是路月沉忙碌。
“不用了。”他说。
每条金鱼在不同的水里,每一个塑料袋相当于一片水域,怎么看都像是它们有不同的困境。
“只是感觉很有意思。”他说。
他话音落了,才注意到身旁的青年没有讲话,回过神来扭头,发现路月沉正盯着他,一瞬不眨的,像是在出神。
“这是在外面。”他出声提醒。
路月沉闻言收回思绪,应一声,喊了他一声。
“学长。”
他下意识地扭回去,脸颊随即碰上两片温凉,对方在他脸边亲了一下。
“你思考的时候……很迷人。”路月沉说。
林微寒皱眉,他摸了摸自己的脸,周围有好多人好奇地看过来,他有些不爽。
最后还是买了一袋金鱼回去。
金鱼才不知道自己陷在困境里,它们隔着塑料袋观察着外面的人类,他一路上捧着金鱼,在路上看个不停。
“这么喜欢吗?”路月沉问他,对他说,“家里的鱼缸可以收拾一下,把它丢进去。”
“要一直换水,很麻烦。”
路月沉:“那可以修个活水池子,直接丢进去。”
那听起来更麻烦了。
仿佛猜到了他在想什么,路月沉说:“不会很麻烦,晚点回去可以画稿子,我和学长一起参考。”
他抱着金鱼,闻言应了一声,金鱼几乎成了灵感,他现在很想画画。
回家之后,金鱼被他放到了冰箱上,路月沉忙着收拾买回来的菜,他直接去了后院,这里他打算修成画室。
画室还没开始修,但是板子和颜料都在,塑料袋里的淡水被他换成了土壤,金鱼生长在其中,从来不知道自己正在这片土地上消亡。
它被置身其中,感受不到外物,记忆令他难以记得自己曾经生活的地方。
如同阿尔兹海默症一样,浪漫而残酷的一种病症。
他画起画来非常入迷,忘记时间是常事,四周非常的安静,仿佛只剩下他一个人。
灯光映在画布上,硕大的蓝色金鱼逐渐地成型,他在其中加了一些对比色,衬映出一种诡异的冷暖对比。
哪怕生活在困境里,金鱼自己却并不认为自己不幸。
手指上沾了颜料,深色的颜料涂在画布上,轻轻地蹭在画框边缘,他情绪仿佛一并随着陷进去。
然而明亮的灯光映着,院子里栽了玫瑰,虽然不是玫瑰的花期,叶子却绿茵茵的,路月沉安安静静地在玻璃门前守着,不知道在那里等了他多久。
一直没有打扰他。
冰冷的情绪随之消散,他放下了画笔,情绪一并抽离,触及路月沉的目光,让他感受到热切的温度,画笔让他和作品联系在一起。
青年让他和现实世界联系在一起。
能感受到他人的痛苦,也能从中抽离。
“画完了?”路月沉这才上前。
人到了他身边,他脸颊传来柔软的触感,对方用指腹蹭掉了他脸颊边的颜料。
“还差一点,但是短时间里弄不完。”他说。
“那我们先吃饭,不能不吃东西。”路月沉握住了他的手腕。
他的手指被对方用湿毛巾一点点地擦干净,随即牵着他回去,路月沉帮他把画到一半的画放进了走廊底下。
“我在家里找到了花瓶,明天才能安置它。”路月沉说。
桌上饭菜已经做好了,路月沉重新又热了一遍,他盯着路月沉忙来忙去,在路月沉把盘子放下来的时候,他才开了口。
“我以后可能会经常这样,画画的时候很入迷。”
经常一个人,这很常见。
以前他总是做事做到一半丢下发小,因为有了灵感,会专注于自己的事情而忽略他人。
路月沉闻言抬眼看向他,了然他的弦外之音,顿了顿才开口,“学长愿意和我说这些,我很高兴。”
“和我做的实验项目一样,学长,我可以理解,而且……我很高兴,想要见证你的每一副作品。”
“对我来说……我的心意,是学长敞开的伤口。”
他的手指被路月沉按着触及到对方的心脏。
他能感受到热烈的跳动。
在那一瞬间,他稍稍地怔住了。
这句话的原意是“世人的心,是上帝敞开的伤口”。
现在用到了这里。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被路月沉的过分仰慕有些受不了,却又足以让他安心。
在他抛下世界之后,还有人愿意留在原地等他回来。
……他需要的并不是缪斯,而是在他葬身于艺术舍弃一切之前,能够强烈到把他拉回真实之中的另一个自己。
在他看来,人所喜欢的不过是满足自己幻想的对象,真正喜爱的永远都是自己,如果爱他人超过他人,本身就是违逆悖论。
人偶尔会陷入这种悖论里,被描绘中的想象冲昏头脑,在一切热烈散去之后,留下来的仅剩灰烬一样的真实。
也会有那么一种偶然,如同围绕着原子核旋转的电子在某一刻产生异变,改变了自己的行动轨迹,在那一瞬间,动量和位置能够同时被确定。
宇宙的奇迹诞生于某个偶然瞬间,洛伦兹的蝴蝶在气流中迁徙改变彼岸洋流,人类在上帝展开的溃烂伤口之中自愈。
——直到某一天他们相爱,在崩坏破碎的世界中迎接彼此残缺丢弃的灵魂。
如同盛夏平静的一天,他轻轻地推动质量球,质球在某一刻停止了下落。
他见到了另一个他。
一切黑暗就此落幕。
“世人的心,是上帝敞开的伤口。”——E·M齐奥朗《眼泪与圣徒》
正文完了哈,之后是番外,我的微博@楚执选手
第七十七章 番外一
“二少爷!!”
得知他和路月沉要回来,棋云和绯云一大早就在门口等着了。
绯云推着轮椅,施夷南现在已经能短暂地站立,走路还是有些吃力。
冬天的第一场雪,他们两个一起回来了。
“母亲。”林微寒带了些南方的特产回来,都交给了棋云,点心居多,棋云全都放到了厨房。
“这次待多久?”他在施夷南身侧,路月沉在另一侧,施夷南视线一直落在并不讲话的路月沉身上。
母亲更在意路月沉这一事实,他已经逐渐地能接受,因为路月沉是他的所有物。
这么一想反倒释然了。
林微寒:“大概三五天。”
林震南和林绍今天也在,林绍见到他们二人神情若有所思,林震南则是直接皱眉。
两个儿子天天腻在一起,不知道外面怎么传,他们家里是彼此心知肚明。
“父亲,”林微寒尚且知道打个招呼,路月沉注意力在其他方面,帮施夷南顺手拿了披在腿上的外套。
“难得一家人都有时间,”林绍说,“父亲的意思是晚上一起出去吃个饭。”
“棋云和绯云一块过去吧。”
棋云闻言应声,在一边研究林微寒带回来的点心。
林绍:“小寒看可以吗?”
林微寒:“我没问题。”
“那月沉呢。”
路月沉说:“我也没有问题。”
他们两个和施夷南寒暄完,直到施夷南回去休息了,林微寒上楼。
路月沉随之一起上楼。
林震南看了眼,皱眉:“……不像话。”
林绍:“父亲,小寒毕竟经历了那样的事情,暂时不要管他们了。”
“按照他的性子,说不定只是觉得有意思,像他喜欢过的很多东西一样,很快就会失去兴趣。”
林震南:“……”
最好是这样,他并不想两个儿子传出去都是同性恋。
林微寒的房间是自己设计的,在此之前路月沉很少来,他领着人进来,路月沉在他房间里看个没完。
“学长,这些都是你画的吗?”路月沉问。
他扫一眼,是墙边摆的几幅画,他随意地应一声,趴在床上玩消消乐。
青年没一会在他身边坐下来,他的另一只手被握住,指尖相触,受亲密关系的影响,现在对身体接触已经习惯。
“学长,这次回来还要见宋澄他们吗?”路月沉问。
“可能吧。”他说,想起来宋澄和江释确实给他发了消息。
“那我可不可以和学长一起。”路月沉温声问他,看起来人畜无害。
他手机屏幕上的小人儿停住,游戏音效随之暂停,他看着路月沉正垂眸,眼底带着小心翼翼的期待。
……装。
他起了几分恶劣的心思,面无表情地说,“看我心情。”
路月沉的手指穿过他的发丝,额头被碰到,手指顺着他的皮肤往下,他的下颌随之被捏住。
“……学长。”轻吻落下来,他的额头被抵住,对方眼底溢出温柔的情绪,啜吻在他唇角。
“拜托学长了。”路月沉说。
手指按在他的腰上,他看着那张艳丽的脸,气息掠过他颈侧,他稍稍有些不自在,脸上浮出热度。
路月沉见状问他:“可以吗?”
他“嗯”了一声,随之握住路月沉的手腕,对方手指碰到他的耳朵,让他很不适应。
这是他养的小玫瑰,应该多些耐心和爱。
“二少爷。”棋云在外面敲门,路月沉过去开了门。
“要出门了。”棋云顺着看一眼,注意到林微寒还在床上摊着。
一家人分了两辆车,林震南施夷南和林绍一起,他和路月沉一起。
吃饭的地点是林震南选的,座位他和路月沉也在一起,他身边是施夷南,每次都会发生这种现象。
路月沉注意力一直在他身上,仿佛把其他人都当成不存在,一直忙着照顾他,引得剩余三人注意。
他只在意施夷南,见施夷南面上犹豫,他主动地给施夷南调拌料理。
“母亲。”他喊了一声,施夷南才回神。
施夷南欲言又止:“你们两个……之后不打算回京城了吗?”
林微寒吃着饭,他看路月沉一眼,路月沉片刻之后开了口。
“最近参与了一个新型实验项目,可能短时间里回不来。”
施夷南:“那小寒呢?”
林微寒:“我的画展搬到了那边。”
虽然在京城也不是不可以,但是最近有些习惯被照顾了,人的坏习惯很容易养成,何况是对方全心浇灌的爱与诚。
林绍:“这是好事,他们两个人各自都忙,母亲如果想他们,以后可以过去,南方离得也不远。”
林震南没做评价,两个人最好越远越好,留在京城只会引人议论。
“母亲要过来的话提前通知我们。”林微寒说。
他盘子里剩下了很多食物,那些食物都被路月沉吃掉了。
施夷南闻言没有讲话,观察着他们两个,小心翼翼地收回视线。
“我还和宋澄他们有约,你们慢用。”林微寒提前离场,顺便带走了自己的小尾巴。
他们约的是一家茶室,路上路月沉问他,“只有宋澄吗?”
“可能还有江释。”他说。
闻言路月沉应一声,沉默了一会,又问他,“学长现在和江释学长还有联系吗。”
“偶尔联系。”他们的关系没办法完全斩断,偶尔还会有合作之类的利益纠葛。
闻言路月沉没有讲话了,他看路月沉一眼,对方时常垂着眼,那张艳丽的面容带着温柔沉敛。
……没有安全感的性子。
“不是已经都带你过来了吗?你怎么还不高兴。”他直接问了出来,手指按着路月沉的后脑勺,唇角上前碰了碰路月沉的唇角。
“没有不高兴,我只是担心学长还会在意他。”路月沉说。
“这个是难免的吧,毕竟是发小,”林微寒心很大,他说,“我平常和他也不怎么联系。”
话音落了,已经看到了人,宋澄和江释在不远处,两人也看到了他们。
“走吧。”林微寒说。
“小寒……小路。”宋澄嘴巴叼了根烟,和他们两个人打了招呼。
几年不见,江释气质更加沉稳,视线落在他身上,稍稍地停顿,情绪只沉淀了一瞬。
“江释,好久不见。”他之前和宋澄经常见,林微寒话音稍停顿,对宋澄说,“我把他带过来了,你们不介意吧。”
“……我们现在在交往。”
闻言空气安静了一瞬,他察觉到身边青年灼热的视线,对方的耳根随之红起来。
久违地害羞了。
宋澄愣了一下,随即说,“不介意。”
“小寒……不用在意外界怎么评论,哥永远支持你。”
拉拉扯扯那么久,他也没见林微寒对谁花过那么长时间,即便之前是为了针对人,注意力也过分了。
江释沉默不语,好一会才开口:“……恭喜。”
“小寒,祝你幸福。”
一顿茶水喝完,回到家里,只有走廊还亮着灯,路月沉抓住了他的手腕。
“学长,我可不可以和你一起睡。”
明明之前都是一起,每次还要再问一遍。
“可以,以后不要再问了,我耳朵要起茧子了。”他有些无语。
路月沉闻言眼底变得明亮,跟在他身后,他们两个人一前一后,别墅隔音不怎么好,洗完澡发现路月沉穿着他的睡衣,在他的床上坐着。
他穿着浴袍出来,在他出来之后,路月沉视线落在他身上,围绕着他打转,他得以看清电脑屏幕,是裴闻之发来的邮件。
假期问候,顺便聊工作上的事情。
“好不容易回家,不要再理他了。”他对裴闻之压榨路月沉非常不满。
电脑屏幕随之合上,他房间里的床睡两个成人绰绰有余,他背对着人,没一会转过来,腰肢被紧紧箍着。
他在漆黑中对上一双眼,路月沉抱着他,没一会就被他踹开了。
热。
他的脚踝随之被握住,路月沉气息掠过他耳边,嗓音低沉。
“学长,我想和你做。”
现在都会正大光明的提要求了。
“……现在在家里。”他堵住了路月沉的嘴巴,眉头皱了起来。
路月沉随即亲在他掌心,“我们在交往。”
“我会注意一些的,不会让你发出声音。”
林微寒:“……”
第七十八章 番外二
“分区实验室在西南,可能要过去一段时间,学长,我不在的时候要照顾好自己。”
某人因为外出任务要离开一段时间,这是临走时的叮嘱,林微寒当成耳旁风,只是一个月不见。
有什么大不了。
算算月份,马上就十一月了,这次可能没法一起过生日。
冰箱里装的满满当当,路月沉提前给他做了很多菜,没有阿姨的时候他可以自己热着吃,他的衣服鞋子根据未来一个月的天气分类好,还有他出门行程需要注意的地方。
路月沉按照每天的行程给他写了小纸条,上面是一些注意事项。
一觉睡醒人已经走了,他下床的时候看到遍地都是某人留下来的小纸条,忍不住啧出声,真是喜欢多管闲事。
唯一和这栋别墅格格不入的就是角落里破旧的保险柜,当然保险柜的密码他已经知道,他不用看也能猜都放了一些什么垃圾。
比如他送给路月沉的戒指,路月沉不愿意戴,放进了保险柜里。
小纸条从冰箱上撕下来,他扔进垃圾桶的手指顿住,最后放进了床头柜里。
看看什么时候能攒满。
林微寒下楼自己冲了杯咖啡,他接下来要去画展,还要去接闻乐放学,还有很多事情要忙。
闻乐的父亲常年工作外出,一般都是委托给实验室,自从上次路月沉多管闲事带了闻乐一回之后,闻乐的父亲也很厚脸皮,有事没事都要拜托他们。
“闻乐最近很想你们,他让我问你们能不能拜托林先生,去您们家里住一段时间?”
“林先生路先生,能不能拜托你们接一下闻乐,我临时有事回不去。”
“林先生,闻乐最近有些抑郁,他总是提到你,能不能麻烦您照顾他两天。”
闻乐的父亲他见过一面,长得白白净净,据说是凤凰男,靠有钱的妻子上位,结婚之后一直被岳父刁难,后来妻子去世了,拉扯着闻乐忙于奔波工作。
“snow,这个放在这里怎么样?”工程师问他。
他看了眼,“可以。”
手机在这个时候响起来,是闻乐给他发的消息,小孩子没有手机,这是用电话手表给他发的。
闻乐:哥哥,你什么时候过来接我?
闻乐:马上就要放学了。
“你们继续装裱,晚点我再过来。”林微寒说。
从他的画室开车到闻乐的学校刚好四十分钟,这小子掐着点给他发的消息。
他到的时候刚好放学,一群穿着同样校服的小学生鱼贯而出,他每次认人不是看脸,而是看闻乐抱着的洋娃娃。
这次也是一样,瞅见一个穿着校服和闻乐身高差不多的小男孩,见对方抱着洋娃娃,他提起对方的后脖颈把小崽子提了起来。
“往哪里走呢……过来。”
被他提着的小崽子一声不吭,等他提着小崽子走了一段路,才后知后觉,扭头看过去,小崽子脸对不上。
不是闻乐。
林微寒:“……”
他这才注意到路过的小朋友人手一个洋娃娃,被他放下来的小崽子被吓成了鹌鹑,抱着娃娃一动也不动。
“哥哥!”远处排着队的闻乐看见了他,一眼就看出来了他认错了人。
林微寒有些无语,见闻乐拍拍那个小孩的肩膀,小孩“咻”一下走了,闻乐不太高兴。
“哥哥,你是认错人了吗。”
闻乐说:“他和我长得一点也不像。”
“最近有芭比电影上映,看完之后好多人都买了娃娃。”闻乐脸上鼓起来,颇有些不高兴,平常只有他抱着洋娃娃。
“嗯……”林微寒敷衍地转开眼。
“你想去哪里,我们先去吃饭。”他说。
闻乐钻进他车的后座,这小子过分聪明,已经记住了他的车牌号。
“去哪里都可以,只要哥哥不丢下我。”闻乐眼珠子转着,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这小子在学路月沉说话。
林微寒:“……”
不知道天天学了些什么,他现在很想把这小子丢下去。
“月沉哥哥呢?他去哪里了。”闻乐问。
一般路月沉比较细心,有路月沉在的时候,路月沉都会给他买小礼物,还会给他带零食之类的。
林微寒比较粗心,才不会注重这些细节,顶多会给他喂点剩汤剩水,不会怎么管他。
林微寒:“他有事去了外地,最近都不会回来了。”
“你看看吃什么。”他直接点开了软件,让闻乐选吃饭的地方。
这些对于成年人来说好使,对小孩来说一点也不好使。
闻乐看两眼就收回脑袋,“哥哥,我们在家里吃吧,我想吃你做的饭。”
林微寒闻言面无表情,“……不行。”
他不会做饭,平常在家里都是路月沉做。
“我不想去外面吃,别的同学都有妈妈做晚饭。我没有妈妈,爸爸也不管我,只有哥哥了。”闻乐脑袋勾下来,时而偷看他一眼。
这是什么破比喻。
他又不是妈。
林微寒有些无语,在想下次要不把闻乐送去给施夷南,施夷南一向喜欢小孩粘人。
“……你确定要在家里吃?”他看向闻乐,嗓音冒着凉气。
闻乐:“我确定!”
很快到了别墅,闻乐在外面看他养的金鱼,小孩到处乱跑,反正也没人管,他一不注意就找不到人了。
让他做饭是不可能的,他扒拉扒拉冰箱,把路月沉做的菜都拿出来,拆开保鲜膜放进微波炉里热,每个热多久多少温度上面都有写。
米饭可以速蒸,路月沉偶尔会给他做芒果饭,比较甜,他是很喜欢,他学着在电饭煲里放了椰奶和芒果。
只是热热菜做个米饭,花了他一个小时,他在厨房手忙脚乱,再抽空看一眼外面乱跑的小崽子,“扑通”一声,闻乐掉水池里了。
林微寒:“……”
他把勺子放下来,去外面把人从水池里捞出来,接下来经历了给小孩放水洗澡、给闻乐找衣服换衣服,因为闻乐什么都不会,他还帮闻乐吹了头发。
平常路月沉在的时候,都是路月沉看着人。
他压着性子按着耐心,还是忍不住冒火,冷飕飕地看着人,闻乐也察觉到了,瞅他两眼,抱着洋娃娃没有讲话。
“一会下来吃饭。”他视线冷冰冰的。
“哥哥,这是月沉哥哥做的吧。”闻乐直接尝了出来。
他应了一声,听对面的小孩说。
“哥哥,还有一件事我要告诉你,放寒假的话爸爸同意了我在哥哥这里,哥哥同不同意。”闻乐身边冒出来了欢快的小花。
林微寒:“……”
因为他每周都要去接闻乐,周六日在他这里,放寒假了也直接过来了,别墅很快被弄得一团糟,可能因为他上回救了闻乐,这小子在他面前没有一点分寸,礼貌和客气完全没有。
偶尔还会在他脸上亲一口,露出灿烂的笑容,他要挑刺的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放假第二天他就受不了了,问裴闻之要了实验室的地址,直接带着闻乐飞过去。
“马上就要见到月沉哥哥了吗?”闻乐期待又开心。
“哥哥,你看,下雪了。”
机舱窗口映着底下的景色,一望无际的雪原,他看了一眼,用手机拍了张照片,发给了名为弦的联系人。
没找到弦,他顺着找到了那个默认头像,发现备注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改成了一个表情符号。
O3O
“……”真够幼稚的。
他把照片发过去了,又打算撤回,对方已经看到了,显示正在输入中。
:学长,我在这里等你。
“月沉哥哥!”
刚下飞机,冷空气迎面而来,这边气温要低一些,雪花刮在脸上,在路灯下飞舞。
闻乐看到了人就撒欢跑了过去。
他顺着看过去,远处青年穿了大衣,在路灯下等待着,目光落在他身上,唇畔浅浅的微笑。
原本没有感觉,直到见到人,才后知后觉他有点想对方。
冷风隔着夜晚浸人,有思念的情绪在他心里扎根,原本像是一层模糊不定的雾,见到对方之后迷雾散开,切切实实地生长出来。
“下雪了,还穿这么少。”他的手掌被握住,温热的温度传来,路月沉把围巾给他戴上,瞬间没有那么冷了。
“原本看天气预报雪天在明天。”他随意地找了个借口。
闻乐在一旁问:“哥哥,我们现在要去实验室吗?赵典姐姐在不在。”
“在,”路月沉回答了闻乐的问题,一手牵着闻乐,另一手牵着他。
空彩实验室,闻乐去找赵典去了,他得以稍稍喘口气,去了路月沉现在住的地方,和中环差不多的配置。
不同的是路过的玻璃窗有热能设置,里面是各种颜色奇艺的蘑菇菌子。
“学长。”路月沉始终牵着他,他在这个时候没人了,才别扭地开口。
“生日快乐。”
他们两个人生日在同一天,但是他对于生日没什么概念,林家每年都会给他办生日宴礼,他会收到很多礼物。
他会有很多人祝福,但是路月沉只有他来祝福。
“生日礼物没带过来,回去再给你。”搬来搬去的麻烦死了。
他话音落了,对上一双明亮的双眼,那双眼带着诚炙的温柔,冰凉的吻落在他鬓边。
“学长,这已经是最好的生日礼物了。”
第七十九章 番外三
某天,林微寒误食了实验室的菌子。
他脑海里混混沌沌,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小寒,小寒,你在愣着干什么呢?”熟悉的音色传来,他睁开眼,对上江释担忧的一张脸。
“是有些在意吗……这种事情很常见,我们还是不要参与的好。”
明晃晃的天,绿荫荫的梧桐叶子,熟悉的蓝白校服,青涩稚嫩的面容……他这是做了什么诡异的梦。
他顺手掐了身边的陆景明一下,陆景明惨叫一声,触感非常鲜明,不像是梦境。
远处是几名穿着校服的少年,其中一名墨发褐眼,面容明艳,看起来有些眼熟。
但是想不起来名字,脑海里一片空白……什么事情都想不起来。
“又是他啊,好像是因为拿了别人的钱之后又拿了这次实验项目的名额,这次被找麻烦了。”
“这很常见,他既然占了便宜还不办事……被找麻烦理所应当。”
“我们回去吧。”
“小寒?”江释又喊了他一声,他这才回过神来,眼睁睁地看着少年被人推到墙边,拳头随之落下来。
这种幼稚的把戏他们没兴趣参与,只是看着就已经为有些人悲惨的命运感到不幸。
他还没有从混沌的思绪缓过来,总感觉自己不应该出现在这里,似乎有哪里不对劲。
“知道了。”他应一声,盯着自己的手指看。
从那几名少年旁边擦身而过,他看清了对方的面容。模样生的十分好看,艳丽动人,一双深褐色的眼深沉不见底,脸边多了两道青痕,在路过时盯住了他。
他们两人对视,在那一瞬间,他有种被钉死的错觉。
“那是林家小少爷,每次拿第一的那个,成绩好还会拉小提琴……优等生还不爱多管闲事,真是……啧啧。”
为什么要多管闲事呢?
弱者的命运如果能靠他人伸出援手而摆脱困境,那么现实世界可能会少很多的不幸悲剧。
他是这么想的,人却出现在了办公室。
“您好,老师,我刚刚在后面看到了有人在霸凌同学,被打的同学好像是你们班的,希望您能好好地查一下怎么回事。”
他能听见自己冷淡的嗓音。
“无论怎么回事,都不应该在学校里动手。”
他告状的班主任反而惶恐不安,一直朝他点头哈腰,他从办公室里出来,路过险些撞上人。
对方个子比他高一些,有很清淡的山茶气息,艳丽的脸上贴上了创口贴,怀里抱着刚收上来的试卷。
两人擦肩而过,他目不斜视。
以前没什么感觉,自从上次发觉到对方之后,他发现他和对方非常有缘。
以前不会在食堂吃饭,因为陪着发小留下来完成作业,注意到对方坐在角落的位置,一个人吃饭,之后又在图书馆碰到,依旧是一个人在角落里。
路月沉。
对方的名字,成绩很好,在理科分化班一直稳坐前几名,物理尤其突出,经常拿满分。
出去玩的时候会碰到对方在兼职,去参加小提琴演出碰巧碰到对方在发传单,布置画展的时候对方作为志愿者也出现了。
每次都在不起眼的角落,如果不仔细看发现不了。
一次两次……关注多了目光总是时不时地落在对方身上。
“宋澄,你说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吗……每次都会在不同的地方碰到不同的人。”他问了出来,视线落在不远处的少年身上,这是离学校有点远的咖啡店,对方仿佛知道他的行程一样,怎么可能会来这里兼职。
如果这也是巧合。
那接下来总不可能再是巧合。
“有一定的可能,但是更有可能是有一方故意为之,怎么了小寒,你遇到变态了?”宋澄好奇的问。
“不算是……”林微寒收回了视线,“你们晚上去月色?带上我吧。”
“怎么了……突然改主意了。”
酒吧灯光迷离,他还未成年,还是宋澄成年了,率先拿到了酒吧自由权,霓虹灯闪烁着,他唇畔碰到酒液,在人群之中寻找那道身影。
这个地方……应该不会过来。
倏地,他在人群中扫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对方穿着服务生的制服,白衬衫在他身上十分合身,只是脸颊过于稚嫩,一看就知道是未成年的学生。
……现在可以确定了。
不是巧合,这个人一直在跟着他。
没有交集,没有和他主动说过话,没有主动过,但是一直跟着他,去他去过的地方偶遇。
真是了不起的暗恋,仿佛在暗中窥伺着他。
“我出去一下。”他和宋澄说了一句,直接去了洗手间,很长时间没有出去,直到那道身影跟过来,对方一进洗手间,正好和他撞上。
他面无表情地看着路月沉。
路月沉见了他,稍稍有些意外,明白了什么,很快垂下眼。
“……解释。”他直接向后把门关上了。
对方沉默片刻之后开了口,嗓音温和,带着青少年发育变声期的沙哑。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是吗。”他简直要呵呵,冷笑一声,“那这是怎么回事?”
视线顺着往下,只是和他接触,在同一片空气呼吸,气息轻轻地掠过去,路月沉因此绷紧了身体,某处显出不自然的弧度。
他眼底压抑着冰冷,空气在此刻安静下来,对方墨色的发丝遮住了眉眼,稍稍挡住了下面。
“……对不起。”
对方向他道歉。
原本冒出来的火没地方撒,何况看起来对方比他更加无措,稍敛着眉眼,耳根红透,指尖摩挲着衬衫边缘。
“行了,滚吧,以后别出现在我面前。”他烦躁地松开手。
这次插曲对方一个月没有出现。
在学校里见不到人,也没有在他常去的店兼职,直到某天放学碰到路过有人晕了过去,他叫了救护车,把人送到医院之后才发现是路月沉。
少年躺在病床上,那张脸脆弱苍白,单薄地像是一张随时能散去的纸,医生把检查结果给他,身上有很多伤,他帮对方出了全部的医药费。
……早知道不多管闲事了。
装作不知道是不可能的,第二天对方从医院里出来,他在班级座位上发现了奇怪的爱心早餐和皱巴巴的纸条。
——谢谢你。
“小寒,之前你不是说过最讨厌有人送早饭了吗,哪个新来的还用这么土的追人方式?”陆景明哪壶不开提哪壶。
“……不知道。”猜到了是谁,对方的字迹倒是挺好看的,他直接把早餐扔到了垃圾桶。
结果中午的时候在食堂碰到了某人。
对方餐盒里只有两个白面馒头,平常吃的就已经很差了,这是只打算就咸菜吗?
既然没钱还来上什么学?
自己吃不饱肚子还要给他送那些可笑的早餐。
真是搞不懂。
他莫名不爽,第二天,第三天……连着一周,对方都给他送了早饭。
他实在忍不了,扔的时候对方瘦弱的身影总是在他脑海晃过去,最后那些早饭都没扔。
“你找路月沉吗?稍等。”
他让人把人叫出来,注意到对方的座位也在角落,平常那个位置都是不学习的差等生坐的。
对方脑袋上还包着纱布,那双深褐色的眼变得明亮,耳朵红着,有些不自在。
“你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以后不要再给我送东西了。”他冷冰冰地丢下这么一句。
“……对不起,”路月沉,“你救了我,医药费我现在还不起,以后我凑够了再还你。”
“如果给你带来困扰,我很抱歉。”
少年有些无措,片刻之后才开口,“……我想报答你。”
“不需要,”林微寒头一次这么烦躁,他看了眼少年,嘲讽的话在嘴边又咽了下去,对方好像很紧张,仿佛时刻会因为他的话中伤会倒下去。
易碎又美丽的东西,还很缠人。
“以后不要给我送东西、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就算我帮了你你也不能报答我。”他提出这几个要求,话音落了才感觉有些奇怪。
他皱着眉,对面的少年眉眼闪烁不定,他想解释又懒得解释,最后问了一句,“知道了吗?”
听到对方应了一声,他才放心地走了。
然而对方没有主动找他,有些必要时刻却还是会见到人,比如对方作为优秀代表在台上发言、比如对方写的科研实验性论文,例举的分子以他的名字命名。
这种状态持续了半年,他因为过分在意不知不觉关注了对方半年。
……他也是疯了。
他在这半年里也变得很了解对方,喜欢什么颜色,实验课喜欢坐的位置,平常吃什么,放学会去哪些地方,在学校里的人际关系。
……这些都是无意间知道的。
这么半年,应该也该消停了。
他这么想着,在冬日拉开房间窗帘,漫长的雪天,楼下有一道渺小的身影,对方在路灯之下不知道站了多久,身影仿佛随时都会被吹散。
“少爷,您的同学说有礼物送过来。”
今天是他的生日。
一个精致的礼盒,他是美术生,对方也去看过他的画展,礼盒打开,是一块用木料雕成的他,雕功明显不怎么熟,雕刻的粗糙又丑陋。
像是对方不安而忐忑的一颗心。
目光总是注视在他身上,不断地追随着他。
……真无聊。
他这么想着,却忍不住在意,木雕放进口袋里,状若无意的询问棋云,“他是不是还赖着不走,如果是的话让他进来吧。”
把雪人带进来,人到了他面前,那张脸被冻得发红,路月沉有些不安。
“……学长。”
目光明亮炽热,因为他给出的一点点回应,变得明烈灼人。
“以后,你想见我可以提前说……不要再偷偷摸摸。”
——只是回应这么一次,不会再有下次了。
林微寒这么想着,目光却忍不住落在对方身上,他兜里揣着那块木雕,注意到对方手指上的伤口,又让棋云拿来了工具箱。
外面还在下雪,清冷的别墅亮着灯光,在此刻变得温暖。
全文完,求个评分,老婆们我们有缘再见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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