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1章
◎监察司谢恒,接案◎
张逸然马车追向顺天府时,洛婉清踏着晨光,走到顺天府官道。
此时天光微亮,小摊贩开始架起摊子,街上开始陆陆续续有了人声。
洛婉清在众人偷偷的打量中穿过长街,来到顺天府门前。
顺天门前早已站满了士兵,郑璧奎坐在最前排椅子上,旁边放了小桌,上下将洛婉清一扫,便笑了起来:“柳司使,披麻戴孝的,来做什么?”
“郑大公子?”洛婉清看了一眼他身后人,他身后站的人虽然穿着士兵的衣服,但一看气息沉稳,便是一流高手,她不由得握紧手上刀柄,冷声开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南城十六卫负责东都安全,受顺天府所邀,听闻有人闹事,故而来此看守。”
郑璧奎慢条斯理说着,将茶杯放到一旁,似是好奇道:“来闹事的,不会是柳司使吧?”
“我来告状,何谈闹事?”
洛婉清盯着郑璧奎,看向顺天府门口登闻鼓,平静道:“还请郑大公子一让。”
“让?”
郑璧奎笑起来:“柳司使来顺天府闹事,我还要让,有这样的道理吗?来人,”郑璧奎抬手,周边士兵立刻朝着洛婉清涌了上去,郑璧奎冷静道,“将人拿下!”
洛婉清闻言神色骤冷,在一个士兵扑来瞬间往旁边一侧,抬脚猛地将对方一脚踩在地上,另一只手将扑来的另一个士兵一把甩开,抬眸看向郑璧奎,冷声开口:“我做了什么,你说我闹事?”
“公然殴打护城士兵,还不叫闹事?”
郑璧奎站起身来,扭了扭手腕,抬手道:“取弓来!”
“郑璧奎,我乃当朝四品官员,你胆敢当街行凶?”
洛婉清听到郑璧奎的话,立刻提醒道:“这是天子脚下的东都,不是你郑家私宅!”
“你在顺天府找事,我不过是执行公务。”郑璧奎从旁人手中拿过弓弩,拉开弓弦,对准洛婉清,忍不住有了笑意,“杀你,有何不可?!”
音落瞬间,羽箭爆开,疾驰而来。
它来的速度快得超出寻常,洛婉清面色微变,知道今日郑璧奎是铁了心杀人,干脆迎着羽箭便冲了上去。
也就是她冲上去瞬间,周边许多士兵一涌而出,这些士兵明显不是普通士兵,每一个都是接近星灵的身手。
一个星灵洛婉清到可以应付,但一下子用涌出七八这样级别的高手,倒的确封住了洛婉清去路。
他们在近战拦住洛婉清,便给了郑璧奎张弓的机会。
这一次郑璧奎一次搭上三只羽箭,他对准洛婉清,瞄准片刻,骤然松弦。
箭矢蓄力,含了郑璧奎半身内力,来得又猛又急,同时封住三处去路,洛婉清避无可避,只能强行挥刀,一刀连斩三箭!
斩下这三箭几乎耗费了她全部力气,周身防御瞬间破开,旁边杀手见状一拥而上,洛婉清就地一滚,朝着登闻鼓疾冲而去。
郑璧奎看出她的意图,提刀猛地冲了上来,狠狠一刀砍在洛婉清刀上。
巨力震得洛婉清手臂发麻,与此同时周边杀手紧随而来,跟着郑璧奎一起,招式如雨而落,封住洛婉清所有去路。
洛婉清匆忙拦截着到处冲上来的兵刃,集中全力在郑璧奎身上,抵挡着郑璧奎一次又一次全力挥砍。
洛婉清防守严密,他们难以上前一步,可他们也封死了洛婉清接近登闻鼓的可能,洛婉清也难以触碰到鼓槌半分。
双方僵持在顺天府门口,郑璧奎一刀一刀劈向洛婉清,眼里带了几分疯狂:“你知道我的刀练了多久吗?”
洛婉清不明其意,就看郑璧奎猛地一转,刀锋狠狠砸在洛婉清刀刃上,两人双刀相抵,他笑起来,压低声道:“从我师父死开始,我就告诉自己,有一日,我一定要杀了谢恒,宗师了不起吗?”
郑璧奎在洛婉清拦住他刀刃瞬间,一脚踹向她肚子,同时其他几个人封住洛婉清去处,洛婉清急急用刀一挡,便被郑璧奎踹飞开去。
她落地瞬间便用手一撑跃起,旋即听疾风又至,郑璧奎再一刀砸来,她旋身一躲,听郑璧奎冷声道:“只是我不争而已。”
听到这话瞬间,洛婉清声色一冷,反守为攻,一脚踹在周边人身上,朝着登闻鼓再次扑去!
这一次她扑倒登闻鼓身前,握住鼓槌,但手触碰鼓槌刹那,郑璧奎刀锋急袭而来,洛婉清匆匆回身一抵,便被他重重踹开。
尚未握稳的鼓槌被撞飞出去,无数人扑来砍向她,洛婉清在地上连滚几圈,才找到机会翻身而起。
张逸然带着青绿纪青赶到时,就见顺天府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都挤在远处,看着洛婉清被围在中间。
张逸然见状,急道:“青绿姑娘!”
音落瞬间,青绿一跃而入,便加入战局。
青绿冲进入人群,为洛婉清挡下一刀,洛婉清看见青绿,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怎么来?”
“要做什么?”青绿直接开口,洛婉清抬头看了一眼登闻鼓。
青绿便点头:“明白。”
说罢,洛婉清抬手一刀牵制住人,给青绿斩出道来,青绿直冲而上,郑璧奎大喝出声:“顺天府的人呢?!”
这话一出,一直躲在门后的顺天府尹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想了片刻,终于抬手:“出去帮忙。”
顺天府官兵得令,立刻打开大门。
官兵鱼贯而出,结阵将青绿拦在门口,为首官兵大喝出声:“顺天府外,休要造次!”
说话间,所有人冲上去将青绿洛婉清团团围住,旁边百姓窃窃私语,纷纷议论着这场热闹,他们不清楚发生什么,也不清楚洛婉清要做什么。
“这两姑娘怎么和官兵打起来了?”
“听说是闹事,不会是什么逃犯吧?”
“她穿一身孝服做什么?这也太不吉利了。”
……
张逸然听着周边人的议论,看着洛婉清和青绿被郑璧奎带着官兵步步逼退,根本碰不到登闻鼓。
旁边纪青慌得手足无措,转头看向张逸然:“张大人,怎么办?我们要做什么?”
张逸然没说话,他只愣愣看着被人围着的洛婉清。
她一身孝服雪白,手中刀刃锋芒毕露,郑平生带着高手围剿着她,青绿被官兵牵制。
她一个人,像一把不折的刀,无论如何都不会倒下,和他曾经读过那位“性温和”的玉菩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我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我是为了保住张大人,是为了给洛家案更多的机会去求一个公道。”
“这个案子除了我,还有谁在意呢?”
“亡者只是说不出话,但不代表他们不在意。”
……
“张大人?张大人你说话啊!”
纪青见张逸然一直愣神,拉扯着他的衣衫,张逸然转头看向地上无人在意的鼓槌,过了片刻,他突然一把推开纪青,挤出人群,抓起地面鼓槌,便冲到登闻鼓前,重重击下!
“咚”的一声沉闷巨响,鼓声瞬间传遍东都。
在这一声巨响之后,随即是更加密集的鼓声,一声又一声,敲问在整个东都人心之上。
所有人都惊诧看向顺天府方向,而谢恒在大殿广场,仿佛是等待已久一般,骤然睁眼转身,领着人便疾步走了出去。
旁边官员诧异看着谢恒离开,有人忍不住提醒:“谢司主,马上要早朝……”
然而谢恒却是没留一句话,整个人像风一般从众人身边擦身而过,逆着人流走向宫城。
他越走越快,步子越来越大,广袖金冠,一身玉石环佩叮当作响,朱雀和青崖对视一眼,都满是惊讶,却也不敢多问,只赶紧跟了上去。
等走到马车前,朱雀还未来得及伸手扶他,谢恒便骤然抽出他腰间刀刃,一刀劈断了拴在马上的绳子,随后翻身上马,只唤了一声“跟上”之后,便从宫中一路疾驰而出。
宫门守卫太监所有人都睁大了眼,朱雀慌忙砍了马绳和青崖一起翻身上马追出去,三人从宫门冲出,朱雀唤上守在门口的侍卫,大唤:“借马跟上!”
所有人二话不说,立刻抢了平日监察司政敌的马,跟着追上前方谢恒。
一行人浩浩荡荡驰过东都长街,冲向顺天府时,顺天府门口早已乱成一片。
张逸然在敲响第一声登闻鼓后,便声嘶力竭高吼:“御史张逸然,状告刑部尚书郑平生,三殿下李归玉,诬告洛氏贩盐,以致洛氏满门冤死!”
这一声出来,众人哗然,这个案子早就在民间沸沸扬扬,只是前几日才传出张逸然诬告的消息,今日张逸然竟然击鼓鸣冤了?!
郑璧奎很快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大喝出声:“拦住他!”
洛婉清和青绿闻言往前一扑,将冲上去的侍卫抬手拽回,拦在张逸然身前。
张逸然得了机会,一下又一下敲响鼓面,一声又一声大喝:“御史张逸然,状告郑平生李归玉,诬告洛氏,害人满门!”
“郑平生李归玉,诬告洛氏,害人满门!”
“郑平生……”
话没说完,旁边一个杀手从青绿旁边得了空隙,猛地扑向张逸然,青绿紧随而上将对方一把抱住,对方一脚踹到张逸然身上。
周边一下乱起来,所有人围在登闻鼓前打成一片,张逸然踉跄着起身,在人群缝隙中再一次捡起鼓槌冲去,又是“咚”一声砸在鼓面。
鼓声响起刹那,他又被人撞飞,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他脑袋重重砸在地上,整个人有些晕眩,洛婉清拦住一个砍向他的人,急喝出声:“张逸然你走!”
张逸然不说话,他眼睛有些看不清楚,只撑着自己,在恍惚着看着鼓槌的方向,又一步一步走上去。
郑璧奎见状,大喝出声:“把鼓给我砸了!”
听到这一声命令,周边人立刻朝着鼓冲了上去。
张逸然拿着鼓槌再次敲响鼓面,青绿挡在鼓前不让人上前一步。
在一声又一声鼓响中,郑璧奎拦住一点冲上前去,握刀对着青绿全力一劈,洛婉清见状猛地一扑而上,推开青绿,横刀胸前,接住郑璧奎倾力一刀。
这一刀力道太重,她整个人重重撞到身后张逸然身上,张逸然撞在鼓面,发出一声重响,一口血喷在鼓面。
登闻鼓倒落在地,顺着台阶就滚了下去,洛婉清纵身一跃砍向郑璧奎,厉喝出声:“护住张大人!”
青绿闻声一脚踹翻砍向张逸然的人。
张逸然在人群中喘息着睁开眼睛,他感觉自己肋骨仿佛是断了,可他还是挣扎着爬起来,他一步一步往前爬,满地都是他的血迹,纪青和所有人愣愣看着。
他们看见洛婉清和青绿一次次撞开想砍向张逸然的人,看见张逸然一步一步爬到滚落在地的登闻鼓前。
直到最后,张逸然喘息着爬到登闻鼓旁,鼓槌早被人踩断,张逸然艰难扶起自己,抬起染血的手,重重锤在被血染红的鼓面上。
他每一个动作都在疼,连呼吸都觉得疼。
可他还是固执敲下去,沙哑出声:“张逸然……为洛家伸冤。”
这话出口,洛婉清手上一颤,刀尖撞入一个杀手胸口,血飞溅她一脸。
随后就听青绿急急出声:“柳惜娘!”
洛婉清拔刀回头,就见郑璧奎撞开青绿,高高跃起,朝着张逸然劈去。
洛婉清目眦欲裂,朝着张逸然急扑而去,将他重重撞开!
刀锋急落而下,她完全来不及回挡,只觉爆裂刀风削开她的头发,眼看就要落到她头骨刹那,一把长剑突然破空而来!
这把剑来如雷霆,狂如龙啸,郑璧奎惊惧睁眼,内力瞬间爆开回刀一挡,剑尖重重撞在刀身,他整个人被撞飞砸落到身后台阶。
而后马蹄声急奔而来,分成两排直冲顺天府门口,将杀手士兵和洛婉清等人隔开。
“监察司办案,”朱雀亮出令牌,翻身下马,急奔往前,大喝出声,“闲杂人等,统统避让!”
听到这话,郑璧奎匆匆起身,只是刚一动作,朱雀便已直接拔刀,刀锋抵在郑璧奎脖颈朱雀压着火气垂眸看他:“郑大公子,我劝你老实点。”
郑璧奎动作一僵,扫了一眼周边,便见所有人都被监察司人按住,跪成两排跪在地上。
青绿踉跄着起身去扶张逸然,洛婉清扶着登闻鼓,喘息着抬头。
清晨太阳彻底升起,天光破日,青年立在不远处,双手拢在袖中,任晨光镀一身金辉。
他穿着玄色绣金朝服,头顶镶玉金冠,依旧是平日矜贵冷淡模样,但配饰早已打结,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失礼。
洛婉清仰头看着他,她身上孝服染血,头上孝帽早已被削落,头发散开在身后,一双秋水清瞳带着孤注一掷,满眼落在他身上。
这一瞬间,他仿佛是回到了当初扬州监狱,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他却好似听见她大呼的那一声“谢大人”。
他驻足停立,看着惊鸿昙花一般的人,开口出声:“何人击鼓?”
洛婉清听到这话,眼里便浮现出笑意,她撑着自己,摇摇晃晃起身。
谢恒在袖下攥紧拳头,看着面前人和当初那个披发赤足、踩满夜灯火的少女身影重合,看着她们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不能动,不敢动,只立在原地,看着她喘息着,踩着血,踏着泪,沉稳来到他面前。
她和当初狼狈挣扎模样不同,她稳稳握刀,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稳。
而后她单膝跪地,脊骨如刀一般立在地面,铿锵有力道:“禀司主,今日乃御史台张逸然张大人与草民二人击鼓鸣冤。”
“你二人有何冤?”
“六年前,洛家救三殿下于危难,洛氏女洛婉清与三殿下订婚,然五年后,郑尚书之女郑璧月找到三殿下,二人情投意合,三殿下欲毁约迎娶郑大小姐,却不愿背负忘恩负义之名,于是由郑尚书出面,诬告洛曲舒贩卖私盐,将其逼死狱中,随后伪造供词,将洛氏一家尽数流放。”
洛婉清扬声,将案情简单复述了一遍。周边人窃窃私语,郑璧奎厉喝出声:“你胡说!”
“闭嘴!”
朱雀一巴掌砸在郑璧奎头上。
“张大人江南巡查,察觉洛氏有冤,坚持追查,却因郑家势大,被害入狱。如今走投无路,只能击鼓鸣冤,还请谢司主,为洛氏,为张大人伸冤!”
说着,洛婉清叩首在地,谢恒垂眸看她,冷静询问:“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洛婉清闻言沉默,如果她不自爆身份,他们便有不了完整的证据。
她略一沉吟,正欲开口,就听人群中爆出一个颤抖的声音:“有。”
听到这个声音,洛婉清诧异抬头,就见已经伪装好的纪青颤抖着从人群中走出来,他停不下来在抖,却还是往前走,走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牙关打着颤道:“我乃,当年洛曲舒一案办案县令的师爷纪青,我可以作证,洛曲舒是被诬陷,我亲眼看见他们逼供,他的口供是我写的。三殿下还逼我诬陷张大人……”
说着,纪青有些支撑不住,慢慢跪了下去,随后开始疯狂叩首道:“我有罪,但我可以作证,洛家是清白的,张大人是清白的!”
“也就是说,人证物证俱在。”
谢恒将目光从纪青身上收回,垂眸落到还有些愣神的洛婉清身上。
“天道在上,纵使所告之人位高权重,亦当论个是非曲直。你们敲登闻鼓,按理应当由顺天府尹上报,然而如今府尹既然不敢在,那便由我监察司接案,带诸位,去讨个公道。”
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洛婉清突然觉得有什么情绪翻涌上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很长。
她看着谢恒伸出手,轻声道:“姑娘,请将状纸给我。”
洛婉清闻言从怀中拿出血书,双手呈上。
谢恒眼神温柔几分,认真又郑重道:“监察司谢恒,接案。”
“多谢大人。”
洛婉清颤声开口,谢恒收起血书,转头看向周边,立刻道:“取担架来,抬上张大人。顺天府尹何在?”
听到这话,一直躲在院子里不敢出去的顺天府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扶了扶帽子,小跑出去,扬起笑容道:“谢司……”
“拿下。”
谢恒冷声开口,旁边司使抬手就将府尹按住跪在地上,谢恒扫了一眼地上胖乎乎的府尹,吩咐道:“玩忽职守,将他与郑璧奎一并看押。方才谁看到郑璧奎行凶?”
听到这话,周边百姓都不敢出声,谢恒扫了一眼周边,平静提醒:“天理从来不会从天而降,今日你不帮他人守住公道,来日便不会有人帮你守这份公道。今日张逸然若是冤死,来人便再也不会有张逸然这样的好官。愿意站出来的,便随我入宫上朝,不愿意的,自行离去吧。”
说完,谢恒转身看向一旁张逸然,他已经完全不能出声,躺在地上被人抬上担架,洛婉清正在给他诊脉,给他服用保命的药物固定好伤口后,洛婉清才站起来。
两人在人群中一对视,都看见晨光落在对方眼里。
而后谢恒挪开目光,转身道:“走吧。”
说着,监察司的人便列做两排,洛婉清守在张逸然旁边,为张逸然盖上被子。
张逸然看着洛婉清,喘息着道:“惜娘,对不起。”
洛婉清动作一顿,她抬起眼眸,认真看着张逸然:“张大人,您做过的,我无以为报,这一生您都不必和我说对不起。”
听到这话,张逸然眼神微动,他看着洛婉清,许久,才沙哑开口:“今日,我不是为我而来,张逸然,是为洛小姐伸冤而来。”
洛婉清闻言说不出话,她想说的说不出口,然而张逸然却似是明了。
他笑起来,轻声道:“我知道了,这世上,不止我一人在意。我会一直争下去。”
“多谢。”
洛婉清笑了笑,随后她转过身,走到担架前,她拂开想要抬担架的司使,平静道:“我来吧。”
说着,她半蹲下身,和其他人一起,将担架扛在肩头,慢慢起身。
谢恒没有骑马,他走在最前方,领着所有人往宫门走去。
那些围观的百姓,在短暂迟疑之后,也跟上监察司的步子。
他们不出声,不说话,就默默跟在队伍之后。
人群浩浩荡荡,张逸然躺在担架上,看着碧蓝如洗的天,他的血顺着指尖落下,一滴一滴沿路坠在地面。
他听见有人在旁边询问:“发生什么了?”
“知道张大人吗?修路那个,他去敲登闻鼓了!”
“我知道啊,之前大妞那个案子,就是他去告的,他为什么敲登闻鼓?”
“听过洛家那个案子吗?是真的!张大人要为洛家求个公道,被郑家逼得入狱丢官,还要告他诬告!”
“欺人太甚!草民的命不是命吗?!”
“现下监察司接案了,谢司主说要带他们去宫里,还让百姓指认刚才殴打张大人他们的人呢!”
“这种案子只有监察司敢接,也只有谢司主是百姓的青天了。我得去看看。”
“我也去。”
……
周边人窃窃私语,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而谢恒的队伍也越来越长。
张逸然听着这些话,慢慢扬起笑容。
洛婉清垂下眼眸,她扛着张逸然,内心却格外平静。
他们一步一步走到宫门,到宫门前,谢恒冷着声道:“有百姓敲登闻鼓,我监察司接案,特带案件相关人员入宫。”
侍卫对视一眼,随后慌忙道:“是,谢司主,我们这就通知。”
说着,侍卫一路小跑入内,层层传过消息,传到大殿。
李宗正在听官员汇报各州消息,听到谢恒带人上殿时,他皱了皱眉头,不由得道:“登闻鼓?怎么会是监察司接案?”
“不……不清楚。”侍卫摇头道,“不过现下有很多人聚集在宫门,陛下,您看这个案子?”
听到很多人,李宗有些意外,下意识道:“很多人?多少人?”
“少说……上千,也可能上万。”
侍卫回忆着道:“宫门前挤满了,数不清楚。”
这个人数让所有人骇然,宋惜朝立刻道:“陛下,这样多百姓聚集宫门,绝非普通案件,谢司主并非没有分寸之人,不如谢司主先上殿。”
说着,宋惜朝提醒:“总比一直待在宫门前好。”
上殿,至少是官员处理,在宫门前呆的越久,消息在民间传得越快。
李宗闻言点头,敲着桌面,不安道:“让他带人进来。”
侍卫得话,松了口气,谢恒站在宫门前,很快就得到放行的消息。
他领着众人入内,只是走了没几步,就听身后侍卫道:“慢着,你不能进!”
谢恒顿住步子,回过头来,就见侍卫拦住的是跟了他们一路的百姓。
谢恒微微皱眉,有些疑惑,被拦住的百姓被谢恒一看,便有些害怕,他们不敢说话,谢恒想了想,却是反应过来,试探着道:“你们想入宫作证?”
没有百姓出声,过了许久,一个少女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她大声道:“谢司主,我要作证,方才郑璧奎不准张大人告状,打了张大人和那两个姑娘。”
这个声音出来之后,后面许多人的声音都响了起来。
“我作证。”
“我也作证。”
洛婉清听着这一声又一声作证,转过头去,就见宫门口一张又一张害怕又坚定的面容。
谢恒和她站在宫中,他们隔着宫门和侍卫的长矛,与那些百姓对视。
过了许久,谢恒慢慢笑开。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笑容,那一笑仿佛是金光透过乌云,洒满山河天地。
“多谢。”
他轻轻颔首,随后转身道:“让他们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花了155章,终于绕到原点,早知道这是老婆的案子,我当初接了就不这么折腾了。”
玄山:“可公子,你当初接了,这文没法写,没有戏剧性。”
谢恒:“你爱写小说的毛病,别放在我身上,不然你的笔我都折了。”
玄山:“你可以折了我的,可惜你打不烂墨书白的键盘。”
谢恒:“……人还是得修仙。这样可以踏破虚空,把作者踹进湖里。”
第162章
◎洛氏婉清,见过陛下◎
谢恒开口,守卫也不敢再拦,众人大喜,跟着谢恒浩浩荡荡往前进去。
这是这些百姓第一次进宫,他们兴奋又忐忑张望着周边,跟着谢恒一行人往前。
等到大殿门口,看着白玉石台阶上刻着的龙纹,立在两旁的士兵,这些百姓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洛婉清抬着张逸然,跟在谢恒身后,走上台阶,等到达殿前,谢恒步子不停,只持着血书,大步向前,扬声道:“臣,谢恒,替御史台张逸然,扬州洛氏,向天子请命,于大殿伸冤。”
说着,洛婉清抬着张逸然跟着谢恒入殿,李宗看着被抬进来的张逸然,还有站在一旁的纪青,不由得皱起眉头。
谢恒带着众人向李宗行礼,百姓第一次到这种地方,都吓得慌忙磕头。
李宗看着大殿上乌泱泱一片,敲着桌面,斟酌着道:“谢爱卿,为何带这么多人上殿?张御史又怎么了?”
“禀告陛下,”谢恒直起身来,语气沉稳道,“张大人认为洛家案仍有冤情待审,故而于顺天府击鼓鸣冤,却被郑璧奎所拦,郑璧奎当街殴打朝廷命官,甚至试图损毁登闻鼓以阻止张御史告状,微臣听闻如此惨案,心中不平,故而带张大人及相关证人上殿,请陛下明断。”
李宗听着这话,颇有些头疼,他抬手扶额,压着怒气,尽量冷静道:“洛氏案不是已经有了结果,张逸然还告什么?”
“因为张大人认为,此案尚未结案,他蒙冤入狱,心中不甘。”
“那郑璧奎呢?”李宗抬眸看向地上跪着的郑璧奎,声音冷上几分,“张逸然告状,你去掺和什么?”
“陛下,巡查东都乃十六卫职责,微臣也是听闻顺天府有人闹事,才过去查看,就见监察司柳惜娘一身粗布麻衣在顺天府门口撒泼,微臣与柳惜娘动手之时,张逸然突然带人过来,帮着柳惜娘与官兵对峙,自己还将登闻鼓推倒,”郑璧奎越说越激动,抬头道,“而后谢司主突然赶过来,当街殴打微臣与南衙官兵,还请陛下为十六卫做主!”
“做主?”谢恒闻言,起身回头,看向郑璧奎,开口却道,“你的意思是,你明知这是监察司四品司使柳惜娘,是朝廷命官,是直属天子之臣,你还敢与她动手,现下伤了人,还要陛下为你做主?!”
郑璧奎被这么一骂,顿时僵住,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柳惜娘再如何出身卑贱,那也是监察司的官员。
谢恒看出他这才反应过来,冷笑出声:“郑璧奎,你当真是好大的脸面!”
“微臣并无此意,”郑璧奎很快反应过来,抬眼看向李宗,忙道,“陛下,微臣自然不会随便同监察司之人动手,着实是柳惜娘仗势欺人,在顺天府闹事,微臣才被逼动手。”
“我闹什么事?”洛婉清转头看去,冷声道,“我去顺天府就是闹事吗?”
“你不闹事你穿这一身做什么?”郑璧奎迅速开口道,“张逸然是去告状的,是他觉得他被诬陷,那你去做什么?”
“我……”
“她来帮我。”
张逸然喘息着开口,将所有人的话打岔过去。
李宗抬起眼眸,就见张逸然喘息着从担架上挣扎着爬起,他艰难撑着自己,向李宗叩首,李宗见他这时候还不忘君臣礼仪,面色稍霁,随后就听张逸然道:“陛下,微臣知道陛下将将郑氏案结案,但微臣,却必须给洛家讨个公道。前些时日,陛下让宋大人,谢尚书一起见证,私审洛家案,结果证人纪青却意外中毒,因此,陛下判微臣诬告郑氏,此举,微臣不服。”
张逸然说着,又停下喘息,过了许久后,他才继续道:“如今,纪青伤势痊愈,微臣恳请陛下,再审此案。”
听到这话,众人面面相觑,郑平生面露冷色,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李归玉,李归玉轻咳了一声,王神奉意识到什么,回眸看来,想了片刻后,便拱手道:“陛下,朝堂并非儿戏,洛氏案一审再审,一个民间案子,凭何让朝廷费尽这样的多的人力物力?老臣以为,此案应移交刑部,按规章审核才是。”
李宗听着,没有出声,只敲着桌面思考。
宋惜朝看了看周边,见许多文臣都似有不满,想了片刻后,才抬眼看向李宗,缓声道:“陛下,洛氏案一审再审,全缘于结果始终未能服众。按照惯例,敲了登闻鼓,天子亦需上堂。恰逢今日这么多百姓在这里,倒不如彻彻底底,将洛家的案子做个了结,是非曲直,也说个明白。”
“宋大人所言甚是,”谢恒开口出声,没留半点余地道,“且,除却洛氏案,郑璧奎拦人伸冤,公然损毁登闻鼓,谋害朝廷命官,这桩桩件件,亦需理个清楚。”
“谢大人言重了,”郑平生听不下去,冷淡开口,“犬子虽然冲动,倒也并非是非不分,怕是有人故意诱他陷害,其心可诛。”
“郑尚书放心,在下与郑大公子也算一同长大,对其习性颇有了解。今日特意带了在场看过全程的百姓过来,”谢恒转头看向郑平生,说得颇为贴心,“就怕误会了郑大公子。”
“你……”
郑璧奎一听“习性”二字,便知谢恒骂人,立刻就想起身,却又被朱雀一把按下,厉喝出声:“别乱动!”
“谢恒,”郑平生见状,终于忍不住冷下声来,“管好你的人,我儿乃南衙十六卫统帅,休要做得太过了。”
“他如今乃嫌犯,虽未定罪亦当安分守己,郑尚书还是好好管教,别让他以为全天下都是郑家后院,容他四处撒欢。”
“好了,”李宗抬手扶额,“既然来了这么多人,这案子的确该有个结果。张逸然,”李宗抬眸看向张逸然,“上次你已经呈报过物证,但你的物证,都只能证明现在找不到洛曲舒贩盐的证据,还有其他证明吗?”
“陛下,”张逸然轻轻喘息着,缓声道,“当初郑大人提交洛家的证据,如今查明证人要么死,要么远走,要么根本不存在于世间,这不蹊跷吗?最重要的是,当时办案知府周春的师爷纪青可以作证,洛曲舒的口供乃郑尚书下令伪造。”
“纪青……”
李宗敲着桌面,看了一眼谢恒,压着情绪道:“纪青何在?”
“草民在。”
纪青慌忙跪地,颤颤巍巍。
李宗打量着他,慢条斯理道:“张大人所言可是属实?”
“是……属实。”纪青不敢抬头,逼着自己,颤抖着声道,“草民可以作证,当时,洛曲舒一直不肯认罪,于是周大人便找到草民,让草民伪造一份供词,草民知道这是要害人性命之事,劝说周大人,不敢动笔,周大人便告知草民,此乃郑尚书亲口下令。草民胆小,也怕事后追责,于是说服周大人,去同郑尚书要了一块随身玉佩,作为信物。”
说着,纪青从袖中拿出玉佩,他在陈述中慢慢镇定下来,抬手呈上玉佩,郑重道:“之后,草民伪造了供词,与周大人一起审案,逼着洛曲舒按下手印,才得了口供。而后不久,草民就听闻……洛曲舒自尽于狱中,之后洛家流放,死于岭南道上。至此之后,草民日夜难安,总觉良心谴责,等遇上张大人……草民自知有愧,故而检举。”
听到这些话,众人面面相觑,然而郑平生却是笑起来:“随便偷一块玉佩,就拿来诬陷我,纪青,你身后人,好手段呐。”
纪青身躯一颤,郑平生转头看向纪青,打量着他道:“你说了半天,除了这一块玉佩,你们还有什么证据?”
“这一块玉佩还不够吗?”张逸然冷眼抬头,“你办的案子,没有任何铁证能证明洛曲舒有罪……”
“可你也证明不了他无罪!”郑平生打断他,“我办案至少还在他家搜出了私盐,张大人随便找一个人拿一块我的玉佩指证我,岂不是草率?而且,你不仅仅指证的是我,你还指控三殿下,三殿下何等君子?当年自愿为国在边境受尽屈辱,你也敢空口白牙随意诬陷?”
“我不是随意,”张逸然有些激动起来,“是当地官员的供词,三殿下当时经常出入狱中……”
“我是为了给洛伯父奔走。”
李归玉声音似有些疲惫,他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不敢相信伯父是这样的人,所以一再想询问伯父真相,却不想竟让张大人有如此误会。”
“那个放私盐的仓库,之前一直是你在管!”张逸然立刻道,“洛曲舒过去从未有过贩卖私盐之事,你刚恢复记忆与郑大小姐相认,他就去贩盐了?”
“我也想不通。”李归玉似是回忆着道,“张大人,除了纪青,你没有其他证据了吗?”
“纪青还不够吗?”
张逸然皱起眉头:“你们看过卷宗,你们看过扬州官员陈词,看过过去案件的梳理,这个案子从判定就有问题……”
“张大人所有铁证,只有一个纪青吗?”
李归玉继续追问,张逸然抿紧唇,许久后,他终于道:“洛曲舒识字,可口供上却只有手印,这足以映证纪青说的话。”
“张大人为何会这样说?”李归玉面露诧异,“我与洛伯父相识五年,我从未见过他写字。”
“他识字,”张逸然也知这话有些不够力度,却还是坚持道,“在扬州,我找到过他在月老庙写下的姻缘带。”
“姻缘带并不一定要本人书写,”李归玉摇头,“月老庙门口有专门帮忙写字的书生。若洛伯父识字,我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么久以来,他从不签署任何一份契约?”
这话将张逸然问住,郑平生眼中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李归玉贴心道:“张大人,你或许是心中早有定论,所以被提前干扰,看证据,也有失了偏颇吧?”
“我……”张逸然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他挣扎着道,“我不是……”
“张大人,除了纪青,你还有其他直接证据吗?”李归玉见张逸然慌乱起来,继续追问,“若是只有纪青,万一他骗你怎么办?”
“我没有!”
纪青闻言急喝出声,慌忙道:“陛下,各位大人,我没有,我赌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三殿下就是凶手,”纪青看向李归玉,立刻道,“前些时日,我本来离开监察司了,就是三殿下找我,他威胁我要我诬告张大人,我不肯,然后我就在宫中中毒……”
“我威胁你?”李归玉皱起眉头,似是疑惑,“纪师爷,你为何要离开监察司?”
纪青一僵,李归玉继续道:“你离开监察司,就是不打算作证了吧?既然你都不打算作证了,我若当真是凶手,为何还要再找你,要你诬告张大人?我难道不该让你跑得越远越好吗?”
“你们心狠手辣……”
“纪师爷,”李归玉神色冷淡几分,“这世上终究有王法,哪怕我是皇子也受此牵制,我怎会做此画蛇添足之事?而且——”
李归玉说着,目光从张逸然身上滑到洛婉清身上:“张大人办案,你为何会在监察司?监察司对此案,关心得很呐。”
这话一出,便是暗指监察司是这个案子幕后主使。
一瞬之间,这些时日的热闹似乎也有了缘由,如果没有监察司,哪里来这样大的手笔?
如果监察司是幕后推波助澜之人,这案子真假便有了疑虑,所有官员慎重起来,纪青也察觉风向不对,急急摇头:“不是……不是这样……柳司使只是帮忙……我说的是真的,都是真的!”
“那你为何之前不说,要离开监察司,如今又说呢?”
李归玉说着,看向张逸然:“而且,张大人,你办案应该知道,证据不可为孤证。你说的对,一切都巧合得太过了,之前的证人,一个都找不到,郑大小姐一找到我,洛家就出事,如果我不是当事人,我也会觉得太过巧合。可偏生我是——”
李归玉面上露出几分遗憾,认真道:“所以我得告诉张大人,巧合不是证据。如今这个案,说到底,张大人唯一的证据,也只是纪青。可人会说谎,张大人能保证,这个人没有其他心思吗?大家不清楚纪师爷,我在扬州却也有所耳闻。这位纪师爷,从来都是一位有钱能推磨的主。二两银子,就可以买他去说服被抢了地的受害人放弃上诉,他巧舌如簧,扬州城没有他摆不平的冤案,这样一个人说话,可信吗?”
李归玉开口,纪青整个人僵住,他似是想起自己做过的事,眼泪夺眶而出,他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疯狂摇头:“不是……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他或许是收了人钱财,也可能是被人胁迫,张大人,若你拿不出其他证据……”
“他还有证据。”
李归玉话没说完,洛婉清骤然出声。
李归玉闻言回身,迎上洛婉清的视线,就见洛婉清盯着他,平静道:“殿下,这个案子不是孤证,我亦可作证。”
“柳司使!”
听到这话,张逸然急急开口,洛婉清没有理会他的劝阻,认真道:“我可以作证,洛曲舒识字,那条姻缘带,是他本人所写。”
“你作证?”
郑平生冷笑出声:“你是谁,你凭什么作证?”
洛婉清没有立刻回话,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死死盯着不远处站着的李归玉,看着他似是在等待的眼神,她终于清楚意识到。
他在等这一刻。
从她回到东都,从他们再次相逢,宫宴请封,故意给她看他们的婚书……
桩桩件件,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就是要让她知道,她除了自爆身份走投无路,然后又让她知道,如果她爆出身份,生是广安王妃,死亦是广安王妃。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她闭嘴。
又或者,她不闭嘴,他亦如所愿。
她慢慢捏紧拳头,面上却是笑起来。
她抬起眼眸,看向高座上的李宗:“陛下,方才郑统帅问我今日为何披麻戴孝去顺天府,是否是去闹事,微臣尚未回应,现下得了机会,微臣才能开口。微臣这一身孝服,是为祭奠亡父所穿。”
“亡父?”李宗有些听不明白,“你父亲与此案有何干系?”
“禀告陛下,微臣父亲,便是此案当事人洛曲舒。”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李宗震惊出声:“你说什么?洛曲舒是你父亲?!”
“草民洛曲舒之女,洛氏婉清,”洛婉清一掀衣摆,跪在地面,扬声道:“见过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今日团战】
郑平生:“我儿已经嘲讽开团,输出速速跟上。”
李归玉:“让开,我开大。”
张逸然:“残血求救。”
纪青:“残血求救。”
李归玉:“赶紧投降,可以不浪费时间。”
洛婉清:“呵,不是只有你有大招,张逸然纪青退后,看我输出。公子呢?公子人呢?”
李归玉:“没有人会帮你的,小姐,放弃吧。”
洛婉清:“我要坚持和你战斗到最后一刻!”
李归玉:“那就试试。”
混战三分钟。
王神奉:“李归玉,家被偷了!!!”
战斗结束:
谢恒:金牌打野,上路带穿
谢恒:“不要因为我话少,就当我不存在好吗?公屏打字只是一种吸引你们的策略罢了”
女主的案子明天就结束了
第163章
◎丫头,你怎么又来了?◎
这一声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惊住,张逸然知阻拦不住,颓然跪坐下来。
李宗愣愣看着洛婉清,有些想不明白道,“洛……洛婉清不死了吗?柳惜娘,你这话又从何说起?”
“禀陛下,”洛婉清答得清晰平静,“我父因受郑平生陷害入狱,民女被判流放岭南,为求公道,民女在监狱之中,与死囚柳惜娘互换身份,借此考入监察司。”
“荒唐!”听到这话,李宗暴喝出声,“你换了身份,监察司没查出来?!”
“柳惜娘在狱中受刑被毁容貌,为换身份,民女制造意外撞上火盆,自毁容貌之后,寻常很难辨认。”洛婉清平静解释,所有人目光呆呆落在她脸上,洛婉清继续道,“之后,民女寻到能人异士,借以任务之名换回自己本来面目。”
说是“借以任务”之名,李宗却是清楚知道,这个任务就是监察司、或者说他给的。
那时候李归玉回来不久,他太希望监察司能安排一个人靠近这个不知底细的儿子查个清楚。
只是洛婉清给他留了脸面,他也不会揭穿。
他消化着洛婉清说的话,想了一圈,斟酌着道:“然后你就留在监察司中,就为了给你爹报仇?”
“是。”洛婉清果断开口,“民女一家救三皇子于危难,最终却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民女自觉有愧于父母家人,无论如何,也想还我爹清白,为家人讨个公道。”
“所以你滥用私权,借助监察司之力办你的私案?”
李宗盯着洛婉清语气带了不满。
谢恒正要开口,洛婉清便应声道:“是。”
说着,洛婉清抬头,好不退缩迎上李宗目光:“陛下,我父亲冤死,家人流放,我自毁容貌走到今日,陛下觉得,我尽我所能求个公道有错吗?纵使这是私案,难道因为是我家人的案子,它便不是冤案了吗?!”
“欺君罔上,”李宗皱起眉头,“你大胆。”
“欺君之罪,民女自当受过。”洛婉清语速极快接话,“可民女一家之冤,天下人看着,陛下又是否当给个说法?”
李宗闻言一顿,洛婉清说到这个地步,他算是彻底明白过来。
洛氏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哪里是张逸然一人能做到的?
从纪青到洛氏谣言,监察司在中间屡屡出手,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谢恒,只是一直没想明白谢恒的目的。
毕竟这个案子对谢恒毫无益处,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可如果柳惜娘是洛婉清,这一切便有了源头。
这姑娘为了自己家仇进监察司,费尽心机,将这个案子捅到天下人面前,怕是连谢恒都骗了过去。
而她如今将身份自告出来,便是存了以命换命的心思。
她用自己的性命来证明这个案子,谁又能揣测半分?
李宗深吸一口气,缓声道:“好,好,那朕便听你说这个案子,你指认是郑尚书和三殿下诬陷你父亲,你又如何得知是他们诬陷?”
“郑尚书诬陷,有纪青证词,同时有郑氏玉佩,以及我父亲口供做为证据互作印证。”
“我父亲乃崔氏门客,因崔氏案受牵连至江南避祸,虽然朝廷并未下令惩治我父,然而为避纠纷,我父亲一直隐居江南,从不写字,也是怕引来故人烦扰。崔氏过去亦是大族,若我父亲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盲流,又怎会成为崔氏门客?”
提到崔氏,堂上众人脸色微变,随即便知洛婉清说的不假。
如果是崔氏过去的门客,不识字的可能性太小,而且,不愿意暴露身份,也有了理由。虽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若是小心谨慎之人,倒也说得过去。
“既然我父亲识字,那他的口供,按规矩必须由他本人签字画押,如今为何只有一个指印?而这份口供正好对应纪青供词,加上纪青手中郑大人的信物,此案如纪青所言,乃郑大人刻意诬陷,陛下应当看得分明。至于民女如何得知我父亲之案,乃三殿下与郑尚书合谋——”
洛婉清说着,抬眸看向李归玉:“是三殿下同我亲口承认的。”
所有人闻言,都跟着洛婉清看向李归玉。
而李归玉双手拢在袖中,只盯着洛婉清,似是疑惑道:“你当真是我家小姐?”
“我是不是,殿下看不出来吗?”
洛婉清嘲讽一笑:“殿下不是对洛婉清情深义重,难道我换了个身份,殿下就看不出来了?”
“我的确怀疑过,可柳司使一直否认……”李归玉皱起眉头,试探着道,“若柳司使是小姐,那可否告诉我,您十五岁生辰那年,河灯许愿,许的是什么愿望?”
洛婉清闻言顿住。
李归玉见洛婉清迟疑,立刻追问:“柳司使不知道,还是不记得?”
话说到这份上,容不得洛婉清记不清。
她深吸一口气,只能如实道:“我记得……”
李归玉看着她,眼中带了几分怀念,听洛婉清艰难出声道:“我许的愿望是,能够嫁给江少言,与他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听到这话,谢恒转眸扫了洛婉清一眼,又收回眼神。
李归玉慢慢笑起来,眼中带了几分欣慰:“你的确是小姐。可既然是小姐——”
李归玉面露疑惑:“你为何要说这种谎言?我何时承认过与郑尚书合谋?”
“殿下在扬州时,同我起过争执,还被我捅伤,可有此事?”
洛婉清盯着李归玉,继续追问:“那时候你同我承认你逼死父亲,你可记得?”
“小姐,”李归玉皱起眉头,眉宇间隐约压了怒意,“那时候你同我说郑璧月找你,质问我与她的关系,我三番两次解释,你都不听,甚至因此伤我……我都未曾上报。你到底是听了什么谣言,误认为我害了郑伯父?”
“我今日站在这里以命告你,我用命来说谎吗?”
洛婉清知道与李归玉纠缠不出什么结果,只能道:“我知你心思缜密不会留下证据,可我对天起誓,那时候的确是你亲口所说,是你逼死我父亲。”
“我若做了我为何会告诉你?”李归玉冷静分析着,“小姐既然说得是承认,也就是你在见我之前,你便已经觉得我是凶手,质问我后,才会有‘承认’二字可言。我知道小姐不会随意诬陷我,到底是谁在骗你,说我害了伯父?!”
“那周春呢?”洛婉清立刻道,“周春亲口同我承认,我父亲死之前,听到你同他说话,让他自尽就可以保住我一家人性命,你敢说你没有说过这话?!”
“周春?扬州知府周春?是他在骗你?”李归玉面露怒色,立刻道,“让他来见,让他当面与我对峙,我是见过洛伯父,但我是为了救人不是逼他!小姐,你我相识五载,你怎可信他而不是信我?”
洛婉清没再说话,她平静与李归玉对视,看着他演戏,不由得嘲弄一笑。
李归玉面露哀色:“小姐不信我?”
“陛下,”洛婉清没有理会李归玉,转头看向李宗,抬手行礼,“民女该说的说完了,对于三殿下,除了民女的证词,的确再无其他证据,但皇子尚书行事,一介草民,又何以翻天?可此案相关证人如今基本已经查无所踪,就此一条,我想在座百官,都应清楚此案到底是否冤情。民女替换死囚,欺君罔上,罪无可赦,愿受雷霆之怒,只求陛下,为民女冤死之父澄清冤屈,让他九泉之下,能有瞑目之日。”
洛婉清说完,便叩首而下。
在场人俱不敢言,过了许久之后,宋惜朝首先站出来,他什么都没说,只一撩衣摆,便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在场许多官员都纷纷跟着跪下。
朝堂安静如死,只有一个又一个官员跪地之声,随后有反应过来的百姓,也赶紧跟着跪下。
这些人什么都没说,但却有什么声音在人心中震耳欲聋。
等到最后,谢恒跟着跪下,朗声开口:“请陛下严惩刑部尚书郑平生,严查三殿下李归玉,惩处南衙十六卫统帅郑璧奎,以安民心。”
谢恒一出声,张逸然随即叩首,大声道:“请陛下严惩凶手,以安民心。”
言罢,百官浪潮之声回荡在朝中,反反复复:“严惩凶手,以安民心!”
“严惩凶手,以安民心!”
洛婉清在这些声音闭上眼睛,她静静等着结果,等了许久,李宗都不发一言。
直到最后,郑平生轻笑一声,却是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罢,好罢,诸位既然认定我郑某有罪,就当我有罪,可我想问问这位洛小姐,觉得本官该如何宣判啊?”
洛婉清闻言抬眸,就看郑平生展开衣袖,嘲讽笑道:“我郑平生为官几十载,为朝廷鞠躬尽瘁,就算诸位认为我判错了此案,也罪不至死吧?”
说着,郑平生转头看向洛婉清,笑着提醒:“洛曲舒死于自尽,洛家死于山崩,而洛小姐,你现在活得好好的,就算要以命偿命……我也无命可偿啊。”
“可没有你,他们怎么会死?!”
张逸然闻言,急急出声:“洛小姐又怎么会走到今日?”
“什么叫今日?”郑平生面露疑惑,他抬手指向洛婉清,“洛小姐如今可是正四品朝廷高官,人上之人,按你的说法,若这是因我而起,那她应当感谢在下才是。”
“郑平生你厚颜无耻!”
“是你们血口喷人!”
郑平生大喝,他转头看向李宗,盯着李宗道:“陛下,我跟随陛下数十载,老臣之为人陛下应当清楚,今日陛下若要办我,倒不如直接把我杀了了事,提着我的人头到司州郑家,告诉他们,陛下不信我!”
“是啊!”
郑璧奎闻言大喝出声:“陛下我们郑氏全杀了,给他们一个公道好了!”
“算起来你的确该杀。”
谢恒冷眼看向郑璧奎:“谋害证人,销毁罪证,大庭广众之下登闻鼓都敢砸,蔑视君上,论罪当诛,我看你在南衙十六卫统帅位置上做太久,脑子都不清醒了。”
李宗闻言,神色动了动,谢恒快速看了李宗一眼,李宗一瞬明白了谢恒的意思。
他摩挲着桌面玉玺,斟酌着所有人的话。
司州郑家……
这是郑平生在提醒他,他后面还有一家大族,而郑平生口口声声说着“罪不至死”“杀了了事”,其实就是在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底线。
今日这样的场景,郑平生自己怕也知道不可能不办他,但一家大族,丢一个官,倒也不是不可接受。
而谢恒刻意提到南衙十六卫,便是告诉他,如今郑家理亏,趁机夺了郑璧奎的位置,也算合情合理,郑家不好多说。
李宗略一思量,心中便有了盘算,他慢慢扫了众人一眼,终于开口道:“谢爱卿说得极是,郑璧奎,你好大的胆子。登闻鼓乃我朝百姓之期盼,你当众砸鼓,将朝堂法度当成什么了?”
“陛下这是污蔑……”
“你问问这些百姓,这是不是污蔑?!”李宗大喝出声,随即冷声道,“来人,将郑璧奎拿下,至今日起,南衙十六卫暂由北四军周山代管,郑璧奎押入狱中,待朕详审。”
“陛下?!”郑璧奎惊愣抬头,郑平生却是极为镇定。
李宗转眸看向郑平生,知道他已经做好准备,继续道:“至于郑平生,虽判有错案,但念其过往功绩,免于死罪,褫官查办,日后好生悔过吧。”
“陛下?”张逸然闻言,立刻抬头,“洛家是数条人命……”
“张逸然够了!”李宗冷眼看过来,“洛家虽然枉死,但毕竟与郑尚书无关,洛曲舒乃自尽,洛家人死于山崩,归根到底,乃他们的命数使然,郑尚书乃三朝老臣,朕做到这步,对洛家已是仁至义尽。朕知你冤枉……”
李宗语气放软几分:“你先官复原职,朕这里记你一功。”
“可是……”
“张大人,”洛婉清叫住张逸然,张逸然愕然回头,就看洛婉清温和笑笑,带着哀求道,“够了,张大人,别说了。”
“至于柳……”李宗见张逸然安静,开口就是一顿,沉默片刻后,他声音冷上几分,“至于洛婉清,私换死囚身份,混入监察司,官至四品司使,滥用职权谋己私案,欺君罔上,罪无可赦,现押入天牢,审理相关协助人员,择日论罪行刑,以儆效尤!”
李宗数落着她罪行,最后仿佛终于泄愤几分,声音柔和下来:“如此结案,洛氏,你可还满意?”
“禀陛下,”洛婉清听出李宗言语中的不满,不由得笑起来,她直起身,朗声道,“草民一家,数条贱命,能换郑尚书一官半职,草民,满意!”
说着,洛婉清重重叩首,大声道:“草民谢过天恩浩荡!”
说是满意,说是谢过天恩浩荡。
可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出言语中的不甘绝望。
怎么能甘心呢?
人生来,谁不是幼童长大,谁不是亲友眼中宝珠,一家数人性命,举国上下瞩目,最终却只换他人一官半职,谁能甘心?
“不公平……”
人群中有人嚷嚷出声,随即立刻被人捂住嘴。
然而这声“不公平”却落在所有人心中,只是再没有人敢说话,百姓跪在地上,因愤怒颤抖起来。
李宗见状,亦是不满,但再不好多说,只道:“如无他事,将人分别看押,退朝吧。”
说着,他便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李宗一走,朝臣各自散去,几个士兵冲进殿中,压着洛婉清便往外去。
洛婉清起身时抬眸,就见谢恒朝她轻轻颔首。
洛婉清心中便知谢恒有他的打算。
她被士兵领着走出大殿,刚一出去,就听身后传来大唤之声:“洛……洛小姐!”
洛婉清诧异回头,便见张逸然由青绿纪青搀扶着,踉跄着走过来。
洛婉清赶忙停住,立刻道:“张大人,您还是赶紧去看大夫。”
“洛……婉清姑娘,”张逸然轻轻喘息着,他认真看着洛婉清,“我一定会去救您出来。”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她神色温和几分,只道:“张大人护好自己,我自有打算。”
张逸然闻言,便知今日洛婉清绝非冲动,他抿紧唇,犹豫片刻,才道:“对不起。”
纪青闻言,也赶忙道:“洛小姐,对不起!我……我当初……”
纪青说着,便有些慌乱,洛婉清听到纪青的声音,转眸看去,神色平和,只道:“我放你走,便是原谅。”
纪青一愣,洛婉清神色软下几分:“如今纪师爷肯回来,我更是高兴。”
“洛姑娘……”
纪青沙哑出声,旁边士兵试探着道:“柳司使?”
洛婉清知道这些士兵难做,他们不敢得罪监察司,但毕竟也是宫中侍卫,洛婉清没有为难,只向众人点了点头,便跟着侍卫离开。
侍卫领着她进了天牢,将她关押进去,等锁上大门后,整个牢房变得黑压压一片,只在头顶,有些许光芒落下。
不知为何,进入牢狱之中,洛婉清反而安定下来,她坐在狱中呆了片刻,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隔壁响起:“呀,丫头。”
张纯子语带好奇:“你怎么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坐牢坐多了,进入监狱,竟然觉得很安心呢。”
张纯子:“我深有体会,我就喜欢待在天牢,一待好多年啦!”
今天送个520番外给大家。写长了一点点,分两天放吧,都放在作话
【520番外·影使风波(1)】
洛婉清是被人从白虎司叫上山的。
她本来在白虎司忙得晕头转向,打从接任白虎司以来,洛婉清便没有清闲过一天。司主每日要忙的事比当司使时多得多,外加她还需操心些其他,更是忙上加忙,故而平白无故被叫上山,她心里颇有些不满。
等她上山之后,便见青崖玄山朱雀三使坐在院子里喝茶。
谢恒不在,地上跪了一排青年,她看着有些茫然,疑惑抬头道:“公子不在,诸位叫我过来做什么?”
“公子不在就不能叫你啦?”
朱雀说着,从长廊上站起来,拉过洛婉清到那些青年面前道:“快,来挑挑。”
“挑什么?”
洛婉清听不明白,青崖却是笑起来,一面倒茶一面解释道:“柳司使,叫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影使之事。”
“影使?”洛婉清听不明白,“什么影使?”
“你没有影使,做事不方便,”玄山在一旁提醒道,“这些时日你总是写不完回函,御史台天天催,所以我们决定——”
“给你找个影使。”
朱雀抬手指了地上一排青年道:“你看看,这都是我们从我们手底下挑选出的精锐,你选一个。”
洛婉清闻言,心上“咯噔”一下,她下意识询问:“公子知道这事儿吗?”
“这种小事也要告诉他?”朱雀疑惑,洛婉清一时开不了口,只愣愣看着地面上的青年。
监察司男多女少,一眼扫过去,竟是一个女司使都没有。
她犹豫着思索拒绝之词,旁边朱雀热情指着一个高马尾青年道:“你看这个,这是我们朱雀司的闷葫芦,他叫诸葛云,最擅长写各类文书。这个叫傅有为,玄武司的,字特别好看。那个叫孙江蓝,人机灵,会办事……”
“做什么呢?”
话没说完,谢恒的声音就从房间里传来,所有人一同看去,便见谢恒调整着手中千机位置,从房间里走出来。
所有人纷纷行礼,玄山让开位置给谢恒,谢恒扫了一眼地面上跪着的青年们,又看了一眼洛婉清,转动着手中千机,走到长廊坐下,冷淡道:“趁我休息,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我们在给柳司使挑影使。”
朱雀大大咧咧开口,周边顿时冷了几分,青崖低头喝茶,朱雀玄山却似乎毫无所知,朱雀叹了口气,埋怨道:“柳司使打从进监察司,就是自己单打独斗,以前那个影使……”
朱雀说着,看谢恒一眼,委婉道:“不太顶用,之前事儿少也就算了,现在事儿这么多,还让柳司使一个人干,这有点过分啊。”
“主要是她干不完。”
玄山冷淡道:“她写的文书,狗屁不通。”
“那个,玄山使,”洛婉清勉强笑着开口,“我只是不太熟悉文书格式……”
“所以找个影使啊。”朱雀立刻道,“找个会写的不就行了吗?公子你说是吧?”
谢恒没说话,只转动着千机,抬眸看向洛婉清:“惜娘以为呢?”
洛婉清一时开不了口,不得不说,其实大家说得她很心动。
她不爱写文书,她只爱出任务,能有一个笔杆子,她自然高兴。
谢恒看出她的想法,点点头,只道:“可有看中的人选?”
“诸葛云诸葛云。”朱雀小声开口。
洛婉清看向跪在地上的诸葛云,迟疑着道:“这位诸葛影使……”
“他字不好看。”
谢恒提醒,洛婉清转头看向第二位,试探道:“那……傅影使……”
“他爱乱用典故。”
“那孙影使……”
“他喜欢欠钱不还。”
……
洛婉清说一位影使,谢恒便指出一项缺点,等一干人问过去,全场跪着的影使的底都给谢恒揭了个遍。
朱雀目瞪口呆,不由得道:“公子真关心我们啊,那这样吧,要不就我们诸葛云,”朱雀一拍手,认真道,“他虽然字难看一点点,但非常靠谱。而且人长得又好,我们柳司使看着脸也高兴啊!”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跪着的诸葛云,青年生得冷峻沉稳,看着的确靠谱。
谢恒见她头看,垂眸转手中千机,只道:“柳司使既然想要这位诸葛影使,那就留下吧,之前那位的确不顶用,好在死了。”
洛婉清闻言看过去,也不多话,只想想未来不用写文书的好日子要来临,便有些高兴,行礼道:“多谢公子。”
谢恒手中千机转得更快了些,面上冷淡道:“去办事吧。”
洛婉清也不多话,抬手行礼,便招手领着诸葛云离开。
诸葛云见状立刻跟上洛婉清,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下山,谢恒抬眸看了一眼,转过眼去,压着情绪没有出声。
玄山看了一眼谢恒手腕上的千机,忍不住提醒:“公子,别转了,快冒烟了。”
谢恒闻言抬眸,也不知骂谁,只道:“多管闲事。”
说完便站起身,转身离开。
第164章
◎想活吗?◎
听到张纯子的声音,洛婉清有些意外,随后不由得笑起来:“前辈,又见面了。”
“我倒从来没过你这样在天牢里进进出出的。”
张纯子说着,有些好奇:“这次又是什么罪?”
“欺君。”
洛婉清开口,倒也没有半点遮掩,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听得张纯子连连称奇,不由得思考着道:“我说你这姑娘上次见就奇奇怪怪,原来内力不是自己的。你能走到今日,的确机缘非常,是段传奇。不过……”
张纯子说着,似是有些想不通:“既然已经走到监察司四使的位置,怎么会想不明白,你今日这样告状,其实不会有什么结果呢?”
洛婉清没有说话,张纯子分析着道:“郑家有兵有权,每年上贡不少,你这案子太小,就算全天下看着,也抵不上一个郑平生。不说其他,真把郑平生杀了,王神奉首先就得怀疑李宗下一个是不是要杀他,郑家也要想,李宗会不会像诛灭崔氏、秦氏一样,找个借口把郑家都杀了?李宗也得想,他们是不是都在揣测自己,会不会哪天就反了?百姓的怨气,那永远只是怨气,”张纯子嘲讽一笑,“有兵有权,才真的会威胁到李宗。你要想拿百姓逼他,算错啦!他只会想,他又有理由找郑氏讨点好处,比如说——”
张纯子想了想,随后道:“用南衙十六卫统帅的位置,换郑璧奎的命呢?”
“我知道。”
洛婉清平静出声,张纯子一愣,不由得道:“你知道?那你还做?你要得知道,你没人保,李宗现在在气头上,怕是想砍了你撒撒气呢。”
“不会的。”
洛婉清语气笃定,张纯子想了想,好奇道:“你是觉得,谢恒会救你?”
“是也不是吧,”洛婉清笑笑,“公子救不救我,我都死不了。”
“哦?”
张纯子听着她的语气,思考着道:“你倒是胸有成竹——你……”
张纯子有些不确定:“不会是故意的吧?”
洛婉清没说话,只低头拿着枯草,在手中编织着蚂蚱。
枯草太细,编织蚂蚱有些艰难,洛婉清细细编着蚂蚱,张纯子被她激起了兴趣:“你怎么想的?你同我说说啊。你为什么故意告郑平生?为什么要来天牢?”
“前辈,你我之间的交情,怕是还说不了这些。”
洛婉清说着,慢条斯理道:“我只能说,我给了所有人一个机会。”
“你这话太奇怪,”张纯子听不明白,“你给了谁,给了什么机会?”
张纯子话刚说完,不等洛婉清回话,就“啧”了一声,随后便道:“有人来了,老朽走了。”
说着,张纯子的气息便消失在了旁边。
洛婉清看了隔壁墙壁一眼,他似乎一直生活在这里,可以随意出入任何一个牢房。每次有人来,他便主动消失,似如鬼魅。
洛婉清不免产生几分好奇,只是他消失没一会儿,便听牢狱门口传来开门声,青年玄衣金冠,独身走进牢中。
洛婉清静静看着他进来,等对方站定到她的牢房门前,洛婉清才颔首行礼:“公子。”
“张纯子在吗?”
谢恒没有理会她,提声开口,随即一个老者声音在远处大声响起来,回应道:“行,我走远点儿。”
谢恒眼里带了几分笑意,等了一会儿,确认张纯子走远后,他才半蹲下身,看向牢房中跪坐着的洛婉清,目光落到她折过的蚂蚱上:“在做什么?”
“折蚂蚱。”
“这是枯草不好折。”谢恒意有所指。
洛婉清明了一笑,只道:“我试试。”
“那现下呢?试出结果了吗?”谢恒询问。
洛婉清想了片刻,颔首道:“试出来了。”
“死心了吗?”谢恒笑着询问。
洛婉清动作微顿,犹豫片刻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谢恒看着她平静的神色,笑容收了几分,不由得道:“会难过吗?”
“尘埃落定,我没有什么难过了。”洛婉清语气平和,只抬眼看向谢恒,“我就是担心,纪青如今如何安排?”
“在监察司。”
“今日作证那些百姓呢?”洛婉清担心,“郑家可会去找他们麻烦?”
“人太多,没有留任何记录,最重要的事,陛下给郑璧奎放了话,若这些百姓谁出了事,就杀他以平民愤。”
谢恒说着,带了几分笑:“郑璧奎暂时不敢做什么了。”
“陛下不杀他?”
洛婉清明知故问,谢恒摇头,只道:“郑璧奎将南衙十六卫让了出来,还许诺今年夏天就会将花园修建完毕。”
洛婉清听着没说话,谢恒转头看她:“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有些奇怪。”
“嗯?”谢恒歪头,被引起了好奇心,“奇怪什么?”
“今日清晨,公子是在暗示我爆出自己身份告状吧?”洛婉清说起清晨的事,小心翼翼道,“公子不怕我给你惹麻烦吗?”
“我的麻烦不少,多此一桩无甚大碍。”谢恒听到是问这个,不由得一笑,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禁步,坦诚道,“惜娘能恢复身份,于我而言,更是重要。”
“为何重要?”
洛婉清一直没想明白,谢恒对于恢复她身份这件事,似乎一直很是在意。
谢恒想了想,终于才解释:“在你告诉张逸然,张九然是他姐姐,然后让他为了前程不要认张九然时,他质问你,有没有过过这种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日子,他说,他不能让自己姐姐过这样的日子,那一刻我从你眼里看到了羡慕。”
洛婉清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竟是将这样的细节放在心上这么久。
她赶忙道:“我没有在意……”
“我在意。”谢恒打断她,笑着道,“那时候我就觉得,不该让你过这样的生活。总有一日,你家该平反,你该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说你叫洛婉清。他张逸然能做到的事,我一样能做到。”
洛婉清愣在原地,谢恒一笑,随后收敛了神色:“算了不说这些,说重要的。”
谢恒说着,语气郑重起来:“你我的赌约,结束了吗?”
洛婉清闻言,亦是认真,只问:“公子想做什么?”
“若是结束了……”
话没说完,门口传来焦急的脚步声,朱雀急道:“不好了公子,中御府的人来了。”
听到这话,谢恒神色一凛,立刻小声道:“密钥我改成了你爹用的,用密钥换命。”
说完,谢恒便起身疾步而出。
洛婉清坐在原地,思索着谢恒的话。
用密钥换命……
她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谢恒的打算。
谢恒敢让她爆出身份,自然是给了她护身符。
她亮出身份,也就提醒了李宗,她是洛曲舒的女儿。
那个唯一可能知道玄天盒打开方式的人的女儿。
对于李宗而言,她的案子太小,杀她,不过就是维护君主权威,不杀,亦可当作美谈,她的生死并不重要,如果能用玄天盒的密钥交换,李宗并不介意她活下来。
其实不用谢恒提醒,这也是她的打算,只是如今谢恒开口,那就意味着,或许从一开始,谢恒就在等这一刻。
他为什么要等这一刻?他在盒子里放了什么东西,李宗打开会看到什么?
如果谢恒在盒子里的确放了要给李宗看的东西,他直接告诉李宗玄天盒的密钥,李宗必定会怀疑他已经打开过玄天盒,对盒子里的东西,也就有了忌惮。
如今谢恒绕了这么大一圈,如果最后是让李宗从她这里逼问出玄天盒的结果,那纵使有怀疑,也比谢恒直接告诉李宗要好得多。
洛婉清思考着皱起眉头,这时外面再次传来开门声,随后几个太监前后进来,走到牢房门口。
“罪女洛氏。”
为首的太监手中持着浮尘,颇为冷淡道:“陛下召见。”
说着,旁边人就打开了牢门,洛婉清站起身来,由狱卒上前为她上了镣铐,随后跟着走了出去。
这些太监洛婉清倒也认识几个,都是杨淳的徒子徒孙,在御前长了脸的人。
洛婉清跟着他们一面走,一面试探着道:“这位公公可知,陛下召我何事?”
太监没有搭理洛婉清,洛婉清上前一步,悄无声息将一颗金珠塞入太监手中。
太监瞧她一眼,见她懂事,便笑起来道:“是广安王求的。”
广安王,李归玉。
一听他名字,洛婉清便猜出来了几分。
她神色微冷,跟着太监到了御书房。
到御书房前,郑平生正带着郑璧奎往外走去,看见洛婉清,他冷笑了一声,随后领着郑璧奎离开。
洛婉清不以为意,她跟着太监往前,太监没有引她进入御书房,反而是带着她来到偏殿。
洛婉清看到偏殿,便皱起眉头,警惕将千机珠串滑落到手上,盯着前方太监道:“公公,为何来的是偏殿?”
“因为,我有话想同小姐说。”
李归玉声音从房间响起,洛婉清冷眼抬眸,就见李归玉坐在案桌前。
他一声水蓝色锦缎华袍,正低头喝茶。
他和谢恒不同,谢恒每次喝茶,都格外讲究,从煮水到沏茶,极为繁琐,可李归玉喝茶却十分简单。
一个茶壶,一个素杯,茶叶都堆放在茶壶中,冷茶热茶,对于他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洛婉清站在门口不动,李归玉知她提防,也没抬头,只低头抿了口冷茶,才道:“进来吧,若想杀你,犯不着废这么大功夫。与其站在那里与我对峙,倒不如早些说完,早做决定。”
洛婉清看了一眼周边都低头等着她的侍从,想了片刻,终于还是提步。
她独身走进房间,端坐下来,李归玉给她倒茶,一言不发。
两人静默片刻,洛婉清率先道:“有什么事直说。”
“小姐想活吗?”
李归玉径直开口,洛婉清抬眸看向对面青年,李归玉察觉她的目光,平静迎了上去,他注视着洛婉清,像是在说一件与他二人皆无关之事,慢条斯理道:“父皇今日心情很差,其他人他不好动,只能找小姐撒气。本是打算让中书省拟旨你斩了,被我拦了下来。”
“然后呢?”
“父皇接受不了你对我的污蔑,这损害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还有皇室的脸面和尊严。如今唯一保住皇家脸面的方式,就是你承认,你误会了我。”
“怎么承认?”洛婉清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追问。
李归玉抬起眼眸,压着翻涌的情绪,静静端望着对面锋芒毕露的人。
他看着她嘲弄的眼神,不自觉握紧了杯子,面上却还是带着笑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温柔又郑重道:“小姐,我们成婚吧。”
洛婉清神色不动,李归玉却在说出这句话后,感觉心尖终于泛起些许甜意。
这微弱的甜意淹没进无尽痛楚,如饮鸩止渴,让他停不下来。
他静静注视着她,提醒道:“活着才能报仇,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现下,我是这世上,唯一愿意、也有能力保住小姐的人。”
说着,他语气中带了几分诱哄:“小姐不是想折磨我杀了我吗?”
洛婉清闻言抬眸,就见他倾身靠了过来。
他注视着她,痴迷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期待:“那我教你,利用我的感情,再杀了我,”李归玉似是幻想到那样的场景,唇因痛苦不受控颤抖起来,却还是坚持道,“这样我会更痛苦,要不要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归玉:“要不要试试让我更痛苦?”
洛婉清:“变态滚啊啊啊!”
谢恒:“要不我来试试?”
李归玉:“滚啊大变态!!”
【520番外·影使风波2】
洛婉清领着诸葛云下山,到了山下,诸葛云便开始帮她做事。
这一日,洛婉清分外舒心,看诸葛云也格外顺眼,特意请诸葛云喝了顿酒当作见面礼,晚上才回到山上。
等回了房间,便见谢恒穿着单衫坐在自己屋中,檀木色千机滑落在他手腕,他撑着自己额头看着文书,见洛婉清进来,他看了一眼洛婉清,故作无事道:“柳司主忙到现在才回来吗?”
“今日不忙,”洛婉清颇为高兴,“阿云帮我把文书都写完了,我请他喝了顿酒。”
谢恒闻言没有出声,低头写着文书。
等到夜里,洛婉清察觉他有些折腾,不由得开始反思回想,随后反应过来,轻喘着询问:“我找新的影使你不高兴了?”
“怎么会?”谢恒咬着她耳朵,语气平静,“有人能帮帮你,自然再好不过。你岂止需要一个影使,”谢恒笑起来,“再多几个也无妨。”
这话说得格外大方,但洛婉清知道,犯毛病了,他一定是又犯老毛病了。
但这次她却不想顺他的意思,假装听不懂,也不多说什么。
等第二日,洛婉清到白虎司任职,就看见诸葛云早已经等在屋中,洛婉清瞟他一眼,没有多说。
两个人各在一处做事,洛婉清负责看卷宗分类,同时吩咐诸葛云写她需要写的东西,等诸葛云写好了,她再看一遍。
今日诸葛云仿她的字迹仿得更好了些,洛婉清十分满意,等到晚上,洛婉清需要查阅卷宗,便领着诸葛云去了放置卷宗的书阁,诸葛云为她掌灯,跟在她身后,两人得了空说话,洛婉清才回头道:“今日多谢你了,又帮我一日。”
“本是属下职责,何谈帮忙?”诸葛云回答的客气,跟着洛婉清,看她翻着卷宗,好奇道,“柳司主觉得很累吗?”
“累啊,让我出任务可以,写文书最累了。”洛婉清说着,招手道,“灯过来些。”
诸葛云将灯送过来,他的气息也随之倾覆而来。
洛婉清动作一顿,却也没有挪开,只听着持灯人护着烛灯询问:“既然这么累,司使为何不早些寻一位影使呢?听说柳司主之前似乎没有影使?”
“有的。”
提起崔恒,洛婉清语气温和不少,她慢慢道:“过去有一位,人很好,就是不经常出现,太忙了些。”
“听上去很不称职。”诸葛云语气淡了几分,“柳司主为何不早些换人呢?”
“没有办法啊,”洛婉清叹了口气,“他是老人,我是新人,我怎么敢换他呢?”
“所以如今柳司主成了司主,便寻到在下了?”
“诸葛云”的语调明显不自觉冷了几分,洛婉清背对着他,压着笑道:“嗯,终于有机会了,我也算混出头了,日后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那可多谢司主了,”身后人语调阴阳怪气,“那还望司主提点一下,要如何做好一个影使。”
“帮我拿一下书。”
洛婉清指了头顶自己够不上的卷宗,诸葛云,或者说谢恒目光抬头望去。
他看了一眼面前人,站在她身后,伸手拿了卷宗,便觉面前人似乎被自己完全笼住。
“是这么拿吗?”
他将书从书架上取下,递到洛婉清面前,便窥见她面上压不住的笑意。
洛婉清轻轻应声,低头打开卷宗,温和道:“多谢。”
谢恒一瞬意识到什么,试探着道:“不知上一位影使常同司主做些什么?”
“也不做什么,”洛婉清低头着,轻声道,“就经常给我花钱,买些东西,每天都要同我说一遍,柳司使天下第一,在下望尘莫及。”
说着,洛婉清抬手将卷宗放回去,认真道:“然后再悔过己身,向我道歉,说说自己如何偷懒,让我事务繁重。再悔过一下自己心眼儿太小,没有容人之量。”
“这位影使的确太过分了。”
谢恒跟着她,听着她胡说八道,跟着她道:“司主当早些换了他。”
“他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比如呢?”
“比如……”洛婉清想想,回头看了谢恒一眼,“他生得好看。”
“哦?”谢恒轻笑,“比之在下呢?”
“嗯……”洛婉清故意思考,只是还没出口,谢恒便道:“原来在下也有一比之力的,还能让司主犹豫这么久。”
“倒也不是犹豫,只是觉得直接说出来他容易骄傲。”
洛婉清笑着道:“他模样在我心里最好看。”
“如此。”谢恒点头道,“那柳司主让他占影使的位置,只是为了色相?”
“还有钱,他每次都一袋一袋金珠给我。”
洛婉清说得颇为认真,谢恒轻嗤:“倒看不出司主是如此贪财之人。”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洛婉清终于不再逗他,转头看着面前书架,仰头寻着自己想要的卷宗,温柔道:“我很喜欢他。”
谢恒闻言一顿,轻轻软软一句话,他便觉自己生那些闷气似乎都消散开去,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她被他的影子笼住,仿佛完全独属于他。
灯火摇曳,书架影子层层叠叠,整个书阁空无一人,欲念贪念一瞬疯狂滋长。
他轻笑一声,轻轻低头,咬在她颈骨之上。
酥酥麻麻从颈骨传来,洛婉清轻轻一拍,哑声道:“别乱来,这是书阁。”
然而这一拍却只让人越发放肆,灯被他放在书架,灯火无人相护,一瞬湮灭。
洛婉清被他抵在书架之上,紧紧掐着檀木隔层,他始终没让她回头,只逼着她眼里水汽森森。
谢恒听着她的低呜,感受着指尖黏腻,轻笑着询问:“柳司主,前辈也是这么当影使的吗?”
“别胡说八道了。”洛婉清咬牙,“赶紧。”
谢恒一挑眉,倒也没有多说,只轻声道:“今夜先休息吧?”
洛婉清明白他的意思,应了一声。
谢恒笑着将人打横一抱,便回了山上。
等滚上床榻,洛婉清才来得及询问:“你好端端的装诸葛云做什么?”
“瞧瞧你和新人相处如何。”
谢恒咬着衣结拉开,他卸了面具,露出自己本来面目,凑上前道:“原来司主就是这么和新人相处的呀?”
“是啊,”洛婉清笑起来,将一条腿搭到他肩头,“人还是新的好。”
谢恒抬眸瞧她一眼,亲了亲她的小腿,颇有耐心:“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一开始。”
谢恒有些没想明白,皱起眉头:“什么破绽?”
“因为……”洛婉清笑着瞧着他,“我昨日就同诸葛云说了,我不用影使,所以让他去帮其他人的忙了。”
谢恒一愣,不由得道:“为何?你每日太忙了。”
“可是我知道,公子是想让我自己学,自己写。”
洛婉清看着他:“而且,于我心中,我的影使,只能是崔观澜。”
谢恒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凑上前去吻她。
“等你学会写好文书,以后我给你写。”
他亲吻着她,将她呜咽吞入唇齿:“我为你写一辈子。”
第165章
◎我的路,我自己趟◎
洛婉清听着,抬起眼眸:“你以为我是想折磨你?”
这样平静的态度,让李归玉不由自主蜷起手指,带了几分不安:“你不想?”
洛婉清没有回话,她想了许久,将前后串联一番,同他确认道:“你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逼我同你成婚?”
李归玉眼神微动,也没辩解,只问:“小姐意下如何呢?”
“我的想法重要吗?”洛婉清轻笑,“陛下要维护皇家的体面,而且他也不希望你当真娶一个世家女子。如今你若娶我,再随便出个告示,说你我之间是一场误会,只要我不自尽,便能维护住你的名誉。”
洛婉清说着,微微倾身,盯着他道:“你与陛下已经商议好的事情,为何来还来问我?”
“因为我怕小姐犯傻。”
李归玉语气温和,洛婉清皱起眉头,李归玉抬眸笑笑:“我怕你以为,你可以用玄天盒的密钥当保命符和父皇谈判。”
洛婉清眼神冷下几分:“你什么意思?”
“小姐记好了,”李归玉微微俯身上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玄天盒过了你的手,密钥只要出自你口,你便活不下来。”
洛婉清神色微凛,李归玉直起身,轻声道:“选对自己最好的路,别犯傻。”
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人都安静下去,太监停在门口,恭敬道道:“三殿下,陛下遣人来问,话可谈完了?”
李归玉颔首,太监躬身行礼:“姑娘,这边请。”
洛婉清看了一眼李归玉,思虑着起身。
等走到门口,李归玉突然出声提醒,似是有些不甘道:“小姐,成婚是你的选择。”
洛婉清回头看他,就见李归玉抬起眼眸,有些执着提醒:“是你选择嫁给我的,过去是,如今也是。”
洛婉清闻言摇头,揭穿了他糊在心上的薄纸:“欺骗或威胁,都不是选择。”
李归玉捏紧茶杯,他艰涩道:“可惜了,你只能在给出来的路里选。”
“我不选,”洛婉清转身跟着太监离开,平静道,“我的路,我自己趟出来。”
等出了房间,洛婉清梳理了现下的情况。
她大约清楚了李归玉的目的,他提前见她,其实就是威胁她,让她不要告诉李宗玄天盒的密钥
而李归玉会产生这样的举动,必定是因为李宗有这个心思,而李宗会这么想,或许和谢恒脱不了干系。
李归玉说得有一点不错,东西从她手中给出,若密钥也是她给出,那这个盒子里的东西,那皇帝必然怀疑她看过里面的东西,甚至怀疑她换了里面的东西,无论是看过还是换了,她若对李宗没有其他用处,必死无疑。
但以谢恒的心智,大约也早对此事做了准备,他既然敢让她用密钥换命,一定是做好了她告诉皇帝密钥也无妨的准备。
谢恒到底在盒子里放了什么?
洛婉清脑子转得飞快。
谢恒放置东西时,必然是在刚从江南回来,那时候他哪里能料到今日情景?只能根据那时候的情况来。
那时候,他第一目标,还是郑家,刺杀郑平生,策反郑氏,以镇压逆贼之名带兵到达司州,占据司州拿到兵权之后,再与李圣照夹击北戎接回崔氏大军……
所以这里面,大概率是对郑家不利的东西。
如果是对郑家不利的东西,她说出口密钥,皇帝或许不会信这里面的东西。
她如果不说出口,皇帝自己猜出,或许还会因为对郑家的杀心,留她一命。
可若里面不是对郑家不利的东西,她就失去了最后的谈判筹码。
洛婉清思考着来到御书房门口,太监让她在门口静候,在门口等了没片刻,她就听里面传来李宗的声音:“进来吧。”
洛婉清低头跟着太监进屋,进屋之后,便见李宗坐在桌前画画,看见洛婉清进来,他冷淡看她一眼。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不善的眼神,只跪下行礼:“民女见过陛下。”
“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好似就在这里。”
李宗画着画,漫不经心道:“灵殊那时候同我说,你资质不错,打算培养你。朕倒真没想到,你能做这么大的事。私换死囚……”
李宗说着,抬眸看她:“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吗?”
“民女惜命,但父仇在上,民女不敢置之不理。民女也是走投无路,还往陛下恕罪。”
洛婉清同李宗说着官话,李宗抬手,太监便关门出去,只留杨淳站在李宗身后护卫。
“你护父心切,朕也理解。”
李宗放下画笔,坐到位置上,看着她:“可你犯的是死罪,而且你所说之事,太过荒谬,尤其是指控归玉,更是伤我天家颜面。好在归玉对你一往情深,灵殊也念及旧情,纷纷向朕求情。朕现下给你两条路——”
李宗微微探身:“一条是归玉给你的,你成为广安王妃,嫁给归玉,向众人澄清你与归玉只是误会。”
洛婉清立刻皱起眉头,李宗似是料到她的想法,笑道:“另一条是灵殊给你的,拿出一些值得换命的东西,朕饶你不死。”
洛婉清沉默下来,她自己也在思考。
嫁给李归玉不可能。
直接拿出密钥,李宗怕是不会让她活下去,对盒子里的东西也会产生不信任。
洛婉清想了许久,抬眸道:“陛下想要什么?”
“你父亲欠朕一样东西,”李宗端起茶杯,慢慢悠悠道,“若你能拿出线索,朕自会扛住朝臣压力,不顾皇家颜面,给你一条活路。”
“什么东西?”
洛婉清立刻追问,李宗轻敲着桌面,斟酌着道:“是三个字。”
他没有说全信息,只看向洛婉清:“你有什么线索吗?”
洛婉清没说话,似在回想。
李宗静静等待,过了片刻后,洛婉清似是想出什么,平静道:“我或许知道。”
“哦?”
李宗漫不经心,他打量着洛婉清,明显不太相信:“这么快就想到了?”
“我父亲与我感情极好,我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他从来什么事都告诉我。”
洛婉清冷静回答:“陛下说三个字,我大概有一些猜想,可陛下若想要知道,”洛婉清抬起眼眸,“还请陛下允我一个条件。”
“朕免你死罪,你不谢恩,还要同朕谈条件?”
李宗眼神中带了冷意:“你当真以为,朕从你嘴里挖不出东西了?”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想用自己的命,求陛下帮一个忙。”
洛婉清轻轻颔首,说得谦卑。
李宗观察着她的神色抬手:“你说说。”
“请陛下帮我杀了郑平生。”洛婉清看着李宗,说得坚定,“我可以死,只要杀了他,我立刻告诉陛下密钥。”
听到这话,李宗轻笑,垂眸遮住眼中神色,只道:“你要先杀人,才肯告诉朕密钥,哪儿有这么做买卖的?你要是骗朕怎么办?”
“若民女骗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的命值几个钱?”李宗一抬眼皮,想了想道,“这样吧,买卖总有定金,你既然说你知道,那你给朕些提示,让朕确认一下,你的确知道这三个字。只要确保你没有骗朕,”李宗笑得和蔼,“朕不会亏待你。”
洛婉清听着,眼神中压着几分不安,但她逼着自己不要露出半点情绪,只是这点遮掩在李宗面前还是太过明显,他打量着她,径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洛婉清立刻开口,她似乎是强逼着自己,故作镇定说着,“我父亲做事都有规律,他喜好从句子中选取头几个字。”
李宗没说话,他只端详着她,从头一点点扫视下去,又一分一分巡视回来,过了许久,他轻笑一声,笃定道:“你不知道。”
洛婉清目光微动,随即又马上平稳下来:“陛下不信我?”
“下去吧。”李宗挥了挥手,“让礼部拟旨,准备成婚。”
“陛下?!”洛婉清这次终于按耐不住,急道,“我知道那三个字,我当真知道!”
说话间,士兵冲上前来,他们一碰洛婉清,洛婉清暴喝一声:“放开我!”
抬手将士兵按在地面,杨淳见状将李宗往后一拦上前,猛地一掌击向洛婉清。
洛婉清察觉掌风袭来,根本来不及躲开,抬手硬硬接下杨淳一掌,便被直接震飞开去。
她重重撞上门窗,砸落到院外,杨淳随即而至,抬手将她一把抓起,迅速封死了她的穴位。
她刚一失力,士兵便立刻冲上来将她按住,她喘息着被压跪在地上,抬头看向李宗,将血水咽下:“陛下。”
洛婉清艰难开口:“我知道有些事您不好办,但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辱您,难道您不会觉得不甘心吗?我知道您不放心谢恒专权,也不甘心世家跋扈,我之用绝非一个玄天盒。”
李宗听着,从方才变故中反应过来,看向洛婉清的眼神带了厉色。
洛婉清抬眼看向李宗,认真道:“给我一个机会,只要能杀了郑平生,我给陛下做猪做狗,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带下去,好好教训!”
杨淳见状大喝,洛婉清也失去了力气,满脸不甘被士兵拖着下去。
等洛婉清被人带走,李宗才慢慢回过神来,不由得皱起眉头:“她竟有这般身手?”
“毕竟是杀了姬蕊芳,步入宗师位的人。”
杨淳扶着李宗坐下,李宗思忱没有出声,杨淳招呼人去修补门窗,随后转头道:“陛下为何一口咬定洛姑娘在说谎?”
“她若当真知道那三个字,应当知道这是出自天干地支,而不是某一句话。”李宗随意道,“而且看她神色慌张,又咬死先杀郑平生,明摆着就是想着临死前搏一把罢了。她这样的女儿,洛曲舒疼爱也正……”
话没说完,李宗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急道:“快,把玄天盒拿来!”
杨淳惊讶回头,李宗又站起身道:“不,不必,朕自己亲自去开。”
说着,李宗便匆匆往密室走去,等到了门口,李宗发现杨淳还跟着他,立刻道:“你先候在这里。”
杨淳一愣,李宗便匆匆进去。
杨淳站在门口,略有些不安,等过了许久,李宗从密室出来。
他看上去神色凝重,杨淳赶忙迎上前去,试探着道:“陛下?”
“派司州的探子立刻去白鹭山,”李宗思考着什么,“带着信鹰去,到了之后,发现任何异样,立刻回信。”
“是。”
杨淳虽然不明白李宗想做什么,但还是应声道:“奴才这就去送信。”
“还有,”李宗垂下眼眸,他思忱着,慢慢开口道,“给洛婉清一个机会,让她逃出去。”
杨淳诧异看着李宗,李宗继续道:“派最顶尖高手跟着她,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李宗强调,“都给我盯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宗:“芭比Q,又是被演的一天”
这章决定后面走向,一直在犹豫,所以写了好多遍。
第166章
◎郑家祖坟◎
洛婉清被拖着回到监狱,等扔进牢房,她终于喘息着翻过身来,在地面缓了一口气。
她周身筋脉都在疼,杨淳这种自幼习武扎扎实实走到宗师第二的人,和姬蕊芳还是不太一样。
虽然都是宗师,洛婉清却明显感觉到天堑之别。
她在地上缓了片刻,撑着自己坐起,慢慢平静下来。
李宗让她离开,就是确认她不知道玄天盒的密钥,这样一来,李宗对玄天盒中物件的信任度就大大提高,也不会怀疑她提前看过东西。
玄天盒密钥已经被谢恒改成了她生辰八字前三组首字,这正是之前她父亲一直用来当作暗号的密钥。
天干地支并不常见,多属于生辰八字,若李宗之前就关注着玄天盒,必定已经将洛曲舒全家的信息拿到,她的生辰八字,或许早已在李宗案上。
她明知玄天盒的字限制在二十二个天干地支中,故意将“生辰八字首字”说成“句子首字”,就是让李宗觉得她根本不清楚他在问什么。
可她已经给了“首字”的提示,加上她刻意提醒她是洛曲舒最喜爱的孩子,李宗知道她生辰八字,这样多的线索,李宗最后猜到玄天盒密钥并不困难。
等他打开玄天盒,他便会看见里面的东西。
谢恒这个人,不出手则已,出手必定是杀招,哪怕她不知道谢恒放了什么,但她却也清楚,这一定是足够让李宗产生对郑氏出兵念头的东西。
如果要对郑氏出兵,那先杀郑平生,逼反郑氏,这样最顺理成章不过。
而如今杀郑平生,最令天下人心服的人就是她。
玄天盒内若当真是她猜测足以让李宗对郑平生产生杀意的东西,那李宗一定会留下她。
谢恒想着让她用密钥保命,求万无一失。
李归玉想着用妥协求生,当她一无所有。
可这两条她都不想选,她想要的……
是李宗命令她杀郑平生。
只是她不确定谢恒在盒子中放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否有足够的分量,让李宗留下他。
所以她这样的行为,其实就是在冒险一搏。
若玄天盒内的东西无法让李宗想杀郑平生,连换命的密钥都没有,那她似乎也就只有向李归玉妥协一条路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件事,她竟没有什么不安,她几乎是本能性的觉得,这件事不可能发生。
因为谢恒在。
意识到这一点,洛婉清动作一僵,她才发现到自己骨子里那点悄无声息滋长的依赖。
其实过去她也是这样过来的,做什么事总是走在刀尖上,总是选择风险最大、收益最大的那个,因为不赌,她的路走不下去。
起点太低,她没有办法。
过去每一次她都是怀着搏命之心,可这一次,她靠在墙边,却觉得格外安定。
甚至于她还在想,她现下联系不到外面,但监察司耳目众多,方才闹得这么大,她撞坏了御书房两扇门,若谢恒再听不到消息,或者反应不过来找她,那她还是带着谢恒赶紧离开东都,逃命去吧。
这么点事儿都做不了,还斗什么斗?
意识到这种将他当作绝对信赖的对象做谋划的方式,她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这样不对,又无法克制。
她低下头,在这无人之处,悄悄拿出石子,在地面划下他们的名字。
她划得很浅,轻轻一抹就会消失,根本不敢像当年写江少言那样用力。
她甚至不敢写他的名字,只敢小心翼翼在地面,轻轻画下:
“崔恒,洛婉清”
只是她笔画还没画完,外面突然再次传来开门声,洛婉清立刻警惕起身,结果抬眼就看见就看杨淳带着两个太监走进来。
洛婉清不由一愣,没想明白杨淳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
谢恒的人还没来,杨淳却先来了,他想做什么?
洛婉清警惕看着杨淳,杨淳走到牢房面前,挥了挥手,便让太监上前打开了牢门。
“洛姑娘,陛下下令,将您移送到地牢单独看管,请随我等离开吧。”
洛婉清皱起眉头,有些不可置信:“陛下让我去地牢?”
“不错,那里在宫城边缘,跃过墙便是宫外,极为清净。”杨淳走上前来,从太监手中取了钥匙,为了洛婉清开了锁链,随后又解开她的穴位,笑眯眯道,“陛下说了,您身手不凡,在天牢里怕您找到机会,”杨淳说着,仿佛是提醒一般道,“越狱跑了怎么办?”
洛婉清察觉他的暗示,皱起眉头,杨淳抬手行礼一笑:“咱家还有他事,就让我这两位徒子徒孙送您过去吧。日后,有缘再见。”
洛婉清听着,更是疑惑,就见杨淳也不多说,便转身离开。
等杨淳出去,旁边小太监才怯生生道:“洛姑娘?”
洛婉清反应过来,打量着两个太监。
这两个太监没有任何武功,是再普通不过的宫人,杨淳解开了她的锁链和内力,再加上他说的话,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在故意放她走。
可为什么?杨淳从来听李宗的话,是李宗的意思?李宗为什么要放走她?
洛婉清一想,突然反应过来。
李宗怕是已经开了玄天盒。
这个念头让她心上一惊,李宗开玄天盒的速度太快了,她知道他能猜出密钥,但是,以他多疑的性子,是什么让他这么快确定密钥,并且直接开了玄天盒?
但现下这个细节她也来不及多想,她只是确定了一件事,他开了玄天盒后,对郑平生产生杀心,所以将她现在先放出去,以她一人之力,她杀不了郑平生,等到合适的机会,李宗或许就会出面帮她。
她不能走。
洛婉清立刻做出决定。
如果她是从宫中逃脱走的,她要再杀郑平生,就完全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她必须要李宗放人,让李宗将她送出皇宫。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洛姑娘?”
小太监见她不动,又催促了一遍,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颔首道:“哦,一时走神,走吧,请公公引路。”
太监闻言,有些不安点头,领着洛婉清往前。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同洛婉清道:“洛姑娘是南方人吗?”
“我爹是扬州人,但在东都长大,又在扬州呆了几年。”
“看姑娘身姿如柳,我们还以为,您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怕您在地牢待不住。”
“哦?”洛婉清听出里面的威胁,“地牢比天牢要可怕吗?”
“那是中御府行刑之处,待在里面的人啊,日夜哭喊。”太监明显是接到了命令,不断和她渲染着地牢的可怖,“若是进去了,怕是九死一生。”
洛婉清假装听不懂,只道:“这样啊。”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见她没有其他反应,都有些不安。
只能不断说着地牢里各种刑罚,然而这些刑罚对洛婉清来说太过熟悉,不用太监说完,她便可以接上话来。
“剥皮之刑我知道,但其实若一定要保证人活着,是剥不了好皮的。”洛婉清漫不经心说着,“上等的人皮,需要在人活着的时候,将人头部以下埋进土中,从头顶开口,灌注水银而下,水银将皮肉分开,人痛不欲生挣扎往上,最后就可以得到一张完整漂亮的皮。不过这样一来,人就活不成了。”
洛婉清这些话说得两个太监面色发白,这才意识到身后这姑娘是出身什么地方的人,他们支吾道:“洛姑娘这么了解……不怕吗?”
“我怕什么?”
洛婉清奇怪:“此等刑罚,要么是为了审问,要么是因犯人罪大恶极,用于惩处。现下,我既无需要招供之事,又不曾犯下人神共愤之大罪,我为何会遭此酷刑?”
两个太监说不出话,只带着洛婉清停留在地牢门口。
洛婉清看了一眼地牢,疑惑道:“二位怎么不动了?”
两个太监也不出声,只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三人僵持着,过了许久后,洛婉清见他们为难,终于道:“二位公公,你们回禀杨公公一声,我虽不知他目的是什么,但他想我做的事,我心中清楚。可我既然费劲心力告到御前,求的就是一个公道,若得不到陛下的许可,我不会做出违律之事。我是天子之民,亦是天之之臣,还望公公体谅。”
听到这话,两个太监终于得了些回应,恭敬道:“是。”
“带我进去吧。”
洛婉清开口,两人赶紧点头,领着洛婉清进了地牢。
一进地牢,洛婉清就闻到熟悉的血腥气。只是这些血并不新鲜,似乎也沉积了一些时日,散在空气中,带着一种铁锈恶臭的味道。
中御府不是监察司,更多的还是替李宗处理宫中事务,刑讯审问审案,这还是监察司的专场。
太监同狱卒交接,狱卒便领着她往深处走去,等走到监狱尽头,狱卒给她开了房门,洛婉清走进房间,随意往墙边一靠。
这里的监狱设计极为简陋,牢房与牢房之间也是铁栏,洛婉清靠着铁栏坐下之后,便察觉隔壁也坐着个人。
那人衣衫凌乱,带着血迹,似乎也是刚刚进来。
头发遮住他的容貌,他坐在角落,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洛婉清随意看了一眼,不甚在意,捡了根枯草含在嘴里,思考着李宗的举动。
她想了还没片刻,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那个没有半点存在感的男人竟就贴着她,靠着她背就坐在了墙边。
洛婉清动作一僵,旋即意识到什么。
还未开口,便听有人兴师问罪道:“为何不将密钥直接交上去?”
他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但明显压着不满。
洛婉清意识到来人,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打量周遭,和他背靠着背,压低声道:“您这么来了?”
“我想来还得你审批?”
谢恒语气带冷,洛婉清便知他极为不悦,她轻咳了一声,认输道:“我是为大局考虑。”
“考虑什么?”
“我知道您肯定有您的安排,”洛婉清轻声道,“为了救我不值得。”
“你又怎么知道让你呈上密钥不是我的安排?”
谢恒明白她的意思,洛婉清好奇道:“那您到怎么安排的?”
“我放的东西经得起查。”谢恒低声解释道,“他查过了,自然会有下一步。”
“您到底放的是什么?”洛婉清好奇空前高涨。
一个能让李宗看一眼就对郑平生产生杀意,一个经得住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回头看看,见他背对着自己盯着前方,便知现下他是气得狠了。
她自知理亏,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也是为大局着想,能减少一些怀疑,就减少一些。”
谢恒不说话,洛婉清想想,继续道:“而且,若让他觉得,我可能看过里面的东西,他或许会想杀人灭口呢?”
“为何这么信不过我?”
谢恒语气更加不满,洛婉清知道自己这是火上浇油,她忙解释道:“我不是信不过您,我是想帮您。”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谢恒终于回头,凌乱发丝下,他眼神锐利中压着几分惶恐,质问开口:“中御府刑讯是以折磨他人为乐,你当真以为自己钢筋铁骨刀枪不入了?”
洛婉清一愣,这才意识到谢恒自己亲自过来的真正原因。
“你在害怕?”
洛婉清下意识开口,谢恒一僵。
他转过头去,看向墙面,只道:“我没什么好怕。”
洛婉清没出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上感觉有些发暖发慌。
两人静默一阵,洛婉清终于道:“我……我无碍的。我只是觉得既然做事,就做到最好。中御府不敢真的做什么。”
“谁给你的胆子,觉得他们不敢?”
谢恒瞬间回头。
洛婉清被他气势所摄,含糊着道:“你……你给的。”
谢恒一顿,洛婉清低着头,轻声道:“我今天故意撞烂了两扇门,就是想通知你情况有变。我……我知道你会想办法。”
“我若想不出呢?”谢恒盯着她。
洛婉清有些意外他竟然会说“想不出”,但她也不甚在意,只道:“那也就是挨几顿打,我活着比死了有用,陛下不会让我死的。”
“不疼吗?”
谢恒追问,洛婉清一时说不出话,谢恒闭上眼睛,他转过头去,终于低声道:“惜娘,我不是神,总有一日,我会做不到的。”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上一颤。
她清楚知道,“我做不到”这句话,是谢恒刻在骨血里的恐惧。
两人都不在出声,洛婉清扫了一眼周遭,这一片都没有人,她也没感知到人的存在,这样单独放在一起的两个牢房,必定是谢恒的手笔。
她想了想,伸出手,穿过铁栏空隙,将谢恒的手轻轻握住。
谢恒闭眼不言,洛婉清认真道:“那就让我来做到。”
谢恒闻言,慢慢睁开眼睛,就看洛婉清坐在对面,笑着道:“公子,你做不到的事情,我会做到,不要害怕。”
谢恒没有出声,他只看着对面人,仿佛是看穿了她,故作冷淡道:“巧言令色,又想哄我。”
“这怎么能叫哄呢?”
洛婉清笑起来,她低下头,将谢恒手心朝上,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四个字。
“我、喜、欢、你。”
谢恒眉目在这一笔一划间克制不住柔软,洛婉清抬眸看他一眼,笑着道:“公子,这才叫哄你。”
“怎么,写的是假话?”谢恒看了自己手心一眼。
洛婉清点头:“自然是假话。”
“那真话是什么?”谢恒知道她必定又是在玩什么把戏,倒也不恼,只顺着她问下去。
洛婉清想了想,低下头,慢慢写道:“真话是——”
“我、非、常、喜、欢、你。”
谢恒不动,他其实知道,这是洛婉清在缓和他们的气氛,又或者说这是她的安慰。
他告诉自己不该心软,该好好同她说个清楚,不要让她糊弄过去。
然而来时升起的怒意却还是悄无声息消散开去,再也聚不起任何力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心,不再出声。
洛婉清看他眉宇间郁气消散,这才说起正事:“其实你放心,我自有我的打算,不会吃亏的。咱们时间不多,如果我没猜错,陛下现在一定派人盯着我,你来太冒险了,现下你不要和我扯上任何关系,说完正事就走,之后也别再过来。”
谢恒没有应声,洛婉清直接道:“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放了什么?”
“你打算做什么?”谢恒不让一步,紧追着询问。
洛婉清知道他不会退让,只能回答:“我不想干扰你的计划,所以我没有直接说出密钥,但我现下得对陛下有用,我才能出去。”
“不是想杀郑平生?”谢恒盯着她。
洛婉清一顿,有些心虚:“当然想杀。”
谢恒了然勾起嘴角,带了几分嘲讽:“我就知道。”
“赶紧。”洛婉清催促。
谢恒知道也不是绕弯子的时候,终于回答:“一张地图,还有杨淳他们通敌信件的副本。”
洛婉清闻言疑惑:“哪里的地图?”
谢恒听她问话,似是想起什么,有些压不住眼中笑意,说出一个让洛婉清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郑家祖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宗:“崔清平,你到底把火药库放在了哪里?!”
谢恒:“禀陛下,在郑家祖坟里。”
李宗:“谁好端端把火药放人家祖坟?!!”
谢恒:“那……如果一不小心炸了,也很划算啊。”
李宗:“……”
谢恒:“陛下,这里有火药库,挖不挖?”
李宗:“……你去挖,别说我叫你去的。”
(数月后)
王神奉:“老郑,你家祖坟让谢恒挖了!!”
郑平生:“……谢恒,你家祖坟我挖定了。”
谢修齐:“他都不在族谱上,你打算挖谁家的?”
谢恒:“爱挖不挖,毫不在意。”
郑平生:“你就不怕你子孙后代骂你吗?”
谢恒:“只要我绝户得快,就不会子孙骂我。”
李宗:“你们知道我看重他哪一点?我就喜欢他这六亲不认的样子。”
第167章
◎监察司司主夫人,你可乐意◎
洛婉清闻言错愕出声:“你把他家祖坟地图放玄天盒做什么?”
然而一问出口,她就反应过来。
李宗一直追着玄天盒,是在追火药库的位置。他一直以为这是崔清平从边境送回的东西。
那现下他打开盒子,看见了地图,他会以为是什么?
“可……可崔大人怎么能把火药库放在人家祖坟?”洛婉清不可思议,“谁信?”
“他们家的祖坟在白鹭山,”谢恒警惕看了一眼周遭,确认无人,小声道,“此山脉地形复杂,矿产丰富,极难探查。百年前它原属于郑氏,但因十几年前两族有些纷争,于是两家打了一场,崔氏大获全胜,最终由陛下调停,以此山为界,让郑家将此山之后所有土地赔付给崔氏。”
洛婉清听到这样的密辛,皱起眉头:“你们连他们祖坟都要了?”
谢恒点点头,面露冷色:“他们那时候……辱杀了族中女子,还口出狂言,争执之后将尸体吊在城门,私怨甚重。所以舅舅故意要了他们祖坟,之后让重兵把守,从此郑氏清明祭祀,都只准他们在山门口叩拜。郑家本是想迁坟,但此事还没定下来,崔氏便败落,于是他们又将整个白鹭山收了回来。当然,我选这个位置,最重要的是,白鹭山,盛产硫磺。”
谢恒提醒,洛婉清露出惊讶之色,过了片刻,她终于确认:“这到说得过去了。”
硫磺乃制作火药必须之物,就地取材,当场造物。
白鹭山地形复杂,又再适合藏匿不过,以崔清平设计阵法之能,郑家想要探查也不容易。
外加当初崔清平以私怨之名,故意重兵把守不允许郑氏进入参拜祖坟,桩桩件件合起来,李宗想不猜忌都难。
可李宗若是相信此事,想要探查,却也不容易。
世家大族的祖坟,常年重兵巡逻,严禁他人窥伺,李宗突然提出要去郑家祖坟,这个要求过于冒昧。
在李宗眼中,玄天盒的消息是谢恒从郑璧月口中得知,这证明郑家也有想要火药库的意图,如今若让郑家察觉火药库可能在他们管辖地界,郑家直接开始搜山查找,先一步找到火药库,对于李宗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所以他甚至不敢太强硬提出去探查郑家的祖坟,但若只是试探,以郑氏如今傲慢,根本不可能让李宗随意进出他们祖坟之地。
那如今最名正言顺、也让李宗可以接受的办法,大约就是——
“杀了郑平生。”
谢恒看洛婉清慢慢反应过来,他提示道:“送他回归故土,等进入祖坟时,陛下再赏宫中巧匠,亲自为他立碑铸坟。届时给他造一个大大的陵寝,不得多让点工匠进去吗?”
明着造陵寝,暗地搜查火药库,名正言顺,天恩浩荡,若郑家没有反心,甚至还要感恩戴德。
“那……”洛婉清听着,问出最大的疑惑,“陛下的花园不修了吗?还有郑平生死了,他不怕他反吗?”
“花园比人命重要,但哪里有火药库这样足够撼动皇位的军需重要?至于郑家反不反,”谢恒沉吟片刻,有些担心抬头看着洛婉清,“就取决于郑平生怎么死的了。”
说了半天,话题终于回到她身上,洛婉清也理解谢恒为什么非要亲自过来,除却想亲眼确认她的情况,想见她,更重要的是,他得来和她说清楚情况。
她抬眸看向谢恒,认真听着,就见眼神严肃几分,说得格外清晰:“如果让郑氏觉得,郑平生之死是陛下授意,郑氏自然不会接受。可如果郑平生是死于其他人之手,陛下帮他们出了头,他们为何要反呢?”
这话让洛婉清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李宗在看到里面东西时,便马上就决定放她出去。
看她了然的眼神,谢恒反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如今你和郑平生已是天下皆知不死不休的死敌,若是你杀了郑平生,没有人会怀疑到陛下头上,届时为了平息郑氏怨气,你必死无疑,谁都保不住你。我知道你今日是在赌他会让你去杀郑平生,可郑平生决不能死于你手。”
“可我不杀他……郑璧奎这样的高手护在他身侧,陛下能让谁去杀呢?”
洛婉清抬眸看他,谢恒眼神闪了闪,只道:“陛下身边高手如云,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了。”
见谢恒反应,洛婉清便知道了结果。
她假装没多想,点了点头道:“明白,可如今我没有用密钥换出宫的机会,若我再拒绝杀郑平生,那我对陛下唯一的用处,便是进广安王府为装裱皇室脸面。”
洛婉清抬眸:“公子打算怎么办呢?”
“这就取决于,”谢恒盘腿坐着,抬手放在膝头,撑住下颌,看着洛婉清道,“司使想不想进广安王府了。”
洛婉清一愣,不由得:“我怎么可能想……”
“当初为了进广安王府,司使可找公子自荐枕席呢。”谢恒笑着提醒,洛婉清瞬间想起杀李尚文那夜之事。
过去没有觉得,现下意识到谢恒和崔恒的身份,再想他当时反应,洛婉清瞬间有些尴尬,随即扫了谢恒一眼,淡道:“公子还敢提旧事?”
谢恒听到这话,立刻意识到自己理亏,轻咳了一声,赶紧想要敷衍过去,只道:“放心吧,我自是不可能让你和李归玉搭上边的。”
谢恒说着,轻敲着膝头,思考着道:“地牢这边我已经打点过,不会为难你,陛下方才已经让司州那边的人去探白鹭山,大约三四日会给他结果,届时我再看情况想办法将你救出来。实在不行,我手中有一道免死金牌……”
“倒也不必。”洛婉清摇头,劝说道,“这种东西公子留着吧,此事倒也没到这一步,先等几日,把白鹭山的消息给陛下之后看情况。若实在不行,公子就说你帮陛下杀郑平生,但需要我帮忙,把我捞出去好了。”
谢恒闻言一顿,洛婉清打量着他,不由得笑起来:“不会真这么想吧?”
“到时候再说吧。”
谢恒摩挲着指腹,避而不谈:“这些时日你好生修养,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记得一件事——”
谢恒抬眼看她,说得格外认真:“若陛下让你去杀郑平生,不要答应。”
洛婉清听着,点了点头:“好。”
“还有什么需要问我的吗?”谢恒询问。
洛婉清想了想,只道:“劳烦公子同玄武使说一声,告诉他,他的故事,越早越好。”
谢恒闻言微微皱眉:“你到底让他在写什么?”
“监察司名声太差,”洛婉清笑起来,“我让他写点好听的话。”
谢恒轻笑,却也没多说,点头道:“行吧,我同他说一声。还有么?”
“没有了。”洛婉清摇头,“我等公子来接我就好。”
“好。”
谢恒应声,两人说完,突然安静下来,隔着监狱铁栏,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这一刻洛婉清骤然发现,她与谢恒似乎总是如此,在扬州监狱,在监察司地牢,在天牢,在此刻。
他们是以这样隔着一道枷锁的方式相见。
两人静默对视片刻,谢恒突然笑起来,他伸出手,穿过铁栏空隙,轻抚在洛婉清脸上,替她擦掉脸上灰迹,他的动作很慢,恨郑重,像是寻一个借口,将合理留在此地的时间无限延长。
然而她面上灰迹不多,指腹一抹,便被擦开。
等谢恒将她的脸擦干净,他也寻不到其他再留下的借口,终于只道:“那……我走了。”
“好。”
洛婉清温和开口,谢恒点点头,便大声急促咳嗽起来。
洛婉清看着他在旁边咳嗽,就这么点时间,他却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
这似乎是他和狱卒对接好的暗号,他咳了片刻,外面狱卒便开门进来,将他拖着出去,一面拖一面道:“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快,送到医署看看。”
谢恒被他们拖着离开,走时抬起眼眸看向牢狱中的洛婉清,用嘴型对她无声说了一句:“等我。”
洛婉清笑着看他离开,等他走后,她便收起笑容,垂眸看向地面。
谢恒这一来,她倒是彻底清楚了情况。
李宗在玄天盒中看到标注了郑家祖坟的地图,如今只要谢恒给了郑家祖坟那边戒备森严难以进入的回复,李宗必定想杀郑平生。
他忍郑平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尤其是经过了她家这个案子,无论是在宫内毒杀纪青、当众拦人告状、刺杀张逸然、乃至损毁登闻鼓,桩桩件件,其实都已经触碰到帝王底线,只是李宗向来求利,惧战重于制衡,所以一忍再忍,但这并不代表李宗不想杀他。
现下有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李宗杀郑平生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而她,是杀郑平生最好的人选。
谢恒位置太高,是李宗最利的一把剑,若是谢恒杀郑平生,李宗斩谢恒平息郑家,那无异于自断臂膀。
而且谢恒与李宗千丝万缕,哪里比得上她这个从头到尾为了报仇而来的孤女来得干净?
只要她答应杀人,李宗不会让谢恒做这件事,这大约也是谢恒一定要来阻止她的原因。
但谢恒没想到的是,李宗比他想象中更激进,他甚至没有等谢恒报上郑家的消息,就打算放她出去。这也侧面证明了,李宗对于玄天盒内的消息,更倾向于相信,又或者是,他对郑平生的杀意,比所有人想象的,更重。
重到甚至于,谢恒都没有察觉,李宗,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果断,也更加狠毒。
洛婉清甚至产生了一种怀疑,哪怕没有玄天盒的推动,有她这个“理所应当杀郑平生”的孤女存在,李宗会不会,也会“无意”放走她,任她杀了郑平生?
前世真的是谢恒杀的郑平生吗?
洛婉清一瞬产生了一种疑惑,但又意识到纠结前世没有意义,无论前世是不是谢恒动手,但现下她清楚,谢恒打算动手了。
杀郑平生,夺权郑氏,出兵北戎,迎回崔子修。
谢恒应当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像她年幼时玩过的游戏,将一块块木块按顺序累好,只等抬手一推,顷刻之间,便会倒塌一片。
郑平生是就是第一块牌,而如今,谢恒打算抬手推牌。
可是她在——
洛婉清闭眼轻笑,她怎么可能让他推?
确定了所有信息,洛婉清心中彻底安定下来,她盘腿坐下,打坐运功。
而另一边,李宗得到杨淳消息,敲着棋盘道:“她不肯走?”
“是,”杨淳忐忑回应,“她说,她之所以告到御前,是因为她要陛下给个结果,若没有陛下允许,她不会做出违律之事。”
“监察司把她教得的不错啊。”李宗一笑,倒也没有怀疑。
毕竟如果只是想杀郑平生,一直谋划刺杀即可,倒也不用千辛万苦告状了。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杨淳见李宗不怒,放松几分,李宗满不在意道:“那就等白鹭山消息回来,朕亲自去见她。”
这一等就是四日。
地牢里没有天光,洛婉清只能感知计数,算着时日。
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哪怕什么刑罚都不用,人的精气也会慢慢消散,洛婉清再见到李宗时,她正靠着铁栏,闭目养神。
远处传来声响,洛婉清睁开眼睛,就见一身龙纹黄袍领着杨淳从大门外走进来。
连日昏暗,让一点灯火对于她来说都变得格外刺眼,她眯起眼,看着李宗走近,等站定到她面前,洛婉清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怎么,不认识朕了?”
李宗笑着开口,洛婉清睁大眼,随后赶忙翻身行礼:“见过陛下。”
“这几日过得如何?”
李宗看了看周边,慢慢道:“唉,这地方委屈你了,朕也是没办法。”
说着,李宗半蹲下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洛婉清,压低声道:“朕同你交个底,你状告郑氏,他们不肯放过你,宫中都是耳目刺客,朕是为了你的安全,只能将你单独关押在这里。”
“多谢陛下维护。”洛婉清闻言应声,似是明白什么,抬头看向李宗,试探着道,“陛下,郑氏嚣张至此,陛下难道还要容他们逍遥法外吗?”
“国有国法,朕当然不想让他们这般放肆,”李宗叹了口气,似是无奈道,“可郑家势大,朕拿他们也没有办法,就像你家的案子,其实朕心里清楚,可朝堂上都是他的人,朕若当真办了他,郑家必定会骂朕不公,朕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啊。”
洛婉清听着,眼中露出几分询问:“陛下忧虑郑氏,那民女能为陛下做什么呢?”
“不是为朕,是为你,”李宗见她已经明白,便笑起来,“你得去为你家人讨个公道。他们死了,始作俑者,该活吗?归玉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动,可其他人呢?”
话已经说得赤裸,洛婉清也不再遮掩,直接道:“陛下希望我杀了郑平生?”
“你一身好武艺,”李宗抬手,旁边杨淳立刻将手中抱着的‘惜灵’递了过来,李宗将刀递入牢房,笑着道,“若不为父报仇,岂不可惜?”
“陛下,”洛婉清闻言,却不接刀,只道,“陛下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告到殿上?”
“求个公平?”李宗猜测着,“朕已知你蒙冤,如今朕许你杀人,这已是公平。”
“可我杀了人,我能活吗?”洛婉清开口,李宗一顿。
洛婉清平静道:“如果要用我的命去换一个公道,这不叫公道,这是复仇。”
李宗闻言,想了想,眼神冷淡几分:“你几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几日前,”洛婉清看了一眼李宗递过来的刀,“陛下也不想杀郑平生啊。”
两人没再说话,静静对峙,洛婉清不让半分,李宗神色看不出深浅。
过了许久,李宗似是有些握不动刀,将怜清放到地面,慢慢道:“你倒是拿到筹码了。你放心,”刀放到地面,李宗抬眸看她,“你帮朕做事,朕保你不死。”
“陛下如何保证?”
“朕的话,你信不过?”李宗皱眉,威怒压下,洛婉清却是神色如常。
她迎着李宗目光,认真道:“陛下说过,做买卖也有个定金,陛下说能保证,总得给我看看,陛下如何保证?毕竟,我杀了郑平生,陛下杀了我,安抚郑氏,最简单不过。”
李宗见她都明了,倒也不再诓哄她,只道:“你要怎么保证?”
“我想要陛下将我收为义女,册封我为郡主。”洛婉清直接开口,李宗倒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头,听洛婉清道,“我要一个足够尊贵的身份,保证我不会轻易被杀。”
李宗听着,不由得道:“你倒是敢开口,不过广安王妃……不够尊贵吗?”
“我不嫁李归玉。”洛婉清笃定道,“他是我杀父仇人,我不可能嫁给他。”
李宗没说话,他只思忱着道:“其实倒有一个身份,足够合适,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洛婉清闻言抬眸:“陛下直说。”
“监察司司主夫人,”洛婉清面露震惊,李宗笑着开口,“这个位置,够不够高?”
洛婉清不敢答话,她一时不能确定,李宗是不是得知了什么消息,在试探她和谢恒。
好在李宗也没有在意她,只思索着道:“归玉对你势在必得,你不嫁人,就算朕册封你为郡主,他也不会松口。本来张逸然娶你,倒也名正言顺,可一来这个身份怕是满足不了你的要求,二来,我怕他今日娶了你,明日归玉就让你守寡。”
“陛下思虑甚是。”
洛婉清心跳飞快,李宗继续道:“但可以这样,你本就出身监察司,就说你与恒儿两情相悦,恒儿出面,归玉才有放手的可能,恒儿护短,届时你是他夫人,郑家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要斩了你。但毕竟是婚配之事,朕不好强求,你意下如何?”
洛婉清没说话,她观察着李宗神色,不似试探作伪。
过了片刻,她才慢慢反应过来,郡主也好,县主也罢,只要李宗赐下的身份,那都抹不开他的关系。
但如果嫁人就不同了,虽然是李宗赐下的身份,但是缔结姻缘,算不上李宗与她有什么干系。
可李归玉如今盯紧了她,如果她不嫁李归玉,放眼朝野,也只有谢恒能压住李归玉娶她。
她与谢恒过往就有接触,说两情相悦也说得过,而说司主夫人身份高贵,但谢恒听命于他,不管是他让谢恒娶她,还是让谢恒交人,倒也都比其他人更容易。
“若是公子……民女……自然没什么意见,”洛婉清想通李宗并非试探,斟酌着道,“只怕公子不肯。”
“无碍,朕会去说。不过朕就一个要求,”李宗盯着她,笑容有些冷,不容否决道,“你得在婚宴上动手。”
众目睽睽,证明是她亲自动手,以方便他日后撇清关系。
洛婉清明白他的意思,面上却道:“为何?”
“这些时日朕让人盯过他,他深居简出,不好下手,只有你和恒儿的婚宴,他大概才会出现,你才有机会。”
李宗解释,洛婉清立刻道:“人太多,郑璧奎在他身边,我得有一个靠近他的机会。”
“你想怎么办?”
“陛下牵线,让我在众人面前与他和解,我向他奉茶道歉,杨大监暗中助我。”
“好说,”李宗立刻应下,紧接着道,“那婚期就定在半月后。”
“由我一人动手。”洛婉清强调。
“与他人无干。”李宗确认。
两人静默对视片刻,确认已经梳理好细节,洛婉清终于道:“这些时日,陛下不要让公子察觉我们的计划,您可以告诉他一个错的计划,告诉他,让我协助他刺杀郑平生,让他以婚嫁之名,将我带回监察司。”
“为何要告诉他错的计划?”李宗有些不明白。
洛婉清笃定道:“他身边有郑家的耳目,上次紫云山我被郑家埋伏,应当他身边的人走了消息。”
李宗一听,便明白过来:“你想借此机会清理他身边的人?”
“陛下,杀郑平生是私仇,但只要能活下来,”洛婉清认真道,“我永远忠于陛下。公子是陛下的人,我自然要保他。”
“你忠心,朕不会亏待你。”
李宗笑笑,随后站了起来:“那就这么定了,你等消息吧。”
说着,李宗便提步离开。
洛婉清恭敬叩首,看着主仆出去,等他们走远,她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这一路与李宗对峙谈判,她都没有害怕,独独在提到谢恒,把她吓到了。
她的情绪李宗毫无感知,只带着杨淳往外,等走出门外,杨淳确认洛婉清听不见,忍不住笑着出声道:“陛下,您一说谢司主,刚才这姑娘就高兴呆了。”
“嫁给恒儿嘛,哪个姑娘不高兴?”
李宗看了一眼监狱,倒不甚在意,只道:“可惜她没这个命。”
杨淳一愣,李宗把玩着手中玉珠,思索着道:“你杀她需要几招?”
杨淳闻言,有些不确定道:“若是机会得当,全力一掌,足以毙命。”
“那你准备一下,”李宗摆手,“婚宴上,她一动手,你立刻将她斩杀于堂上,这样一来,”李宗笑了笑,“我对天下人,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不管是赐婚,还是为郑平生和她穿针引线,乃至杨淳帮忙。
他当着天下人的面,毫不犹豫把人杀了,这就是他给郑氏的交代。
若郑氏不满,倒行逆施,那就怪不到他头上。
李宗想着,补道:“将恒儿叫宫里来,让他在御书房门外跪上半个时辰,再让你的干儿子传出话去,说他是来求娶洛婉清的。”
杨淳闻言有些不安:“不同谢司主商量一声吗?”
李宗毫不在意,继续道:“再让中书省拟一道赐婚圣旨,拿来给我盖印。”
听到这话,杨淳便知李宗是打算直接把人硬塞过去,他也不再多说,只行礼退下。
谢恒去皇宫时,便收到了中书省拟旨的消息。
青崖看着宫里递出来的信,“啧啧”两声,叹息道:“公子,此去有些凶多吉少啊。”
“直说。”谢恒批着文书,懒得同他绕弯。
青崖没有将信递给他,抬头看他,语气颇为凝重:“公子,陛下打算给你赐婚。”
谢恒动作一顿,随即道:“掉头,回监察司。”
车夫闻言,立刻调转了马车,青崖叹了口气:“公子太性急,怎么不问问赐的是哪家小姐?”
这语气让谢恒立刻察觉异常,他抬起眼眸,就看青崖眼里压着笑,将信递了过去:“是洛家洛婉清小姐。”
谢恒得话,面上神色如常,收起文书,确认了一遍后,重新拿起笔,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压着情绪冷静道:“掉头,去宫里。”
“啊?”
连着两次掉头,车夫有些发懵,就这一点停顿,车内便响起谢恒冷淡的催促声:“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宗:“看我乱点鸳鸯谱!东都丘比特!”
谢恒:“圣上英明!”
洛婉清:“你这个老登,猜得还挺准。”
李归玉:“李宗狗爹,我杀了你!!”
【小剧场·2】
青崖:“公子,圣上赐婚。”
谢恒:“掉头快跑。”
青崖:“赐的是洛小姐。”
谢恒:“!!!快,掉头去宫里!跑快点,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李归玉:“你休想,你今日想进宫,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谢恒:“车夫让开,让我亲自加速撞死他!”
【小剧场·3】
路人:“监察司的马车,为什么今天在街上原地打转?”
青崖:“因为爱的魔力转圈圈。”
第168章
◎三殿下和谢司主打起来了◎
谢恒的马车一路疾驰入宫,等进了宫中,谢恒压低声吩咐青崖:“你再去中书省探一次,确认消息无误。”
青崖应声,便绕道离开。
谢恒领着朱雀到了御书房前,还没进院,便被杨淳拦住。
“谢司主。”
“杨大监。”谢恒颔首行礼,杨淳笑了笑道,“司主,陛下吩咐,让您跪在此处。”
“为何要跪?”谢恒假作什么都不知道,问得凛冽。
杨淳却也不多说,只拿出李宗随声令牌:“陛下吩咐,您照做就是了。”
谢恒没有多再问下去,他看了一眼令牌,便掀了衣摆跪下。
他跪下没有多久,青崖便赶了回来,半蹲下来给他整理衣衫,压低声道:“确认了,是柳司使的名字。”
谢恒看了青崖一眼,便不再说话,在院子安安静静跪着,周边人都好奇上前,不到一个时辰,流言蜚语便传得到处都是。
李宗见时辰差不多,便让人唤谢恒进屋,谢恒得了话,提步入内,一进房内,就听李宗道:“别跪了,你跪得也挺久,便伤了筋骨。”
“谢陛下关爱。”
谢恒闻言也没有再跪,李宗放下手中朱笔,抬头打量谢恒,他上下看了一眼,笑着道:“怎么不问朕为何无缘无故罚你?”
“陛下不做无故之事。”谢恒冷静回话,“陛下有令,微臣听命,无需多言。”
“朕就喜欢你聪明。”
李宗笑起来,想了想,招手道:“恒儿过来。”
谢恒闻言上前,李宗站起身来,同谢恒比了比,随后有些怀念道:“比朕高了许多,我记得你十八岁的时候,好像也就比朕高上些许,又长高了?”
“后来又长了些。”
谢恒实话实说,李宗点了点头,随后盘算着道:“算起来,今年翻过年,你便二十五了,璧奎同你差不多大的年纪,孩子已经生了三个,你别说孩子,身边连个女人都不见。”
谢恒站着没出声,李宗有些嫌弃:“一说这些你就哑巴了,什么时候能长进些?”
“陛下想为我说亲?”
谢恒直接开口,李宗斟酌着道:“算是吧,说来……应当算让你个忙。”
李宗说着,看了一眼杨淳,杨淳便朝小太监们挥了挥手,所有人悄声退下,关上房门,李宗捏着茶馆盖,漫不经心拨弄着桌上茶碗中的茶叶,斟酌着道:“这些时日……郑平生有些太过放肆,他年纪大了,还是该回司州了。”
谢恒闻言,便了然李宗意思,抬眸看向李宗:“陛下想要怎么回去?”
“抬回去。”李宗笑着开口,“回白鹭山上躺下,好好欣赏家乡风景。”
谢恒眼神微动,随后颔首:“微臣明白。”
过去监察司明面上暗地里为李宗清理过不少人,有些闹得天下皆知,有些悄无声息至今仍是悬案,李宗开口,谢恒便熟门熟路道:“陛下可需要挑选时日?”
“这次不一样。”
李宗摆手,轻声道:“这次朕不要你动手,你只是暗中帮忙。”
“帮谁?”谢恒问出口,却已经有数。
李宗笑着说出一个名字:“洛婉清。”
谢恒心上一颤,立刻垂下眼眸作恭敬状遮住神色,李宗倒也没有察觉,继续道:“这件事别和朕扯上关系,你先想办法把她安全带出去,再找机会安排她动手。”
“所以陛下想赐婚?”谢恒明白了李宗意思,李宗点头。
“如今归玉盯她盯得太紧,你带她回监察司,这是最合情合理的办法。顺道么……”李宗盯着谢恒,“若是喜欢,留下也无妨。”
“她若当真杀郑平生,还是杀了干净。”谢恒面上没有情绪,只在袖下暗暗握拳,提醒自己这是李宗试探。
李宗见他回应,心满意足点头,随后轻笑一声,似是随意一提道:“那日你带着她和那么多百姓进宫,我还以为,你多少对这位下属,心中存些怜惜呢。”
“怜惜自然有,”谢恒垂眸解释,更清楚李宗意图几分,他现下还在试探洛婉清与他的深浅,于是他继续道:“她家乃冤案,又是我一手培养,能保自然想保。但大局当前,孰轻孰重,微臣分得清楚。如今南衙十六卫统帅人选尚未选出,陛下应当明白微臣心意。”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说明了他的私心,不将话说得太满让李宗怀疑,又澄清洛婉清告状那日,他之所以带人上殿,更重要的是逼郑璧奎交出南衙十六卫,重在李宗。
李宗终于放心下来,想了想洛婉清,颇有些遗憾:“可惜了,这样的身手。”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谢恒,笑着打趣:“还这么漂亮。”
谢恒没有回应李宗玩笑,李宗见他不应,便点头道:“行吧,知你不喜欢说这些。杨淳,取圣旨来,”李宗抬手,“朕盖印宣读,对外就说……”
李宗看了一眼谢恒,随后道:“谢司主在监察司内,与洛婉清日久生情,两情相悦,今日在宫中跪求赐婚,朕念及谢司主过往功绩,特此应允。”
******
谢恒跪在宫中求赐婚的消息传到李归玉耳里时,这时李归玉正在府中挑选喜字窗花。
中书省的圣旨已经草拟,门下省正在审核,礼部也已经开始安排,一切准备就绪,他只等最后,赐婚圣旨一到,便等待吉日迎娶。
他与洛婉清婚事,几乎算得上板上钉钉,一想到洛婉清穿着嫁衣进入广安王府,李归玉心跳不自觉就快了几分。
虽然他清楚知道,这些不过是他强求得来的结果,但是就像服用五石散后产生的虚假愉悦一样,这也是他如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他温柔拂过两个不一样喜字的窗花,认真观察着它们的异同,头一次觉得这些物件格外有趣,需要慎重对待。
旁边张伯有些担心看着他,不由得道:“殿下,郑璧奎那边又来信了,想单独约见您。”
“让他好好守着他爹,少来找我。”李归玉拿起一张圆形窗花,同旁边慢悠悠道,“我们说好的,我将柳惜娘困在府中,他们既往不咎,当年旧事,我也会烂死在肚子里。”
“但郑大公子说他不放心,过去他不知道柳惜娘是洛婉清,如今知道了,两家血仇,柳惜娘武艺太高,她活着一日,他爹难以安眠一日。”张伯在旁边冷静道,“郑大公子说,得废了柳惜娘的武艺,他才安心。”
“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李归玉径直开口,张伯脸色微变,瞬间跪了下去,急道:“殿下,这个女子心思叵测,她若留在您身边,实在太过危险,老奴也是为殿下着想……”
“殿下。”
话没说完,青竹从门外急急入内,行了个礼后,便立刻道:“殿下,卑职听闻谢恒入宫请婚,已经在宫内跪了一个时辰,中书省那边已经拟旨准备赐婚……”
“他请婚与我何干?”李归玉有些听不明白,将圆形窗花交给一旁侍女,漫不经心道,“选这个吧。”
“殿下,”青竹沉声,“他求的是洛小姐。”
听到这话,李归玉动作一顿,他不可置信看向青竹:“你再说一遍,他求的是谁?”
“是王妃。”青竹明白李归玉的心思,立刻道,“洛氏,洛婉清。”
李归玉神色骤冷,他将目光挪到张伯身上,似是明白什么。
宫里的消息都是张伯在盯,可谢恒已经跪了一个时辰,张伯都没告诉他。
李归玉心上又慌又怒,他盯着张伯,过了许久后,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竭力克制着情绪道:“张伯,消息你知道吗?”
“殿下……”张伯惶恐道,“卑职也是为殿下着想……”
“闭嘴!”
李归玉怒喝出声,他深吸一口气,捏着拳头,试图理清事情关系。
谢恒不可能突然就要求亲,他这样的人,冷心冷情大半生怎么可能为了洛婉清求亲,就算是为了保住监察司的好苗子也不至于……
“中书省的拟旨的消息什么时候传来的?在谢恒跪之前,还是跪之后?”
李归玉看向张伯,张伯不敢再瞒,他清楚知道,他若敢再多瞒一个字,今日必死无疑。
他克制着自己在李归玉冷视下的颤抖,勉力回答道:“在谢恒跪之前,御书房便传消息到中书省拟旨。”
在谢恒跪之前,也就是意味着,这不是谢恒的意思,是李宗的意思。
如果不是谢恒的意思……
还有转机,只要不是谢恒一定要娶,那就还有转机!
李归玉反应过来,转身狂奔往外。
他穿过挂满了红绸的长廊,穿过挂着红灯笼的月拱门,穿过木质大门,翻身上马,一路纵过长街,赶向宫门。
他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冲进宫中时,正是日暮黄昏,他逆着台阶狂奔而上,刚好遇见谢恒握着圣旨从宫中出来,两人在台阶上一对视,李归玉目光落到他的圣旨上,目光急缩,下意识捏紧了扶着的石栏。
谢恒见到他,冷淡颔首行礼,便提步往下。
李归玉死死盯着他手中圣旨,心上绞痛发疼。
只差一点……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洛婉清,似乎总是差那么一点。
上一次他们也是快要成亲了,他记得那时候她也是在挑选窗花,在一针一线缝制自己的嫁衣,所有人见到他都会同他说恭喜,说来喝他的喜酒。
那一次是他亲手毁了那场婚礼,可是……这一次他努力过了。
他争过,他抢过,为什么总是,总是差那么一点。
不甘从他胸口翻涌上来,他低低喘息着,他知道此刻不该表现出任何异样。
圣旨已下,他最该做的是回去谋划,回去想办法,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在谢恒与他错身瞬间,他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谢司主,值得吗?”
谢恒动作一顿,他转眸看去,就见李归玉抬起一双带了几分克制不住阴冷的眼眸,死死盯着他:“谢司主,人说这世上不共戴天之仇,乃有其四,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亡国之奴,灭门之怨。司主今日接了这圣旨,”李归玉目光落到圣旨上,“是想与我结仇吗?”
“我与殿下结什么仇?”
谢恒听明白他的警告,却是满不在意,继续追问:“我与殿下,谈不上杀父之仇、亡国之奴、灭门之怨,唯一可以牵扯的,不过是夺妻之恨,可是——”
谢恒微微倾身:“谁是你的妻子?”
李归玉闻言,瞬间明白过来。
谢恒知道。
他对洛婉清的心思,谢恒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接了这道圣旨。
他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要娶洛婉清,他根本不怕和他这个广安王作对,甚至于在故意与他作对。
为什么?
李归玉想不明白,他与谢恒什么仇什么怨,谢恒要做这一步?
“你想要什么?”
李归玉血液沸腾起来,他揣测着,急促道:“你想要什么你开价,一个司使而已,你犯不着做到这个地步。”
谢恒闻言,眼神冷淡几分,却没理会,只直起身转身往外。
李归玉一把拽住他手臂,压低声急道:“说话,你要什么说话!”
“放开。”
谢恒冷静将圣旨塞入袖中,警告开口。
李归玉却是不听,只将掐着他手臂的手握得更紧,带了些疯狂,咬牙小声道:“你不就是想用她当筹码谈个好价格吗?你要什么,你说出来,装模作样做什么?开价……”
话没说完,谢恒骤然出手,一拳朝着他的脸,便狠狠砸了下来!
李归玉几乎是在他出拳片刻便有所反应,毫不犹豫一脚猛地过去,在谢恒将他砸翻刹那踢到他腹间,两人同时拉扯着对方到地,从台阶上一路翻滚而下,翻滚同时,还不忘一拳一拳砸向对方。
两人无需任何言语,默契没用内力招式,仿佛是早已压抑许久,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只如两头雄狮一般奋力拉扯撕咬,拳拳到肉。
宫前一瞬乱成一片,侍女吓得脸色苍白,忙道:“快……快通知陛下,三殿下和谢司主打起来了!”
说着,有人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打架哪里是寻常人能拦的?
只急着道:“快告诉杨大监,三殿下和谢司主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想毫无理由打你好久了,今天可算给我逮到机会了。”
李归玉:“我也是!”
朱雀:“哇,好热闹,快来看扯头花。”
玄山:“你这么说,我可就来了。”
第169章
◎娶你我委屈着呢◎
谢恒李归玉这一架打得格外激烈。
最初他和李归玉动手,没了片刻,朱雀青崖就闻讯赶了过来,刚好撞上李归玉的近侍青竹紫棠,六个人在广场打得难舍难分。
李宗带着杨淳赶到时,李归玉掐着谢恒脖子撞断了水中石柱砸入水中,谢恒在水下用脚将他整个人绊倒入水,随后一个翻身就跪压在他身上,按着李归玉的脑袋埋进水里。
李宗见状睁大眼睛,怒喝出声:“你们做什么?!”
听到这声怒喝,所有人都同时停下动作。
谢恒喘息着抬头看向李宗,沉默片刻后,便放开李归玉,涉水从池中走出,冷着脸跪倒李宗面前,行礼道:“见过陛下。”
他一跪,所有人都松了手,陆续上前跪下。
李宗恼怒低头,正要骂人,就见谢恒衣衫湿透,脸上挂彩,水珠顺着发丝落到地面,倒是李宗少见的狼狈。
骂人的话一时堵在嘴边,李宗又听旁边脚步声响起,便见李归玉跟着上来,跪在李宗面前,压着怒意道:“见过父皇。”
“你们……”
李宗抬起手,看了一眼周遭,杨淳立刻意识到什么,赶忙让小太监将周边人清空。
朱雀青崖青竹紫棠都跟着散开,临走时,朱雀和紫棠还不忘各自瞪了对方一眼。
等广场上只剩下李归玉谢恒李宗三人,李宗终于才压低声怒骂:“你们这是做什么?宫城这么多人眼睛盯着,一个监察司司主一个皇子,这么动手不难看吗?!”
“是儿臣不是。”
李归玉闻言立刻领罪,忙道:“儿臣听说了一些流言,赶着入宫,刚好见到谢司主便想询问,谁知谢司主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了过来,儿臣一时没忍住……”
李归玉没说下去,只低头叩首道:“是儿臣太过冲动,请父皇责罚。”
这一番请罚夹枪带棒,说冲动,他这个被打的又怎么能比得上主动那个人冲动?
谢恒瞟他一眼,没有多说,李宗听李归玉这话,便知道了因果,有些无奈看向谢恒:“你说说,你为什么动手?”
“我手里拿着圣旨,他拽我。”谢恒回答,李宗一时觉得头脑发昏,仿佛又回到了谢恒五六岁的时光。
你为什么打他?
他拽我。
“你……”
“而且,”谢恒平静道,“洛小姐过去在监察司任职,如今又由陛下赐婚,于情于理,都是卑职当维护之人,三殿下口出狂言,微臣不能忍。”
这话出来,李宗便彻底明白过来,李归玉怕不仅仅是拉拽谢恒,大约还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李归玉的心思他也清楚,毕竟听说他已经在备婚,未婚妻突然被赐婚给他人,他心中不甘这是自然。
但谢恒的性子李宗更是清楚,就算只是为了杀郑平生,洛婉清名义上也赐婚给他,在这场婚事结束之前,谢恒都会将她当作妻子敬重。按照谢恒的脾气,李归玉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他又哪里是好相与的?
搞清楚了状况,李宗的气也散了大半。
他看着两个年轻人,过了好久,摆摆手,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儿当没发生过,恒儿你先走吧,我同归玉说说。”
谢恒闻言行礼,正准备起身,突然想起什么,认真道:“陛下,圣旨方才受水损伤,能否让中书省重新抄写一份?”
“杨淳,稍后去办。”
李宗懒得在这种细枝末节计较,立刻应下,谢恒说了声“多谢陛下”之后,这才起身,领着青崖朱雀离开。
等谢恒拿着圣旨走远,李宗这才反应过来,皱起眉头:“他怎么没把圣旨还回来?”
杨淳闻言看了一眼谢恒背影,笑着道:“或许是忘了,等谢司主想起来,应该会送回宫中的。”
李宗得话点头,念及也不是大事,便转过头来,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李归玉双手撑在膝头,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消瘦,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清秀温和的面颊旁,他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一架打完,他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跪在地上,有些疲惫道:“父皇不是答应过我,让我娶她吗?”
“儿啊,强扭的瓜不甜,”李宗半蹲下身,颇为无奈道,“她在监察司与恒儿有了感情,与你又有仇,你娶了她,保不准哪一日她就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不会的。”李归玉沙哑开口,随后又没头没脑道,“她杀不了我。”
“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恒儿亲自求娶。”李宗说着,抬手轻拍在李归玉肩头,“你是君,他是臣,一个女人,你和他有什么好抢?”
听着这话,李归玉捏起拳头,他竭力克制着自己想把面前人掐死在原地情绪,只有些难过道:“不是因父皇偏爱他吗?”
“你是我儿子,他不是,”李宗有些不可思议,“朕怎会偏爱他呢?”
“那父皇要将小姐赐他?”
李归玉抬起眼,执着询问。
李宗想了想,慢慢道:“朕只是觉得,这样更好罢了。”
“可……”
“归玉,不要对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动心,”李宗语气重了几分,堵住李归玉所有话语,他眼神中带着警告,“更不要将会握刀的女人放在榻侧,朕的话,明白吗?”
李归玉没在出声,他看得明白,李宗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他盯着李宗,将所有情绪压下,垂下眼眸,紧紧捏着拳头,低声道:“是,儿臣明白。”
李宗见他乖顺,满意点头,随后起身道:“放心吧,朕会给你另外找一门好亲事,不会亏待你的。”
李归玉面色不动,只看着地面,麻木回应:“谨遵父皇安排。”
“回去吧。”
李宗抬手,有些疲惫道:“这么丢人的事儿,以后别做了。”
李归玉跪在地上,送着李宗离开。
等李宗离开,青竹紫棠赶紧上前,扶起李归玉,急道:“殿下无碍吧?”
“无事。”
李归玉冷着声,他看了一眼李宗离开的方向,思索片刻后,立刻道:“去宫里探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将陛下、谢恒、小姐所有相关人等,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每一个动作,”李归玉似是慢慢想明白什么,冰冷道,“都悉数报来。”
******
谢恒同李宗再讨要了一遍圣旨,便领着朱雀青崖去了宫门外马车,换了一身衣服之后,才往地牢过去。
李宗不是要他真的成亲,而是让他以此为借口将洛婉清领出宫外安排,自然不会在乎什么婚仪,只想让谢恒赶紧将人带出去才是要紧。
于是谢恒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地牢,等看见洛婉清时,洛婉清正在打坐,听见脚步声,洛婉清睁开眼来,便见谢恒已经走到她面前。
牢中空无一人,谢恒半蹲在她身前,笑眯眯道:“打坐呢?”
洛婉清一眼就看见他脸上不正常的淤青,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哦,没事,”谢恒也知道瞒不过去,轻描淡写道,“和李归玉在门口打了一架,不说这个,”谢恒笑起来,“最近如何?”
洛婉清没接话,只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察觉他心情极为愉悦,便揣测到发生了什么。
但她面上不显,假作不知,只接了他的话道:“还不错,近来调整内息,感觉真气又稳固几分。”
“那就好。那么……”谢恒从袖中取出沾了水的圣旨,摇了摇道,“想不想出去?”
洛婉清疑惑看着圣旨,就看谢恒将圣旨递过来,笑眯眯道:“夫君来接你了。”
洛婉清闻言瞬间有些脸红,接了湿漉漉圣旨,展开低声轻叱:“胡说八道什么。”
谢恒笑着不答,洛婉清看过圣旨上的字迹。
圣旨上的字都已经模糊开来,只依稀能辨认出大约是什么,洛婉清不由得皱起眉头:“你这圣旨怎么这样?”
洛婉清有些担心:“不会是你伪造的吧?”
“我怎么可能伪造这个?”
谢恒不满将圣旨从她手中抽回来,慢条斯理卷起来:“和李归玉打进水池里,弄坏了。我让陛下重新补了一份。”
“那你不还给陛下吗?”
洛婉清奇怪,他既然让李宗再补一份,这一份自然是要还回去销毁的。
谢恒瞟她一眼,颇为谨慎道:“还回去,他又改主意怎么办?”
洛婉清见他神色,压着笑没有多言,看了一眼锁链道:“那叫人来开门吧。”
谢恒也没多说,自己站起身,从袖中取了钥匙,替她开了牢房。
而后他走到洛婉清面前,替她认真开了手脚上的铁镣。
这些铁镣磨破了她手脚上的皮,又生了痂,有些痂被反复磨破,谢恒看着,眼神中的笑意便减了下来。
洛婉清由他开着锁,盯着他脸上的伤,还是忍不住询问:“你和他怎么打起来的?”
“我和他动手还需要理由?”谢恒从袖中取出帕子,为她包上有些流脓的伤口,淡声道,“只要借口。”
“那是什么借口?”
洛婉清继续追问,谢恒抬眸一看,颇有些不满道:“你倒是关心他得很。”
洛婉清噎住,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道:“我是关心你,怕你被打。”
谢恒看出她在说好话安抚她,轻笑一声,也没揭穿,只拉着她往外走去,解释道:“陛下赐婚,他得了消息过来,说话不中听,我便同他便在宫门口打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们有数,寻个借口泄愤而已,没伤筋动骨。”
这话说得仿佛两个普通青年随意打了一架,洛婉清不由得看他一眼,小声道:“也太失脸面,不怕陛下罚你。”
“他还要求我办事。现下可不会罚我。毕竟娶你,”谢恒转眸看她一眼,面上笑意盈盈,“我委屈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娶洛婉清?不太合适吧,不过也行,我成婚后就把她杀了。”
李宗:“委屈你了。”
谢恒:“好,那我告辞,这份赐婚圣旨看不清了,你等会儿给我搞一个完美的让我拿回来收藏。”
李宗:“可以,但是……”
(看着谢恒疾步远去的背影)
李宗:“你可不可以先把坏了那份还回来?”
谢恒:“还?你给我发的老婆,你还想我还?”
李宗:“我是说圣旨。”
谢恒:“没什么区别,我娶老婆,不容有失。”
李宗:“说好杀她呢?”
谢恒:“我说你信,活该早死。”
第170章
◎我很高兴,我要与你成亲了◎
洛婉清闻言便知发生了什么,明白李宗应当是如她所说,没有将刺杀郑平生的计划告知谢恒。
她垂下眼眸,由谢恒拉着,试探着道:“陛下求你办什么事?”
“你猜?”
谢恒往她方向凑了凑。
洛婉清转眸看他,径直说出自己的猜测:“郑平生?”
谢恒没有答话,两人走到地牢门口,谢恒放开洛婉清的手,神色冷淡下来:“开门。”
地牢大门打开,洛婉清跟在谢恒身后走出去,狱卒恭敬将惜灵送了上来,洛婉清收刀插到腰间,跟着谢恒往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悄悄看向他们,谢恒和李归玉这一架打得太过瞩目,现下宫里早已经传了个遍,许多人都想看看,这个让谢恒李归玉打起来的女子,生得是什么模样。
他们偷偷打量着两人,只见谢恒神色冷淡如往昔,洛婉清面上格外平静,这一前一后之间,全然看不出半点暧昧,但却隐约有一种莫名的默契,环绕在两人中间。
两人从地牢穿过皇宫,来到广场,朱雀青崖上前,看见洛婉清,便高兴道:“柳……”
话一开口,朱雀才反应过来,赶忙改口:“洛司使。”
洛婉清颔首行礼:“朱雀使,青龙使。”
“洛司使如今安全出来,也算满载而归,”青崖仿佛什么都明了,抬手行礼,“恭喜。”
“回去吧。”
谢恒开口,领着三人便回了监察司。
三人回到司里,洛婉清一进门口,便发现白虎司她带的人都站在门口等着,但谢恒在前,大家也不敢上前,洛婉清扫他们一眼,笑了笑道:“无事,等我梳洗,便回白虎司寻你们。”
所有人得话,放心下来。
洛婉清跟着谢恒回山,自己先去洗了个澡,随后便到白虎司中,去见见手下一批人。
方家三兄弟早就带着人等在白虎司的议事厅,洛婉清推门进来,方圆立刻起身,激动张开双手道:“柳司主!!”
“停停停,”洛婉清抬手用刀鞘抵住他,有些嫌弃道,“我刚洗过澡。”
方圆听不明白:“这怎么了?”
“你好几天没洗澡了。”旁边方直立刻开口,解释道,“味太重,司主是嫌弃你。”
方圆面色一僵,随后讪讪收手,赶忙争辩道:“我这不也是帮司主出任务吗?我不洗澡那是我敬业,哪里像你,保护张大人的时候还要洗澡!”
“你不洗澡是你不爱洗,”方直立刻道,“你不出任务也不洗。”
“你……”
“好了好了,”方顺赶忙出声调和,“你们要吵回去吵,司主在呢。”
说着,方顺看了洛婉清一眼,斟酌着道:“司主,以后我们叫您柳司主呢,还是洛司主呢?”
洛婉清被这话问到,迟疑片刻后,她笑了笑,轻声开口:“还是柳司主吧,大家叫惯了,我也听惯了。”
洛婉清说着坐下来,扫了一眼周边,这些人都是当初从东宫六率的案子就跟着她的,后来又调进了监察司,崔子然、孙尚权……几十个人满满当当塞在屋里,眼神复杂看着她,她想了想,轻笑一声:“让大家担心了。”
这话出来,大堂一下闹了起来。
“可不是吗?”孙尚权嘲讽道,“司主不说,我们都不知道,司主居然是个敢换死囚的豪杰。这掉脑袋的罪,搞得咱们白虎司一夜不眠,崔司使天天谋算着,天牢劫囚有几分把握,要不是我按着,如今崔司使脑袋都不知道哪里搁。”
“你好到哪里去?”崔子然瞪他一眼,“挖地道都想得出来,你又有多沉稳?”
“算了,大家都别争了,要说沉稳冷静聪明,那还得是咱们顶头那位,居然能想到用求亲把柳司主捞出来,宫里跪一跪,嘿,”方圆说着,实在没忍住,笑着将手往洛婉清肩头一拍,“人这不就出来了吗?”
洛婉清一听,不由得挑眉,摩挲着茶杯,试探道:“你们都觉得,公子是为了救我才求亲的?”
“不然呢?”
方顺有些奇怪,所有人都看过来,方圆一瞬激动起来:“难道不是?!”
“咳,”洛婉清轻咳了一声,遮掩道,“我倒也想不是。不过我就奇怪……为什么你们都不想想这个可能?”
洛婉清疑惑看向众人:“我……自觉也生得不错吧……”
“这女人又不是光看脸。”孙尚权磨着指甲,忍不住道,“也得看看脾气,你一刀一个头,人都吓萎了,看见你只能想到人头。”
“主要是……公子毕竟世家大族出身。”
崔子然听着,沉思道:“柳司主固然很好,但是……总觉得公子应当会中意世族女子。”
洛婉清听明白,这是求个门当户对。
她心中一瞬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似是有些发酸,又似是失落。
但想想又觉这样也好,只笑着点头道:“的确如此,这次为了救我,公子亏大了。”
“不过无所谓啦。”孙尚权抬头看洛婉清,明明是埋汰的言语,却又带了几分维护,“反正他那和尚样,怕这辈子也不会娶亲,能有个机会和柳司使共结连理,也算姻缘。”
“是是是,”方圆立刻道,“我们老大,生得漂亮,又能打,司主不亏。”
“就算亏了,那也是我们白虎司赚了,”方直说得理直气壮,“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大,”方顺笑起来,端了杯茶,敬了敬洛婉清,“以后多吹枕边风啊。”
大家闻言纷纷笑起来,洛婉清也跟着笑道:“我努力吧,要是……”
她意有所指:“有这个机会。”
这一声出来,众人笑得更大。
一群人玩笑了一会儿,让洛婉清给他们说说自己过去怎么换了身份走到今日,众人听得连连称奇,一路聊到夜里,大家汇报了这些时日白虎司的动静,等所有人走开,孙尚权才留了一堆资料道:“司州那边探清楚了,为了给陛下修花园,司州税赋已经到八成了。”
“八成……”洛婉清皱起眉头,“老百姓还能活吗?”
“死了又怎么样呢?”孙尚权嘲讽一声,“反正又不死在东都,谁能看见?不过你查这些做什么?”
洛婉清低头翻开资料,平静道:“觉得该管管。”
孙尚权一顿,随后嘀咕了一声:“你还有几条命可以管?行了,我继续查。”
说着,孙尚权便走了出去。
洛婉清看了一会儿资料,回到山上。
夜里下了小雨,淅淅沥沥,洛婉清撑着伞上山,回到房间,便见自己屋中点着烛火,那烛火成了山夜雨林中的一抹孤光,洛婉清心里不自觉软了几分。
她合伞上了长廊,放到一边,进屋之后,便见谢恒正坐在案牍前批着文书,见她进来,他看她一眼,淡道:“回来啦?”
洛婉清一眼便扫到他脸上的淤青血痕,相比下午见他,似乎更深几分,明显是没处理过。
洛婉清微微皱眉:“怎么不给伤口上药?”
“没人记得,自然不上了。”
谢恒意有所指,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闹什么脾气?”
谢恒侧目看她一眼,本是想继续装作公办不搭理她,但一想又觉得似乎吃亏的还是自己,干脆将人往怀里一拉。
洛婉清顺势倒下去,笑着看他:“做什么?”
“几日不见,回来就这么忙么?”
谢恒似如审问一般,问得颇为认真,洛婉清仰倒在他怀里:“气这个?我也有许多事啊。”
谢恒不说话,想了想后,叹了口气,将她抱起来,埋到她怀中,过了好久,才闷闷出声:“都不想我。”
洛婉清低笑着不说话,想了想,碰了碰他的伤口,检查片刻,才道:“我给你上药吧,不然明日上朝多不好看。”
“让他们看。”
谢恒闷声道:“看看我对你如何情深似海。”
“他们不会觉得你情深似海,只会觉得你被李归玉打了。”
洛婉清抬手推开他,起身去找药,谢恒瞟她一眼,提醒道:“他脸上也不好看。”
“多大人了。”
洛婉清提着药匣子回来,坐到谢恒面前,她让谢恒靠在她腿上,先取了活血化瘀的药涂在淤青上,替谢恒轻揉着淤青。
谢恒百无聊赖把玩着她胸前坠下的穗子,听着洛婉清道:“陛下是怎么同你说的?为什么就这么把我放出来了?”
“我同他说,我对你情深似海,非卿不娶,我帮他做过这么多脏活累活,要个夫人不过分吧?”
谢恒漫不经心回答,洛婉清垂着眼眸,揉着他脸的动作重了几分:“说实话。”
“好罢,”谢恒知道瞒不过去,叹了口气道,“陛下要我辅助你杀郑平生,但是怕李归玉纠缠不放,所以让我用成亲的名义将你从天牢里带回来。”
谢恒说的话,倒与她和李宗商议无异,但她仍旧不放心,试探着道:“然后呢?公子不是说,我不能动手吗?”
“你是不能动手,所以也没打算让你动手。”谢恒抬手拨打着摇晃的穗子,感觉洛婉清将清凉的药膏涂在他脸上,漫不经心道,“我帮着你杀人,混乱中你没来得及动手,别人动了,又如何呢?”
洛婉清听着,语气低了几分:“这个‘别人’是谁?”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似笑非笑:“总不是公子吧?”
“是我如何呢?”
谢恒有些好奇,洛婉清静静看着他,想了片刻,她才道:“公子,我梦里的上一世……”
“我不信这些。”
谢恒打断她,笑着道:“我只信事在人为。你仁至义尽,他们还要如此欺你……”谢恒语气认真几分,“杀他何妨?”
洛婉清一时说不出话,她知道谢恒向来不惧人言,也知如今的局面,谢恒的确不明白自己为何走向绝路。
北四军是他的人,秦氏谢氏是他的支柱,监察司近八万精锐,李圣照在世,他若要反,打着李圣照的名义囚禁李宗,出师有名,有兵有粮,只要他不想死,谁又能按着他死?
洛婉清沉默不言,谢恒半撑起身,认真提醒:“惜娘,你输了,你得认,这条路,我们不是没有给过其他选择。”
“我明白。”
洛婉清深吸一口气,随后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安排?”
这次却是谢恒没有说话,他迟疑片刻,缓声道:“近来我也派人一直盯着郑平生,但他深居简出,郑璧奎与他形影不离,想要动手不是易事。”
“所以公子如何觉得?”
“有两个选择,”谢恒抬眸看她,认真道,“大婚当日动手,或者,等待西北那边动作,再寻机会。”
“公子要我选?”
洛婉清明白过来,谢恒点头:“你选。”
“那就,”洛婉清看着谢恒,“再寻机会。”
谢恒闻言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越快越好。”
“是这么想,”洛婉清笑起来,随后有些不好意思道,“但……上一次,听风楼没赶过去,我想你应当很是遗憾。”
谢恒静静注视着她,目光像是扔入石子的湖面,一圈一圈涟漪轻泛。
过了许久,他声音软下来,温柔道:“好。”
“这次婚事有半个月时间准备,”洛婉清思忱着,似是在规划着未来,“我们还有时间好好布置,你若无暇,我想亲手布置婚宴,你觉得如何?”
“好啊,”谢恒笑起来,伸手环住她的腰,轻声道,“都听你安排。”
“那……”
洛婉清抬起眼眸,认真道:“成婚前你不准睡我这儿。”
谢恒挑眉,随后一想,似乎正式婚礼流程,新人的确不当见面。
他们没办法不见,夜里分开,似乎也唯一一点安慰。
谢恒虽有遗憾,但还是点头,无奈道:“好罢,那不能留宿……”
谢恒抬起眼眸,虽然没说出来,洛婉清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转过眼去,轻声道:“偶尔留半个时辰……倒也无妨。”
谢恒闻言,轻笑出声来,终于道:“那就请司使用这半个时辰,帮我上药吧。”
洛婉清一愣回过头来,就见谢恒一本正经道:“今日撞断了一根石柱,司使可得帮我瞧瞧,骨头可是断了。”
谢恒说得严重,洛婉清赶忙上前替他看伤。
今日这一架,倒的确打得全身都是伤口,洛婉清给他一一涂抹完药膏,起初他还能玩笑几句,等到后面便不再说话。
只等洛婉清将所有药上好,他才披了衣服,哑着声道:“行了,我回去了。”
洛婉清见他没有留下的意思,自己倒有些挂念,突然很想他留下,又有些开不了口。
只低低点头,轻声道:“那明日见。”
谢恒不敢多留,应声起身,拉拢了衣服,便走了出去。
洛婉清见他走出房门,自己跪坐在原地,总觉得房间里还是那人的气息,缓了许久后,她才站起身来,抬手熄灯,随后出去关门。
只是门尚未合上,便被一只手突兀拦住,洛婉清愣神瞬间,房门便被人骤然挤开,谢恒掐着她的下颌便压吻下来,将她挤入房间黑暗之中。
一瞬间整个屋里都被他气息侵满,他将她抵在门窗之上,洛婉清听着窗外细雨淅淅沥沥,谢恒喘息着反复侵入她的口腔。
只是也仅此而已,不进一步。
他焦灼试图平息自己,却只让气息越发混乱,等到最后末了,他终于察觉无用,才喘着粗气离开。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喘息不停,谢恒抵着她,哑声道:“本是想走的,又忍不住想回来。”
“想留下?”
洛婉清紧紧抓着他胸前衣襟,询问着他的意图。
然而谢恒却是轻笑一声,只道:“不留了。”
谢恒低下头来,额头轻触在她额间,温柔道:“清清,我没有办法给你完整的婚礼,但是……我总想,尽可能给你多一些。”
洛婉清心尖一颤,谢恒握住她的手。
“清清。”
他说得格外认真:“我很高兴,我与你要成亲了。”
“我真的,”谢恒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言语如此匮乏,只能单纯强调着,“特别、特别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躺在洛婉清怀里,盯着她胸口穗子装饰,打打打,打穗子。
洛婉清:“我老公真有童趣。”
谢恒:“这领口真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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