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油路面薰着热气,突然飙高的空气湿度让人憋闷。
关耀看清了她的戒备,松手,放开她。
“温小姐,在躲我?”
温荷悄悄地退后了两步,“没有,您误会了。”
上次经温顾的提醒,她也找人打听了,关耀是关老爷子最中意疼爱的继承人,如今更是在关氏独大,而且有关他的消息个个都是灰暗负面的,声名狼藉都不足以形容了。
不论有几分可信度,这样的人最好离得远远的,免得引火上身。
“温小姐!”关耀在她又要退后两步的时候叫住了她。
躲这么远,他难道是个会传染的病毒体?
哼,她越是想要离他远远的,他越要跟她拉近距离。
往前迈了两步,关耀对上她闪避的目光,“既然是我误会了温小姐,为表歉意,我请你吃饭。”
“小事,您不必在意。”她柔声婉拒。
他扬唇笑笑,“还是在躲我。”
就在温荷娇颜微沉,正要开口向解释时,一名女助理急忙地跑过来。
“部长,原来你在这里!”她跑到温荷身边,气喘咻咻的,好像已经找了她好一会儿,“上面突然通知开会,都到了,就差我们部门了。”
“那赶紧走!”温荷抓住这个机会,像抓住了落难海上的浮木,而关耀就是那只游过来要追杀她的大白鲨。
“不急,只要我在你身后,你就不算迟到。”
关耀的话,温荷置若罔闻。
躲他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跟他一块走?
为了吸引关氏的资金,关耀被温仁请进了公司,担的是虚职,美其名是检视公司,倒更像审查。
从他驻进办公室,公司内部的氛围,产生些许微妙变化。
对阵流言频出,高层人人自危、步步为营,确保余波不会危及自身。
有野心的,动作更明显,例如大哥温言,二哥温实。
结党营私,利益挂钩。
这种烂戏,温荷冷眼旁观多年,无论关耀最后选择谁,终归是一丘之貉,蛇鼠一窝。
再有能力的男人,涉及权力及欲望,嘴脸都是同样的不堪入目。
所以她一直保持,不看、不听、不理会。
温氏盘根错节了三十年的权力及资金架构,早就藏污纳垢,温仁明面上不能自己去做的,今天却有人代劳了。
会议室,关耀一进去便掀起腥风血雨。
那个微微笑着的男人,开闸一泻汪洋,要淹死那些蛀虫。
“你说裁掉就裁掉,温氏的事,你管得着吗?”温义一整个气炸了,直接拍桌呛他。
会议桌上,位列的高级主管,一致在心底替他默哀。
温义是全公司没人敢动的元老级人物,连温仁都得卖这个堂弟几分薄面,不好弄得太难看,而关耀这个新皇帝怎么会在意旧亲戚。
关耀站起身,扔出一只档案夹,慢条斯理地启口:“金昊建设截至去年底为止,平均年营业额三亿五千万左右,人事及营销成本,两亿三千万。看起来小有盈余,但有一半以上的订单,都是来自总公司,以及其余分部,并且下单成本比起市场行情高出一倍。”
换句话说,不过是挖东墙补西墙而已。
抽出几张数据表,“这是明细,核算下来,这间分公司自十年前,账面上便已是虚盈实亏,真正的年营业额寥寥无几,这种不创收的,不砍了还留着干吗?”
树大有枯枝,这倒也没什么,只不过都十年了,在座全是公司的一级主管,会没有一个人看得出来?
他一脸“你们在搞笑吗”的匪夷所思。
一室静默。
数据都清清楚楚条例出来了,连续十年,事实胜于雄辩。
新皇帝裁旧臣,谁吭得出声?
“收了公司,底下上百名员工怎么办!”闹出裁员风波、劳资纠纷,大损企业形象,那更得不偿失。
“七十。”
温义一愕,第一时间没反应过来。“什么?”
“金昊建设目前共七十位员工,自2009年起,员工数就已低于百名,另有一名女性员工请产假、一名带薪休假两年。”淡淡挑眉。“怎么,温总身为金昊负责人,连自己底下有多少员工都不清楚?”没有嘲弄,只是陈述。
在他看来,砍了这个尸位素餐的老废物最快,根都烂了,关氏拿钱让他们刷绿漆吗?现在的金昊建设,就是一个毫无市场竞争力的空壳子,早一天砍了就少一天损失。
“关氏拟了一份企划案,建议可将金昊并入温氏营造,后续的收尾及员工安排,或优退,或升迁,或安插到其他子公司,计划书里都有详列,有需要关氏可以从旁协助。”连后续的备案都想好了。
关耀的意见给了,至于温仁要不要采纳,就是他的考量了。
想当然,这些员工的安排里,一定不包含温义。
现下风向很明显,温仁没有吭声,默许关氏插手,便是有意顺这个势,借关耀的手摘掉温义的顶上乌纱。
会议散去后,温义一脸黑沉地走出会议室。
再然后关氏携资入股,开始大刀阔斧,改革内部体制,小至人事制度,大至整个子公司都摘了,这男人的魄力与手腕,让人无法小觑。
温荷不禁对这男人有了些许赞赏。
不得不承认,他确实有几分能耐,连公司内部的陈年弊端都摸透,改制,该打压的打压,该提拔的提拔。
员工都偷偷议论:温氏是不是要改姓关了?
这事,温荷倒是不担心,温家一屋子贪吃蛇,不会吃亏。
“能否赏脸,喝个下午茶?”关耀不疾不徐,从容道,“一杯茶的时间,改变你一生,相信我,绝对值得。”
他哪来的自信,一杯茶,决定她的一生?
但,如果这样,可以杜绝日后的烦扰,那也值得。
“只一杯茶?”她再次确认。
“对。”如果在那之后,她依然没兴趣,“我保证,以后绝不打扰你。”
一杯茶而已,她请客。
关耀带她去了茶馆。
温荷懵了,他口中的下午茶,和她理解的下午茶有出入。
关耀看着搁在眼前的龙井,蓦地低低笑出声来,“让女人请客,太不绅士了。”
“不客气。”说声谢谢就好了,不必回请。
“我没有要道谢。”因为他的回礼,值得受下这杯雨前龙井。
举杯轻啜了口,纯然的茶香,略苦,回甘。
嘴角隐逸一抹不可察的浅浅笑意。她对他,也不是那么的无视,不留一丝痕迹,她至少曾经观察、注意过他,就算只是知道,他喝绿茶的习惯。
“你猜,我想跟你说什么?”
“我不知道。”但是无论什么,都不会改变这一杯清茶过后,不再打扰的事实。
这种故作风流、自命不凡的手法,她遇过太多,或许有很多女人吃这套,但她要的,从来就不是一只招摇开屏的公孔雀,而是简简单单的感情、干净纯粹的一颗心。
实话说,他眉目清俊,并不难看。温家男女本就相貌不俗,看惯了家中的俊美兄长,还是不得不承认,他独树一帜的昂扬风采,确实让她过目难忘。
但,这种人她吃不下。
他的城府太深、心机太沉。
这男人的气质里,有几分近似她小哥温顾,像黑洞。温顾太冷,关耀太深,两人的共通点,都很危险。
关耀偏首,支着下颚,玩味地打量她,“温荷,你讨厌我。”
“关总言重了。”
是言重?还是言中?
她是个有教养得千金,即便讨厌一个人,也会保持基本礼貌,从未在言语或肢体上表达出对他的恶感。
她知道他投射在她身上的目光意味什么,因此用矜持冷淡来拒绝,很好解读。
他浅笑,淡淡揭过。
关耀:“放轻松,我不是要跟你告白。场面话我就不说了,温荷,你要我吗?”
“啊?”有病要看医生。温荷完全没料到,他也是这般自恋恶心。
正欲张口,他抬手制止,补充道:“抱歉,我是说,你需要我的帮忙吗?”
温荷:“我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
关耀:“比如:在温家挣一席生存之地—类的。”
他目光灼灼。
她神容一僵。
关耀:“如果你想,我可以是你的。”
“抱歉。”她二话不说,立刻起身。
“坐下,这杯茶还没喝完。”一杯茶的时间还没到。
温荷忍耐地吸上一口气。
“关耀,你恐怕看错我了,我不是你想象的那种人。”如果他再用那样的想法轻薄她,她可能没有办法忍耐到喝完这杯苦口的茶。
“既然话都说到这个点上,我也不跟你绕圈子了。”关耀沉下脸,“你以为我要什么?”
有点知道,但温荷也不想确定。
关耀:“如果我要的是你的人,你以为你能拒绝?你知道有多少人愿意将你送到我手里?”
温荷一阵难堪。
纵使早有这样的认知,被他直言不讳地道破,仍是免不了羞愤恼怒。
温家千金的美丽光环下,说穿了,她也不过是一件包装华丽的礼物,不论温家掌权的是谁,对她来讲都没有差别,或早或晚,她都会成为那人谈判桌上的筹码,或许商业联姻、或许巩固利益的棋子、更或许是些别的,总之能运用出最大的价值,那才是她存在的意义。
在温家,永远不要去期待虚无缥缈的血脉之情,她很早,就已经看透这件事。
“我知道这些话刺耳,但我必须说。”只有把话全摊开来说白了,清清楚楚让她明白处境,她才会相信他,“所以如果我只是想得到你,任凭你怎样挣扎都是没用的。”
那天温仁的意图已经明白告知了,她确实没有什么指望。
关耀一顿,再道:“我现在之所以会在这里,不是因为温仁,是因为你。”
因为看清她的处境。
“我知道你心高气傲,但你生在温家这池烂坑里,想出淤泥而不染,就只能等着被攀摘赏玩。”
“所以如果我是你,就会好好思考,什么对自己最有利。就长远来讲,你可以不必选择我,但就眼下而言,我确实是你最好的选择,至少我可以承诺你的,是一个自由随性的未来,只要你不想,我保证,任何人都不能勉强你,任何事,包括我。”
温荷望着玻璃杯里浮浮沉沉的茶叶,安静沉思,看来是把他的话听进去了。
“为什么?”如果上述如实,他又为什么要帮她?若单单只是要她的人,他可以有更快的捷径,不必绕上这一大段。
关耀:“如果我说,一见钟情你信不信?”
在她恼怒瞪来的视线下,他轻笑改口,“好好好,不逗你了。”
“我要温氏百分之一的股份,转给我私人名下。”
以他的价码来讲,这样的条件简直是做慈善。
“这个条件其他人同样可以给你。”而且更多。她没有单纯到不明白,若单单为利,她不会是他的选择。
“有些东西别人给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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