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在家和学校也没有多大区别。
这个周末李静鸣要去另外一个城市参加钢琴比赛,妈妈陪着他一起去。
李静宜还是一个人在家呆了两天之后,在周日傍晚提前坐公交车回学校。
收拾行李的时候,李静宜顿了一会,也不知道把游戏卡带藏在哪里。
这种东西是绝对不能被妈妈发现的。她犹豫了半天,只好把游戏机和卡带全部放进行李箱里,带到学校宿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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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几天学校要收竞赛知情同意书的时候,李静宜才突然想起来,通知书忘记给妈妈签名了。
这个决定还是人生里蛮重要的事情,到底是走竞赛还是走高考呢。
这两条路都很辛苦。
李静宜内心其实已经偏向竞赛,但是竞赛也有可能失败。
她甚至都没有百分百的把握一定进集训队。而只有集训队前几名才能进国家队。
李静宜站在走廊里给妈妈打了两个电话,但是妈妈都没有接。
她就像那种单项通讯的卫星,是个庞大运行的冰冷钢铁,独自运行在太空里,只能单方面收到来自地球的讯号,而且必须收到。
除此以外的时间里,她只能一个人呆在太空里,没有擅自联系地球的权利,那个叫“系统错乱”。
在第三个电话打不通以后,李静宜没有再打了。
她有些忐忑地编辑了一条短信发出去:妈妈,马上要交竞赛同意书了,我选了数学。你觉得怎么样。
然后自己模仿着妈妈的笔迹,在知情同意书那里写了妈妈的名字,交了上去。
后来,直到学校办公室发了红头文件下来,确定学校竞赛队伍组成人员了。
李静宜才收到妈妈的回复。
很简略的一个字。
【好。】
地球跟卫星的距离太遥远了。每发出一个字都很艰难,也很珍贵。
所以才回复这么短的。李静宜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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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完期末考,还得将近一个月才会过新年。
确定参加竞赛的同学暂时不能回家,要按照学校的安排,去另外一个城市参加竞赛冬令营。
李静宜考完期末试,脑袋晕乎乎的,正头昏脑胀地坐在座位上休息,顺便听老师安排冬令营的事情。
她听着听着,突然就听到竞赛老师说,因为是去外地,又集中安排交通,住宿,教室,需要两个同学作为队长,在老师和同学们中间起到上传下达的作用。
老师的眼神在众多学生的脸上巡视了两圈。
讲台下面一片寂静,仰起脑袋,全神贯注地看着老师。
然后李静宜就听见了自己的名字。
猝不及防地,还跟着一个人的名字。
“顾淮洲负责男生,还有静宜,你当一下队长吧,负责女生这边。”
李静宜的脑子一下子停了,还没来得及意识到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
只是直觉隐隐约约地知道,世界瞬间变成了卡通彩色,有一辆列车正在疯狂地朝着前方奔驰,到处乱闯乱撞,无数气球彩带像烟花一样盛放着。
老师说:“待会散会之后,你们两个同学单独加个微信,平时有什么事情商量着,再拉个群,把老师拉进去这个群里,以后的消息就在微信群里通知。”
李静宜下意识回眸,悄悄看了一眼顾淮洲。
对方坐得很直,体态优雅矜贵,制服扣子扣到最顶部,完全包裹住脖颈的白皙皮肤。
他正抬眼看前方,侧颜轮廓立体,神色清冷,眉宇间看不出喜怒。
李静宜静静地转过头来。
她闭了两秒钟眼眸,又浓又长的眼睫毛像戏剧院里慢慢收起来的幕布一样,盖住了兵荒马乱,斑斓喧闹的三寸舞台。
最终归于一片沉寂。
接着,老师用锐利的眼神盯着所有同学:“竞赛为了安全和方便,是可以带手机去的,我也相信你们都能到落檀念书了,都在这个班了,甚至都要去冬令营了,绝对能管好自己,不要发生那种半夜不睡觉玩手机,影响第二天学习的事情,知道吗?”
“知道了——”不知道为什么,从小到大,学生集体回答老师的问题总是喜欢拖长音。
散会之后,李静宜从外套兜里掏出手机,解锁,点开班级群聊,再轻轻地点击顾淮洲的头像。
她从来没有点开过顾淮洲的头像看,因为知道他们既没有希望,她也没有勇气。
但是今天,是可以光明正大的。
李静宜操作手机的时候,小心翼翼地,抿着嘴唇,生怕搞出了“拍一拍”这种动静。
顾淮洲的头像,是一只牛奶猫。
李静宜莫名其妙地松了一口气。
幸好不是什么情侣头像。
李静宜知道,同龄人谈恋爱的时候,很喜欢一起用情侣头像。
在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他们没有办法像真正的成年人一样,在世俗意义上宣誓对方的所有权,没办法像成年人那样承担责任,没办法给对方戴上戒指,也不能去民政局领证。
但是他们也隐约模糊地意识到,应该这样做,应该做一些事情,让对方烙上自己的标记。
这是人类作为动物,喜欢打标记的本能。
所以小孩子们通常很喜欢用情侣头像,情侣签名,情侣壁纸。
可能在成年人的眼里,这看起来很幼稚,
但是在年少的人眼里,这是他们最大程度上的,最诚挚的承诺,是在笨拙又真心地向全世界宣布,我们在相爱。相爱是伟大的。
片刻后,李静宜又笑了笑,直觉觉得,顾淮洲也不是做这种事情的人。
他可能很难真正地属于谁。
雪山屹立于高原之上,无数人赞颂过,畏惧过,追寻过,高歌过,承载几千万年年,数不清的情感碎片。
每个人都在雪山下许过无数呓语,却从来没有人说过“我是这座雪山的所有者。”
神受万人供奉信仰,你可以是他忠诚的信徒,从来没有人确信,神只会偏爱他一个人。
顾淮洲也是这样。
李静宜笑了笑,谨慎地点开顾淮洲的微信头像。
她的记忆力很好,发现顾淮洲的微信头像是曾经见过的小猫。
于最近一个夏天,于氤氲着淡淡的苦檀味的车厢里,修长的手指拨弄着多媒体平台,然后屏幕上就出现了这样一只小猫,圆眼睛圆脑袋圆身体。
用来做微信头像这张更圆了。
这只奶牛猫蜷缩成一块黏糕,趴在黑色的台灯边睡觉。
肚皮下大剌剌地垫着某个人的书。
照片角落还能隐约看到手指的边缘,李静宜直觉应该是顾淮洲的指尖。
肤色尤其地冷白,看起来禁欲又疏离。
这似乎是个很容易想象的画面。
平时在家里的顾淮洲,正坐在桌子前面低头看书,眼角微冷。
突然有个毛绒绒的球球跳上桌子,长长的尾巴轻扫桌面,发出啪嗒啪嗒的声响,奶牛猫的圆眼睛盯着顾淮洲。
顾淮洲也许会放下手里的书,用眼神跟小猫说话。
顾淮洲的眼睛很漂亮,眼尾狭长而深邃,漆黑而有神采。
如果他想说话的话,很容易就能通过眼睛的神采传达出来。
跟小猫对视了一会,也许他会漫不经心地摸着猫猫,另一只手指骨曲折,半撑住额头,一下,一下地轻敲。
窗外阳光落在顾淮洲的眼尾,忽明忽灭。
摸着摸着,猫猫舒服得趴下睡觉了。
顾淮洲的动作变得更轻,几乎是只有指尖在长长的软毛上抚过。像早晨深邃而迷离的雾,温柔漫天盖地。
最后顾淮洲拿起手机,对着在睡觉的小猫拍了一张照片。
李静宜想,顾淮洲可能是真的很喜欢他们家的猫。
微信头像是,车上是,可能连手机壁纸也是。
李静宜一直觉得,生下来,作为一个人而活在世界上也很好。
虽然有时候感到痛苦,但是也好过像野外动物那样,生下来,学会捕猎,繁衍,然后死掉。
非洲的星星一定很漂亮。那里位于高原,人烟稀少,空气稀薄又洁净。但是野生动物们穿越在星空之下,似乎是并不懂得那样璀璨的意义。
只有人才懂。
人才懂得痛苦,人才懂得幸福,人才会欣赏遥远的星星和雪山。
李静宜即使很痛苦的时候,也没有怀疑过作为人的意义。
但是看着微信上的照片,她突然觉得自己以前有点想错了。
小猫获得了独一无二的偏爱。
顾淮洲明显很喜欢它,把它照顾得很好。
偏爱,名为“偏爱”,对李静宜来说,却永远只能接触到偏爱的对立面,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幸福,自己一直在被剩下丢掉。
有首粤语歌怎么唱来着,“…别再做情人,做只猫做只猫,不做情人。”
被无条件偏爱实在是太令人心动了。
其实她真的,有一点羡慕那只什么都不用懂,只需要被珍惜的奶牛猫。
只一点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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