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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十一章

    ◎洛婉清和她的两个破绽◎

    说着,洛婉清便领着张逸然和崔衡穿过人群,往外走去。

    张逸然还拿着木板,随时警惕着周边,看上去十分紧张,崔衡却是抱着剑肆无忌惮走在路上,显得格外闲适。

    两人跟着洛婉清走出县衙,一上马车,张逸然便憋不住,立刻道:“人肯定不是……”

    “我知道。”

    洛婉清打断张逸然的话,张逸然一顿,皱起眉头:“我们就这么把星灵留下了?”

    “一件一件事来。”

    洛婉清给张逸然和崔衡倒了杯茶,递给两人,安抚着道:“星灵暂时不会有事,我们先搞清楚他们要做什么。今日账目拿到了吗?”

    “拿到些没用的。”

    崔衡笑笑,扔了两本册子在桌面,敲着桌面道:“以我看账本多年的能力,我一眼就能确定,这,假的。”

    “名册呢?”

    洛婉清看向张逸然,张逸然摇头:“他们根本没带我走到卷宗的位置,先带我们去看税银账本,我提出要看卷宗,他们便说带着星灵去找。”

    说着,张逸然有些懊恼:“我想着星灵司使武艺高强,没想到就……”

    “张大人不必自恼,其实这不是大事。”

    洛婉清思索着安慰:“星灵司使想洗刷冤屈也简单,星灵用剑的手法不同,只要验过刀口便能洗清冤屈。”

    “那你为何不立刻说明?”

    张逸然没想明白,洛婉清笑了笑,思索着道:“因为我想知道他们到底想干什么。我们这几个人里,对他们最无害的怕就是星灵,他们现下用这种办法把星灵引开……”

    洛婉清没说下去,张逸然却是明白过来:“他们想杀我们?”

    “有可能。”

    洛婉清颔首,随后道:“今夜我陪二位大人一起睡,二位大人好好休息。”

    听到这话,两人都有些紧张起来,崔衡更是道:“我……我不太方便和你一个房间。”

    洛婉清皱起眉头看过去:“为何?”

    崔衡挤出一个笑容:“我……我怕水。”

    “嗯?”洛婉清没听明白,“和水有什么关系?”

    “也没什么。”

    崔衡说话神神叨叨,他扭过头去,抱着星灵的剑,仿佛是做了巨大牺牲:“算了,我睡窗户。”

    洛婉清和张逸然对视一眼,也没多说,这一路行来,大家都习惯对于崔衡的话听不懂就越过了。

    三人安静下来,回到客栈,崔衡先去梳洗,洛婉清便和张逸然守在门口。

    两人站在门口待了一会儿,张逸然突然笑了一声,洛婉清有些好奇抬头看去,疑惑道:“张大人笑什么?”

    “我在想,”张逸然思索着,“你也会说官话了。”

    这话让洛婉清有些奇怪:“我怎么就不会说官话了?”

    “我记得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还是匪贼。”张逸然说着,洛婉清不免一愣。

    后知后觉想起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时候她什么都不懂,她不免低头笑了一声。

    “今日这些话怎么学来的?”张逸然疑惑,“我记得我刚进御史台,学了大半年都学不会。”

    “可能我本来就适合说这些吧。”洛婉清想着道,“你性情秉直,学不会也正常。我没什么原则,能达到目的,干什么都可以。想报仇,我就拼了命进监察司,争正五品司使,来江南。这些话,我在处理东宫案时,说过太多了。”

    “你有什么仇?”

    她处理东宫那些破事的事东都都传遍了,张逸然到对她突然说出的“仇”有些好奇。

    洛婉清笑笑,却没多言。

    里面崔衡洗过澡,打开门来,擦着头发道:“叫水吧,我洗完了。”

    三人轮流洗过澡,便坐在客栈里收拾好行李,他们只带了必要的文书令牌银子和药,穿上软甲后,把重要的东西全放在身上。

    这样装备极为硌人,崔衡不由得道:“咱们真的有必要这么警惕吗?”

    “在大家眼中,星灵是我们四人中间武功最高的,此时不来杀我们,更待何时?”

    洛婉清将千机装备好,交到张逸然手中,手把手教他:“你按这里,就会射出暴雨梨花针,但这只能用一次,保命用。”

    崔衡看着洛婉清教张逸然,忍不住道:“那个,柳司使啊,你有影使吗?”

    “有啊。”

    洛婉清握着张逸然的手回头,疑惑道:“怎么了?”

    “他人呢?”崔衡盯着洛婉清握着张逸然的手,不由得道,“你把千机这么手把手教张大人,你家影使同意吗?”

    洛婉清闻言,警惕抬眼,只问:“你知道这叫千机?”

    “知道啊,”崔衡毫不遮掩点头,“你们监察司人手一个,朱雀经常同我炫耀。”

    洛婉清听着,放开张逸然的手,心中却还是有些怀疑,忍不住道:“我教张大人,我家影使为何不同意?”

    这话把崔衡问住,憋了半天,只点头道:“行吧,你们高兴就好。”

    洛婉清听着崔衡的话,察觉出什么,她倒也没有说话,只道:“睡吧。”

    三人在一个房间,各自找了一个地方去睡。

    张逸然睡床,洛婉清坐在桌子上闭眼小憩,崔衡便选在书房在窗户上,双手环胸,半截腿搭在屋檐,仿佛在证明些什么。

    睡了一会儿,洛婉清便听见禽类振翅的声音,她赶忙睁开眼,到窗边去,就见追思落在窗边。

    追思脚上绑着一串浅粉色玉石手链,带了一张纸条。

    洛婉清不免一笑,拿了手链摩挲了片刻,这次倒也没有推拒,带上手后,同追思道:“你稍等我。”

    说着,她拿着纸条,走向书房。

    这些时日,他们就是靠追思通信,只是追思来一次也不容易,洛婉清看了上面的字,本以为又是崔恒日常闲聊,没想到一打开,便是一句:“已近扬州,不日便至。”

    洛婉清一愣,等反应过来时,不由得大喜。

    没想到崔恒来得这么快,他们才到扬州不满一日,崔恒便已经追了上来。

    她握着纸张,不由得有了些笑意,心中心绪起伏,想同他说些什么,又不知当如何开口,犹豫许久,便只将进入扬州的事说了一遍。

    她写得事无巨细,洋洋洒洒许多字,追思都等得不耐烦。

    等写完后,洛婉清送给追思,追思瞪了她一眼,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

    送走追思后,一旁崔衡突然开口:“送给崔观澜的?”

    洛婉清一愣,回头看过去:“你认识他?”

    “认识呀。”

    崔衡没有多说,洛婉清一时不知该再问点什么,只点头道:“哦。”

    说着,她便打算回到椅子小睡,随即便听崔衡道:“你不问我点他的事?”

    “不用了。”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紧张,“他愿意告诉我我自然知道,他不告诉我我也不必探究。”

    “这样,”崔衡笑起来,“看来柳司使不打算与他有未来啊。”

    洛婉清一时无言,心瞬间乱了几分,故作冷静道:“崔大人慎言。”

    “柳司使,人最难控制的,便是人心。”崔衡转头望着窗外阴沉沉的天,“他打小对我们说,他这人薄情寡义,但其实我们这群人里,他一直是最强求,最难放下的。”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洛婉清没听明白,崔衡沉默片刻,轻笑一声:“是啊,做什么呢。”

    “睡吧,”崔衡闭上眼睛,“今夜有雨,司使浅眠。”

    洛婉清点头欲走,只是刚走几步,洛婉清便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

    这声音很轻速度很快,像猫一样,不是一个,一群人正快速朝他们的方向奔来。

    洛婉清心中一凛,毫不犹豫,在崔衡尚未反应来时,一把将他从窗户扯下,扛着他便直奔内间,一把甩到床上,随后自己就跃了上去。

    张逸然尚在熟睡,感觉床面一震,随即便被一只带了茧子的手捂住口鼻。

    张逸然瞬间睁眼,洛婉清立刻用力,将他惊呼质问之声压了回去。

    “有人。”

    洛婉清小声开口,张逸然反应过来,急促呼吸着,不敢出声。

    洛婉清用刀挑断绳子,放下床帘,三个人挤在一张床上,崔衡惊恐抱着星灵的剑往角落里缩了缩。

    洛婉清从袖中拿出解药,三人快速服下后,便屏住呼吸,安静等在床上。

    没了一会儿,便听几个人落入房中,洛婉清听着声音数着来人数量,紧盯着床帘外,悄无声息单手开刃。

    崔衡抱着星灵的剑,和张逸然靠在一起,寻找一些安全感。

    三人紧张听着脚步声朝着里间走来,洛婉清确定了人数,心中便想出了等一会儿的逃跑方案。

    她一个人她倒是不紧张,但这里带着两个文臣。

    上次保护张逸然时他把自己踹入包围圈那一脚,实在是让她记忆深刻,这些文臣她一个都不敢放心,

    她捏紧刀柄,在对方掀开帘子刹那,洛婉清猛地一脚踹翻出去,冲上前来的人被她当成沙包撞开一片,洛婉清一跃而出,一把拽过冲向大门前的唯一障碍杀手割了喉,大喊了一声:“跑!”

    崔衡和张逸然两人从床上一跃而出,听着洛婉清吩咐就往外冲。

    只是两人刚冲出门,羽箭如雨而来,洛婉清手疾眼快,一脚踹翻大门,将门在手中一旋如盾,挡住箭雨同时往旁边一脚踹翻追来的杀手,放开门板让两个男人抵住,便吩咐道:“扛着门板下楼!”

    说着,她便和追上来的杀手厮杀起来。

    崔衡和张逸然两人躲在一个门板后面,用手抬着门板当盾牌,极有默契一路往楼梯小跑。

    洛婉清瞻前顾后,一会上前开道,一会儿断后厮杀,护着这一扇门板快速挪移。

    箭雨一波一波来,崔衡张逸然蜷缩在这插满羽箭的门板后面小跑,刚到楼下,一只羽箭便猛地穿过门板,门板瞬间炸开,崔衡下意识吸气,有惊无险看着羽箭穿过自己肚子,忍不住疾呼道:“司使,门烂了!”

    话刚说完,箭雨又来,洛婉清抓住一具尸体一转,崔衡和张逸然立刻懂事躲在她身后,等箭雨躲过,洛婉清道:“跑!”

    说完,洛婉清一刀劈开一条路来,两人马上从地上抓起盾牌,靠在一起护住左右两边,跟着洛婉清一路往前冲。

    洛婉清刀势大开大合,两人持盾如蚌,三人配合得完美无间,一路冲向大门。

    只是刚看见大门,他们就见一群士兵手持连弓弩对准大门。

    崔衡张逸然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想退。

    连弩瞬间可以连续射击几次,他们手里这破盾牌根本不可能抵过几波连弩攻撃。

    然而他们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见洛婉清已经提刀直奔向前。

    两人对视一眼,来不及多想,只能将盾顶在前面,干脆闭上眼睛,跟着洛婉清闷头往前盲冲!

    刚冲几步,就感觉带着巨力的弩箭当当当砸在盾上,两人手被震的发麻,不敢多想,大叫着给自己鼓起,一路势如破竹冲出大门,冲过庭院,直接撞到了墙上。

    两人一阵剧痛,赶紧退了回来。

    张逸然虽然痛,但保持几分神智,忍着疼一回头,便见院子里站满了监察司的人。

    洛婉清脚踩在一个跪着的弓箭手肩头,和秦怀玉等人一起看着墙边握着盾牌的两个男人。

    他动作僵住,彻底清醒过来,不由得站直身子。

    崔衡脑袋撞在墙上,还痛得倒吸凉气,张逸然不由得一手拿着盾牌,一手去拉崔衡袖子,看着盯着他们两的监察司司使,小声提醒:“崔大人。”

    崔衡痛得骂娘,捂着头嘀咕:“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人没了,这什么墙啊怎么痛……”

    “崔大人。”

    “下次我再也不来江南了,星灵司使再美都不行,谢恒那混账玩意儿……”

    “崔大人。”

    “我这么玉树临风英俊潇洒的男人……”

    “崔大人!”

    张逸然终于忍无可忍,一把给崔衡拉到身侧站直,认真看着对面监察司的人,用极低的声音提醒:“不要给东都丢人!”

    崔衡一愣,呆呆抬头,看着面前男男女女,憋了半天,故作镇定站直了身体,悄悄扔开了盾牌,露出一个勉强又自信的笑容。

    见状,秦怀玉压着笑转头,轻咳了一声,看向洛婉清,认真道:“柳司使,客栈里的人都已经截下来了,今夜审问?”

    “先去监察司睡一觉,明日审。”

    洛婉清点头,随后看了一眼墙边的两人,招手道:“二位大人跟着我吧,安全。”

    扬州这个地界,哪怕是监察司她都不信任,不敢将他们两个文臣交给除了自己和星灵以外的任何人。

    张逸然和崔衡也是这么想,他们一听招呼,立刻跟了上去。

    经过方才一役,他们对洛婉清的战斗力有了极高的信任。

    洛婉清笑着看他们一眼,也没多说,转头叫上秦怀玉绑了人,便直接带回监察司。

    这些人都是些普通杀手,相比起东都世家养那些人逊色许多,洛婉清让秦怀玉绑上人,先去休息,等到第二日,审问一天,便审出了指使他们的人。

    晚饭时,洛婉清拿着审出来的口供,坐在饭桌上,看着孙翠的名字,沉默不言。

    张逸然和崔衡看了一天假账,走到饭厅来吃晚饭,一进饭厅,就看见洛婉清盯着一张纸不说话,两人好奇走过来,张逸然奇怪道:“惜娘在看什么?”

    “昨夜招出来的口供。”

    洛婉清将纸页递给张逸然,思考着道:“他们只招了孙翠。”

    “什么叫只招了孙翠?”

    崔衡奇怪坐下来,给自己倒了茶。

    洛婉清解释道:“其实昨日我和他们说起洛家案子时,便做好了他们可能刺杀的准备。当然这是我最坏打算,我其实没想到他们这么激进,我只想他们会对我们做点什么,如果我能人赃并获,就可以让他们歇下,暂时接管扬州。这样一来,我们要查什么东西,便方便了。”

    至少能拿到真的账目,以及,洛府抄家后财物去向的记录。

    “是个快刀斩乱麻的思路。”

    崔衡点头,看向洛婉清:“然后呢?”

    “昨日我提前找到了当地监察司,让他们留了人暗中跟着咱们。他们昨晚把星灵单独隔开,我便猜到夜里要动手,等他们动手,监察司这边便来了人,昨夜将这些杀手全部擒获,我本来想,他们会同时招供周春和孙翠两个人,但现下只招供了孙翠一人,周春还留着。”

    “这又何妨呢?”

    崔衡笑起来,慢慢悠悠道:“咱们也没必要一口吃成胖子,咱们抓孙翠,让她招周春不就好了?”

    这话一出,洛婉清便反应过来,她太急了。

    她按下心神,点头道:“你说的是,那就这样。”

    洛婉清有了解决方案,立刻拿着筷子快速吃了几口,便起身去叫秦怀玉点人,同时派人去了县衙,让周春将孙翠等地方官员都叫到县衙等候。

    秦怀玉很快便带了几个司使,崔衡和张逸然也一起赶出来,同洛婉清去了县衙。

    今夜下了夜雨,这个点县衙本来人也不多,但是因为洛婉清提前通知,此刻灯火通明。

    洛婉清顶着雨领着人进了县衙大堂,一进门,侍从合伞,周春便赶忙上来,赔笑道:“崔大人、张大人、柳司使。”

    “周大人。”

    三人抖了抖身上雨水,朝着周春行了礼。

    周春引着三人上座,疑惑道:“这么晚了,柳司使通知我等过来做什么?”

    “是这样。”

    洛婉清看了一眼堂上的人,目光落在孙翠脸上,温和道:“昨夜我等在客栈遇袭,抓了批杀手,根据这些杀手招供,指使昨夜刺杀之人——”

    洛婉清目光落在周春脸上,周春面色微变:“柳司使,你看我做什么?”

    “看看而已,周大人别紧张。”

    说着,洛婉清将目光落在一旁僵直身体的孙翠身上,掏出一个扳指:“孙大人,这个认识吗?”

    孙翠看着那只自己用来和杀手验明身份扳指,挤出一个笑容:“这是什么?”

    “孙大人,”洛婉清走到孙翠身侧,将扳指放在桌上,温和道,“杀手说,这是每次你们通信时证明身份的东西,您真的不认识吗?”

    “他胡说!”

    孙翠猛地起身,周边所有官员看过来,孙翠有些慌张道:“柳司使,你不能听信一家之言。你把拉过来,让我审,我必定审个水落石出。”

    “孙大人是不相信监察司审问的手段。”

    洛婉清闻言一笑,拿着扳指,转身回了自己位置。

    在场人听到这话,却都心里有了数。

    论刑讯审问,这天下谁能越过监察司?

    在座官员多少耳闻些东西,不敢说话,洛婉清转头看向周春,笑着道:“周大人,昨日您说的,嫌犯就该关押,我也相信孙大人必定清白,但是既然有了指认,孙大人现下是最可能主使刺杀巡查官员的嫌疑人,那监察司将孙大人收押,没问题吧?”

    这话出来,周春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昨日他便是用这个理由抓走的星灵,今日洛婉清同样要求收押孙翠,他一时没有理由拒绝。

    然而他很清楚,孙翠进监察司抗不过刑讯,很快就把他招供出来。

    他暗恨孙翠办事不力,却又不能不保。

    憋了半天,他笑了起来,艰难道:“理是这么个理,但孙大人毕竟是司狱官,监狱庶务繁杂,又极为紧要,他若是入狱了,监狱怕是要乱起来。”

    “无妨啊,”洛婉清笑着道,“若监狱中找不出一个能顶替孙大人看管监狱的人,我们监察司的人极为擅长看管犯人,让监察司找一位司使代替孙大人,倒也不是不可。”

    “柳惜娘。”

    听到这话,孙翠立刻变了脸色:“你当你是谁?你是监察司的司使,不是扬州的天子,司狱官是你说换就换的吗?!”

    “我是不能换了你,”洛婉清抬眸看去,冷静道,“但你刺杀东都巡查官员,我说你是嫌犯都是给你脸面,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脸面?”孙翠嘲讽一笑,“你随便找个人诬陷就要抓我,你还敢提脸面?你们给过扬州脸面吗?今日我话在这里,我和你说什么杀手毫无关系,我不会去监察司,你也休想诬陷我!”

    说完,孙翠转身就走,只是刚刚走出大门,两个监察司司使便拦住她的去路。

    监察司人一动手,官兵立刻将手放在了刀柄上,洛婉清坐在高处,周春坐在她对面,在场所有人都紧张起来,孙翠转过头来,冷冷看着洛婉清:“你什么意思?”

    “周大人,”洛婉清平静看着对面周春,在噼里啪啦雨声中,低声询问,“扬州,你到底管不管得了?”

    “柳司使,”周春苦笑,“何出此言啊?”

    “周大人,”洛婉清笑了笑,“包庇也是罪,我想周大人,不想掺和进刺杀朝廷巡查官员的案子吧?”

    “谁都不想掺和这种案子,”周春端了杯茶,缓声道,“不过,本官只是觉得,光凭几个人的口供,证据不足。”

    “口供不足,这扳指呢?我已经查过,这扳指的确是孙大人的。”

    “一个扳指,也不足为信。”

    “周大人是包庇到底了?”

    “柳司使这话说的,”周春提了声,“把本官当成什么人了?监察司就是这么信口雌黄随意诬陷的吗?!”

    洛婉清闻言,轻笑了一声。

    她扫了一眼周遭观望着的官员,便明白,今日大家看的就是她的态度。

    扬州今日之后,管事的到底是周春,还是监察司,端看这一夜。

    洛婉清不再犹豫,抬手冷声下令:“拿下!”

    周春一拍桌面:“谁敢!”

    一声之间,监察司和官府官兵瞬间拔刀相向,整个县衙剑拔弩张。

    而此时此刻,夜雨之中,一辆马车慢慢悠悠行在巷道。

    车内公子斜卧在榻上,他穿着一身广袖蓝衫,腰间红绳坠玉,面上带着鎏金面具,正低头随意翻着卷宗。

    “公子,等会儿到了我就撤,同您这身份在一起,我别扭得慌。”

    朱雀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崔恒漫不经心:“慌什么?”

    “您这身份,我太过敬重,暴露了您,您得怪我。”朱雀嘀咕着,“我不敬重,您心里不高兴,也得怪我。我月俸本来也不算高,再扣扣,都不够花了。”

    崔恒闻言翻过卷宗,淡道:“少买些漂亮鞋子,不就够花了?”

    “我买得也不多……”

    朱雀话没说完,一个黑衣人便从前方疾驰而来,几个轻盈起落,便落到马车旁边,低声道:“公子,柳司使在县衙带监察司的人与官府起了冲突,周春带官兵正与柳司使对峙。”

    崔恒动作一顿,想起他昨日收到的信中内容。

    思虑片刻,轻叹了一声。

    他抬手取下面具,摘下香囊,去换谢恒的衣衫。

    “朱雀,”他音色冷淡几分,“近日跟着我。”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洛婉清:“为了保护你们,我们三个人睡一张床。”

    张逸然:“虽然我觉得不太妥当,但是,还是正事重要。”

    崔衡:“不,我不要。”

    洛婉清:“为什么?”

    崔衡:“和你睡一张床,你是想我被谢恒踩在湖里淹死!!”

    【小剧场·2】

    今日总结:洛婉清带着她的两个破绽大战一场

    崔衡&张逸然:“我们两个也是很强的好吧?”

    第九十二章

    ◎卑职知道,公子会保我◎

    大雨滂沱,县衙之中尽是雨声。

    秦怀玉忐忑看了一眼洛婉清,洛婉清知道自己这时候决不能退。

    她盯着周春,冷静开口:“监察司直属天子,若遇疑案,无论王公贵戚皆可直接下狱,区区县令安敢抗命?”

    说着,洛婉清大喝出声:“拿下!”

    听到这话,监察司的人一拥而上,旁边官兵朝着监察司便扑了过去,官兵人多,几个人拖一个司使,孙翠趁机一把踹开门边司使,在官兵协助下,朝着县衙外便冲了出去。

    秦怀玉见状大惊,下意识追去,刚冲到庭院,人群中突然扑出一个人影,猛地将她撞到地上。

    洛婉清一眼看出那人身手不是秦怀玉所能挡,直冲往前,一脚踹开对方,将秦怀玉从地面直接拉起。

    只是秦怀玉刚一起身,一个老者的声音便愤怒响了起来:“统统停下!”

    洛婉清回过头来,便见昨日那位纪主簿手里拿着一把匕首抵在崔衡脖子上,激动道:“谁都不要动,让孙大人走!”

    洛婉清不说话,她紧张看着崔衡,旁边张逸然亦是有些不安,焦急打量着周边,似乎随时准备着救人。

    反倒是被刀抵着的崔衡,他怀里抱着星灵的剑,一脸无所谓,甚至还调笑道:“纪主簿,不用这么紧张,我不反抗的。”

    “让开。”

    老者没有理会崔衡,只用刀劫持着他,急促呼吸着看着周遭,逐渐向外逼近。

    洛婉清盯着老者,寻找着机会,有些懊恼方才自己竟然把崔衡和张逸然给留下了。

    她抿紧唇,压下这些没有意义的谴责,看着被刀架着的崔衡一步一步往外走来。

    两人跨过门槛,崔衡似乎终于有些紧张,提醒道:“纪主簿,你一定要冷静!手不能抖。”

    “别废话!”

    纪主簿大喝出声,凶狠盯着所有人,要求所有人往洛婉清的方向靠去:“你们都给我站过去!备马,让我走!”

    “听他的。”

    洛婉清盯着老者,吩咐所有人往后。

    这位纪主簿有些底子,但并不是位高手,挪步之间必出破绽,其实洛婉清可以强行将人抢下,但是她不敢赌。

    崔衡是吏部郎中,是崔恒的亲近之人,她决不能让崔衡在她手中有半点闪失。

    洛婉清冷静盯着对方,看着纪主簿紧张往门口挪移,也就是在他们直线距离最近刹那,一颗金珠从门外直袭而入,猛地贯穿纪主簿头颅!

    血花伴着脑浆炸开,洛婉清同时直袭而上,一把掐住纪主簿拿刀的手,将他猛地甩开,另一只手掐住崔衡后颈一拉,就将他拽入自己怀中。

    “劫持朝廷正五品官员,”一个冷淡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所有人循声看去,就见门口站着一位青年,白衣金纹长袍,手持黑色银墨绘八卦紫竹伞,清冷美艳的眸于雨幕轻抬看向众人,吐出冰冷二字:“当诛。”

    众人都惊愣在原地,片刻后,秦怀玉首先反应过来,带着监察司的司使立刻跪下,急声道:“属下见过司主。”

    监察司一跪,在座官员官兵立刻反应来人,谢恒年初才来过扬州,在场大多数人都认识,赶忙跟着跪下。

    瞬息之间,此起彼伏的拜见声便回荡在庭院中。

    洛婉清在拜见的浪潮声中呆呆看着对方,他平静注视着她揽着崔衡的手,崔衡猛地反应过来,一把推开她,慌忙和她拉开距离。

    这时,外面传来动静,朱雀的声音高兴传来:“公子。”

    朱雀提着五花大绑的孙翠轻盈跃回,往地上一扔:“人抓回来了。”

    看到孙翠,洛婉清终于才反应过来,意识到谢恒来了。

    竟是谢恒来了!

    她压住慌乱,单膝跪下,冷静出声:“属下叩见公子。”

    谢恒没有回应,静默看她。

    大雨倾盆而下,噼里啪啦打在女子身上,她衣衫头发早已湿透,背拱如弓,像是夜中雨鹤,带着一种清冷的孤艳。

    他捏紧雨伞,面上不动声色,提步跨过门槛,平静往前。

    衣衫掠过雨水,洛婉清突觉青烟松香袭来,头顶雨驻。

    她疑惑抬头,便见雨伞倾斜在她头顶,谢恒半弯着腰,将伞递在她面前。

    “拿着。”

    他开口,洛婉清不敢忤逆,惊疑不定抬手握住雨伞,谢恒便直起身来,提步往内:“起身。”

    听着这话,监察司所有人都跟着洛婉清一起起身。

    洛婉清撑着雨伞转身回头,就看着谢恒走进大堂,停在最里处周春面前。

    周春带着扬州官员跪在地上,战战兢兢,谢恒垂眸看着他,冷淡道:“许久不见,周大人。”

    “谢司主。”

    周春慌忙起身,似是要解释什么,谢恒却直接打断他:“我问,你答。”

    周春动作僵住,谢恒冷静道:“方才劫持崔大人的人是谁?”

    “是……”周春压着惶恐,艰难道,“主簿纪云。”

    “谁举荐的人?”

    “是……下官。”

    “方才你可曾制止他?”

    “事情发展太快,下官还没反应过来……”

    “你举荐,你的主簿,你未曾制止,”谢恒没有听他的话,只道,“御下不利,纵容属下劫持吏部郎中,这个罪你认不认?”

    “下官知罪,下官有错,还望谢司主恕罪。”

    周春跪在地上疯狂叩首,谢恒朝旁边秦怀玉抬手,冷静道:“秦怀玉,将周大人收押,为表公正,人放在扬州监狱,监察司亲审,查清此番劫持崔大人之事前因后果。有罪论罪,无罪放人。”

    “是。”

    秦怀玉立刻让人上前,将惊慌失措大叫着的周春拉了下去。

    处理完周春,谢恒转眸看向门口孙翠:“孙大人又是为何仓皇出逃?”

    “禀公子,”洛婉清站出来,立刻应声,“昨夜二位巡查大人在客栈遇刺,凶手招供是孙大人指使。”

    这话说得很清楚,谢恒点头:“一并收押。”

    说着,谢恒看向地上跪着的扬州官员:“知府一职暂由孙守成代任,监狱由副狱官卢九暂管。各位大人可有异议?”

    他虽然没在扬州,但似乎对扬州的官员极为熟悉。

    点名的两人都是出身扬州当地的官员,且都是过去秦家提拔上来的人,对扬州官府上下极为熟悉。

    没有用监察司直接接管府衙,这便已经让扬州的官员松了口气,哪里还敢讨价还价,赶忙拜谢,不敢多说。

    处理完毕后,谢恒抬眸看向洛婉清:“星灵呢?”

    “回公子,星灵昨日因涉嫌杀害一位杂役被收押。”洛婉清如实说着,“现在正在扬州监狱。”

    “星灵司使的案子全权交由孙大人,”听到这话,谢恒并未作出任何要求,只转头看向孙守成,“只要秉公办案,监察司接受所有结果。”

    “是,”孙守成闻言立刻应声,“下官一定尽快查明真相。”

    解决完所有事,谢恒扫了一眼周遭:“可还有他事?”

    众人无人说话,谢恒在,不会再有任何事。

    他也明白,看向秦怀玉,只道:“将县衙清理干净,明日各位大人还要来这里处理公务,不要打扰他们。”

    这话出来,扬州官员彻底放下心来,秦怀玉知道这是谢恒在缓和双方关系,立刻应声:“是。”

    安置好一切,外面雨也小了不少,谢恒想了想,转身道:“走吧。”

    说着,他便往外走去,洛婉清见他出来,赶忙上前为他撑伞。

    所有官员跪地恭送,谢恒扫了一眼洛婉清拿着雨伞在他身后为他撑伞的模样,没有出声。

    洛婉清跟着谢恒走出去,张逸然和崔衡也不敢留,赶紧同朱雀一起跟上两人。

    一行人出了县衙,便一起坐上马车,由朱雀领着去了一座府邸。

    马车到了地方,所有人下来,崔衡看见牌匾上的“谢府”二字,忍不住回头道:“谢大人,您在江南也有府邸啊?”

    谢恒没有说话,朱雀上前叫门。

    大门打开,露出一个老者带着几个下人,老者朝着朱雀扬起一个笑容,随后看向谢恒,带着下人提灯行礼:“公子,您回来了。”

    “明伯。”谢恒颔首。

    朱雀也笑起来:“明爷爷,我们来啦。”

    被称为‘明伯’的管家笑起来,也不多说,只让了路道:“公子同各位贵客随我来。”

    说着,他似乎早有准备,领着一干人往里走。

    走了没两步,明伯就让人将张逸然和崔衡引去领一个方向,随后带着谢恒和朱雀洛婉清三人往更里的院落走,一面走一面道:“今夜有雨,府里熬了姜汤,备了热水,公子一路行来,怕是疲惫。”

    谢恒没有多说,淡淡应了一声。

    洛婉清听着,却是明白,今夜谢恒的行程,这里人怕是早就已经知道,或许他去县衙,都是个意外。

    谢恒到底是来做什么的?

    洛婉清揣测着,却不敢问,只跟着明伯一起走进主院。

    “朱雀公子跟我来。”

    一个下人引着朱雀去了边侧房间,长廊就剩下洛婉清和谢恒,由明伯领着到了主屋。

    明伯给谢恒弯着腰推开门,谢恒淡道:“一刻后,收拾好来回话。”

    洛婉清一听便知道谢恒是同自己说,赶忙应声:“是。”

    说着,谢恒进屋,明伯便给他关了门。

    关上门后,明伯领着洛婉清到了隔壁,为洛婉清推开门后,明伯轻声道:“今日公子消息到得匆忙,未曾料会有女司使入府,府中没有女子用品,司使只能暂用府中男子用物,现下已让人采买,一到就给司使送来,还望司使见谅。”

    “不是大事,多谢明伯。”

    洛婉清闻言道谢,明伯笑了笑,便点头离开。

    送走明伯后,她便关门进了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但所有东西一应俱全,洛婉清想着方才谢恒的要求,知道谢恒留给她时间不多,便去衣柜想拿两件干净衣衫,干净换洗后过去。

    只是一打开衣柜,她便愣住,里面全是男子的衣服。

    想到方才明伯的话,她倒也理解,随意取了看上去最小的两件,便去了净室,简单清洗后,便换上衣服,往谢恒房间过去。

    洛婉清站在门口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水声消失后,洛婉清才转过身走到门前,低头敲门:“公……”

    话音未落,房门突然打开,水汽和温度迎面而来,洛婉清手指差点叩上谢恒胸口。

    洛婉清瞬间僵住,呆呆看着面前。

    入目就是镶着白底镶着银纹单衫,单衫穿得有些松垮,露出谢恒锁骨和些许白皙胸膛。

    他似乎是洗过头发,水滴从发丝滴落,坠在衣衫上,被水浸过的衣衫贴在胸口皮肤,透出些许颜色。

    洛婉清的手还保持着叩门的姿势,距离谢恒胸口咫尺之间,甚至能感觉到他灼热的温度,从衣衫下透出来。

    两人都没说话,似乎都没想到对方会距离门这么近。

    过了片刻,谢恒目光从面前穿着他衣服的女子身上艰难挪走,转身退开,低声道:“进来吧。”

    感觉谢恒离她远些,洛婉清终于觉得呼吸轻松几分。

    她得空抬眼,才发现这个屋子铺的全是软毯。

    谢恒赤足走在软毯上,提步坐到高处案牍后坐下,洛婉清迟疑片刻,也跟着脱了鞋踏了进去。

    她没有合适换的袜子,也未曾预料需要脱鞋,此刻便赤足走在软毯上,脚趾珠圆玉润,肤色如玉如雪,于衣裙中忽隐忽现,更显勾人。

    他低头抿茶,洛婉清行到房中,跪坐在地,她不敢抬头,只恭敬开口:“公子。”

    “到底什么情况?”

    冷淡的声音从上方传来,洛婉清闻言不敢隐瞒,将前因后果原原本本给谢恒说了一遍。

    谢恒在安静听着,等洛婉清说完,他看着茶杯,冰冷道:“他们不给你们账本、陷害刺杀,这就是你和官府直接动手的理由?有千万种办法你非要当着人前动刀?”

    洛婉清听着,心上一紧,知道这才是谢恒叫她现下来问话的真正原因。

    监察司在朝堂位置敏感,其实谢恒并不希望监察司和官府的矛盾太过尖锐,抓一个地方知府是小事,但是直接在县衙里当着所有扬州官员的面动手打起来,这的确有些过界。

    今日她若不能给出一个合适理由,谢恒怕是不会饶她。

    她斟酌着言语,谢恒见她不应,忍不住站起身来,绕过案牍行到她身前,单膝点地,半蹲下身,盯着她的面容冷声质问:“想好如何狡辩没有?今夜我若不来,你杀了人,打算怎么做?”

    “卑职……”洛婉清闻言便知谢恒当真动怒,她知道不能顶撞谢恒,只能赶紧叩首认错,“是卑职冲动,还请公子责罚。”

    “责罚?”

    谢恒轻笑,他压住袖子,抬手是挽起一汪清水,掌着她精致小巧下颌,逼着她抬头看他,压低声道:“你有几条命够罚?你以为杀东宫六率这件事当真彻底过去了?你今日要是在扬州官场见了血,我怕明日刑部就来拿人要你的命!柳惜娘,”

    说着,谢恒掐着她的下颌往前一扯,洛婉清被逼着失重往前扑去,慌忙用手撑住地面,就见谢恒已近她面前,冷冷盯着她:“谁给你的胆子?”

    他虽然只穿了单衫,但手上还带着白色银丝手套,有些粗糙的质地摩挲在她下颌薄肤上,当即见了一层薄红。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他碰她的地方像有些痒烫,只是现下她来不及多想,她知道今夜谢恒的确生气,她控制着在谢恒气势下不自觉的战栗,调整思绪,冷静回应:“公子。”

    谢恒看着她不说话,等着她的解释。

    洛婉清压着因紧张或者其他不自觉急促的呼吸,调整了语速,尽量平缓又沉稳道:“卑职知道,公子会保我。”

    “这可不一定。”谢恒轻笑,捏着她下颌的手不自觉用力几分,“我只保有用的人。”

    “卑职知道难处。”洛婉清慢慢冷静下来,不自觉将下巴置在谢恒手掌省力,缓声解释,“但此番动手的确逼不得已。一来我想尽快找到崔清平的信物,我出东都的消息,一旦为李归玉等人所知,他们必定会立刻赶来,我必须要快在他们前面,所以需要地方上官府的绝对配合,周春等怕是受人指使,在故意拖延我的时间,我等不起。二来,”洛婉清抬眼,黑白分明的眼里带了剑刃开光一般的清亮,“东都需要威信。”

    从东都来的监察司使若都需要忍让,那地方上的监察司,之后对待官府,必定更有顾虑。

    她说的话谢恒明白,她一开口,他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只是面前人太过漂亮,尤其是那双眼睛,像是一把绝世名剑,对着剑客有着致命的吸引。

    他思绪微乱,强压着所有不该有的念想,决定快些结束今夜谈话,便直接冷静警告她:“我知道你的意思。但这不该是你的第一选择,你记好,”谢恒盯着她的眼睛,终于还是忍不住靠近,贴到她耳侧,他气息喷吐在她脸上,似是教导,又似威胁:“做事不可太过激进,否则必有代价。”

    “卑职谨记。”洛婉清知道这是谢恒打算翻篇,她立刻道,“日后属下一定多作思量。”

    “记住就好,”谢恒放开捏着她下颌的手,从她身侧退开起身,“我保你不容易,惜命些。”

    “是。”

    “回去睡吧。”谢恒背对着她挥手,“明日接星灵出来。”

    “是。”

    洛婉清叩首起身,便打算离开。

    只是走了几步,她突然想起什么,又停了下来。

    谢恒听着身后脚步停住,没有回头,只问:“还有何事?”

    “公子……”洛婉清迟疑着,却还是问出声来,“此番为何亲下江南?”

    洛婉清试探,想探寻他与雪灵山有什么纠葛。

    但谢恒没有回答,只敷衍道:“机密。”

    洛婉清不敢多问,便小心翼翼问了自己最想问的:“崔恒是同公子一道过来的吗?”

    “他临时有任务,”谢恒知道她想问什么,淡道,“过几天过来。”

    “属下知道了,”洛婉清得到满意答复,不自觉有了笑意,“属下告退。”

    说着,她便转身离开。

    谢恒背对着她,听着她的脚步声,不由得想起方才她进门那一刻。

    房间里灯火有些昏暗,但还是在女子身上镀了一次薄光。

    她穿的是他穿过的一件银灰色长衫,衣衫对于她来说过于宽大,自然露出她纤长脖颈,和肩上大片雪肤。

    皓白的手腕挂着他昨日送的粉色玉石手链,她用它提着衣摆,在银纱衣摆下,光洁可爱的裸足忽隐忽现。

    煞是可爱。

    洛婉清走出房门前关上门,才走到自己房间门口,就听见谢恒房间又有了水声。

    她不由得一愣,但这也与他没什么关系,只开门回了自己房间,躺下来时,忍不住有些高兴。

    谢恒过来,纵使责骂了她一顿,但一切也会变得简单许多。

    想起洛曲舒资料上,口供上孙翠签下的名字,洛曲舒验尸结果上的伤痕,以及吵架那日周春冲进洛府的嘴脸。

    再想想今日周春孙翠下狱时惶恐的表情,她知道不对,可是她还是扬起笑容。

    凡事不可太过激进。

    谢恒劝她也有些道理,可是这世间——

    洛婉清想起她听过的那些传闻,无论是出卖皇后太子以求出狱,还是青云渡截杀崔氏族人监斩,还有她在监察司见过的人皮,被他当作张九然时刑讯时的压迫感,以及今夜跪了满地的扬州官员。

    洛婉清轻笑一声,侧过身来。

    论激进,谁又比他谢恒更激进?

    代价他可以付,她亦可以。

    那一刻她完全没想过,代价这种东西,有时候不是付不起,而是有些人,不想让她付。

    洛婉清闭着眼睛,一觉睡到天明,还在梦中时,便听见鹰咕噜之声,洛婉清下意识睁开眼,一眼就看见追思站在窗口。

    “追思?!”

    她瞬间清醒,赶紧下床小跑过去,就看追思脚上抓着一个盒子。

    “这是什么?”

    洛婉清好奇拿过木盒,打开发现是一条银质坠玉脚链,脚链上坠着一轮弯月,周边有许多铃铛,她一拿起来,铃铛叮铃作响。

    追思脚上还绑着一张信,洛婉清取下来,便发现是崔恒的字,上面写着:

    “临时任务转道,过些时日再会。心中相念,恨不相逢。”

    洛婉清看着崔恒的字,不免笑笑,随后便见桌面上放着洗好的监察司司使衣服,想着是管家让人来过,谢恒应当已经起身,她快速梳洗之后,一出门,便见谢恒房门敞着。

    谢恒穿了一身银灰色竹叶纹软纱外套,白底单衫,头顶玉冠坐在案牍边上,正在看书。

    洛婉清见谢恒起身,赶忙站在门口行礼:“公子。”

    “今日一切孙守正已经安排好了,”谢恒冷淡开口,“现下我已让张逸然崔衡去接星灵,你与我一同去县衙取卷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谢恒:“我千里迢迢赶过来,见面第一眼,就看见我老婆抱着个男人。崔衡,想死?”

    崔衡:“我已经努力了!是她非要抱我!”

    谢恒:“哦,我老婆不抱我,非要抱你,崔衡,想死?”

    崔衡:“……谢灵殊你不要发疯,有点人性吧!!”

    【小剧场·2】

    谢恒:“我今晚一定要演一个凶狠的上司,让她学会迂回婉转有点余地,我不要命她跟着我学,不要命啦?这个问题很严肃,我一定要凶狠一点,她才能知道问题的严重性!”

    (凶狠等待片刻后,听见老婆在门口,马上去开门,看见老婆穿着自己衣服在门口,差点敲到他胸口)

    谢恒:“……”

    洛婉清:“公子今夜召卑职何事?”

    谢恒:“此毯甚软,同眠乎?”

    洛婉清:“什么?!”

    谢恒:“……对不起我错了,今晚凶不起来,明天吧。”

    【小剧场·3】

    洛婉清看到的信:“心中相念,恨不相逢。”

    崔恒真正写的信:“心中相念,恨不相逢在po!”

    第九十三章

    ◎两碗甜咸豆花◎

    没想到这个孙守正办事如此之快,洛婉清有些诧异,但一想谢恒的身份,换她她也要连夜把事情给做了。

    谢恒在这里处理这些,着实有些杀鸡用牛刀,但是他既然来江南,自然有自己的缘由,洛婉清也不敢多问。

    她低头应是,谢恒放下手中书卷,整理过后,起身出门。

    洛婉清跟着他走出主院,想着去处,迟疑着唤了一声:“公子。”

    “嗯?”

    他这一声回应意外温和,洛婉清有些意外,只当时谢恒来了江南,人脾气也好起来,便掠过异样,询问道:“我可否单独提审周春孙翠二人?”

    “公事私事?”

    谢恒一问,洛婉清便知了结果,谢恒瞟她一眼,只道:“别急。”

    “可是……”

    “你一问,就会暴露目的。”谢恒缓声道,“你的身份在你爹的案子翻案前最好不要暴露,你积怨太多,别给人送刀。”

    “翻案?”洛婉清听到这话,不由得问,“公子会为我父亲翻案?”

    “如果是冤案。”

    谢恒没有给出确定答复,但在洛婉清耳中,这与确定无异。

    她看着青年抬手摒开挡在面前的垂柳,江南的晨光似乎蕴着水汽,落在青年清俊冷艳的面容上,把面前人也镀了一层温柔。

    洛婉清心中定下来,感激出声:“多谢公子。”

    她这一声感激说得真诚,她要谢这个人太多。

    谢恒却没接话,只轻轻瞟她一眼,便领着她往外走去。

    两人出了院门,却没见马车,洛婉清有些诧异:“公子?”

    “走走。”

    谢恒开口,洛婉清便知这是谢恒故意安排,想来哪怕是谢恒,到了一个新地方,也会有游山玩水的心情。

    洛婉清突然觉得旁边这人有了几分人气,反正县衙距离这里也不算远,她就当陪着谢恒游玩。

    只是谢恒身份毕竟不同,之前她在监狱都被能风雨阁找上来想办法刺杀他,想杀他的人怕是多如过江锦鲤。

    洛婉清不由得道:“公子出行,可需再叫上朱雀使等人护卫?”

    “不必。”

    听这话,洛婉清便知今日安危全是她的责任,立刻便道:“那我为公子准备面具。”

    “不用。”

    谢恒说着,回眸看她一眼:“我见不得人吗?”

    这话问得洛婉清一愣,赶忙解释:“卑职是为公子安危着想。”

    “无妨。”

    听到洛婉清的顾虑,谢恒收眼走在前方:“今日不会出事。”

    出事他们都完了。

    洛婉清心中腹诽,但谢恒决定,她也不能违背,只能跟着谢恒走在路上。

    两人都没带面具,一上大街,周边人便都看了过来,这些人一面看一面悄悄议论,洛婉清听见他们议论的内容,不免有些尴尬。

    过去洛婉清在扬州还是颇有些名声,毕竟人生得漂亮,医术又好,后来洛家出事,大家大多也知道,如今有一个和洛婉清如此相似的女子带着谢恒这样容貌极盛的青年走在大街上,难免不被人议论。

    洛婉清故作不知,听着旁边人一路说着。

    “好像洛大夫……”

    “但洛大夫去了……”

    “是不是没死啊?”

    “不可能,要是洛大夫没死,小江公子不跟着?”

    “没错,小江公子那脾气,怎么可能让洛大夫跟其他男人走在一起?”

    那些路人说得有声有色,洛婉清更觉尴尬,别人不知道底细,但她的身份,谢恒却是一清二楚。

    洛婉清艰难开口:“公子……”

    谢恒转眸看她,洛婉清想要解释,憋了半天,却也不知当说些什么,想了想,只能转移谢恒的注意力道:“公子过去可曾逛过扬州?”

    “不曾。”

    谢恒好像什么都没听到,只是周身明显冷淡几分。

    洛婉清舒了口气,赶忙道:“那属下为公子说说?”

    “可。”

    听到这声“可”,洛婉清赶紧开始卖力和谢恒介绍扬州。

    只是他们走是主街,并没有什么风景可言,于是洛婉清只能通他介绍这里的店铺。

    “这家制香店极好,我以前经常采买……”

    “那家桂花糕不错,甜而不腻,就是排队太长……”

    “还有那巷子门口,”洛婉清指了一条巷子前的豆花,“他家豆花公子可一试,不同于扬州甜豆花,也不同于东都的咸豆花,他家豆花甜咸皆有,调味极好……”

    说着,两人便走到了县衙门口,谢恒看着她介绍的豆花,淡道:“你进去吧,我去他们太紧张。”

    洛婉清闻言应是,便转身进去。

    等她走后,谢恒闭眼压了压情绪,过了许久,他才转身,走到她说的豆花摊面前,平淡道:“老板,两碗甜咸豆花。”

    方才她一直在看这里的豆花,其他摊位她眼神停留都没这么长时间,想必这家是她极为喜欢的。

    她喜欢,他便试试。

    谢恒叫了豆花,在摊位坐下。

    老板打了豆花,笑着道:“客官听口音外地人吧?怎么知道我这儿的甜咸豆花?”

    说着,他将豆花放在谢恒面前,这豆花融合南北两地的做法,看上去有些奇怪,谢恒试着尝了一口,发现倒另有一番滋味。

    南方口味对于他来说一直有些偏甜,但这豆花的甜却更像是提鲜。

    豆花颇合他口味,他语气软上几分:“朋友介绍。”

    “朋友?是咱们扬州的姑娘?”

    老板颇为热情,谢恒应声:“嗯。”

    “那是喜欢你吧?”

    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生出几分无措紧张,只道:“何出此言?”

    “我听你口音是北方人,这姑娘能找到我这儿给你找碗甜咸豆花,那不是上了心吗?”

    老板给别人打着豆花,其他人都是吃甜口,老板一面打一面道:“这甜咸豆花咱们扬州独此一家,当年有女大夫,她喜欢吃甜豆花,可是同她一起来扬州那位小公子喜欢吃咸豆花,她便总是到我这儿来,教我怎么做东都的咸豆花。”

    谢恒听着,突然察觉什么,他动作微顿,老板继续道:“但我这儿哪儿有她说那些东都的材料啊,东拼西凑,试了又试,最后就成了这甜咸豆花,你别说,那小公子吃了一次,还挺爱吃,后来我就时不时做做,但咱们本地人啊,还是喜欢本地的口味,爱吃这个的都是北方南渡过来的人。”

    “那位女大夫……”

    谢恒握着勺,一时有些无法下咽,他张口想问,却又一下开不了口。

    然而老板没等他问出口,便叹了口气,回到:“她姓洛,是咱们扬州出了名的玉菩萨,生得美,心肠好。可惜后来受她父亲贩盐牵连,现下人没了。”

    谢恒握着勺不动,老板摇头:“小江公子也不知道去哪儿了,可惜一对璧人啊。”

    说话间,洛婉清便县衙门口抱着卷宗走了出来。

    老远看见谢恒坐在豆花摊前,她有些意外,赶忙过去行礼:“公子。”

    “姑娘……”老板听洛婉清声音,笑着抬头招呼,只是一看见洛婉清,老板便愣住。

    洛婉清转过头,冷静同谢恒道:“东西已经取出来了。”

    “先吃碗豆花吧。”

    谢恒平静让她坐下,老板呆呆看着他们两,完全不敢眨眼。

    洛婉清假装没看到老板的眼神,谢恒叫她,她便落座。

    出门前她没吃饭,刚才到县衙她已经饿了,刚好谢恒有吃豆花的兴趣,她赶紧趁机将一碗倒进嘴了。

    在监狱抢饭抢惯了,后来一路也没过过安生日子,她吃饭早就不像过去那样慢条斯理。

    她的动作让老板慢慢回过神来,刚好一个少年走到摊口,唤了一声:“老板,来一碗甜咸豆花。”

    老板回神,有些意外,没想到今日这么多吃这种特殊口味的,但他也不敢多言,只赶紧低头打豆花。

    洛婉清快速吃完一碗,抬头看向谢恒,才发现他只吃了几口。

    她不由得有些奇怪,小心翼翼道:“公子,不合胃口?”

    “嗯。”谢恒起身,只道,“有些苦。”

    洛婉清一愣,她实在好奇,忍不住用勺子从谢恒碗没碰过的地方捞了一小勺,尝了一下后,觉得没什么区别。

    她皱了皱眉,但一想人各有喜好,她也懒得再管,赶紧追着谢恒离开。

    监狱距离县衙有些远,谢恒没打算步行,早让朱雀准备了马车在县衙门口等待。

    他领着洛婉清上了马车,进去之后,似是头疼,抬手撑着额头坐在高处,闭上眼睛道:“去监狱。”

    马车疾驰离开,两人走时,不远处另一家马车里,少年奉上刚打好的豆花,恭敬道:“殿下,您要的豆花。”

    李归玉接过豆花,吃了两口后,又忍不住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桌椅。

    人已经走了。

    “方才谢恒吃的是什么豆花?”

    他突然问了个让侍奉少年有些奇怪的问题,少年愣了愣,随后回忆道:“好像也是甜咸豆花。”

    李归玉闻言闭眼,他缓了片刻,终于道:“给老板五十两黄金,让他日后不准再卖甜咸豆花。若发现他再卖,”李归玉低头将豆花含入口中,“杀了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老板:一碗甜咸豆花,苦了三个人,她为了前男友研发的豆花叫现男友来吃害我被威胁,我算什么,我好苦。

    谢恒:她叫我来吃的豆花是为了江少言研发的,我算什么,我好苦。

    李归玉:她为我研发的豆花,现在叫谢恒来吃,我算什么,我好苦。

    洛婉清:你们怎么了?上班时间老板带我吃我爱吃的豆花,我刚炫了一碗,还想再来一碗!真开心!

    第九十四章

    ◎不要忘了我,小姐◎

    谢恒上了马车,便闭着眼睛没再说话。

    洛婉清不敢打扰他休息,也无心与他交谈,从他给的卷宗里直接翻开洛家财物登记,开始寻找她要的凤簪。

    所有充公的财务,官府都会登记入册,洛婉清翻找到首饰那页,很快便找到了那只“鎏金凤羽缀红宝石发簪”,发簪后面登记了购买人的名字“方苗”,又填写了他的住所。

    他居住的地方在扬州城郊,距离很远,洛婉清想了想位置,正打算和谢恒请命去找,马车便停了下来。

    “中午好呀!”

    马车一停,崔衡立刻掀了帘子进来,他一入内,星灵张逸然就跟着进了马车。

    星灵看见谢恒,正准备行礼,谢恒便道:“免了。”

    说着,谢恒睁开眼,看向洛婉清:“发簪去向?”

    “哦。”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谢恒知道她在做什么,她忙汇报了郊外地址,谢恒又闭上眼睛:“朱雀,走。”

    县衙马车不大,一下涌进三个人,便显得格外拥挤,洛婉清星灵坐一边,张逸然崔衡坐一边,谢恒一个人坐在中间。

    气氛不知为何有些拘谨,崔衡左右看了看,从自己袖子里捞了一颗橘子,观察着谢恒道:“谢司主,你怎么了,看上去心情一般啊?”

    “把张秋之的卷宗给张大人。”

    谢恒没理会崔衡,张口虽然没指名人,但洛婉清听出来是在叫自己。

    毕竟这里除了她也没谁知道卷宗的事情。

    为了避免其他人根据她调取的卷宗发现她的目的,这次洛婉清取了一堆乱七八糟的卷宗账本,洛家的案子和张秋之的案子都只是其中之一。

    洛婉清翻找了一下,将张秋之的卷宗拿出来,递给对面的张逸然。

    张逸然有些惊讶于他们把自己父亲的卷宗也拿了出来,赶忙接过来翻看,谢恒撑着额头,淡道:“当年风雨阁截杀张秋之,或许会留点什么痕迹,如果线索在洛曲舒这里断了,就在张秋之这里再找找。”

    洛婉清不清楚谢恒为什么会觉得线索会断在她父亲这里,但同谢恒相识以来,他说的话大多有自己的理由。

    张逸然虽然并不清楚他们最终目的,但大概清楚他爹的案子,是因为崔清平从边境送了个东西过来,由洛家洛曲舒接收,后来两家罹难,如今监察司追着那个东西过来。

    张逸然拿了卷宗,认真道:“如有异样我告知你们。”

    说着,他便低头专注看起来。

    马车里安静下去,崔衡看了看谢恒,又看了看洛婉清,也没敢多话,最终只能是看向对面星灵,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来,星灵,吃橘子。”

    星灵冷冷扫了他一眼,推拒道:“不用。”

    崔衡下意识想给洛婉清分橘子,但突然又想起什么,赶紧收了回去,把整个橘子包进了嘴里。

    马车行了半个时辰,终于才到地址上那个买家“方苗”所在的村子,这个村子里人不多,看上去并不富裕,洛婉清按着地址打听着到了方苗门口,就见屋子破破烂烂,门上甚至结了蛛网,明显是已经空置许久。

    “此户落魄,不像是能买得起那只鎏金凤羽的人家。”

    张逸然看着这家门口,皱起眉头。

    崔衡环胸在前,打量着周遭道:“还用你说?”

    说话间,旁边住户就探出头来,好奇盯着他们一行人,隔壁大娘忍不住道:“你们谁啊?”

    “大娘,”洛婉清转头,看向正警惕盯着他们的大娘,露出一个友善笑容,赶忙道,“轻问住在这里的方苗在家吗?”

    “他不在好久了。”

    大娘有些不耐烦:“前几个月人去了一趟城里就再没回家过,你们走吧。”

    “他没家人吗?”星灵有些奇怪,“没有人找他?”

    “哪儿来什么家里人啊?”大娘摇头,“打从六年前就孤零零一个人住这儿,就靠打猎为生,每天进山里搞点山珍猎物到城里卖,从来没见过他家有什么人。你们谁啊?”

    “我们是官府的人,”洛婉清神色严肃,“有些事儿想找他问问,他生什么模样,有什么特征?”

    一听这话,大娘立刻紧张起来:“他犯了什么事了?”

    “大人问话你回话就行了。”星灵冷声提醒。

    大娘连忙点头,赶紧思索着方苗的样子,形容道:“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人,国字脸,不高不矮,不胖不瘦,脸上有一道疤,除此之外都挺普通的。”

    洛婉清听着,又同大娘再问了几句,这位大娘对方苗知道得也不多,见从这里也再问不出什么信息来,洛婉清便行礼道:“多谢大娘。”

    说着,洛婉清便带着大家假意离开,等走之前,她看了一眼星灵,星灵便拐进旁边巷道,翻入方苗家中摸了一圈。

    洛婉清在村口等待星灵,没片刻星灵便走了出来,洛婉清立刻道:“有线索吗?”

    “没有。”星灵摇头,“但屋里收拾得干净,但普通衣物、银钱都还在,不像是要出远门的样子,”

    不是出远门,却突然消失几个月,那就是遇到意外了。

    洛婉清思索着,看向一旁似乎早已料到的谢恒。

    谢恒站在阡陌小道上,正眺望着对面孩子嬉笑情态,听洛婉清问得差不多,他便给了主意,抬手道:“我们回去吧。”

    “对对,”崔衡说着,安慰大家道,“咱们回去,让官府帮忙找找,总有办法。”

    一行人说着,回了马车,张逸然一路都在思考什么,等到了马车上后,他想了想,又拿出张秋之的卷宗,看了一会儿,他突然反应过什么,大喊了一声:“去监狱!”

    众人被他吓了一跳,谢恒毫不犹豫开口命令:“去监狱。”

    朱雀在外兴高采烈喊了声:“好嘞。”

    说着,马车便转了个方向,洛婉清抬眸看向张逸然,好奇道:“张大人有什么发现?”

    “死者不对。”

    张逸然快速抽出一张画像,画像上写着“王虎”的名字,张逸然盯着洛婉清,快速道:“这个不是王叔。”

    洛婉清闻言将卷宗拿过来,扫了一眼便看明白,这上面的画像,画的全是当初风雨阁截杀张秋之时那一趟镖被杀的人,张逸然介绍着道:“这一趟镖里的每个人我都认识,王叔是我们家看我长大的镖师,我很清楚,他不长这个模样。他是国字脸,脸上有刀疤……”

    “方苗?”

    洛婉清立刻反应过来,张逸然点头:“不错。”

    “那你去监狱做什么?”

    洛婉清没想明白,张逸然思考着道:“方才我在监狱看到一个很像王虎的人。”

    听到这话,大家都愣住,崔衡倒吸一口凉气,感慨出声:“这什么运气啊?快,”崔衡催促外面的朱雀,“跑快点,我们急着抓人!”

    马车比来时快了许多,一路奔往监狱,一下车,张逸然便直接往里冲去,洛婉清一干人等跟在后面,就看张逸然急急来了星灵最初方才待的牢房。

    他扫了一圈,目光落在牢房角落中一个男人身上,他神色微凛,立刻让狱卒上前,冷声道:“开门!”

    狱卒不敢抗命,赶紧上前将门开给张逸然。

    门一打开,张逸然疾步进去,伸手就去拉那人。

    然而那人却赶紧抱头,慌忙叩首:“大人饶命!”

    张逸然没有理会,同他拉扯半天,急道:“你放开,给我看一眼你的脸!”

    “大人,饶了草民,饶了草民吧。”

    “放开!”

    张逸然虽是文官,但常年行走干活,并不瘦弱,一般人他都能对付。

    然而这人却无论他如何拉扯都始终蒙着脸,明显是有些功夫底子。

    洛婉清见状,干脆上前,抬脚踩住对方双膝,一把拉扯着他头发,径直就将他拽了起来。

    对方吃痛抬头,露出面容刹那,张逸然一愣,不由得出声:“王叔?”

    对方愣愣看着张逸然,似是不可置信。

    张逸然忙道:“王叔,是我,是逸然啊!”

    对方不敢说话,警惕又惶恐看着他。

    谢恒神色淡淡,命令旁边狱卒:“松脚镣,我们带他走。”

    “不!”

    王虎一下反应过来,惊恐出声:“我不走!我要留在这里!”

    “王叔!”张逸然急道,“你有什么冤屈你同我说,我现在当官了,你不用害怕……”

    “我不……”

    “这是张秋之的儿子。”

    谢恒突然开口,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他仿佛什么知道,盯着王虎,冷静道:“你是要死守到底,还是开口说话,至少听他同你说说。万事有我兜底,你怕什么?”

    “你……”王虎惊疑不定看着谢恒,不由得开口,“你是谁?”

    “监察司,谢恒。”

    这个名字报出来,王虎一瞬屏住呼吸。

    谢恒平静看他,只问:“走不走?”

    没有人敢说话,王虎盯着谢恒,许久后,咬牙开口:“走。”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都松了口气,洛婉清赶忙叫人带上王虎,送着王虎出去。

    所有人都跟着狱卒等人出去,洛婉清随着谢恒走在最后,只是没走几步,洛婉清突然意识到什么,脚步戛然而止。

    谢恒察觉身后人没动弹,冷淡回头,顺着洛婉清的目光看向旁边监狱。

    一瞬之间,铺天盖地的“江少言”迎面而来,撞入了谢恒的视线,谢恒瞳孔一缩,跟着洛婉清静默在原地。

    洛婉清愣愣看着那些字迹,这么久了,那些字迹却还是没有消散。

    这个房间仿佛是只住过她一个人,于是当年她留下的所有痕迹,都完完整整保存在这里。

    满墙都是江少言的名字,从中间规整的、到边缘几近崩溃的,从一笔一划深深刻进墙里的、到有些潦草浅浅划在墙面的,甚至有些名字上还沾染了血,每一个名字都是那一刻的心境,在这一刹仿如地狱伸出来冰冷的手,将她一把拽回那岩浆之中。

    洛婉清愣愣看着那些名字,旁边传来一个平静疑惑的声音:“这是什么?”

    这声音让洛婉清骤然清醒,她冷静几分,慌逼着自己低下头来,尽量冷静应声:“这是卑职当年在监狱时,因无聊刻下的名字。”

    “无聊吗?”

    谢恒静静看着上面的名字,神色看不出喜怒,只问:“一个为你排队买桂花糕、为你去东海取沉香给制香店制你喜爱的线香、每日你一回头就在的人,你在此处写下他的名字时,只是因为无聊?”

    洛婉清不敢说话,她没想到谢恒会察觉这么多,她介绍给他的每一家店铺,他竟都能知道这里带着江少言怎样的影子。

    这是他们的五年,谁都不可逾越的五年。

    这五年头一次以如此具象的姿态出现在他们眼前,那满墙江少言的名字像是刻在她的骨肉里,她的血液里,随着血液的流淌,带着爱恨浸透她的每一寸。

    让她如此清晰地、再一次想起她的来处。

    柳惜娘,从扬州监狱中毁容断筋塑骨,为李归玉而生,为李归玉而来。

    她不敢多想,逼着自己冷静,垂眸站在谢恒面前。

    谢恒静默看着她,似想说些什么,然而过了许久,终于只是轻叹一声,转身道:“走吧。”

    洛婉清跟着谢恒提步离开,走远前,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江少言。

    谢恒察觉她回头,垂眸催促:“走快些。”

    洛婉清闻声收神,赶忙跟上谢恒,跟着他快步走出监狱。

    一行人带着王虎回到谢恒府邸,管家带着王虎先去洗漱,等洗漱完毕后,谢恒便让张逸然单独去和王虎说话,所有人等在门口。

    聊了一会儿,张逸然便开了门,笑了笑道:“好了,王叔愿意说。”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带人进去,抬眸便见王虎坐在桌前,看上去有些疲惫。

    他身上都是伤,明显是遭遇过酷刑,见所有人进来,王虎马上起身,恭敬道:“各位大人。”

    “坐下说话。”谢恒抬手,每个人寻了个各自位置。

    谢恒坐在高处最边上,星灵准备了笔墨坐在一旁记录,张逸然和崔衡各坐一边,留洛婉清和王虎坐在圆桌上,两人面对面,洛婉清想了想,给王虎倒了茶,温和道:“王叔,您从六年前,出事那场镖说起吧。”

    听到这话,王虎想了想,随后道:“六年前,头儿的大女儿生病,头儿手里缺钱,便重操旧业,因为想要钱,我们什么单子都接。那次是帮一位富商运了些货,从扬州运到西北。结果我们到西北的时候,前线就打起来了,我们不想多呆,货送了就打算走,但当天晚上,几个黑衣人到了客栈,找到了头儿,说要给我们一个单子送回扬州。一开始我们都不想接,觉得不太对劲,可头儿和他们单独说了一会儿后,回来就同我们说,这个单子他接了,但很危险,让我们愿意走的就走。”

    “所以当时,其实他知道自己要送什么?”

    洛婉清想明白,随后道:“那是个什么样的盒子?”

    “我没见过,一直用黑布包着。”王虎回忆着,“但我抱过一次,感觉是铁质,两个手掌大的盒子,非常沉,平时头儿都把他抱在怀里睡觉,谁都碰不了。当时头儿让我们走,但大家都是过命的兄弟,没人愿意离开。所以我们就一直送回来,本来一路都很好,结果就是到了扬州郊外,突然就出现了很多杀手。”

    王虎说着,哪怕时隔六年,还是红了眼眶。

    “这些杀手武艺很高,当时我被捅了一刀,捅在胸口,但刚好,我心脏位置生得比寻常人更靠左,那一刀没杀死我。等我醒过来时,周边都是兄弟尸体,我爬着想跑,结果就刚好看到一个人,从树干中间取出了那个盒子。”

    “他是谁?”洛婉清皱起眉头,终于明白,张秋之死在扬州郊外,她爹到底是怎么拿到的东西。

    原来张秋之死前将东西藏在了树干中,那些杀手没有找到,之后被人取走。

    “他怎么知道那东西藏在树干里?”

    “因为他就是那些杀手之一。”

    王虎解释,大家都有些惊讶。

    王虎笑笑,似是明白他们的疑惑,解释道:“当时我看见他就想跑,结果因为伤势太重,根本跑不了。本来我都认命了,结果,他拿了东西,居然把我救了。之后他便同我说,如果我想活着,我从此就要以另一个叫方苗的人的身份活着,跟着他做事,再不能回去了。我想活,便答应下来,他将我妻儿送到了流风岛,我就在外面负责做事,每一年流风岛开,我就回去看看他们。”

    “那,那个鎏金凤羽红宝石的发簪,就是他让你买的?”

    洛婉清猜测,王虎点头:“不错,今年年初,洛曲舒死在牢里,洛家流放,洛家的财产变卖,他突然就找上我,给了我一大笔钱,让我将这只发簪不计一切代价拍回来。”

    “发簪呢?”

    “我给了他。”

    “他呢?”

    “我不知道。”

    王虎摇头,思索着道:“我从三月就被关进监狱,再没见过他。”

    “你为何会在监狱?”

    谢恒仿佛早已知什么,问得平淡。

    王虎神色微凛:“三月,我刚拍下发簪没有多久,就被一伙人抓住,他们逼问我凤簪给了谁,我说赌了。他们折磨了我很久,前阵子突然就将我扔进了监狱。”

    “你前阵子才进的监狱?!”

    洛婉清诧异:“什么时候?”

    “七月初九。”

    王虎开口,洛婉清便愣住。

    七月初九,这是她从东都出发的日子。

    这已就意味着,在她离开东都时,便有人,让王虎在这里等着她。

    是谁?

    念头划过脑海时,监狱中满墙的“江少言”仿佛是无声的答案,一瞬出现在她眼前。

    她仿佛是回到了监狱长廊,愣愣回头,看见那个人端坐在监狱中,他身后是满墙江少言的名字,像当年一样,一身黑衣,身配长刀,端端正正,朝她仰起头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

    “小姐。”

    此时此刻,那满墙字迹,仿佛是一种无声的警告和提醒。

    他是她的沼泽,穷尽一生想要拖着她沉沦淤泥。

    他绝不容许她走出去,他永远陪伴在她身边。

    不要忘了我。

    小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公子,这个铺子很好吃,那个铺子香很好闻,这个豆花超棒……”

    背景音:“噢哟这个姑娘好像洛大夫,当年小江公子也是……”

    谢恒听到的:“公子,这个铺子是我和江少言一起吃的,那个铺子是江少言去给我取了香料来特意巴拉巴,这个豆花是我为江少言……”

    谢恒:“我脑子被驴踢了才到江少言老巢来和他一决高下。这江南我不待了,我要闹了,我走!!!”

    第九十五章

    ◎愿我佳人,万事如期◎

    洛婉清知道自己这个念头生得主观。

    王虎或许是有人有意为之放在那里的,但是那个人不一定就是李归玉,她不能凭着那几面墙的痕迹就去推测是李归玉在后面布局,毕竟那是关押特殊犯人的地方,只要是特别关押的人都会在那里,她总会见到那间牢房。

    李归玉并不比别人特别,她不能率先将所有事情都往李归玉身上揽。

    洛婉清压住自己的猜想,继续追问:“那些抓你的人拷打你,都问你什么?”

    “问我那只发簪的问题。”

    王虎回忆着:“我买之后不久,就有人盯上了我,那只发簪太贵重,他们觉得我没钱买,就一直追问我买发簪的人是谁,买去做什么。可恩公早就叮嘱过我,发簪的事情不能透露一分一毫,所以我一句不说。”

    “那现下你又同我们说?”

    洛婉清奇怪,王虎苦笑一下,只道:“但恩公说过,如果是有人查到头儿的事儿上,我又相信他们,那我就可以说。如今既然是少爷来问,那我自然没什么不信的。”

    查到张秋之头上,就可以说,证明那个人是和张秋之站在一条线上,也就是和崔清平的立场至少是一致的。

    洛婉清点点头,随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拿走发簪的人有什么特征吗?”

    “我没见过他完整的脸,他出现时总带个面纱。”王虎回忆着,“但他应该长得不错,三十多岁,额头有一颗红痣。”

    三十多岁,额头有一颗红痣。

    这个描述出来,在场所有人都不约而同想到一个人。

    洛婉清心中微惊,赶忙道:“这个人现下你联系不上了?”

    “我与他联系,本就只是他找我,我唯一能找到他的办法,就是进流风岛传信。”

    王虎多次提到流风岛,洛婉清也意识到这人和流风岛关系匪浅,不由得道:“他和流风岛什么关系?”

    “他好像和岛主关系不错吧?”

    王虎想了想,思考着道:“我家里人就是他帮忙安排在流风岛的,他每年都会回流风岛一趟。哦,”王虎想起来,“当初他拿到簪子的时候还同我说,他不能再在外面久留了,干完事儿便回去。”

    “所以他现在有可能回流风岛了?”

    洛婉清明白过来,又将方才自己的猜想推翻了去。

    相思子是被她亲手在芳菲阁杀了的,怎么可能又回流风岛?

    还是说……这个人的确是相思子,他死在了东都,没回流风岛?

    洛婉清揣测着所有可能,王虎点了点头:“不错,他有可能回了流风岛。”

    洛婉清问完话,便知也问得差不多,她看王虎神色疲惫,便问了最关键的问题:“流风岛的具体位置,到底在哪里?”

    流风岛一直是一个传说,其实根本没人知道这里在那里。

    传闻中的流风岛由八宗师之一谢悯生镇守,周边机关重重,很少有人知道位置,每一年流风岛会对外开放一次,接纳一批经过审核的人进岛。

    进岛留下之后,从此不问世事,过去恩怨一笔勾销。因此流风岛大多都是些背负着深仇大恨的人,到岛上避难。

    王虎闻言摇头,只是道:“我其实也不清楚,我只知道问云山山脚下有一个山洞,每一年我都拿着兰花令,从山洞穿过去,打开一扇铁门,走出洞口,给自己眼睛带上眼布,摇响兰花令,就会有人来接我。”

    说着,王虎将兰花令拿出来,放在桌面上:“这就是兰花令。”

    洛婉清将兰花令拿起来,发现这令牌做得非常精致,兰花模样,中间有个缕空悬挂的小铃铛,小铃铛一摇,便叮铃作响。

    洛婉清猜测这是和监察司短笛一样特殊传音的物件,洛婉清观察片刻,抬眼看向王虎:“此物可否借……”

    “可以。”

    王虎毫不犹豫点头,洛婉清一愣,正欲询问为什么王虎给得这么轻易,就听王虎道:“每一年我们在外的流风岛人都可以选择将兰花令送出去,兰花令送出去后,代表我们认为你们有资格参加入岛选拔。”

    “选拔?”

    洛婉清奇怪,谢恒解释着:“拿到兰花令后,可以打开进入流风岛的山门,之后流风岛会设置一些关卡,最终剩下的人才能上流风岛。”

    他轻敲着扶手,抬眸看向王虎:“一个兰花令可以让多少人进去?”

    “没有限制。”

    王虎摇头,只道:“兰花令开了流风岛的大门之后,跟随之人都可以进去。进入山门后会有一片密林,走出林子,就会看到一片湖,湖边会有流风岛的船接应你们过去。但据说,每年能到湖边的人,都很少。”

    “为什么?”

    洛婉清没有理解,王虎摇头:“我不知道,我是恩公亲自带上岛的,所以并不清楚他们具体选拔的方式。”

    “流风岛什么时候开门?”

    “八月十三。”

    王虎说完,大家面面相觑,算了算时间,竟然就是后日。

    王虎思索着道:“每年八月十三,就是流风岛开岛的日子,每个拿兰花令的推荐人入岛的途径都不相同,但都必须经过那座密林。”

    “明白了。”谢恒点点头,随后抬眼看去,“最后一个问题,你的恩公叫什么?”

    “崔子思。”

    王虎出声,谢恒便是一愣。

    他思索许久,点头道:“好。”

    说着,谢恒起身,颔首道:“天色已晚,我等不多打扰。”

    王虎闻言也站起身来,忐忑恭敬道:“恭送谢大人。”

    谢恒没有多说,领着大家走出房间。

    张逸然同王虎多说几句,随后便跟着上来。

    一行人回到大堂,崔衡找了个带点心盘的桌子坐下,捞了枚点心,咬着点心道:“方才他说那个带着面纱,眉心有颗红痣的人,我倒是想起个人来。”

    “这个人我可能也知道。”张逸然插话,大家都看了过来,张逸然思索着道,“当年安排我和我娘去东都换身份,说我姐拜入名门大派的,就是这个人。”

    “也许大家说的是一个人。”

    洛婉清扫了众人一眼,就听谢恒说出那个名字:“相思子。”

    “不错,”张逸然点头,思索着道,“那个人我听别人就叫他相思子,现下他去了流风岛……”

    “他在风雨阁被我杀了。”

    洛婉清开口,张逸然便是一愣,洛婉清思索着道:“到底是不是他还不能定论,但我们有必要去流风岛一趟,此行危险,星灵留下保护张、崔二位大人,我去流风岛探消息。”

    “不可。”

    星灵闻言,立刻皱起眉头,看着洛婉清眼里带了些担心:“你一个人我不放心。”

    这话让洛婉清心头微暖,她想起一个人,转头看向谢恒:“公子……”

    “我随你过去。”

    没等洛婉清问出崔恒的去向,谢恒便直接开口。

    洛婉清一愣,心中有些失望,但她还是恭敬道:“是。”

    谢恒扫了她略显失望的目光一眼,转头看向身后挂着的地图,开口询问:“问云山在哪里?”

    洛婉清目光在地图上搜寻一圈,便看见了问云山的位置。

    问云山距离扬州有一段距离,那里似乎是无人区域,很多地方都是空白,而问云山一片空白后,就是雪灵山的位置。

    看见两山位置如此之近,洛婉清心上一颤,随后就看谢恒起身,看着地图道:“那回去准备,八月十三,我与柳惜娘启程去问云山。”

    谢恒开口,大家只能应是。

    此刻天色不早,崔衡便伸着懒腰起身,主动招呼道:“大家也忙了一天,没吃饭吧?我们去吃饭。”

    “好。”张逸然点头。

    崔衡笑起来,招呼着星灵和洛婉清道:“星灵司使,柳司使,一道吧?”

    洛婉清点头,随后转头看向背对着他们的谢恒,小心翼翼道:“公子,您一道……”

    “不必。”

    谢恒打断她的问话,洛婉清便定下心神,带着星灵一起行礼道:“那卑职等先行退下了。”

    谢恒背对着他们,没有回头,一个人站在地图前,淡淡应了一声:“嗯。”

    众人行礼往外,洛婉清离开前,回眸看了一眼谢恒的身影,他一个人立在黑暗,和在监察司后山一样,似乎没什么不同。

    她转身和大家出去,崔衡有些兴奋,高兴道:“柳司使,你在扬州最熟悉,带我们去找些好的酒楼吃上一顿?”

    洛婉清想了想,便带着几个人去了她最喜欢的酒楼。

    崔衡脾气活跃,大家一面吃一面喝,打打闹闹到了夜里,洛婉清带了满身酒气回来。

    她回来时,谢恒正坐在自己房间批阅文书,他敞着大门,洛婉清从房门前路过,见谢恒坐在屋里,仿佛是在等她一般,惊她瞬间醒了酒,她慌忙行礼:“公子。”

    谢恒淡淡看她一眼,便低下头:“嗯。”

    洛婉清低头行礼离开,回了自己房间,冲洗过后,便躺到床上想要睡下。

    但不知是酒意上来,还是夜深人静终于有了思量的时间,她脑子里便开始浮现许多白日刻意压下去的东西。

    她想起江少言。

    监狱里的名字在夜里开始流淌,她闭着眼睛,却再也无法睡去。

    她回忆今日在街上走过的每一步,每一个角落,她都能想起江少言的影子。

    她在床上辗转反侧,终于有些忍耐不住,深吸一口气,披了衣服起身,走出屋外。

    她一出门,就看见谢恒一身单衫、长发散披站在长廊台阶前。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低头行礼:“公子。”

    “睡不着?”

    谢恒转头看向她看来,洛婉清这才意识到,以谢恒的耳力,方才她在房间里翻来覆去,或许惊扰了她。

    她不由得道:“是我打扰了公子吗?”

    “今夜月色甚好。”

    谢恒抬头看向天空,洛婉清才发现,今夜晴空,月朗星稀。

    她跟着抬头,看着天上明月,听着谢恒道:“因何难眠?”

    换做平日,她不敢说,那毕竟是谢恒。

    可不知道为什么,今夜或许是酒意上来,她便大胆了些,忍不住道:“我和江少言,在江南呆了五年,想到往事,心绪不宁。”

    “什么往事?”谢恒难得耐心。

    洛婉清也没察觉异常,只听他问,便看着月亮,实话实说:“其实公子说得对,我刻下他名字时,不是因为无聊。”

    洛婉清说着,便有些停不下来,慢慢道:“那时候我刚下狱,被单独关押,那个牢房里除了我没有任何人,我很害怕。我不知道自己会遭遇什么,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喊冤枉,但也没人理我,只有我自己的声音,一声一声在牢房里回荡。”

    洛婉清一说,便回忆起许多细节:“那个牢房很冷,晚上会有人哭喊求饶的声音,又脏又臭,有一天晚上,我睡觉的时候,感觉有什么从我脚上爬过去,我醒过来,发现是一只老鼠,它在咬我的鞋。”

    谢恒听着,转眸看过去。

    洛婉清笑起来:“我吓得尖叫,我以前最怕老鼠,我就叫江少言,叫出他名字的时候,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没那么害怕。于是我就一直叫他,等我嗓子哑了,我就开始刻他的名字,我一害怕,我就刻,我就想,他一定会来救我,那是我唯一的希望。”

    “我就这么……”

    洛婉清哽咽着,艰难道:“一笔一划,把他刻在我的心里。等我再见到我娘的时候,我娘夸我,说我比她想的勇敢,其实不是。我只是把所有的害怕,绝望,全部都变成江少言这个名字,把他刻在我的骨子里,刻在我的人生里。我有时候就在想,为什么其实是郑平生干的事情,是郑璧月怂恿,其实李归玉可能只是给了他们一个动机,或者是方案,为什么我最恨的人是李归玉……我一想为什么我就觉得害怕。我今天看见他名字的时候,我就想,我是不是这辈子……”

    洛婉清突然说不下去,她一下反应过来自己在说什么,慌忙道:“抱歉,公子,我……我喝了些酒,我先去睡了。”

    说着,洛婉清便匆匆转身想要离开,只是刚一提步,便听到谢恒的声音,追问道:“这辈子怎样?”

    他语气平静冷淡,像一个高高在上的旁观者。

    洛婉清在他声音中慢慢冷静下来,她垂下眼眸,不敢搭话,谢恒却固执追问:“这辈子,如何?”

    “我怕,”洛婉清艰难开口,“这辈子,都走不出那间刻满江少言的牢房。”

    “没有走不出的牢房。”

    “如果是诅咒呢?”

    洛婉清忍不住辩驳出声:“他的名字之于我像一个诅咒,公子,有些诅咒可以伴随生生世世。”

    谢恒没有出声,洛婉清只觉失言,只是谢恒不开口,她也不敢动作。

    两人安静许久,谢恒突然道:“以前在道宗时,师父有时会下山给百姓祈福消灾、去厄除咒,我学艺不精,但可一试。”

    洛婉清闻言,诧异回头,就看谢恒从袖中拿出一盒口脂,他注视着她,用手指沾了口脂,抬手抹在她的额头。

    他指尖有些凉,在月色下像是莹玉泽光她不可置信看着他,感觉他的手指在她额头,一笔一划落下纹路。

    “九天神佛,听我祷令。”

    “取厄除魅,咒解恶消。”

    “福泽命转,运生长安。”

    “愿我佳人,”手指已然温热,向下划过她的眉心,落下最后一笔,“万事如期。”

    音落时,他指尖未离,风扬起他的发丝,轻轻撩在她脸颊,他抬起眼帘,一贯清冷的目光带了些许温和,像是神悯世人,漾着海一般的宽和温柔。

    心脏在胸腔仿佛感觉到了时间的凝固,变得又缓又沉,她可以清晰听到每一次心跳声。

    谢恒看着她的神色,轻笑一声,将口脂放到她手中,转身道:“凡事随心去寻,总会有答案。睡吧。”

    “公子!”

    洛婉清见他转身,猛地反应过来,压住慌乱的心跳,赶忙将手中口脂递了过去:“口脂……”

    谢恒将她上下一打量,只道:“用过送不了人,送你吧。”

    说完,谢恒便转身走进房中,合上大门。

    洛婉清握着他给的口脂,像是握着一团火,无所适从。

    她不敢拿,又不敢扔,只能拿着进屋,放到桌上,然而一看桌上崔恒送过来的东西,她迟疑片刻,赶忙拉了抽屉,将口脂锁尽了抽屉中。

    等做完这一切,她抬头看着镜子里的人,镜子里的女子,额间多了一枚火焰纹路般的符文,让她整个五官显得艳丽许多。

    她忍不住抬手轻轻摸在那火焰纹路上,想起谢恒的声音。

    愿我佳人,万事如期。

    她闭上眼睛,这次倒是真的,没想起江少言了。

    其实谢恒说得对,随心而寻,总会有答案。

    她疑惑的她去问,她想要她去抢,她想杀她去杀,等一切尘埃落定,她总会走出来。

    走不出来,就砍断那铁,劈开那墙。

    她总能走出来。

    她深吸一口气,回到床上,心境平缓许多。

    这时候她才后知后觉想起,方才谢恒没带手套,她也没注意看。

    但有什么好看?

    她一想,便闭上眼睛,不再去想。

    洛婉清睡下时,扬州监狱内,看守周春的人,正低头喝酒。

    一口酒下去,没了片刻,喝酒的人便都倒了下去,只有门口守门的狱卒清醒着,快速检查所有同僚都倒下后,他立刻上前开门,恭敬道:“王小姐。”

    说话间,一行人跟着一个带着黑色斗篷的少女走进监狱,他们快步进门,来到周春面前。

    “周春。”

    少女的声音从斗篷下传来,冷淡道:“我的话,你想好没有?”

    周春闻言,唇微微一颤。

    “谢恒带着柳惜娘过来,你和郑平生做过的事瞒不住,他只会拿你顶锅。动手,若成,就不会有人再查你这些,我保你平步青云。不动手,就待在这里等死。想好没有?”

    少女声音没有起伏,周春薄唇轻颤,过了许久,他咬了咬牙,叩首道:“下官愿意一搏!”

    第九十六章

    ◎我在江南,叫江少言◎

    洛婉清一觉醒来,脑子有些疼。

    她甩了甩脑袋,起身去洗脸,刚一到脸盆,就看见镜子里人额上火焰纹路,她一瞬想起昨夜发生了什么,整个人猛地僵在原地。

    随后她便意识到,谢恒昨夜是随身携带的口脂,还说要送人,只是用过送给了她,也就意味着他昨夜只是顺手为之,另外有特意准备相赠之人。

    这个想法让她放心几分,又暗生自己也没意识到的酸涩自嘲。

    一想便觉得还是自己这些时日太过冒犯,不够守礼的缘故。

    她暗暗告诫自己在谢恒面前不能再乱喝酒越界,随后快速将脸洗干净。

    差不多梳洗完毕时,便听门外人来人往,谢恒似乎在与一些人说话,她开门出去,正见朱雀抱着文书往外走。

    文书堆得极高,朱雀看见洛婉清,高兴道:“哎呀,柳司使,起了?”

    洛婉清颔首行礼:“朱雀使。”

    “柳惜娘。”

    谢恒的声音从里面传来,洛婉清立刻提步进去,她下意识比平日更远的距离跪下行礼,谢恒看了一眼,没有理会,冷淡道:“今日准备进流风岛要用的东西,暗器药物都要多准备一份,进去之后不知道会呆多久。”

    洛婉清闻言应声:“是。”

    “下去吧。”

    谢恒一挥手,洛婉清却是没动,谢恒察觉她有话,抬眸看她:“何事?”

    “公子,”洛婉清想了想,还是将自己的担忧说出来,“卑职以为,若是可以,其实崔恒与我同去更为妥当。”

    谢恒看着她没说话,等着她的解释。

    洛婉清继续道:“公子身份矜贵,与卑职同往,觊觎之人怕是不少,卑职担心公子安危。”

    “流风岛一般人不能进,刺杀我的人不会太多。”

    “可是……”

    “谢悯生乃谢氏族人,虽然脱离家族已久,但我去更为妥当。”

    听到这话,洛婉清明白过来谢恒自有考量。

    她也不再多劝,只道:“是,那卑职下去准备了。”

    谢恒应了一声,洛婉清起身离开。

    等她走远,谢恒才抬起眼眸,想了想,轻笑一声,便想明白了各种原因。

    口脂惹祸。

    早知道还是让追思送过去。

    洛婉清按着谢恒的要求去准备物资,采买一日后,她准备好包裹,便早早睡去。

    等第二日,八月十三。

    清晨小雨,她和星灵核对了之后日程后,便带上蓑笠,叫上了王虎,一起到了门口。

    门口放着三匹骏马,由人牵着站在路上。

    谢恒早已等在门前,张开双臂由着侍从为他穿上外纱,朱雀垫着脚尖为谢恒带蓑笠,旁边明伯仔细同他说着问云山的气候、果实作物等信息。

    洛婉清带着王虎过来,刚好看见这有些过分隆重的送别场景,她先是一愣,随后便朝谢恒行礼:“公子。”

    谢恒刚好将蓑笠带上,闻声转过头来,朝她颔首后,便走向马匹,翻身上马,淡道:“走吧。”

    洛婉清和王虎赶紧跟上,翻身上马。

    今日谢恒穿了一身白色染蓝长衫,腰封紧束,玉佩悬在腰上,与平日世家公子打扮并无太大差异。

    但他带了蓑笠,背上背剑,又显得格外干练清爽,像是江湖侠客出行。

    最让洛婉清注目的是他刚穿上去那件外衫。那件外衫避水效果极好,雨珠落在上面,便直接滑落下去,监察司的衣服也有避水的效果,但相比谢恒身上穿那件,就显得逊色许多。

    洛婉清忍不住多看饿了谢恒衣服几眼,谢恒便察觉她的目光,淡淡扫来,却是道:“东海进攻的鲛纱,拿到东西回去,我让人给你做。”

    洛婉清一听便知这是谢恒许下的赏赐,下意识想高兴回声,又突然想起自己不能再在谢恒面前太过放肆。

    她强行压了自己的情绪,恭敬道:“多谢公子。”

    谢恒看她一眼,似是想说什么,却没多话。

    问云山距离扬州有一段距离,三人出城去,张逸然想了想,便决定同崔衡一起去监狱审周春和孙翠。

    星灵朱雀护送着两人过去,雨势渐小时,四人到了监狱,由卢九领着去了周春孙翠看守的地方。

    走了没一会儿,朱雀便觉不对,谨慎道:“等一下。”

    所有人立刻警惕起来,朱雀一人往前走去,一脚踹开大门。

    大门敞开瞬间,血腥味便从房间传来,监狱里狱卒尸体横七竖八倒了一地,关押着周春孙翠等人的地方早已空空。

    朱雀脸色一变,星灵立刻开口:“朱雀使护着二位大人通知司里,我去追司主和柳司使!”

    说完,星灵便转身冲了出去,等她上马回头,跑了片刻,便听身后传来马蹄声。

    她一回头,便见崔衡紧跟在她身后,笑着道:“星灵司使,我同你去。”

    “胡闹!”星灵低喝,“你去做什么?”

    “星灵司使所在之地,就是崔衡埋骨之处。”崔衡说得格外真诚,“司使一人独去,崔衡放心不下呀。”

    “滚开!”星灵加快了速度,想要甩开他,“这不是你开玩笑的地方。”

    “我是认真的呢。”

    崔衡骑术意外精湛,他紧跟在星灵身侧,打量着道:“司使,要不咱们打个商量,我随你去,要是我没出事,我以后就叫你星灵如何?”

    星灵懒得与他说话,闷头直冲只想甩开他。

    崔衡换了一侧去看她的侧脸,笑着道:“要是我还帮了你,你以后就不要叫我崔大人,叫我君烨如何?你记得我字吧?我叫崔衡,字君烨。”

    星灵崔衡往问云山一路狂奔时,洛婉清与谢恒跟着王虎到了问云山下。

    问云山看上去与一座普通山没有什么两样,奇特之处在他身后山脉,他身后便是一座又一座无尽山峰,仿佛连绵没有尽头。

    三人绑好马,洛婉清谢恒跟着王虎往山上走,王虎一面走一面同他们介绍:“这问云山后面是整个雪灵山的山脉,地势崎岖,听说里面有鬼打墙,进去就很难找路出来,你们一定得按照我说的路去走。你们看那个山洞,”王虎抬手指了指半山上的山洞,洛婉清和谢恒一起抬头,王虎领着路道,“那山洞是一条隧道,贯穿整座山,只是走到一半就会被一道门拦住,这道门除非用兰花令,否则根本打不开。”

    “等会儿你进去吗?”

    洛婉清想起王虎的安排,王虎摆摆手:“你们要参加试炼,我就不去了,等你们出来,把兰花令还我就好。”

    “要是我们出不来呢?”

    “那我等我妻儿出来找我,总有办法。”王虎笑笑,随后又道,“而且你们怎么可能出不来?柳司使,出发别说这些不吉利的。”

    洛婉清知道走镖之人都很讲究运势,也不多说。

    王虎送着两人到门口,便告辞离开。

    谢恒目送着他的背影,突然道:“他身上有信号弹吧?”

    “有。”

    洛婉清没明白谢恒的意思,但还是回答道:“卑职今日出门前给过他,以防意外。”

    谢恒点点头,看着王虎的背影,继续道:“凤寻香带了吗?”

    “带了。”

    洛婉清点头,谢恒吩咐:“用上,如若失散,叫凤寻鸟追上。”

    洛婉清一听这话,就僵了脸。

    她从来都是被追着找那个,从没想过回头怎么找人,她只能硬着头皮道:“公子,我忘记带凤寻鸟,要不要赶回去拿一趟?”

    “不必。”

    谢恒仿佛早已知道,眼底压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只毛团,展开手心。

    就看一只毛绒彩羽的小鸟在他手心蹦跳,看上去颇为可爱。

    “它叫怜清。”

    谢恒说着,便将凤寻鸟送到她肩头,在他指尖触碰她肩头一瞬,洛婉清下意识退后。

    她动作幅度有些大,好在这鸟知趣,一抓抓住她的衣服,才牢牢站稳。

    这么明显的抗拒,谢恒不由得一顿,洛婉清也觉失态,僵着没有动弹。

    谢恒缓慢抬眸,看着她的眼睛,沉吟片刻后,故作什么都没发生,收手转身:“走吧。”

    洛婉清心上微乱,没明白自己方才是做什么,跟着谢恒一起走进山洞,平息了一下心情,才故作无事道:“公子将凤寻鸟给了我,若是分开,如何寻我?”

    谢恒没有回头,只道:“我有办法。”

    说话间,他们往山洞深处走进去。

    山洞中没有光亮,谢恒拿出火折子一点,顺手取了边上灭了的火把,点燃之后,便照亮隧道长路。

    这条路仿佛是没有尽头,洛婉清这时候终于彻底冷静下来,她抬头看谢恒站在前方的背影,这才察觉不对。

    她怎么可以让谢恒在前面开路?

    她赶忙伸手想去拿火把:“公子,我来领路。”

    然而谢恒没有理会她,直接提步。

    她的手就从谢恒带着白色手套的手背擦过,察觉冒犯,她又赶紧退了一步。

    明白谢恒不打算让她领路,她就跟在谢恒身后,思索着道:“公子,方才你问王虎信号弹之事,是担心他有危险?”

    谢恒观察着周边,没有直接回她,只一面走一面道:“你父亲死后,洛家被公开拍卖,一开始并没有很多人竞拍,等第一轮拍卖完毕,李归玉突然出现,将余下所有东西全部拍走。”

    洛婉清听着谢恒说话,这些都是登记册上显示过的东西,她没明白这和王虎有什么关系,疑惑道:“所以?”

    “所以,这一轮拍卖,其实是李归玉放出来找线索的。你父亲死后线索断了,他也不知道洛家到底什么值得怀疑,干脆将东西全部拍卖出去,然后盯着。第一轮拍卖出去的东西,他必定都查过,而这只凤羽发簪,就是第一轮王虎拍走。王虎居住的地方如此破烂,却能拍下这样贵重的东西,于是他很快被盯上,于三月份被人抓走。”

    洛婉清听着,便明白过来:“是李归玉抓他?”

    “抓他,却审不出东西来,这次知道你下江南,尤其是还带着张逸然下江南,所以他把王虎故意送过来给你审。”

    听到这话,洛婉清瞬间明白过来,周边出现了一些窸窣之声,洛婉清警惕捏起腰间刀柄:“他知道我们能拿到线索,在跟着我们?”

    “不错,三殿下,必定在等——”周边箭雨破空之声从两边瞬间传来,谢恒抬手广袖一卷,洛婉清同时背对着他拔刀在手一旋,两人同时截下从隧道两边射来箭雨,谢恒抬眸看去,在隧道亮起瞬间,带笑开口,“螳螂捕蝉。”

    话音刚落,谢恒身如鬼魅,已经一剑斩向前方!

    谢恒剑势如山倾而下,轰的一声猛地砸翻最前方持盾的士兵,洛婉清也在这一瞬终于看清了隧道里的景象。

    前后两边密密麻麻都是人,然而出乎意料的是,拦截他们的不是什么武林高手,前方只是普通官兵,而他们后方更是跪了一地的普通人!

    每个普通人后面站着一个士兵,一共跪了三排,洛婉清不由得疾呼出声,和站在所有人前方的孙翠同时开口:“公子!”

    “住手!”

    听到两人一起开口,谢恒于一地狼藉中停手,提剑转身,就看见孙翠压着一群三排百姓站在隧道入口方向。

    谢恒平静看着孙翠,明明只是没有任何情绪的普通眼神,却都带给人一种无形威慑,所有人都不敢上前。

    孙翠顶着谢恒的注视,强撑着站在前方。

    她不能跑,她和周春如今就是不成功就成仁,他们没有其他选择。

    “谢司主,”孙翠咬着牙,牙关打颤,伸出手,艰难开口,“把兰花令给我。”

    “李归玉叫你来的?”

    谢恒满不在意,低头抬手随意摸过剑身。

    他一动,所有人就退,孙翠忙道:“这里都是人质!”

    谢恒闻言抬眸,疑惑道:“所以呢?”

    “这些多是山下村民,”孙翠压着惊慌,用剑抵在一个瑟瑟发抖的老头脖子上,急道,“你若不将兰花令给我,我就杀了他们!”

    “可。”谢恒平静点头,说得颇为认真,“我会为他们报仇雪恨,求个公道。”

    这话把在场所有人都惊住,孙翠终于慌乱起来,急道:“谢恒你乃监察司司主,人命在你眼中就这么一文不值吗?!”

    “是你杀他们,不是我,”谢恒神色冷静,条理清晰,“我为他们主持公道,已是我的仁义。你想用他们来威胁我,那就是你的愚蠢了。”

    说着,谢恒领着洛婉清转身:“走。”

    “谢恒!”

    孙翠闻言发狠,猛地朝着老者脖颈砍去,洛婉清见状疾呼出声:“等等!”

    谢恒停住脚步,转头看来,所有人目光都集中在洛婉清身上,洛婉清咬着牙,迟疑着道:“兰花令在我手里。”

    闻言,谢恒神色骤冷:“柳惜娘。”

    “我给你。”

    洛婉清看了一眼周遭,这里有四根火把。

    一瞬之间灭四只火把,将人抢下来。

    洛婉清捏紧了刀,紧张看了谢恒一眼。

    谢恒瞬间明白了她的意思,提步走向她,抬手道:“把兰花令给我。”

    “给我!”

    孙翠激动大喝出声,洛婉清抬手握住兰花令往孙翠方向退去,谢恒跟着她逼近。

    也就是刹那之间,周边忽闻剑声,从远处袭来,洛婉清和谢恒同时动手,谢恒旋身灭了火把,在陷入黑暗同时,洛婉清一刀斩向孙翠和第一排劫持百姓的士兵头颅,谢恒随即跟上,第三排同时被两人的刀剑瞬间削平。

    血花喷溅而起,尖叫声在黑暗中瞬间炸开,刀剑从周边涌来,洛婉清听着声音防御着周边,和谢恒背靠背站在一起,冷静道:“公子,好像有人来了。”

    “是我们。”

    崔衡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火把突然从不远处映照过来,洛婉清扫了一眼不远处冲来的星灵,和优哉游哉举着火把的崔衡,立刻道:“星灵,把百姓送出去!”

    星灵闻言一脚踹开一个官兵,扶起地上哭得站不起来的老头,朝着崔衡一甩,大声道:“崔大人干活儿!”

    崔衡抬脚拦住甩过来的老头,皱起眉头:“不说好叫君烨哥哥了吗?”

    “滚!”

    星灵一个个抓起百姓往崔衡方向甩,所有官兵都涌向洛婉清和谢恒。

    洛婉清洛婉清抬脚踹开官兵,便发现这些人其实都是些普通士兵。

    谢恒抬手欲斩,洛婉清看着满地尸首,脑海中一瞬想起他上一世的罪名。

    雪灵山屠杀五百人。

    她下意识一把拽住谢恒袖子,用刀柄猛地撞开谢恒面前人,拽过他的手腕就往前跑,一面跑一面急道:“公子,这些都是官兵,不能这么杀。”

    谢恒垂眸看向她拉着自己手腕的手,跟着她一路往前狂奔,听她的话停了剑:“所以?”

    “公子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洛婉清察觉身后有人一跃而来,她一把拉开谢恒,一脚将扑过来的人踹翻回去,护在谢恒身前,反手用刀背开始砸这些冲上来的官兵,握刀冷静道:“在此处能不杀人别杀人。”

    谢恒微顿,看着面前用刀背砸人的女子,想起她方才握着自己手腕的模样,只道:“那你也答应我一件事?”

    这话让洛婉清有些诧异,她下意识回头,谢恒将她身后一拉,一掌击在扑来人前,冷静道:“日后再说。”

    然而也就是他将洛婉清往后甩的瞬间,墙壁两侧箭雨急射而出,洛婉清下意识一退,脚下瞬间踩空,直接坠落而下。

    周边传来轰隆之声,谢恒回头刹那,地面早已开始变化。

    谢恒瞳孔急缩,忙掠而去,落到洛婉清消失的地方,地面却已经变成实地。

    他一剑轰砍而下,地面砸开半丈,却都不只见砖瓦,周边墙壁推转,一个个官兵疯了一般扑过来,天旋地转。

    谢恒知道这是机关运转,冷冷扫过周边,试图寻找规律。

    凤寻香在这种地方无用,要想找洛婉清最快的方案,是先出了这里,再叫追思过来找人。

    终归,如果是李归玉在这里。

    他不会杀她。

    念及此,谢恒心中升起燥意,眼神微冷,抬手掐住一个人脖子,下意识拧断之前,猛地往前一砸。

    只废不杀是麻烦些——

    血溅在脸上,他环顾周边又怕又还得冲上来的人,想着方才应下洛婉清的话,冷声道:“让开!”

    ******

    洛婉清从高处直坠而下时,她立刻调整了姿势,在落地瞬间,翻身单膝跪落在地,缓冲了所有冲力。

    她稳当落地,不由得松了口气,随即就发现周边空荡荡一片,比之前那个隧道广阔得多。

    这宛如山腹一般的空地格外空旷,可以清晰听见里面滴水的声音,周边黑暗一片,唯有前方有些许微光。

    光?

    洛婉清下意识抬头,目光触碰花灯刹那,呼吸一窒,下意识拔刀退开!

    能这么悄无声息站在这里的人,必定是比她强上太多。

    然而落地刹那,一个冷淡中压着温和的声音传来:“不用怕。”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她疑惑抬头,终于看清面前人的模样。

    青年一身黑衣,披着黑色披肩,手中提着一盏花灯,书生的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平静看着她,注视着她所有动作。

    她许久没见他穿过黑色,然而很快又意识到,同样黑色,却是与过去不同。

    过去他穿黑色,从来都是棉布劲装,简单的高马尾用发冠束着,一切从简。

    像一把随时准备出鞘的剑,时刻等待着为他的小姐搏命一战。

    然而此刻他身上的黑色布料是流光溢彩的锦缎,一看就价值不菲,广袖织金,金冠束发,整个人无声中透着雍容华贵,带着皇家气度。

    两人静静对视,洛婉清终于反应过来,冷静叫出他的名字:“李归玉?”

    李归玉睫毛一颤,他握着花灯的手不由得紧了紧,他垂下眼眸,低声道:“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的,司使记得吗?”

    洛婉清一愣,李归玉看着手中花灯,哑着声道:“我在江南,叫江少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昨夜谢恒:“今天亲自送老婆口红,不需要追思代劳,开心!!”

    洛婉清:“他为什么随身携带女人口红?哦我知道了,司主有女朋友!我要离远一点。”

    第二日——

    洛婉清:“司主我有男朋友的人,你叫我男朋友过来,你这个有女朋友的人离我远些。我们两个人最好保持距离,不要产生不必要的误会与发展。”

    谢恒:“那个……这个……我可以解释……但不太好解释……”

    洛婉清:“请保持距离。”

    谢恒:“……”

    然后:

    洛婉清:“拉你一下,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

    谢恒:“呜呜呜你理我啦?命都给你!!!”

    洛婉清:“……倒也不必如此给命文学。”

    第97章

    ◎他以为她握的是匕首,其实她压的是手链◎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只紧张握着刀,盯着面前看不透深浅的人,揣摩着他的想法。

    她知道自己与他一战毫无胜算,只能拖到等谢恒过来,于是思考着如何回话更能拖时间。

    然而李归玉却仿佛在那一刻看透了她,神色冷淡几分:“他不会来。”

    洛婉清目光骤凛:“你做了什么?”

    “你因何发怒?”

    李归玉却没答话,只盯着她的眼睛:“担心还是害怕?”

    “与你有什么关系?”洛婉清握着刀柄,低喝:“你到底做了什么?!”

    听着洛婉清的话,李归玉没有出声,过了许久,他压了情绪,转过头去,只道:“我不想与你争执,走吧。”

    “去哪里?”

    洛婉清警惕盯着他,却还是跟上他的步子。

    李归玉总归是为了兰花令,现下应该是去流风岛入口的位置,如果谢恒能自救,一定会到进入流风岛的门前等她。

    她跟在李归玉身后,李归玉感受着她跟随的步子,走在前方的神色不自觉温和几分,开口道:“柳司使来江南有些日子了,可去过旧地?”

    “这个山洞怎么回事?”洛婉清不想与他叙旧,直接开口。

    李归玉放缓了步子,提着花灯的距离不远不近,刚好能为她照亮脚下。

    他倒也没恼她不应声,反而耐心解释:“谢悯生极擅机关阵法,这是他的九曲回廊阵,我们在阵眼,一切由我操控,等时辰到了,我们就走。”

    “什么时辰?”

    洛婉清疑惑,李归玉声音淡淡:“流风岛门有特别的开启时间,一刻钟后大门才会浮出可以嵌入兰花令的凹槽,这时候放入兰花令,大门才会开启。”

    一刻……

    洛婉清看了怜清一眼,毛团仿佛是知道她的心思,振翅一动,就听李归玉道:“这只鸟要不要活?”

    怜清瞬间合上翅膀,李归玉看了后面一人一鸟一眼,仿佛是看透他们的心思,冷淡道:“谢恒来不了。”

    “你想做什么?”

    洛婉清观察着周边,李归玉平静回答:“这是我的事情。”

    “这个阵眼你怎么知道?”

    洛婉清知道他从他嘴里问不出什么,就带着怜清记录着路线,观察着规律。

    之前在监察司学过机关阵法,但都学得很浅显,此刻她也只能看出个大概,完全猜不出去处。

    李归玉听着她的话,慢慢解释:“当年在江南我便知道流风岛在这里,我很早之前曾经来探过,早就找到阵眼了。”

    “殿下在江南倒也没白呆。”

    洛婉清嘲讽,李归玉沉默下来,片刻后,他平静道:“柳司使大概不记得了,我在扬州呆过许多年,那时候我还是个侍卫。”

    洛婉清闻言抬头,就见花灯在黑暗中轻曳,成了这黑暗中唯一引路的孤明。

    持灯人的声音引入暗色,仿佛被黑暗吞噬,他语气温和,带了些怀念:“我的小姐姓洛,她是我未婚妻。”

    “殿下慎言。”洛婉清听到这话,立刻冷淡出声,“殿下未婚妻是郑小姐,纵使亡故,亦不当如此忘却。”

    李归玉没有理会,冷静纠正:“是洛婉清。”

    “殿下这话……”

    “别说话。”

    李归玉突然停住脚步,转头看她。

    他眼神和平日一样死寂冷淡,但仔细看,便隐约察觉似乎带了几分哀求。

    “你让我说一次。”

    一瞬间,洛婉清从他身上看到江少言的影子。

    嘲讽的话突然开不了口。

    她骤然意识到,原来李归玉和江少言是不一样的。

    她没办法对江少言说出太过刺耳的话。

    这一点让她觉得分外恶心,对自己的憎恨突然远高于面前之人。

    看出她的让步,李归玉垂下眼帘,压住自己那点不该有的欣喜。

    他转过头去,又提步往前,平静道:“六年前,她将我从东都救回来。我记得最初的时候,我脾气不好,那时候我每天不想说话,不想见人,不想活,但也不想死。我只是出于本能,努力应付他们,我以为我装得很好,可有一天,我的小姐突然抱着琵琶到我面前,她和我说她要弹曲子给我听。”

    说着,李归玉带了笑:“我说琵琶太难学,她为何要学,她就告诉我,因为她想让我开心。她说,她见我听《越王剑》很喜欢,所以要学会它。但她不明白,我不喜欢《越王剑》,我只是明白了,我活着的意义。”

    “可她不懂,”李归玉语气温柔几分,“她没见过这世间的黑暗,纯粹得像个傻子,就真的日复一日,为我学那一首曲子。其实她为我做过很多事,江南那五年,看上去是我哄她,但其实,一直是她迁就我。她爱我。”

    李归玉笃定说着,领着洛婉清刚走到一个空旷的大殿,大殿里有许蜡烛,李归玉从花灯里取了灯,开始一盏一盏点灯。

    洛婉清直觉不对,看着李归玉点蜡烛,皱起眉头:“所以呢?”

    “我的小姐,她爱我,也恨我,我杀了她父亲,害了她全家,我欺骗她,诱哄她,背叛她,我理当是她这一生最爱、也是最恨的人。如果她没死,她回来,她一定会来找我,杀我。”

    说着,李归玉点完左侧一排灯火,旁边亮了大半。

    他又转到右侧去,继续点灯。

    上方传来激烈的打斗声,明显是有高手在,宛若地震一般,让顶端上地板一下一下轻颤。

    然而李归玉不为所动,他继续点着灯,温和中带了竭力克制的平静道:“可你去了监察司。我给你杀我的机会,你不来。我问你是不是洛婉清,你说不是。我一次次问,你一次次不认,可如果你不认。”

    他点亮了所有蜡烛,手持最后一盏,一步一步走到洛婉清面前,他盯着她,似是在竭力克制着情绪,只问:“我的小姐,在哪里?”

    洛婉清没有答话,握刀不言。

    她看见了门。

    带着兰花令模样的玄铁门就在前方,可是她没有看到任何使用兰花令的地方。

    这是不是去流风岛的大门?如果不是,去路到底在哪里?

    洛婉清思考着,不敢理会李归玉。

    李归玉见她根本没听自己说话,轻笑一声,举高了蜡烛,转身让开,提醒她:“柳司使,抬头看。”

    洛婉清闻言,顺着烛火方向往上,一瞬间瞳孔急缩。

    几十具骷髅高挂在半空环绕,每一具都低头凝视着他们。

    李归玉不自觉侧过半身护住她,盯着她脸上每一丝表情变化:“这是我从他们说你遇难的地方挖出来的。”

    洛婉清瞳孔急缩,不可置信看着墙上的白骨,李归玉看着她的眼神,平静道:“我让人挖平了山崩后堆积起来的小山,把这些尸体收敛送往东都,这些尸骨每一具都是我亲手处理,可我找不到小姐。柳司使,”他抬手放在她肩头,绕到她身后,微微俯身在她脸侧,同她一个高度,一起抬头看着那满墙尸骨,温和开口,“你帮我找找,她在哪里?”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愣愣看着墙上的尸骨,完全不敢想象。

    他竟然挖空了一座山!

    为了证明她说的假话,他竟然让人将山崩的山全部挖空,将所有尸体送到东都,又带回江南。

    她以为她说得很清楚,以为他会放手。

    她以为他要验证了便不会执着,他们之间只是仇人不念过去。

    可他还是执着把她拖回江南,拖回那个牢狱,让她看那满墙的名字,这满墙尸骨,提醒她告诉她,过去的存在,江少言的存在。

    她心一点点颤抖起来,李归玉感受着手下紧绷的肌肉,静静看着墙上的尸骨,低喃开口:“找不到是不是?”

    掌下温度温暖如冬日炭火,让他在广安王府淬骨的冷都变得舒缓,他不自觉伸手往前,想要将她整个人拥进怀里。

    他知道不可以,可是他控制不住,像是在夜里一次一次吸食的五石散,面前人是比五石散更成千上万倍让他难以自控的吸引。

    他呼吸忍不住加重,在绝望和自责中一点一点颤抖着伸出手,想要将她缠绕进入怀中。

    洛婉清察觉身后熟悉的温度袭来,她注意力全在鼻尖气息,她一瞬突然发现,他用的香料底香,还是当年在江南时她调给他的。

    哪怕多增加了些龙涎香混杂压住了那点味道,可她仔细嗅时,竟然还是江少言的味道。

    她脑子一瞬空白了半分,李归玉轻颤着抱上她,虚虚拥在她周身。

    像是拥住失而复得珍宝,拥住堕下神坛的神明,额头抵在脖颈椎骨,轻颤出声:“小姐……”

    说着,他试探着收拢手臂,指尖触碰衣襟刹那,洛婉清骤然清醒,刀锋同时竖在身前夺鞘而出,径直斩向他的手掌。

    李归玉神色微冷,竟是不躲不避,一把握住刀刃将她按入怀中!

    怜清惊叫飞走,李归玉捏着刀刃,看血顺着刀刃落下,疼与欢愉同时传来,他不由得神情温和几分。

    洛婉清不甘用力,刀身一旋逼他放手,随即就将刀从腋下后刺,直逼李归玉身前。

    刀来得太快,李归玉终于被逼旋身而起,洛婉清当即抽刀追砍而上,看着迎面而来的刀锋,李归玉手上血珠一砸,洛婉清便觉一股巨力压在刀刃。

    然而她不管不顾,咬牙往上一劈,李归玉终于被逼拔剑,“叮”一声与她的刀撞在一起。

    李归玉眼中异色一闪而过,察觉她一直护着的位置,不由得轻颤出声:“你做什么?你当我想抢兰花令?”

    “不是么?”

    洛婉清冷静抬眸,李归玉呼吸一滞。正想开口说什么,就听旁边机关传来声响,似乎是有人打开了什么门。

    李归玉神色微凛,立刻认真起来,剑气轰然而下,这一剑剑势太强,洛婉清惊得疾退,然而也就是她退开刹那,李归玉一把拽过她握刀手腕,冷声道:“既然这么想那就给我!”

    洛婉清闻言手中刀柄往下一转,落入另一只手,瞬间横过他脖颈,冷静开口:“公子之物,怎敢命在而舍?”

    李归玉呼吸一乱,面上骤冷,剑尖直刺洛婉清门面,如灵蛇吐信,又急又快。

    刀远比剑笨拙,洛婉清勉力用刀躲避着他的追刺,连连疾退。

    这时上方轰隆之声渐近,洛婉清察觉这可能是谢恒,转头朝着声音方向疾驰而去。

    李归玉见状紧随其后,听着洛婉清狂奔着对着顶头大喊:“公子!我在这里公子!”

    这声音剜在李归玉心口。

    她当他是什么?

    当他要杀她,还是当他要做什么?

    然而他又明白,她做的不错,他是该杀她,他做了那么多事,她怕他理所应当。

    可是她为什么叫其他人?

    叫谢恒来做什么?

    谢恒就护得了她?谢恒就能救她?

    与其叫谢恒,倒不如……倒不如……

    那个念头产生时,远处一个白衣身影带着怜清急掠而来。

    洛婉清睁大了眼,面露欣喜之色:“公子!”

    青年未应,只在话音落时,从她身侧疾驰而过,带血的长剑横扫而上,猛地撞上李归玉的剑。

    两位宗师级剑势冲撞瞬间,周遭瞬觉风凛气屏,洛婉清抬手一把拦住被震飞的怜清,横刀划过紧追着谢恒而来的人的脖颈。

    谢恒逼着李归玉退到远处,冷静道:“去开门。”

    洛婉清闻言一脚踹开旁边砍向她的人,朝着门的方向直冲而去。

    然而行不到半路,就听身后传来一声嘶吼:“都停下!”

    洛婉清下意识回头,便见周春从暗处走了出来。

    李归玉和谢恒一跃分开,到了安全地方,各自盯着走出来的男人。

    所有人都停住动作,看着周春颤颤巍巍站出来。

    他身上帮忙了火药,手里拿着火折子,火折子就在引线不远处,他整个人都在抖。

    李归玉和谢恒都皱起眉头,洛婉清心上亦是一惊。

    她看得出来,周春身上的火药量完全可以在瞬间炸毁这里。

    “别动,都别动。”周春声音都在抖,他盯着洛婉清,颤抖着道,“把兰花令给我。”

    “周春?”李归玉盯着他,“谁派你来送死?”

    “我只要兰花令。”

    周春目光都在洛婉清身上,伸出一只手:“给我,所有人都能活!”

    “流风岛门开启不到半刻。”

    谢恒开口提醒,洛婉清知道这话是对自己说。

    不到半刻,只要门开启,他们就可以开门离开。

    谢恒是要她拖时间。

    洛婉清明白谢恒意思,看着周春,皱起眉头道:“周大人,你一个普通文官,为何来这里送死?”

    周春又哭又笑:“还不是因为你们!你们不在东都好好待着,为什么要来?尤其是你柳惜娘,洛婉清和你什么关系你要管她的事?!”

    “我就算管了她的事,”洛婉清看了一眼旁边正在悄无声息挪步的李归玉,继续干扰着周春,“周大人你也罪不至死。其实这些事都可以一笔勾销。”

    “我不信!”周春咬牙,“你们监察司的话我一句都不信!”

    “那让你绑上这些火药的人,你就信?”

    洛婉清笑起来:“郑平生骗了你一次你还信啊?”

    “这轮得到我信不信吗?”周春苦笑,他看着洛婉清,眼中带了哀求,“柳司使,我家里还有老小,你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把兰花令给我。”

    “周春,三殿下也在这里,”洛婉清劝说着,“你点了炸药,你以为王家郑家会放过你?到时候,你九族都不够杀。”

    “王家?”

    听着这话,周春却是笑起来:“你以为,他们在乎三殿下吗?”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周春却是幸灾乐祸一般,止不住笑出声来:“大家都一样,王家又不是只有三殿下一个皇子,什么皇子司主,大家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而已!柳司使,你别做挣扎了,你以为你能用三殿下唬住我?没谁在乎他,王家巴不得他死!王小姐就带着炸药在门口,一刻钟,我不拿着兰花令出去,”周春眼眶红起来,“我们都要死。把兰花令给我——”

    周春虽然没有说得很清楚,但在场人都听明白,王韵之来了。

    她带着炸药就在门口,等着周春将兰花令带出去。

    可周春一旦带出去,她还会放里面的人离开么?

    王家不是只有李归玉一位皇子,他们不在乎李归玉,王韵之既然敢让周春知道,怕是做好了让李归玉死在这里的准备。

    周春完全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什么,只伸出手,焦急警告:“我数三声。”

    “那你回答我一个问题!”

    洛婉清急急开口,没让周春计数。

    周春动作微顿,迟疑道:“什么问题?”

    “洛曲舒是怎么死的?”

    洛婉清随口一问,继续拖着周春:“他到底是不是自杀?是谁害的洛家?”

    听到这个问题,周春却是看了李归玉一眼。

    李归玉站在原地不动,周春又他将目光挪向洛婉清,不可思议道:“你和洛婉清只是一起蹲过大狱,就这么深的交情?”

    “是谁?”

    洛婉清盯着他。

    周春一笑,面上带了几分嘲讽:“是自杀,自己用陶片划的脖颈。”

    “为……”

    “因为三殿下同他说,”不等洛婉清开口,周春便明白她的意思,露出了笑容,“只要他死,他就保住洛家其他人。”

    “闭嘴。”

    李归玉终于开口,似乎没想到周春知道这些。

    周春却是极为高兴,笑得有些癫狂:“殿下不想让人知道啊?可惜了,当时我刚好在门口,我刚好听到了。你说的——洛曲舒,”周春学着李归玉的话,“你我恩怨,你以死相抵,我再不追究,我让洛家其他人活。”

    “你该死了。”

    李归玉抬眸看向周春,周春却是高兴起来:“我该死?你才该死吧?你说好保住洛家人,你保住了吗?洛家现在死绝了吧?你在东都和郑璧月花天酒地的时候,洛婉清一家尸骨埋在岭南未寒,听说你还找人去挖?挖出来做什么?她要泉下有知,就该知道是你故意告诉郑璧月她在你不好娶郑璧月当正妻,是你让人透风报信说她家有私盐,是你让人一包一包把盐搬进她家仓库……”

    “闭嘴!”

    李归玉厉喝出声,周春声音一顿,也就这时,远处传来机关作响之声。

    所有人回过头去,就见铁门上齿轮转动,随后浮现出一个兰花令模样的凹槽。

    周春瞬间反应过来自己来做什么,忙道:“把兰花令给我!”

    “好。”

    谢恒开口,提步走向洛婉清,冷静道:“我拿过去给周大人。”

    “不!”

    周春立刻拒绝,盯着洛婉清:“扔过来。”

    洛婉清看着谢恒不说话,只等谢恒的意思,谢恒迟疑片刻,低声道:“跟紧李归玉,我会来找你。”

    洛婉清抬眸看他,谢恒提声道:“把东西给周大人。”

    洛婉清抿紧唇,抬手从怀中掏出兰花令,走上前去,似乎是要寻一个合适的距离扔出去。

    看见洛婉清手中的兰花令,周春眼睛亮起来,一直盯着兰花令,谢恒悄无声息上前。

    就在洛婉清靠近李归玉瞬间,李归玉猛地将洛婉清一拉,谢恒同时抬手拍向墙壁上砖墙。

    拍下瞬间,周边墙壁瞬变,周边天选地转,周春惊慌点燃引线,谢恒和李归玉一前一后疾冲,洛婉清被李归玉拖着跃入身后墙壁,只见墙壁隔开眼前时,谢恒同时斩向周春!

    “公子!”

    “走!”

    李归玉拽住洛婉清,朝着大门疾冲。

    预料中的爆炸没有响起,周边道路变化,洛婉清心跳飞快,可她只能执行谢恒的安排。

    跟紧李归玉,谢恒会来找她。

    谢恒不会死在现在。

    洛婉清安慰自己,方才爆炸声没有响起,谢恒必定成功斩断了引线,他不会出事。

    洛婉清跟着李归玉一路狂奔,然而也就是这个念头响起刹那,头顶爆炸声猛地传来!

    铁门近在咫尺,李归玉一把抢过兰花令,朝着凹槽一甩。

    铁门瞬间打开,李归玉几乎是本能性一把拥住洛婉清,碎石着炸药引起的热浪轰砸在李归玉身上,将两人猛地推出铁门。

    铁门之外,竟是几十丈的悬崖,李归玉抱着被炸药轰鸣声震得有些发懵的洛婉清,下意识将自己垫在两人剩下,抱住洛婉清,猛地砸在树干,狠狠撞击在地面。

    碎骨的疼痛如期而来,洛婉清翻身一滚,瞬间拔出匕首抵在他脖颈。

    与此同时,洛婉清也感觉到冰冷匕首抵在她腹间。

    这是她距离杀李归玉最近的一次。

    她的匕首斩颈即断,可他抵在腹间的匕首,却未必能一击就杀。

    两人冷冷对视,低低喘息。

    过了许久,洛婉清终于开口:“周春说的是真的?”

    听到这话,李归玉笑起来:“你认了?”

    洛婉清闻言大怒,一把攥紧他领子,刀锋破开他脖颈,低喝出声:“我问你是不是真的?!”

    李归玉没有回她,只提醒她:“小姐,我刚救了你,以及,林中有阵,你若杀了我,你走不出去。”

    “我问你是不是用我来逼死我爹的?”洛婉清大喝出声。

    李归玉终于无法逃避,沉默下来,用无声认可所有。

    洛婉清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她握着匕首的手轻轻颤抖。

    她该杀了他,她该立刻杀了他!

    是他逼死她爹,是他把她逼到这条路上。

    她所有痛苦所赐,所有绝望因他而起。

    可她做不到。

    她看着地面上流出的血,想到方才他拥住她落下那一刻,她的刀没法再进一寸。

    而对面明显也知道她做不到,他此刻就安静凝望着她,眼里甚至带了几分疼惜,他看着她情绪翻涌,抬起手,平静抹过她的眼睛。

    “别难过,”他温和安抚,“恨我而已,没什么好难过。”

    “你觉得我不会杀你?”

    洛婉清看出他的肆无忌惮,愤怒翻滚在她胸口,她感觉有什么压在心头,发疼发胀。

    李归玉看着她,收起自己抵在她腹间的匕首,撑着自己靠向她,他看着她眼睛,仿佛是在读透她的心:“你要去拿崔清平的东西。”

    洛婉清眼神微动,李归玉继续道:“你要知道你爹做过什么,你要知道真相,你要报答对你有恩的人,你无法对刚救你的人下手。我的小姐,”李归玉温柔笑开,那笑容仿佛嘲讽,“你杀不了我这样的人。”

    话音刚落,洛婉清匕首猛地压下!

    李归玉瞳孔急缩,反手一掌夺向洛婉清胸骨。

    那一掌内力磅礴,足以瞬间毙人,洛婉清急急后退,李归玉手如疾电,一把抢过她手中匕首,同时压了一颗药丸按进她嘴里,直直将她按到泥泞之中,掐住脖颈反骑在她身上,刀锋同时抵在她脖颈。

    形势瞬变,雨落如珠。

    两人在雨中低低喘息,李归玉掐着她纤细的颈,目光里全是冷:“你倒比我想的狠。”

    洛婉清盯着他,唇齿轻颤,却只说了一句:“我能杀。”

    李归玉没说话,他看着她的眼神,看着雨滴落在她唇瓣,合着血滑落而下,划过纤白细长的脖颈,他掐着她的颈项,呼吸不由得重了几分。

    他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意料之事,可她真的出刀,他还是觉得疼。

    他死死捏着这把他赠她的匕首,不由自主绷紧身体,洛婉清察觉他情绪变化,手扶在刀上,随时准备出刀。

    如果他敢做什么,她一定拔刀。

    看出她玉石俱焚的态度,他不由得嘲讽一笑,只是这次讥讽似乎不是她,是自己。

    两人僵持许久,李归玉似乎才平复情绪,冷声道:“我给你喂的是子母蛊,催动母蛊你便疼痛难忍,我死你死。”

    洛婉清闻言,瞳孔瞬缩。

    “你听话,出了流风岛,我就把母蛊给你。”

    他见她明白自己的意思,说着松开手,拉过她的手,将匕首拍在她手心,撑着自己起身:“我护着你那一刻没动手,就别在现在来找死了。”

    说完,李归玉转过身,竟是将整个背暴露在面前,淡道:“走吧,这里不安全,王韵之随时可能追上来。”

    洛婉清站在原地,她盯着他的背影,握着手里的匕首。

    这匕首像是一种羞辱,羞辱着她的无能、愚蠢。

    她突然想崔恒。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他。

    她颤抖着抬手,轻轻捂在崔恒送她的玉石手链上。

    摸上玉石手链温润触感时,仿佛是那个温和中带了些清傲的公子站在她身后,轻轻低唤一声:“惜娘。”

    她的心一点一点归为平静,她抿紧唇,沙哑出声:“李归玉。”

    李归玉冷眼转眸,洛婉清唇齿轻颤:“有一天我一定会赢你。”

    李归玉没说话,过了许久,他轻声一笑:“好啊。”

    说着,他抬起眼眸。

    “小姐,”他目光里带了些疲倦,“我很高兴那把匕首你还留着。”

    洛婉清冷眼不言。

    李归玉转过身,一瘸一拐道:“走吧。”

    好人杀不了他。

    唯有这样好的小姐,可以杀他。

    能死在那把匕首下,倒也是他这一生,能想到最好的结局。

    只是他没想过的是,他以为那一刻,她手中握着的是匕首。

    可其实,那一刻,她手下压着的,是那条温柔的手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怜清快去找公子通风报信!”

    李归玉:“这鸟不想活了?”

    怜清:“唧唧,怜清委屈,怜清想活。”

    找到机会——

    怜清:“李归玉,看我怜清关键时刻扶摇直上九万里找我主人来揍死你这个大傻杯!!!我超级记仇你等死吧大傻杯!!!”

    第九十八章 (修)

    ◎把我当江少言◎

    李归玉说着,一瘸一拐走进密林。

    走了几步,李归玉听见身后没有声音,他回过头来,冷声命令:“跟上。”

    洛婉清抿唇不言,她死死盯着他,忍了片刻,终于是收起千机。

    现下她杀不了他,那就忍。

    她忍了这么久,不差这一时。

    想了想,她足尖一点跃上树枝,从高处一览周边,想先确定情况。

    跃上高处,她才看见,目之所及是无尽山林,尽头后链接着雪山山脉,完全没看见流风岛的踪影。

    洛婉清皱了皱眉头,想起谢恒的叮嘱。

    谢恒让她跟紧李归玉,估计也是料到了现下的情况。

    她对阵法并不熟悉,进了这地方根本找不到路。

    洛婉清一想,果断又从高处折下,跟到李归玉身后,冷着声道:“这林子有问题?”

    “山洞,密林,流风岛,这些地方到处都有谢悯生的机关阵法。”李归玉没有回头,掐算着方位,抬手压开枝叶,“你走不出去,如果我不领着你,以你的身手,一日之内你必死无疑。”

    洛婉清听他说这些,便明白他是威胁。

    “你这么厉害你带着我做什么?”洛婉清试探他,“不怕我找机会杀你吗?”

    “你杀了我你必死,”李归玉回头看她一眼,“郑平生还活着,你甘心吗?”

    洛婉清闻言一顿,李归玉想了想,突然道:“你家其他人还活着吧?”

    “李归玉?!”

    刀克制不住出鞘,顷刻便抵在李归玉脖颈:“你想做什么?”

    李归玉动作顿住,片刻后,他似是有些难过,轻笑一声:“我说了放过他们就放过他们,我就是提醒你,你死了,”李归玉回头看她,“他们一定很伤心。”

    洛婉清没有说话,李归玉抬手推开她的刀刃,转头淡道:“惜命吧。”

    李归玉说着转身上前,身后没有立刻回声。

    过了许久,洛婉清才开口:“我已经死了。”

    李归玉停下脚步,诧异回头看她。

    洛婉清提着刀,沙哑道:“在他们眼里,世上早就没有洛婉清了。”

    除了她娘,没有家人知道她活着。

    没有人在等她了。

    而这一切,都拜眼前人所赐。

    李归玉一瞬明白她的意思,两人在林间安静对望,看着面前人清亮里压着悲的眼神,李归玉突然不忍直视。

    他狼狈挪开目光,假作什么都不知道,低声道:“我伤好还需些时日,王韵之现下肯定带人进来了,这些时日你保护我,你我相安无事,我带你出去。”

    洛婉清盯着他,她想从他脸上看到愧疚,看到后悔,然而对方却什么没有。

    李归玉仿佛自己从来不曾做错过什么,平静往前,走了许久见洛婉清没跟上来,才冰冷回头看她:“想死在这里?”

    洛婉清抿唇没说话,只冷冷盯着他。

    李归玉想了想,终于还是不甘开口:“方才谢恒怎么同你说的?”

    “你拿公子压我?”洛婉清瞬间火起。

    李归玉见她对谢恒立刻就有回应,神色也冷了下去,他转过头,警告出声:“我是让你搞清楚现下是什么状况。”

    谢恒都要低头,妄论她?

    说完,李归玉又往前走去。

    洛婉清有些不甘心,但她明白李归玉说得没错。

    她犹豫片刻,还是只能跟上他。

    李归玉一面算一面走,洛婉清跟着他走了许久。

    他身上有伤,走得有些艰难,洛婉清也没理会他,只看他一瘸一拐往前。

    等走到夜里,林间下起小雨,洛婉清终于道:“找个地方避雨。”

    李归玉应声,好似以前一样,平和道:“好。”

    这氛围让她有些焦躁,她不喜欢这种杀不了又挣不开的状态。

    她静默不言,跟着他走在雨里。

    他一直在流血,血流了一路,混在雨水中,落到地上。

    但他也没出声,只算了方位后,告诉洛婉清:“往前再走五里,应该有个山洞。”

    洛婉清没有回他。

    五里对于他们这些有轻功的习武之人不算远,但是他走得太慢,一走就是许久。

    走到最后,他终于没支撑住,猛地一个踉跄倒下,便倒在了雨水里。

    洛婉清站在不远处看他,过了许久,她走上前去,一脚踹在他身上:“起来。”

    李归玉轻轻一颤,却没起身。

    洛婉清握着刀半蹲下身,盯着雨水里的人,冷着声道:“起来!”

    李归玉低低喘息,并不说话。

    洛婉清拽起他的头发,见他面色惨白,和少年时相似的面容直冲冲撞进她眼里,她指尖一颤。

    头发被拉扯的疼痛让李归玉清醒几分,他缓慢睁开眼睛,看着面前故作镇定的女子,过了许久,他终于道:“背我。”

    洛婉清不动,李归玉盯着她,平静提醒:“子母蛊。”

    洛婉清听出威胁,她猛地将人甩开:“滚!”

    说着,她转身欲走,李归玉躺在地上,轻颤着身体道:“别逼我,我不想让你疼。”

    洛婉清闻言顿住脚步,她捏起拳头,过了许久,她深吸一口气,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折回将人扛到身上,背着他往山洞赶去。

    她背上他的瞬间,李归玉闭眼轻笑。

    “你看,”他低喃,“你还是要回头。”

    “闭嘴!”

    洛婉清低喝,李归玉倒也没有多余的力气说话。

    背上他,速度就快了许多,洛婉清朝他说的方向一路急奔。

    李归玉模模糊糊,就感觉自己像是做了一个很漫长的梦。

    梦里他还在江南,背着崴了脚的洛婉清走在长长的巷道。

    那是夏夜,夜风很暖,巷子很长,洛婉清细细碎碎和他说着今日问诊的人。

    梦里他也听不清到底是说了什么,他只觉得心里很满,很开心。

    他许久没有做过这样的美梦,忍不住挣扎着睁开眼睛,怕自己醒不过来。

    然而一睁眼,却又是另一个美梦,他看见洛婉清的侧脸。

    她比记忆里消瘦太多,带了过去不曾有的坚毅清冷,细雨打在她身上,湿透了她的头发,结成水珠顺着面颊流下来。

    他静静看着她,一时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梦是幻。

    他眼睛都不舍得眨,安安静静靠在她肩头。

    洛婉清背着他一路狂奔五里后,终于看见他说的山洞。

    她将他背进山洞,将他扔到地上,转身便走。

    “我在外面留了痕迹。”

    李归玉趴在地上,哑声开口:“遇到布料回头。”

    洛婉清听着没有回话,但她还是按着他的要求,在外面捡了柴火,门口抓了两只野兔,接着雨水清理了兔子,随后走了进来。

    走进山洞,她便发现李归玉已经晕了过去。

    她看着地面上的人,突然意识到,她可以杀他。

    这一刻,她可以轻易割断她的咽喉,只要她舍了命,就可以杀他!一切就结束了。

    管他什么公道真相善恶,他说好人杀不了他,那她就当个恶人。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她忍不住往前,鬼使神差走到他面前,半蹲下身。

    只是她还没碰到他,就发现他肌肉瞬间绷紧,她本能性往后一掠,才惊魂未定停下。

    她盯着他周身防御性的姿态,知道方才那一瞬,虽然他或许意识不清,但本能仍在,如果她敢动手,他或许会瞬间暴起杀了她。

    她探不出他的底细,不敢再上前。

    但也是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方才他那个姿势,和她第一次见面,一模一样。

    只是那时候她没学武,她看不明白,还以为他是昏迷在地上,只想着去救他。

    而此刻看着,她却知晓,原来那时候,他是想杀她。

    他从刚一开始就是想杀她,她却一直被骗了这么多年。

    洛婉清想了想,嘲弄一笑。

    她捏着刀,在原地平息心情,许久后,才坐回火堆,将兔子叉好放在火上翻烤,一面烤一面思索着现下的境遇。

    谢恒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来,她和李归玉也不知道要独处多久,现下当务之急,是从李归玉手中套出子母蛊的母蛊。

    刚才是她脑子发了疯,现下杀了他又能做什么。

    如果只是想要一命换一命,在监察司牢狱里,她就该动手。

    虽然那时候只是谢恒在试她,她动手也不会成功,但当时她没这个念头,现下又何必。

    一想张九然和崔恒,她便冷静了许多。

    开始想怎么从李归玉手中拿到子母蛊。

    李归玉说过出,出流风岛就会把母蛊给她,但她不能坐以待毙。

    凡事不能从坏处想,从好处想,她中了李归玉的子母蛊,大约是李归玉如今最放心她的时刻。

    也就是她最好对李归玉下手的时候。

    她脑子里盘算了一圈带来的药物,看了一眼李归玉的伤口。

    李归玉这样的高手,直接下毒他马上就会察觉,更何况他当年也跟着她在医馆呆了那么多年,对药物更是比寻常高手敏锐。

    如今给他下药最好的法子,就是从伤口里浸润进去。

    她带的药物里,迷筋散其实不属于毒药,很难被察觉,而且由药引引发,如果她少量多次添加进李归玉身体中,等积累到一个量,关键时刻用上药引,李归玉便会短暂失去自保的能力,这也就是她下手的机会。

    若他不肯给她母蛊,最差的路,不过大家一起上西天。

    若他肯给……

    洛婉清看着面前火焰。

    她突然倒也希望,他不要给了。

    坏人就坏个彻彻底底,她好杀个出个是是非非。

    不过未来的结果也不是她去猜想,她唯一能做的只是现在。

    洛婉清看他一眼,将迷筋散取出来,洒在一块绢帕上,又放了回去。

    李归玉醒来时,洛婉清坐在一旁烤兔子。

    她身上就穿着单衫,外套用两根树枝展在一旁挂着。

    李归玉蜷缩在火边,看着洛婉清烤兔子。

    火光很暖,他躺在地上,一点都不想动,就静静听着外面雨声,竟然就觉得有种从未有过的安宁。

    和过去在江南五年不同,那时候他时刻要警惕、伪装,怕洛婉清知道真正的他是什么样的人。

    更和东都那些满是猜忌厮杀的日子不同。

    现下她在身边,她知道他是什么模样,没有伪装,也没有厮杀,她静静坐在一边,雨声和木炭烧出的爆裂声交织,他躺在地上,突然就感觉这天地都变得格外温柔。

    他静静看着她烤兔子,她水平不是很好,一块焦一块生,他忍不住有些想笑。

    过了许久,他有些看不下去,撑着自己起身,哑声道:“我来吧。”

    说着,他便伸手去拿兔子。洛婉清看他一眼,倒也没有推拒,她只会杀不会烤,李归玉烤这些却是水平一流。

    她将烤肉递了过去,又扔了调料给他,随后道:“刚才我本来想给你喂药。”

    李归玉一顿,怀疑抬眼看她。

    洛婉清低头整理了一下衣衫,低声询问:“你第一次见我的时候,其实是在准备杀了我是吗?”

    李归玉动作微僵,一瞬明白方才发生什么了。

    谈及过去,他突然有些惶恐,犹豫片刻后,他才斟酌整理着道:“我不确定你回来做什么,我怕你回来杀我。”

    洛婉清嘲弄笑了笑,抬手戳了戳火堆,缓声道:“王韵之为何要杀你?”

    李归玉身上太多事是她不能理解的。

    她现下也没想明白,王家和李归玉也算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王韵之为什么要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李归玉没想到她会问这个,他沉默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回话:“我杀了暗阁阁主,那是她的亲信,她信不过我。”

    “杀了你,王家怎么办?”洛婉清听不明白。

    李归玉倒也没有隐瞒,他翻烤着兔子,满不在意道:“十殿下李昌荣也是王家庶女进宫生下的,年纪小些,只有十二岁,但再熬几年,他也能出头。王韵之怕是想扶他上位,但若我让发现她这心思,”李归玉嘲弄一笑,带了几分冷,“我一定先把李昌荣杀了。”

    “所以她要在江南杀了你。”洛婉清想明白,却是不可思议,皱起眉头,“你已经害死太子,你还能杀李昌荣?”

    “柳司使慎言,”李归玉看她一眼,“太子不是我杀的。”

    洛婉清动作一顿,明白他意有所指。

    李归玉继续道:“我不能杀李昌荣,但我母后可以。若是我们母子铁了心要动手,李昌荣毕竟活在后宫,他们护不住。”

    王怜阳执掌后宫多年,李昌荣母子一直仰她鼻息存活,她想杀李昌荣,并不算难事。

    洛婉清听着,感觉这就是一滩污泥。

    她想了想,只道:“这就是你费尽心机要的生活?”

    李归玉将兔子翻了个面,漫声道:“不好么?”

    洛婉清冷眼看他,李归玉抬眸看过来,认真盯着洛婉清的眼睛:“手握权势和任人宰割相比,你应当有所体会。”

    这话让洛婉清不自觉捏紧刀,她冷淡看他一眼,嘲讽道:“那得多谢你。”

    这话让李归玉一顿,他撇过脸去,终于询问:“为什么要回来?”

    “你不是知道吗,”洛婉清低头拔出刀来擦刀,用这个动作让自己冷静,“回来杀你们。”

    李归玉沉默片刻,将调料洒在兔子上,艰难道:“你怎么做到的?”

    洛婉清没有应他,李归玉转头看向侧面人的身体,他一眼就能看出她的根骨与以前大不相同,他盯着她,过了许久,才道:“你塑骨了是不是?”

    洛婉清动作一顿,李归玉捏紧树枝,喑哑道:“我翻找了所有典籍,问了很多人,你这种情况——”

    “是。”

    话说到这里,洛婉清也没有什么不好承认,擦着刀刃道:“还有什么要问的?”

    “你的根骨是塑骨,那内力呢?”李归玉眼神微动,“这些内力哪里来?”

    “张九然给的。”

    “什么时候?”纵使已经有了猜想,李归玉却还是觉得有些控制不住,“监狱水牢里?”

    他应当是得到了她在扬州所有相关消息,洛婉清点头:“嗯。”

    “你知不知道这样你可能会死?”

    李归玉压着情绪,洛婉清动作一顿,她抬起眼眸,平静看他:“与你有什么关系?”

    李归玉心上一颤,感觉像是她发间发簪狠狠划过他的心脏。

    “与我没关系?”

    李归玉下意识反问,他似是寻找着理由,笑起来:“你是来杀我,怎么能说与我没关系?”

    “那你该盼着我早些死。”

    洛婉清注视着他,李归玉没有说话。

    两人静静对峙,许久后,他垂眸看向手中烤好的兔子,将兔子递了过去,岔开话题:“吃吧。”

    洛婉清将刀插入刀鞘,拿过兔子,她撕咬着兔子,仿佛是知道李归玉还想知道什么,冷淡道:“那时候我在水牢里遇到九然,她不想活了,知道我想来报仇,就将内力给了我。公子给了我一枚九香凝神丸,我靠这味药挺了过来。然后我把自己的脸烫在火盆里,烂了之后和她交换了身份。”

    “何必……”

    “何必?”

    洛婉清嘲弄一笑,抬眸看他:“你知道如果我去流放会是什么结果吗?”

    李归玉捏着树枝,不敢出声。

    “你难道还以为,我可以在岭南安居乐业?以我的容貌……”

    “你不会出事。”李归玉立刻开口。

    这话一出,洛婉清便知道,他果然派人跟着她。

    所以前世,明明她生得如此美貌,却可以安安稳稳到达岭南。

    而她的嫂嫂,却遭受貌美带来的灾祸。

    他其实一直在看着。

    他派的人就在周边,看她一步一步走到绝路,可是他却一直看着。

    她套出他的话,心中杀意更深,可她知道现在不是动手的时候。

    她平静询问:“你和我爹到底有什么恩怨?”

    李归玉没有出声,过了片刻,他低头哑声道:“都过去了。”

    洛婉清知道从他嘴里套不出话,没再多说,快速吃了兔子,起身去拿了外套,躺下后,冷淡道:“分开守夜吧,我先睡一觉。”

    “嗯。”

    李归玉开口。

    洛婉清随意寻了个地方,倒头睡下。

    两人背对着,一坐一躺,过了片刻,李归玉缓声道:“明日我去弄点干草。”

    他记得她一贯娇生惯养,睡在这样硬的地面,应当很难受。

    洛婉清听出他言语中的关照,她背对着他,看着墙上影子,过了片刻,她终于开口:“在江南那五年——”

    李归玉心揪紧起来。

    洛婉清又突觉无聊,问有什么意义呢?

    他是从一开始就骗她,还是有几分真心,有什么区别?

    对于他,她没什么好在意了。她想问清楚的,只是她父亲做过什么。

    她父亲的仇她会报,但欠的债,她也会还。

    她闭上眼睛,淡道:“算了。”

    李归玉没有立刻出声,过了许久,他才沙哑开口:“是骗你的。”

    洛婉清指尖一颤。

    李归玉盯着火焰,艰难道:“从一开始就是骗你,我从未爱过你。”

    “嗯。”洛婉清闻言心里平静许多,她闭着眼睛,淡道,“我想也是。”

    两人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洛婉清似是软和了语气:“三殿下,我们做个约定吧。”

    “什么?”

    “你我相安无事走出密林,到时候你把母蛊给我,这一路……”洛婉清说得极为艰难,“我保护你。”

    “你觉得我不会给你母蛊?”

    李归玉看她一眼。

    洛婉清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有子母蛊这样的东西在,她还是谢恒现下身边唯一的亲信,他不用,她不敢信。

    李归玉笑了一声,想了想,只道:“不够。”

    “你还想要什么?”

    “我要你——”李归玉想了想,觉得像是痴人说梦,却还是开口,“把我当江少言。”

    洛婉清沉默下去,过了许久,她平静道:“你不是。”

    “那叫一声名字呢?”李归玉知道她不会应,玩笑道,“叫个名字,出去时我给你母蛊,不算过分吧?”

    洛婉清没有立刻应声。

    李归玉倒也不在意,他知道她的脾气,只低头拨弄炭火。

    过了许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少言。”

    李归玉一瞬僵住。

    他觉得自己像是回到了少年时,大雨屋檐下,她给他递过桃花酥的时刻。

    她把甜送到自己面前,但他清楚知道,这就是黄粱一梦,他无法拥有一辈子。

    甚至于这桃花酥里或许还藏了毒。

    他该拒绝。

    可他做不到。

    他只觉得眼涩,又感受到一种极大的欢喜,像是吸食五石散后那些让人沉迷的幻觉。

    饮鸩止渴。

    “与母蛊无关。”女子声音清冷中带着恩怨分明,“今日你救我,多谢。”

    李归玉开不了口,过了许久,他低声道:“睡吧。”

    他明显比少年时成熟的声线,却仿佛是过去一样的语气,温和道:“我守夜。”

    洛婉清没说话,她静静躺着,闻出他扔进火里的是安神香。

    可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她很疲惫,明明用了药,可她还是睡不着。

    这个人在她身后,她根本难以入眠。

    他像她的人间地狱,她在他身侧,她便无处可逃,苦苦煎熬。

    过了许久,她将目光看向手上粉色玉石手链和千机,然后顺着手看向不远处握着的惜灵。

    她一瞬想起崔恒。

    这些都是崔恒所赠之物,它们好像他这个人,悄无声息守在她身侧。

    她突然想起她在东都从紫云山一路杀到宫城那日。

    他一直跟在身侧,在遇见李归玉时,她轻唤一声“崔恒!”,他便纵身一跃而上,坚定又肆意抵在李归玉挥向她的剑前。

    崔恒为她争得片刻自由天地一刹,她从容从李归玉身侧跃身而过,仿佛是终于从那个叫李归玉的世界逃离。

    崔恒。

    她闭上眼睛,感觉那人的气息在这夜里悄无声息蔓延,一点点盈满她,包容她。

    将她与李归玉隔绝开来,忘爱忘恨,天地无声。

    她在挂念中睡去,李归玉听到身后人均匀呼吸声,过了好久,他才终于回头。

    火光下的女子褪去了少女青涩,静静躺在他身侧。

    其实她什么都没做,她只是出现,活着,平静待在他身边,他竟就生出一种极致的幸福。

    她睡着了,什么都不知道。

    那一刻,他突然想。

    此时此刻,天地不知,神佛不知,九泉之下冤魂不知,她也不知。

    于是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看向她。

    他静静凝视着她,过了许久,忍不住颤颤伸出手,抚向她的眉眼。

    又在最后一刻停手。

    过了许久,他轻笑一声,转过头看向跃动火焰。

    飞蛾扑火,不过如是。

    两人歇在山洞里时,谢恒抬手斩杀了最后一个杀手,喘息着看了看天。

    他斩断周春引线后,王韵之就在上方点燃了入口的炸药。

    坍塌导致了周春身上炸药的二次引爆,好在他跑得快,在最后一刻冲了出来。

    之后他便拦在出口,他知道王韵之必定会带人跟上来,他不能放人过去找到洛婉清,他不确定会是他还是杀手先找到洛婉清,便干脆在门口埋伏,废了第一波杀手,拷问之后他才知道,入口不止一个,王韵之带着另一波人从另一个出口进来了。

    他没办法,只能一路追人。

    可下了雨,凤寻香找不到用处,他只能让追思在上方,看见人就追过去,反正不是洛婉清就是杀手,至少先把人清理干净了。

    他不知道王韵之带了多少人,这已经是他清理的第三波。

    洛婉清不让他杀人,他颇废了些功夫,等清理完这一波,他有些疲倦,躺在树下,抬头看落不尽的雨。

    他身上都是伤,一瞬感觉自己像是回到六年前那个竹林雨夜。

    想到屏风后那个姑娘,谢恒闭上眼睛,轻笑一声,又逼着自己站起来,唤了一声:“追思,继续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我是去给你们清理安全区去了,不是死在外面了,我在外面浴血奋战李归玉你在这里偷家你是人吗?!”

    李归玉:“啧,怎么没死在外面?可惜了。”

    张逸然:“还是文科这个专业谈恋爱不占优势,我要是武功好点我也可以过来凑热闹。”

    洛婉清:“大家和平一点,我们是来搞事业的。”

    第99章

    ◎她和江南时一样招蜂引蝶◎

    一夜雨闭,等到天明时,洛婉清才发现自己睡了整整一晚,李归玉都没叫她。

    她在原地躺了一会儿,听见身后响动,转头看去,就见李归玉正抱了些果子走进来。

    “醒了?”

    李归玉抱着果子走到她面前,和之前相比,显得温和几分。

    他将果子放下,低声道:“先吃点东西,周边有一条河,刚好可以用水,王韵之的人应当在追我们,我们放他们先走,在这里休息两日。”

    李归玉是在通知她决定。

    洛婉清想了想,谢恒应当受伤,如果他们走太远,谢恒或许无法追上来。

    她看了一眼山洞外,点头道:“好。”

    昨夜夜雨,凤寻香无法生效,但今日天晴,谢恒应当可以找过来,等谢恒过来,她对付李归玉也多几分把握。

    她思索着,拿起野果吃进嘴里,李归玉背对着她,坐在一边低头上药。

    上了前面,李归玉想了想,回头看她:“过来帮我上药。”

    洛婉清看他一眼,咬着野果没有理会。

    李归玉微微一笑:“听话。”

    洛婉清一听这话,心头瞬间火气,将野果猛地砸在地上,怒喝出声:“过来!”

    她这一喝惊得李归玉愣住,洛婉清抬眸看他:“不是上药吗?滚过来!”

    李归玉一顿,看着这个在监察司混得满身痞气的人,一时进退两难。

    过了许久,他也不知该怎么面对这样洛婉清,便故作什么事都没发生,走到洛婉清面前。

    “坐下把衣服脱了。”

    洛婉清冷淡开口,李归玉不敢多说,迟疑着背对着她坐下,将外衫脱下。

    洛婉清从袖子里拿出染了迷筋散的帕子擦过手上汁水,用手指挖了膏药,涂抹在他伤口上,冷着声警告:“帮你上药不是因为你威胁,而是你的伤因救我而受,我不欠你人情。你不要生事,我们相安无事。你若生事,”洛婉清抬眼警告,“你我必死其一。”

    “你不找我麻烦我不找你麻烦。”

    “我是说公子。”

    这话出来,李归玉动作顿住。

    洛婉清给他上着药,说得清楚:“公子既然让我跟着你自有他的意思,等公子来了,一切听公子安排。”

    李归玉垂眸不言,他感觉着她温柔的动作。

    这动作他很熟悉,以前他每次受伤,都是她帮他上药。

    只是这次却是看在谢恒面子。

    他不由得嘲讽一笑,压着心中杀意,冷淡道:“谢恒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你这么忠心?”

    洛婉清没有回他,只压着情绪平静将伤口涂好,为他上了绷带,等换好药后,她将工具收起来,叮嘱道:“六个时辰换一次药,等晚上再换一次。”

    李归玉神色不善穿上衣衫,等洛婉清端着东西想走,路过他身侧,他还是没忍住,一把将她拉回来。

    洛婉清冷眼抬眸:“做什么?”

    “下次别和我说这些话。”他抬起头来,眼中满是警告。

    然而触到她眼中冷光,他又忍不住语气软和几分,仿佛是要看到她心底,温柔道:“你可以说是为了江少言,我可以信。”

    听着他说江少言,洛婉清没出声,她看着李归玉,犹豫片刻,正要开口,就听一声鹰啸急奔而入。

    听到这声熟悉的鹰啸,洛婉清瞬间惊喜回头。

    李归玉抓着她手腕的手不觉一紧,转头就见白衣青年跟着苍鹰而来,持剑轻盈在山洞前。

    他周身雪衣染血,明显一路血战而来,但气质清冽不带半分戾气,于晨光中镀了一层薄光,似是仙人落凡。

    找到人,他明显有些欢悦,柔了眉眼抬眸,然而就在抬头刹那,他瞬间冷了神色。

    入目是干净整洁的山洞,明显被人收拾打理过,洛婉清从没有这样的习惯,她到哪里根本不会管周遭。

    挂在树枝上的衣衫被人整理,火堆不是她堆柴的手法,地面上的果子明显多出她从来都是吃一个拿一个……

    处处是别人的痕迹,覆盖过他与她在一起时,原本会留下痕迹的地方。

    谢恒收敛目光,最终落在李归玉攥着洛婉清手腕的手腕上,他盯着两人皮肤相接之处,冰冷出声:

    “放手。”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反应过来,她一把挣开李归玉的钳制,急忙上前行礼:“公子。”

    谢恒扫她一眼,见她无事,放心几分,淡道:“起身吧。”

    李归玉冷眼看着两人互动,慢条斯理起身,走到洛婉清身后。

    谢恒感觉他走过来,这才抬眼注意到他。

    他衣衫穿得不算端正,敞露着胸口,停在距离洛婉清不远不近的距离,无形让人有了一种洛婉清被他气息笼罩的暧昧感。

    这件事他做过无数次,熟稔得近乎本能。

    谢恒几乎是在他站定的瞬间就察觉到这种强势的宣告,他不动声色,冷眼看着李归玉。

    李归玉微微一笑,颔首道:“谢司主。”

    说着,李归玉目光落在谢恒身上血迹上,似是关心道:“司主受伤了?”

    “别人的血。”

    谢恒冷淡开口,目光落在李归玉伤口上:“三殿下受伤了?”

    “些许小伤,无碍。”

    说着,李归玉侧身像主人邀请一般,抬手道:“司主入内一叙?”

    谢恒听着,转眸看了洛婉清一眼,洛婉清得了谢恒眼神,一时没明白谢恒想做什么,只猜想着低声道:“公子,洞内安全。”

    谢恒目光微凝,似是忍下什么,转头冷着脸大步进了山洞。

    洛婉清赶忙跟上,李归玉扫了二人一眼,也跟着进来,招呼谢恒道:“司主坐。”

    谢恒听着他这主人姿态的话语,神色不动,如平日一般冷淡坐下。

    洛婉清去打了水来,测毒之后送到谢恒手中,又将果子放到谢恒面前,恭敬道:“公子喝水。”

    李归玉见着洛婉清的动作,神色冷淡几分。

    他压住神色,低头喝了口水,似是漫不经心道:“言归正传吧,谢司主怎么进来的?接下来怎么打算?”

    “山洞坍塌前我赶了进来。王韵之的人从其他入口进来,我遇到杀了三波,没见到她本人,不确定她到底带了多少人。”谢恒没有绕弯子,冷静说着之前的情况,问了重点,“她知不知道谢悯然阵法的解法?”

    谢悯然。

    洛婉清听着这个名字,不由得怀疑她听错了,流风岛的岛主是谢悯生,谢悯然又是谁?

    只是现下也没人为她专门解惑,她只能安静听着李归玉道:“她不一定知道,可王家供奉了一位阵法大师余奢,她若把人带来,那就不一定了。”

    “余奢破阵需要多长时间?”

    “至多十五。”

    “你呢?”

    “十。”

    李归玉说着,仿佛是明白了谢恒的想法,笑了起来:“司主想同我一道?”

    谢恒没有回他,只盯着他,肯定开口:“你是来拿崔清平的东西的。”

    “不错,”李归玉意有所指,“受父皇所托而来。”

    李归玉这话是挑拨也是提醒,谢恒听得明白,他是在警告他,皇帝知道他是来这里拿什么,皇帝也不希望他拿到这个东西,如果他把李归玉在这里杀了,皇帝就算没有证据,也会心有芥蒂。

    一个臣子暗杀了皇子,他在这个帝王手下,活不长。

    他没理会他的威胁,只继续追问:“那东西你知道多少?”

    “想要消息,司主拿什么来换?”

    “不必换。”谢恒闻言起身,“殿下不愿说就罢了,我带惜娘离开,殿下自便。”

    听到这话,李归玉有些诧异,不由得出声:“谢司主不与我一道?”

    谢恒淡淡瞟他一眼,提步往外,意有所指:“我从未想过与你一道。”

    这话出乎洛婉清意料之外,李归玉明显也未曾如此想过。

    谢恒提步往外,走了几步,他意识到洛婉清没有跟来,不由得转过头去,带着询问的目光看向洛婉清。

    “公子,”洛婉清明白谢恒的意思,寻着理由道,“昨日从山崖下来时,是三殿下以命相护,属下许诺三殿下,会护送他出密林,还望公子应允。”

    她不敢在这里直接告诉谢恒子母蛊之事。

    如果直接告诉谢恒,要么谢恒立刻逼李归玉交出子母蛊,然后带走她;

    要么谢恒不愿为她与李归玉起冲突,但也不会再信任一个性命握在李归玉手中的人,可能直接留下她。

    以谢恒的性格,他大概率会为她逼李归玉,但这里的前提是谢恒能赢下李归玉。

    可谢恒一来就立刻要远离李归玉,外加身上那些血迹……

    她不敢赌。

    如果谢恒没有控制李归玉的能力,她问了话,让李归玉看出破绽,一旦让李归玉发现任何谢恒受伤奈何他不得的可能,她不确定李归玉会做什么。

    谢恒听着洛婉清的理由,忍不住捏紧了剑,冷声提醒:“他很麻烦。”

    “属下知道。”

    谢恒没再出声,一双眼仿佛了然一切,盯得洛婉清头皮发麻。

    李归玉看了看两人,轻笑一声,随后道:“谢司主,我看您风尘仆仆,应当也是赶路一夜,不妨先在这里休息片刻,再做决定。在下虽然麻烦,但也有用,谢司主不妨再考虑考虑?”

    谢恒没有理会李归玉,他仿佛什么都没听到,只看着站在原地不动的洛婉清:“你想随我走,还是让我留?”

    这话出来,李归玉面上笑意不减,眼底却是冷了几分。

    洛婉清有些诧异,她没想到李归玉话说到这份上,谢恒最后却是问她。

    而且不管随他走,还是让他留,他竟都没想过和她分开。

    她斟酌片刻,恭敬道:“属下觉得,三殿下所言不无道理。”

    听到这话,谢恒久久不言,就在洛婉清以为谢恒打算拒绝时,他突然开口:“好。”

    说完他便转身往外,在门口找了个位置,盘腿坐下,打坐修养。

    她见谢恒休息下来,给谢恒端水,拿了果子,放到谢恒面前,温和道:“公子,可还有什么吩咐?”

    “没有。”

    谢恒闭着眼睛,语气淡淡,格外疏离。

    洛婉清见他不动她给的东西,想了想,又询问起星灵和崔衡:“星灵崔大人呢?公子可曾见到?”

    “分开了。”

    谢恒说着,又补了一句:“他们应该也进来了,崔君烨擅阵法,应当无事。”

    这个消息让洛婉清有些诧异,但一想监察司的人本就古怪,崔君烨擅长机关阵法也不是什么奇怪之事。

    她看了看谢恒,感觉他似乎极为疲惫,想他应该是奔波了一夜,身上还有伤,李归玉在,他没有给自己上药的机会,于是她便起身道:“公子,我先去抓些野味,您稍作休息。”

    谢恒没有回话,洛婉清起身往外,她一走,李归玉便直接跟上了她。

    他们甚至都没有对话,李归玉便知道了她的意图,她也知道李归玉会跟随。

    谢恒听着脚步声,抬眸看去,见两人一前一后走远。

    他看着李归玉的位置,突然想起,她刚进监察司时,他怀疑她的身份,时时刻刻观察她,发现她生来就习惯有一个人如影随形跟在身后。

    那时他还问她是谁。

    她说,一位故人。

    故人。

    谢恒自嘲一笑,低头拉开衣衫,咬着衣衫,自己给自己上了药。

    洛婉清领着李归玉打了些野味,带了些柴火,等回来时,就见谢恒正闭着眼睛浅眠。

    他昨夜似乎一夜未睡,听他们进来,他眼皮下的眼珠微动,却也没睁眼睛。

    两人识趣放低了声音,谢恒也不出声,等肉烤好,洛婉清给谢恒送去,谢恒安静吃完,便一句不说,又闭眼打坐,不再理人。

    谢恒来,李归玉也安分许多,洛婉清闲着无事,她干脆坐地开始打坐,运转着牢狱里前辈教她的功法。

    打坐一天,除了吃饭,三人几乎没有交集。

    等到夜里,洛婉清见夜间或许有雨,便出山洞去找谢恒。

    他还和白日一样,抱剑屈膝靠在山洞前,正闭着眼休息。

    洛婉清走到他身前,蹲下身同他一个高度,温和道:“公子,进山洞睡吧?”

    谢恒听着她说话,睁开眼睛,静静看她。

    洛婉清见他不动,不由得劝他:“夜里或许有雨,公子睡在外面,容易着凉。”

    谢恒还是不言。

    洛婉清等在原地,过了许久,她疑惑出声:“公子?”

    听她开口,谢恒似是终于没忍住,突然出手,将她整个人往身前一拉。

    这一拉太过突然,洛婉清下意识稳住身形,却依旧是几乎扑倒在他怀中。

    洛婉清惊疑未定,赶忙后退,他却一把压在她脑后,将她耳朵逼在他唇前用,仅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询问:“你当真要和他一路?”

    这是个仿佛拥抱一般的姿势,她大概理解谢恒是为了不让李归玉听到他们说话,逼她靠近,但这样的距离还是让洛婉清整个人紧张起来,扰得她有些难以思考。

    然而这个姿势对于谢恒而言,终于让他一天的焦躁安抚几分。

    他不知道为什么,感觉她在身侧,心里竟涌出几分酸。

    他头一次对人生出示弱之心,劝说道:“我身上有伤。”

    惜娘,想想我。

    有些话说不出口,而说出口的那些,甚至语气他都不敢有什么变化。

    清清冷冷的语调,仿佛只是在同下属说明情况。

    洛婉清压着他气息喷吐在耳边所带来的异样,思索着谢恒的话。

    谢恒不敢让李归玉听到他有伤,也就意味着,他现在果然没有把握控制住李归玉。

    哪怕她此刻告诉谢恒子母蛊的存在,他也做不了什么,反而是会增加他的猜疑。

    毕竟,一个命握在其他人手中的下属,根本不值得信任。

    谢恒的多疑她早有领教,她不想再惹是非。

    洛婉清安静思索,谢恒在她沉默间心一点一点凉下去。

    他慢慢放手,终于退开,靠在墙上缓了片刻,疲惫起身道:“随你吧。”

    “公子的意思是?”

    洛婉清跟着他起身,没听明白他的意思。

    谢恒扶剑进了山洞,淡道:“随你,去哪里都可以。”

    说着,他进了山洞,谁也不搭理,寻了个位置坐下,抱剑屈膝闭眼,似是又要睡去。

    洛婉清听着谢恒的话,一时有些茫然。

    她感觉谢恒不高兴,但她也没想明白,谢恒不愿意,拒绝她就是,为什么又模棱两可,说“随她”?

    她揣摩着谢恒的意思,李归玉看了两人一眼,等了片刻,他才起身提醒洛婉清:“小姐,该换药了。”

    “哦。”

    洛婉清得话,回过神来。

    李归玉的药六个时辰换一次,现在也差不多到了时候。

    她从袖中拿出早就涂了药物的帕子擦拭过指尖,跟着李归玉一起走在架起的衣服后面。

    衣服只能半遮住两个人,谢恒抬眸看去,就见两人半遮半掩动作。

    两人窸窸窣窣在衣衫后动作半天,洛婉清才给李归玉换好药,等换完药出来,迎面便看见谢恒正盯着他们。只是洛婉清看过去,他又立刻移开目光。

    洛婉清只当自己没看见,回到火堆,和李归玉分了守夜的时间,说好李归玉守上半夜,她守下半夜后,便在一旁干草垫上躺下,闭眼睡了过去。

    等她睡熟,谢恒突然开口:“下半夜我守,不用叫她。”

    李归玉闻言抬眸,就见谢恒闭上眼睛,似乎不愿与他多说。

    李归玉拨弄着火堆,想起洛婉清总是不经意轻抚的手链。

    崔恒。

    谢恒。

    他不由得一笑。

    他的小姐,真是和江南时一样,招蜂引蝶。

    洛婉清一觉睡到天亮,睁开眼时,见谢恒和李归玉两人气色都好了不少。

    三人一起先去河边洗漱,随后便一起上路。

    李归玉在前方带路,差不多和谢恒并行,谢恒便自然而然站在队伍最后面。

    谢恒不爱说话,一路便是李归玉说得多些,他倒也不说废话,问话大多和行程准备有关,洛婉清便也耐着性子回答。

    谢恒没什么话好说,便低头行路。

    洛婉清走路向来不看周遭,过去行路,他都会为她压开两边草丛,防止划伤。

    然而今天他刚准备替洛婉清压下一颗鬼针草,李归玉也同时探出了剑鞘。

    两人剑鞘一碰,谢恒冷眼抬头,就见李归玉不着痕迹转眸看他一眼,又挪开目光。

    洛婉清对一切浑然不觉,提步往前。

    谢恒站在他们身后,冷眼看着两人前行,抬手扶正剑柄。

    有李归玉在,其实他什么不需要做。

    照顾洛婉清这件事,李归玉做了无数次,体贴细致到洛婉清根本没有察觉他做过什么,已经被他悄无声息笼在周身。

    谢恒静静跟在身后,捏剑不言。

    三人行了大半日,洛婉清看李归玉一路计算,不由得有些奇怪:“谢悯生是专攻阵法机关的宗师吗?”

    仅凭机关阵法能跃上八宗师的位置,实属罕见。

    李归玉听着洛婉清问话,领着两人左转,漫不经心道:“是也不是。其实谢悯生是一体双魂,他一魂擅剑,一魂擅机关阵法。”

    “一体双魂?”洛婉清听着,隐约想起以前的确听过,有些人一个人有好几种性格,便会被人当作有好几个魂魄在身体里。

    但鬼神之说毕竟是无稽之谈,洛婉清觉得这更像一种病症。

    李归玉看了一眼谢恒,只道:“这事儿谢司主比我清楚。”

    “谢悯生是谢家旁支。”问到这里,谢恒自然接话,洛婉清跟着看去。

    李归玉见她回头,用剑鞘压下她脚边鬼刺草,谢恒看在眼里,面色不动,继续道:“他从小有两种性格,会轮流出现,为了区分,就给两种性格取了不同的名字。”

    “谢悯生这个性格为人温和,是正人君子,与谢家交好。”李归玉抬手为洛婉清压住枝头藤蔓,接了话道,“但谢悯然这个性格则阴狠暴戾,极其厌恶谢家。两个性格各有所学,谢悯生善剑,而谢悯然擅长机关阵法。”

    这种状况洛婉清倒也听过,不由得好奇道:“后来呢?”

    “他小时候倒也还好,等到他十七岁,谢悯然爱上了八宗师之一姬蕊芳,但族中人不同意。”

    谢恒看着李归玉那些完全不加思索的动作,收了目光,只专心为洛婉清解惑。

    “谢悯然杀了两个说姬蕊芳身份低贱的族人之后,就跟着姬蕊芳离开了谢家,外逃流落江湖。他在外面流亡了许多年,最后与姬蕊芳一起成为了八宗师之一。成为八宗师之后,谢悯生建立了流风岛,并向谢家写下忏悔书,愿以流风岛为牢困住谢悯然,用一生赎罪。而谢悯然则对外宣称,见到谢家人杀无赦。”

    这就是谢恒坚持来流风岛的原因。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相比崔恒,谢恒处理这件事有更大优势,只要能见到谢悯生,他就能获得谢悯生的帮助。

    但重点是,见到的是谢悯生。

    “这流风岛其实就是牢笼,关住这天下罪人。”李归玉眼中带了些冷笑,“谢悯生的善让他们来了就不出去,谢悯然的恶让他们不必被外面寻仇,可以安然度过后半生。”

    说着,李归玉抬手拂过一棵树,平静道:“谢悯然的阵法千变万化,不能随意触碰中间任何东西。所以在这个密林里,出去不容易,杀人——”

    谢恒顿住脚步,洛婉清同时感知到地面轰隆之声。

    李归玉转头看向一个方向,冷眼笑开:“却很容易!”

    顷刻之间,周边树转藤移,四面八方箭雨突显,直奔向李归玉而去!

    洛婉清见状瞳孔急缩,毫不犹豫抽刀上前,一刀斩断李归玉身后几只箭矢。

    李归玉趁机直奔林中,洛婉清紧随而上。

    周边箭矢一波一波而来,藤蔓仿佛是有了生命一般缠绕他们。

    洛婉清和李归玉左右斩箭,李归玉看了一眼方位,吩咐道:“向左十丈,乾三位站好。”

    洛婉清闻言,几个起落便到了李归玉吩咐的位置。

    她刚一落下,黑衣人立刻从四面八方袭来,洛婉清瞬间横刀一转,血花飞溅之间,她尚来不及顾及的另一边杀手人头同时落地,血花也是瞬间炸开。

    一片血色间,露出白衣公子清俊面容,他面上染血,神色清冷,眉眼间不沾半点世俗浊气,唯独让落在脸上的血珠映出几分妖冶。

    他眼神极冷,似乎是在竭力控制自己情绪,洛婉清见到谢恒,不由得一愣,等看到一路尸体,她才意识到,方才谢恒竟是一直跟在她身后,帮她清道。

    “公子?”

    洛婉清惊疑不定,她没想到谢恒会这么悄无声息一路护上来。

    谢恒紧捏着剑,似是想说什么,尽量忍耐。

    恰巧李归玉停下机关,从树上一跃而下,拍了拍手,抬头看向谢恒,笑起来道:“谢司主还是跟上来了。”

    “明日,”听到这话,谢恒转头看向李归玉,冷声道,“我带惜娘走。”

    说完,谢恒便转身离开。

    李归玉笑着没说话,洛婉清赶忙跟上谢恒,急道:“公子!”

    谢恒没有理会她,疾步往前,洛婉清赶忙追去,跟着他疾行往前,争取道:“公子,我答应过三殿下……”

    “就那么重要?!”

    谢恒骤然停步,冷喝出声。

    洛婉清步子一顿,谢恒盯着她,压低声道:“方才我再晚一步今日你就死在这里,你所求就这么重要?!”

    洛婉清闻言,有些诧异看着谢恒。

    谢恒一瞬自知失言,转过头去,冷静几分,只道:“我不是同你商量,明日随我走。柳惜娘,”他抬眼盯着她,竭力克制着道,“作局作茧一线之隔,你好生想清楚。”

    说完他便转身,大步往外行去,洛婉清在原地,皱眉思考着谢恒的反应。

    他明显是知道她要做什么,这点她倒也不意外,她意外的是,谢恒竟然会发这么大的火。

    她也不是没见过谢恒发火,当初他以为她是张九然审她时,他也曾盛怒,只是许久没再见过,最重要的是,他竟是因她涉险发这么大的火。

    洛婉清直觉有些不对,但一时也想不明白是为什么。

    李归玉从她身后悠然踱步而来,洛婉清闻声,也不再多想,冷眼看了过去,开口询问:“怎么回事?”

    李归玉从袖子里拿了帕子,慢条斯理擦过手指,带了几分不满:“余奢来了。”

    洛婉清一听便明白,余奢既是阵法大师,那方才怕是他改动了阵法,想利用这里的阵法杀李归玉。

    李归玉的确如谢恒所说,是个麻烦。

    只是麻烦已经惹上,洛婉清也没办法,她只能冷着声道:“走吧。”

    王韵之的人来了一次,暂时不会再来,至少要等到谢恒不在,他们才可能出手。

    后面的路洛婉清倒也放心,跟着谢恒李归玉一起穿出林子,来到一条河边。

    走到河边时,已是天黑,洛婉清抬眼看了看,发现这里是一片旷野,周边一览无余,只有一颗半枯的老树在不远处,追思盘旋一圈,便落在树上。

    谢恒一出树林,便和他们分道扬镳,往枯树方向走去。

    中秋月圆,映得那人格外鲜明,洛婉清静静看着远处人,一人一剑,好似天地仅他。

    这是洛婉清经常见他的模样,无论是在东都、江南、还是现在,无论是面对监察司、崔衡张逸然、还是李归玉,他好像从来没有过进入人群的想法。

    像是一尊高高在上的神祗,不染半点红尘。

    洛婉清看得有些久,直到李归玉唤她:“小姐。”

    洛婉清回神,李归玉轻轻一笑:“走吧,我们先去弄点吃的。”

    洛婉清点点头,也不多话,两人快速生火弄了些吃的之后,李归玉便去河中清洗,洛婉清一个人坐在火边,想了许久,终于还是决定去找谢恒。

    谢恒是铁了心明日要带她走,她不可能违逆谢恒的话,所以现下唯一的办法,便是要劝谢恒回心转意。

    她思索了说辞起身,准备离开前,突然想起包裹里的月饼。

    采购物资那日,她便想到今日中秋,特意带了两个月饼进来,谢恒刚好也没吃饭,她便将月饼带上,最后往谢恒方向走了过去。

    几个起落赶了过去,到了谢恒消失方向,她扫了一圈,却不见人影,正疑惑人去了哪里,便听头顶传来一声冷淡询问:“找我?”

    洛婉清循声抬头,就见身后半枯的老树上,青年一身白衣单衫,赤足散发靠在树上。

    他五官本就生得冷艳,此刻明月高悬,他靠在树上,凤目低垂看她,更似精魅。

    洛婉清愣愣看着树上人,谢恒见她不言,开口提醒:“做什么?”

    洛婉清闻言清醒几分,轻咳了一声,有些不好意思拿出月饼,扬起笑容,试探着讨好道:“公子,今日中秋,我带了月饼进来,您要不要吃一个?”

    谢恒看她笨拙讨好模样,气势稍缓,却仍旧没有接过月饼,只道:“有事说事。”

    “公子,”洛婉清知道同谢恒没有什么人情可说,想了想,便开门见山,“我想同三殿下一起走。”

    “梦亦不可。”

    谢恒回绝得果断。

    洛婉清倒也不遮掩,直接道:“我中了子母蛊。”

    听她说真话,谢恒终于没有反驳,他只抬眼看她:“若我为你解蛊呢?”

    洛婉清一顿,没想到谢恒会这么问。

    他问的“若”,而不是“那我为你解蛊”。

    这也就意味着,他知道,哪怕解蛊,她或许也不会跟他走。

    谢恒看着她的神色,便了然她的意思,他有些疲惫垂眸,劝说着:“洛婉清,你已经走到这里了,想想崔恒,别纠缠了。”

    洛婉清不说话,她告诉自己不必多说,可是她却还是忍不住开口。

    “他骗我。”

    谢恒动作一顿,他垂着眼眸,听着洛婉清克制又平静道:“我救他时,其实他想杀我,我却以为他在等我。他从一开始就骗我,骗了我整整五年。然后他用我家人作为威胁逼死我爹,他派人监视着我,明知我所有苦难却不闻不问。而最后,他还要告诉我,我杀不了他。”

    说着,洛婉清嘲讽笑开,抬头看向谢恒:“因为我是个好人。”

    作者有话要说:

    掉马还有些剧情,现在是谢恒在逐渐不满于崔恒身份把爱意逐渐增加,一点点覆盖掉李归玉的阶段。

    着急看掉马等江南篇结束时候再来哈~

    【小剧场】

    李归玉:“小姐,谢司主长得好看,但你看我好不好看?”

    谢恒:“李归玉你好骚啊。”

    李归玉:“过奖过奖。”

    半夜,洛婉清从床边离开,李归玉猛地睁眼。

    谢恒:“柳司使,你要不要我帮帮你?”

    李归玉:“谢恒你好骚啊。”

    谢恒:“彼此彼此。”

    【小剧场】

    谢恒动手。

    洛婉清:“公子这是为了威慑李归玉,展现实力打他!”

    李归玉:“谢恒这是在告诉我他没受伤让我听话。”

    谢恒:“今天见他第一眼就想打他,本来看在他救了人的份上觉得趁机打他胜之不武,他竟然还BB我真的受不了了!!”

    【小剧场·谢恒的一天】

    洛婉清:“公子,您为什么一直不说话?”

    谢恒:“忙着计数。”

    洛婉清:“计什么数?”

    谢恒:“呵,你背叛我的次数!”

    洛婉清:“……”

    【小剧场】

    李归玉:“他竟然让我家小姐伺候他,我要杀了她。”

    崔恒:“他抢我工作,我要杀了他。”

    谢恒:“……我计数。”

    第100章

    ◎千里明月同期,观澜与卿同在◎

    “那又如何呢?”

    谢恒明白,却还是不甘。

    “所以我想赢。”

    洛婉清说着,思路越发清晰,她认真看着谢恒,冷静道:“我知道公子说得对,是做局诱敌还是作茧自缚不过一线,但我想赢一次。有这个母蛊在,正是他对我最不设防的时候,我有更多下手机会,加之他熟知林中路线,虽然王韵之盯着他,但王韵之此番过来,或许也意在崔清平之物,我们三方本就敌对,倒不如利用好李归玉,也不无不可。而且卑职保证,卑职只取母蛊,绝不生事。还望公子成全!”

    李归玉奉皇命而来,谢恒都不一定敢对他下手,她必须安抚谢恒,才能得到留下的机会。

    然而谢恒对此似乎并不在意,他静静听着她的话,仿佛了然一切,只道:“你借他因子母蛊所生信任下手,他借你情谊自保,骗人真心先要予人真心,你确认入局的只有他一个人?”

    洛婉清听着,何尝不知?

    他舍身救她,让她叫他少言,他不自控流露的善,不经意的好,那些刻在他身上江少言的影子,何尝又不是他为她设的局?

    赌她心软,赌她良善,赌……对江少言的情谊。

    若是过去,她或许会心软,但如今……

    她不自觉抬手拂过千机,冷静道:“如果没有真心就不会交出真心,如果有真心,那么交不交它都存在。属下觉得,自己能赢。”

    谢恒目光轻垂,他静静看着洛婉清的动作,突然询问:“因为崔观澜?”

    这窥探人心的言语让洛婉清诧异抬眼。

    崔观澜名字出现刹那,像是打开匣间烛火,盈她心房满是萤光。

    谢恒看着她神色变化,想了想,终于在树上向她伸手:“把月饼给我吧。”

    洛婉清见谢恒态度转变,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是还是有些高兴。

    她上前将月饼交给到谢恒手中,谢恒指尖一蜷,收起月饼,有些疲惫道:“去吧。”

    有些路,她自己不走,永远走不出来。

    洛婉清得话,弯腰行礼,转身离开。

    谢恒抬眸看着她的背影,旷野风动叶响,他看了片刻,终究还是不甘,突然提声:“柳惜娘!”

    洛婉清回头,就见谢恒在树上静静端详她,突问:“若今日是崔恒在此,你会高兴些吗?”

    这话洛婉清一愣,她迟疑片刻,不愿撒谎,只能道:“卑职不敢答。”

    若直接回高兴,对于谢恒便是埋汰。

    她不敢这么冒犯谢恒。

    谢恒闻言轻笑,眉宇间霜雪尽消。

    洛婉清不由得愣住,就见他从树上如白蝶跃下,赤足提步走到她面前。

    他明显是刚刚洗过澡,身上还带着水汽。

    河水冲洗了他平日用的香囊味道,只有皂角的清香预留在他身上,夹杂着水汽和灼人的体温,一起扑面而来。

    洛婉清有些不自在,面上却还故作镇定:“公子有何吩咐?”

    谢恒没有回话,他只伸出有些冰冷的手,拉过她的。

    洛婉清惊疑不定抬头看他,感觉他将半个月饼放在她手中:“千里月明同期,”

    他说着,抬起头,一双黑金色的眼凝望着她,克制又温柔,一瞬像极她记忆中的人:“观澜与卿同在。”

    这话让洛婉清心如擂鼓,她可不可置信看着面前人。

    观澜与卿同在……

    看她呆愣模样,谢恒忍不住又是一笑。

    他仿佛知道她在想什么,适时放手,转身向树,惯来清朗的声线带了几分温柔:“崔观澜给你的,中秋喜乐,回去吧。”

    洛婉清克制着心跳低头,这才发现手中除了月饼,还多了一条红绳金色小牌颈链。

    小牌上面刻着崔恒和她的名字,洛婉清一眼认出来,是扬州月老庙前的姻缘牌。

    只是一般人都是用木牌,崔恒竟是换成了纯金。

    但这倒也符合他一贯矜奢风格。

    崔恒到扬州了。

    看着这个姻缘牌,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谢恒方才说的是“千里明月同期”。

    他在告诉她,千里都是一个月亮,崔恒与她在同一明月之下,天涯共此时。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才方才那一刹,她差点以为是崔恒站在他面前。

    可现在她也明白,谢恒或许是在暗示她,崔恒在很近的地方,他很快就来了。

    观澜与卿同在。

    洛婉清握着颈链,心中微漾。

    她抬头道谢,认真道:“公子,多谢。”

    青年坐在树上闭眼不言。

    洛婉清一想他或许是因传信不悦,不敢打扰,便握着颈链和月饼,颔首行礼:“公子中秋喜乐,属下先行告退。”

    谢恒没应,洛婉清压着心中喜悦退开。

    等她走远,谢恒才敢抬眼,目送她远去后,他抬起手,空捧一手月光。

    他想争一争。

    纵是掬一汪空月,崔观澜,也想一争。

    洛婉清拿着月饼回去,边走边吃。

    吃完之后,她拍了拍手,去了残渣,将姻缘牌挂到了脖子上。

    她自己也不清楚自己到底是个什么心思,但有一点她知道。

    崔恒从未许过她未来,他活在面具之下,她不知道他身份,也不会同他有未来的交集,或许那一日大家街上相见,也形同陌路。

    那倒不如不要为难自己,如同崔恒所说,随心就好。

    她想他就想,她念他就念,他送的姻缘牌她高兴,她就把他系在身上。

    一想崔恒就在不远处,洛婉清便有些欢喜,她高兴回到火堆,便见李归玉坐在原地烤火。

    他听她回来,他抬头看过来,目光在她周身一扫,思索着道:“小姐看上去很高兴?”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坐到一旁,只回了他答案:“公子答应让我留下。”

    李归玉闻言看她一眼,正要开口,便见到她脖颈上的红绳。

    李归玉瞬间凝神出手,洛婉清本能性抬刀抵住,露出半截刀锋,冷眼抬眸:“你做什么?”

    “你颈上是什么?!”李归玉盯在洛婉清脖子上。

    这根红绳他清楚,过去每一年,洛婉清都带他去扬州求一根。

    他一根一根放在府邸,摩挲过无数遍。

    他清楚记得她去见谢恒之前,颈上并没有这根红绳。

    他立刻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压着洛婉清刀的手不由得用了力,冷声道:“谢恒给你的?”

    “三殿下,”洛婉清冷淡抬眸,只提醒他,“公子在看着。”

    李归玉动作一僵,洛婉清盯着他:“我刚说服公子与你同路,莫不是在殿下眼中,这根红绳比大局更重?”

    李归玉抿唇不言,冷冷看着她没说话,洛婉清从容收刀,低头摆弄炭火。

    然而李归玉却始终不能平静,他似是忍了许久,终于道:“谁的名字?”

    洛婉清没有理会,李归玉想了片刻,嘲弄一笑:“还是小姐厉害,洛伯父才去多久,家仇未报就有心情另结新欢。”

    “你也有脸提他!”

    洛婉清冷眼看去,李归玉讥讽出声;“难道我说错了?”

    洛婉清没否认。

    她不想开口与他说这么多。

    李归玉见状不由得更怒,但一想谢恒在远处,若是此时出手怕又惹是非。

    可他又忍不下,他一想到她颈上挂着写着另外男人名字的姻缘牌,就感觉蚂蚁密密麻麻爬满他的心脏,一口一口啃咬他。

    他忍不住抚上腰上剑柄,杀意克制不住溢开,只道:“我在扬州见你时是怎么叮嘱你的?你……”

    “吃吗?”

    洛婉清突然伸手递过一个月饼。

    李归玉看见递来的月饼一愣,就看洛婉清看着火堆,冷淡道:“我爹以前叮嘱过我,无论发生什么,每年中秋,都要给你一个月饼。”

    听到这话,李归玉瞳孔急缩。

    洛婉清见他不拿,将月饼放在石头上,淡道:“我从未答应过你什么,中秋喜乐吧。”

    说着,她便起身,走到干草堆边合衣卧下。

    李归玉坐在原地,他看着面前月饼,才想起过去每一年,洛曲舒都会给他一个月饼。

    那时候在洛家,有很多人,中秋时,他总是站在门外,可每次洛婉清都会叫他进去,让他坐下,然后一家人同他一起过中秋。

    而无论如何,洛曲舒都会在宴席结束,给他一个月饼,然后摸摸他的头,告诉他:“少言,中秋喜乐,一生安顺呐。”

    然而一想这件事,他立刻会想起那道合上的大门,还有大门合上前,他师父满身箭矢。

    崔氏最好的弓箭手。

    李归玉闭眼一笑,心又冷了下去,抬手拿过月饼,一口一口平静咬下。

    莲蓉月饼偏甜,可他也习惯了。

    甜就甜,痛就痛,他忍得了,受得起。

    可是一想到洛婉清颈上姻缘牌,他又觉得心脏像是被藤蔓一点一点绞紧。

    他本以为折磨早已经有尽头,没想到才刚开始。

    洛婉清睡了半夜,等醒过来时,就见谢恒坐在一边,他看了一眼刚醒的洛婉清,平淡命令:“你睡。”

    洛婉清一愣,还想开口,就听谢恒果断道:“睡。”

    他这个语气便不容人再拒绝,洛婉清只能讪讪睡下。

    等到第二日,洛婉清一早醒来,就见谢恒摘了野果放在一旁,她和李归玉对视一眼,就听谢恒道:“今日起我们一起与三殿下同路,我与惜娘保护殿下安全,殿下寻路。”

    洛婉清一愣,随后明白谢恒在说什么,不由得有些高兴。

    能和谢恒一路,当然比她和李归玉单独行路更好。

    她立刻道:“是。”

    “去洗漱吧。”

    谢恒吩咐,洛婉清怕耽误路程,赶紧起身去洗漱。

    等回来时,李归玉和谢恒都已经收拾好东西,两人各坐一边,谢恒一贯冷淡模样,李归玉神色亦是不善。

    洛婉清看了两人一眼,感觉气氛不对,不由得道:“可是发生了什么?”

    “无事。”谢恒接话,看了一眼李归玉,“三殿下说一下情况吧,走了两天,可看明白这个密林阵法规律?”

    “大概看出一点。”

    李归玉平下情绪,冷静解释:“这个密林是把所有方向按照旁侧顺序换了个位置,正常的顺序,上北下南,左西右东。”

    李归玉在地面按照上下左右写下四个方位,随后道:“而这个密林,则是将北作东,将东作南,将南作西,将西作北。在这个密林中,你感觉的东方,才是真正的北。我们进入密林时,山洞在南,雪灵山在北,流风岛既然在两者之间,那我们要做的,就是往感觉上的东走。”

    “这就可以了?”

    洛婉清好奇,李归玉不由得笑起来,只道:“小姐,这只是这个阵法基本规律,给你指个方向。在这个大阵之中,还有无数小杀阵,按照谢悯然的习惯,既然正确方向是东,那小杀阵的正确方向大概率也是东。遇到小杀阵,你们往东去即可。”

    “最后的生死阵呢?”

    谢恒提问,思索着道,“四方混沌阵一般由山水两头做镇,我们进来的起点是山,那终点是水,大阵尽头必有生死阵做最后防御,谢悯然习惯用什么?”

    “鸳鸯生死阵。”

    李归玉倒也没有藏私,听到这个名字,谢恒皱起眉头,洛婉清便知此阵必有蹊跷,转头看向谢恒:“公子?”

    “出鸳鸯生死阵只有两个办法,第一个办法是计算出它每一步生路,在不开启阵法的情况下走出去。”谢恒思索着,慢慢道,“一旦开启,此阵便会分成阴阳两阵,阴阵死,阳阵生。阴阵死者大于或者等于阳阵死者人数时,阳阵便会开启。”

    洛婉清一听,心中微凛。

    她不自觉握住刀柄,李归玉仿佛是了然她的心思,转头看向她,似笑非笑:“倒是个杀人的好地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谢恒,一款属于女性的小龙男。”

    谢恒:“何出此言?”

    洛婉清:“正常人不睡树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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