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卿之所在,吾之所往◎
听着李归玉的话,王怜阳王韵之对视一眼。
想了片刻后,王怜阳叹了口气,点头道:“那就依你来办吧。”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李归玉继续道,“还是把王氏所有能用的军队都调到东都,屯兵备战。李圣照想打,那就给他打,等他打到东都两日距离时,我们便将谢恒处死的消息传出去,如果他带兵攻打,或者找人营救,那就是坐实谢恒是他的人。届时杨淳以及各大世家之人可为我们所用,再煽动李圣照军队军心,有几个人想跟着他谋反的?到时候,我们和他硬碰硬打一仗,再看看鹿死谁手。”
“若是如此,”王韵之思考着,“李圣照协同谢恒谋逆之事,如今便该昭告天下。”
“这是自然。”
李归玉应声。
王怜阳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打吧,便与他们打到底,李圣照不会放过我们的。归玉啊,”
说着,王怜阳看向神色冷淡的李归玉,眼中露出慈爱:“你现下是皇帝了,走到这个位置,可别忘了来处啊。”
李归玉闻言,便知王怜阳在提醒什么,低笑一声:“娘娘放心,”说着,他抬眸看向王怜阳,颇为认真道,“我不会忘记的。”
“那就好,”王怜阳温和出声,“你我母子,日后同心协力。”
“是。”
李归玉颔首。
见话说得差不多,李归玉站起身来,行礼道:“时候不早了,母后,我先走了。”
说着,他转身离开。
等李归玉走后,王怜阳收起神色,王韵之有些忧虑道:“姑母,这一仗一定要打吗?”
“韵之,”王怜阳嘲弄一笑,抬手拉过王韵之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是靠抢的,当年王家抢了崔家的,如今人家要讨回来,我们没有选择。你爹走了,日后王家,”王怜阳抬眸看向她,颇为认真,“就是你的了。”
“我明白,姑母。”王韵之垂下眼眸,恭敬道,“韵之必定牢记姑母栽培,不负姑母重望。”
“那个孩子……”王怜阳压低声,“还好吗?”
王韵之闻言,轻声道:“姑母放心。”
王怜阳点点头,只道:“去吧。”
李归玉做出应对,隔日“李圣照教唆谢恒刺杀皇帝、殿上斩公卿”一事便到处发出了告示,李归玉以皇帝之命,召各路兵马勤王东都。
而李圣照也在钟老帮助下,恢复容貌,请了他曾经的恩师云山真人下山辨认真伪,同时向各处说明当年崔氏冤案,为崔氏伸冤。
两边人在各地传播消息,都想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们你来我往,洛婉清却没有心思理会,只每一日等着追思从东都送过来的消息。
她信不过其他人,如今她只信得过监察司留在东都的暗桩,以及,谢修齐。
她在开战当夜便派人联系谢修齐,隔了两日后,她便收到了谢修齐确认谢恒无恙的消息。
谢修齐给她的信中告诉她,李归玉将谢恒关押后,谢修齐立刻去找了李归玉,李归玉以保谢恒不受折磨作为交换条件,同谢修齐要了十万金,并要求谢修齐为他登基铺路,压住朝中反抗朝臣。
谢修齐应了下来,连夜凑了一万作为定金,答应尽快凑齐余下九万之后,终于得到了每日能派人确认一次谢恒情况的特许。
“新朝安稳之前,李归玉暂时不会与我撕破脸皮。天牢由李归玉亲信亲自看守,预备围点打援,难以劫人,尽快入东都,以增筹码。”
得了谢修齐的信件,洛婉清才定下心来,带着军队一路直袭东都。
各方势力对两方态度暧昧,一路城池几乎都不做抵抗,放任洛婉清直接入境,不到十日,洛婉清便打到了距离东都仅有两日距离的淮水城。
到达淮水城不远处时,大军尚未压境,老远就看几个人身着官服的人站在路边。
李圣照勒马停下,和旁边洛婉清对视一眼,洛婉清便知李圣照意思,驾马上前,停在几个官员面前,皱眉道:“尔等何人?”
“在下淮水城县令钟怀,在此恭候圣照殿下,劳烦大人通禀。”
为首的老者穿着绯红色官服,朝着洛婉清拜了拜,说明来意。
这老者看上去已经五十出头,带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官员,明显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洛婉清回头看了一眼李圣照,随后翻身下马,语气温和几分道:“你们随我过来吧。”
三个老者行礼谢恩,跟着洛婉清走到李圣照面前。
钟怀拜见过李圣照,仔细端详片刻,随后笑起来:“当年小臣曾在宫中见过殿下一面,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李圣照看着钟怀,点了点头,平静道:“当年钟大人在御史台,还参过本宫。”
钟怀闻言,面上终于放松下来,带着身后官员恭敬行礼,算是确认了李圣照身份。
李圣照听见三人拜见,便知他们的来意,知道此处不宜谈话,看了看周遭,干脆就地扎营。
所有人进了树林修整,李圣照将带着三位官员和洛婉清等人一起进了营帐,招呼三位官员坐下后,李圣照才道:“不知三位大人为何前来?”
“圣照殿下率兵来,淮水城虽小,但投降还是抵抗,亦要有所决断,故而小臣特意过来,想问殿下几件事,以做参考。”
钟怀开口,不卑不亢。
这倒也在所有人意料之内,近来许多城池都是官员主动献城,大多是这样的流程。
只是面对李圣照还如此淡定的官员,倒是第一次见。
李圣照不以为意,只抬手笑着道:“请讲。”
“听闻六年前,王郑两氏通敌叛国,封锁边境消息,以致崔氏满门蒙冤。在和玉关告捷时,边境十城尚在,崔大人最保国安,让十万军民攀山绕至昆仑留守至今,此事可否属实?”
“属实。”李圣照点头,随后道,“我这里尚有他们通敌文书、还有我舅舅行军日志的拓本,当年前去昆仑的幸存者仍在,若钟大人心有疑虑,尽可一验。”
“明白,”钟怀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感慨,“我当年便知,崔大人不是叛国之人。既然当年殿下是蒙冤出逃,小臣自然需遵殿下为太子。那小臣不得不问第二件事——”
钟怀抬起头,目光锐利,颇为认真:“殿下与谢恒,到底是何关系?”
听到这话,李圣照动作微顿,洛婉清敏锐抬头,看向钟怀,直接询问:“钟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小臣恪守本分,淮城只降本应继承帝位的天子。所以小臣不得不问,谢恒弑君、殿上斩公卿,如此犯上作乱之事,是否为殿下所指使?”
“自然不是。”
一听这话,青崖立刻开口,否决道:“谢恒所为,殿下全然不知,与殿下没有半点干系。”
洛婉清听着,忍不住抬眸看了青崖一眼,她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且不说谢恒做的事的确是他自己做的,李圣照不知道。就算是李圣照指使,也不可能承认。
谢恒也不会让他们承认,否则他的付出便都白费了。
可洛婉清听着青崖这么果决的否认,还是忍不住在袖下握紧拳头。
她隐约有一种感觉,自己仿佛离梦里那个结局越来越近。
谢恒似乎是一座孤岛,她奋力游向彼岸,却始终不得。
她低头端了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想压下自己的情绪。
旁边钟怀听到青崖的话,似是放下心来:“那就好,这样小臣也就安心了,小臣今日去清点怀中的粮草,夜里给殿下送来补给。近日就请殿下先在淮城歇一歇,先不要进东都。”
“为何?”
李圣照抬起眼眸,有些不解。
钟怀听着,面露沉色:“广安王今日给各地传了官令,要官府张贴告示,公布后日处斩谢恒的消息。”
这话一出,洛婉清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钟怀皱起眉头,敏锐盯着洛婉清:“这位大人为何如此激动?”
“些许震惊罢了。”
青崖替洛婉清遮掩下来,笑着道:“钟大人是怕我们现下入东都,会让人误以为我们是去救谢恒?”
“不错。”
钟怀点头,认真道:“如今边境还有宗室亲王,地方尚有世家,殿下若想名正言顺登基,此时不宜往前,还请就在此处,等谢恒处决之后,再行安排。”
“好说。”
青崖笑着应下,随后便起身送着钟怀道:“那钟大人,劳您先去清点粮草吧。”
“是。”
钟怀闻言,便带着自己人同青崖一起走了出去。
等他们一起营帐,洛婉清立刻起身道:“殿下,我们现下得立刻赶过去。”
她开口后,所有人没有出声,朱雀左右看看,似是不知所措。
洛婉清盯着座上李圣照,不安感又将她淹没,她试探着道:“殿下,大军可以不过去,但我们得派人过去,私下救他也好。”
“夫人收到谢太傅的消息了吗?”
洛婉清刚说完,青崖便卷帘从门口走进来。
洛婉清回头看去,青崖正走进营帐,她盯着青崖,就听对方道:“如果谢太傅救不了,我们便这边不能派人。”
“为何?”
“夫人应当清楚,”青崖平静看着洛婉清,“我们这边派过去的每一个人,哪怕是尸体留在东都,都会成为我们在营救谢恒的证据。”
“那又如何?”
“夫人还没看明白吗,”青崖皱起眉头,“钟怀就是来试探我们的,他就是故意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等着我们派人去救公子。军中必定有李归玉的人,只要你一离开……”
“那又如何?!”
洛婉清忍不住低喝出声:“你以为我留在这里,当真是为了同你们一起报仇雪恨同你们一起争夺天下吗?!你们是谁我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你们卖命?!”
“那你可以走。”青崖平静看着她,冷静得让洛婉清觉得可怕,提醒道,“独独不可去救公子。”
洛婉清听到这话,愣愣看着青崖。
她一瞬想起过去,在监察司后山,每日看见青崖坐在谢恒背后煮茶轻笑的模样。
她一一扫过众人,她看过李圣照,看过青崖,看过玄山,看过朱雀……
她记得他们每一个人围绕在谢恒身边的模样,然而此刻他们却都坐在这里,似乎早已经接受一个结局。
“你们从来没想过救他?”
洛婉清脱口而出,朱雀闻言,慌忙道:“能救肯定要救啊!可是……”
朱雀说着,有些不知所措红了眼眶:“可是……公子不让救啊。公子付出这么多,如果被我们毁了……”
“可他要死了。”
洛婉清不可置信,她看着朱雀:“他马上要被处斩,有什么比他性命更重要吗?”
“那是对你而言。”
青崖平静开口,洛婉清转眸看他,就听青崖轻声道:“是你不想让他死,而不是他自己。”
这话一瞬间击在洛婉清心上,她突然升起一种害怕,她嘴唇轻颤,不由得道:“不是……他答应过我……”
“我们早就做好准备的。”
青崖笑着开口,眼里压着无数情绪,但他始终保持同样的笑容,注视着洛婉清:“夫人,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我们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是为了崔氏的遗愿,是为了将崔氏未完成之事,完成到底。”
“你胡说八道!”
洛婉清厉喝,她急促呼吸着,怒骂道:“你说得轻松,如今死的是他不是你!”
“那夫人是希望我死吗?”
青崖开口,洛婉清一愣,就听青崖平静道:“如果我死,夫人能平息盛怒,留在军中辅佐殿下,青崖一死无憾。”
说着,青崖从袖中取出他惯用的翠玉匕首,抵在自己脖颈,温柔注视着洛婉清:“请夫人下旨。”
洛婉清听到这话,愣愣看着青崖。
她忍不住道:“为了你们的大业,是不是谁死都可以?”
“是。”
青崖毫不犹豫开口。
洛婉清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一一扫过面前这些人,她突然觉得他们不是活着的人。
他们只是留在世间的躯壳,麻木不仁、不惜代价执行着死者的遗愿。
推李归玉继位,颁布大夏律,为崔氏讨回公道。
为此他们生也好,死也罢,根本不重要。
他们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也不看重别人,更不看重谢恒。
谢恒从一开始,就是他们选出的祭品。
从崔子规让他换血,从他们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个人身上那一刻,他们所有人便像亡灵一样,依附在他身上。
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所有人的性命,成了燃烧他的火焰,他在神坛火堆之上,一点点耗尽对人世的期待。
她突然意识到,上一世谢恒是在怎样的心境下选择赴死。
一个没有任何人期待、没有任何人等候的世界,他有什么好留恋?
倒不如从他开始,用他的血,开启《大夏律》的时代。
她看着青崖,惶恐退后,忍不住道:“你们疯了……你们都疯了……你们不去我去,我不要同你们一起发疯。”
说着,她转身想跑,青崖厉喝:“洛婉清,你若当真爱重他,你当遵循他的心意。”
“那他爱重我吗?!”
洛婉清忍不住回头厉喝:“他做这些选择的时候,想过我半分吗?!我管他怎么想!你说得没错,”洛婉清终于承认,“是我不想让他死,所以我要去救他。”
洛婉清说完卷帘便往外冲,朱雀见状,终于慌忙开口:“夫人!公子留了信。”
听到这话,洛婉清脚步顿住,朱雀赶忙走上前去,将信递给洛婉清,忐忑道:“公子说,如果您与殿下起了大冲突,再把信给您。”
洛婉清看着这封信,便知道他会写什么。
她不想接信,然而看着谢恒的字迹,看着上面写着“吾妻亲启”,她想了许久,终于还是一把抢过这封信,转身离开。
洛婉清拿着信冲回自己房间,含着眼泪愤怒打开,等展开信件时,看见他熟悉的字迹,那些愤怒一瞬又莫名平息。
“吾妻清清,见信如唔。”
“许久未见,心念卿卿,心笔欲书,不知何起。汝见信时,吾应已困东都囹圄,身处死境。李归玉必以我为饵,诱兄长行营救之事,以毁其帝王根基。有青崖坐镇,兄长虽心软良善,却当牢记吾等使命,唯有卿卿,必不放弃于我。”
“然,行至今日,已是千钧一发之刻,我等大业,皆以白骨为阶,吾之命不比他人贵重。知卿不愿,但亦相请,万望卿卿,勿为吾命,不得吾愿。”
“负罪而生,孤身独行,本为天定。偷得一载,已是万幸。吾身不孤,心无所憾,卿之所在,吾之所往。”
“惜娘,等我。”
第192章
◎郎君谢恒,遥叩芳辰◎
等他。
洛婉清看着这些话,便想笑。
他到当真事事都料到,事事都想透,却独独不给自己一条生路。
他说等他,可他独身在东都,在李归玉手下,没有人救他,她等他,怎么等?
等着为他收尸,还是等着像梦里的上一世那样,听闻他的死讯?
可她又能做什么?
勿为吾命,不得吾愿。
他已经这么请求,他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性命,告诉她,他的愿望,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他说的那么清楚——
“我等大业,皆以白骨为阶,吾之命不比他人贵重”
她要怎么做到,为了救他一个人,将他们这么多年,这么辛苦布置的一切毁于一旦?那是他的心血,他们所有人的心血。
他自己都不愿意,只留她一个人挣扎。
她静静坐在桌前,想哭又想笑,而这哭笑不得间,她无端端生出几分恨来。
她恨他。
有什么理由,非要用自己的命去杀了李宗呢?
他杀李宗的时候,何曾想过她半分?
一次又一次,答应了她,却总是为别人,为了他的大业,他的一切,选择放弃她。
洛婉清又哭又笑,最终还是忍不住,猛地一把掀飞了桌子上的文书。
也就是这时,李圣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惜娘,我方便进来吗?”
洛婉清得话,竭力克制着情绪,撇过头去,没有应声。
李圣照想了想,掀开帘子走进房间。
他看着捏着拳头站在桌后的洛婉清,目光落到地上展落的信件上。
他一眼便扫过上面的字迹,洛婉清沉默不言,李圣照犹豫许久,才开口道:“要不,陪我走走吧。”
“抱歉,”洛婉清沙哑开口,“我现下……”
“你总该有个决定不是么?”
李圣照出声,洛婉清便明白他的意思。
她有些诧异抬起眼眸,看向门口站着的青年,李圣照想了想,从不远处的瓷坛中取了一把伞,温和道:“惜娘,走吧,我陪你走一路。”
洛婉清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听他的话走出门去。
李圣照在门口撕下伞上的纸缝,撑开了伞,而后他撑在洛婉清头顶,往外走去。
雨势不大,洛婉清听着细雨落在伞上的声音,李圣照温和道:“以前我和灵殊、子规、嫦曦,我们经常一起出去,尤其是下雨天,嫦曦喜欢在东都外乘船游湖,她说,下雨的时候,会觉得这世界别有天地,与我们在一起,格外安宁。”
洛婉清静静听着,没有出声,李圣照语气平缓,继续道:“嫦曦第一次见青崖,就是因为撞上了他的船,他带着朋友,我们一家好些兄妹,两艘船撞上之后,青崖的朋友与子规争吵,之后青崖便出来说话,子规骂不赢他,嫦曦听着,出去帮忙,她一出船,青崖就不说话了。”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听李圣照说起这些离她很远的过往,方才那些愤怒,竟然慢慢平息下来。
她只觉有一种悲伤流淌在她心上,都不需要李圣照多加描述,她就能想象,那该是一个多温和、多美丽的姑娘。而那个会和青崖吵架的崔子规,又当时一个有些嘴笨、从不摆架子的世家青年。
那些都是谢恒的亲人。
“不久后,我们在我姨母,也就是灵殊母亲那里,又遇到青崖,我们才知道,青崖是崔氏暗网智首,聪明非凡。之后你也该猜到,他们两人,就悄悄往来。那时候正是舅舅与父皇推行《大夏律》最激烈的时候,律法推行到地方,地方故意败坏律法名声,判出各种错案,又或者是根本无法理解《大夏律》,搞得民怨沸腾,上下一片争议。那时候,青崖其实就提出来过,说其实崔氏推行此律,于崔氏无异,不如作罢。”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李圣照笑起来:“没想到吧,如今最坚持的人,是当年最早放弃的人。”
洛婉清听着,一瞬明白了缘由:“因为……”
“因为牺牲的人太多了。”
李圣照声音喑哑,洛婉清看着他,发现他眼里积了水光。
“嫦曦由青崖亲手所杀,她死之前,还在和青崖说,别让她死在灵殊手里,她怕灵殊愧疚。如果青崖对她愧疚,就为他守住灵殊。她到死,都在为了灵殊铺路。”
李圣照说着,洛婉清心脏被一点点攥紧,李圣照继续道:“而子规自愿被嫦曦练成药人,这个过程很疼,可是他们为了不让灵殊被李宗控制,为了让灵殊主动服用沉骨香后获得李宗的信任,所以子规忍下来,他用自己的一身血,换了灵殊的一身血。”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洛婉清一开口,眼泪就落下来,她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笑起来,带了几分怨愤着他道:“是告诉我,谢恒欠了你们这么多,他该去死?”
“我是告诉你,他做的每一道选择,都不是因为不在意你。”
李圣照郑重开口,洛婉清愣住。
她没想到李圣照会这么说,她呆呆看着李圣照,听李圣照道:“他在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该接触你,不该同你在一起,可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一次次违背他该在的位置。我离开东都前,他还在千秋,每天都在喝千秋给他的药,他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他和我说他想活长一点,想陪你久一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弑君,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可是我知道,他喜欢你,他在意你。爱你是他一生唯一的出格,他比你想的要在意你得多。”
“你到底……”洛婉清声音轻颤,“想说什么?”
“惜娘,我和他没有区别。有些决定,我们不能做,”李圣照将伞递到洛婉清面前,沉声道,“但你可以。”
洛婉清看着递到面前来的伞,听着李圣照轻声道:“东都城内,有一条密道,连在城外不远处紫云山,只差一点就可竣工,我们军队可以从这条密道入城。都城之内,只有五千精兵,其他士兵都驻守在城郊,一万人,足够我围困宫城,控制都城内所有世家将领,你趁乱带着他走。”
洛婉清听着,抬起眼眸,不可置信。
她知道李圣照说这些话的分量,她带着谢恒跑了,就算看上去与李圣照没有关系,可未来这永远是诟病李圣照得位不正的地方。
李圣照看出她眼神中的惊讶,不由得笑起来:“可你救他、你吸引李归玉的视线,让我有机会带军队潜入东都,这件事,与我没有人关系。我只是刚好进攻,而你,刚好救人。之后我会发通缉令,从此你不再是监察司司主。”
可对于她这样宗师级的人而言,通缉令没有任何意义。
而对于她而言,谢恒的性命和司主的位置,几乎不需要平衡。
她听着李圣照的话,确认道:“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吸引城中注意,撇清和你的关系?”
“是。”
李圣照果断开口,他盯着洛婉清,认真道:“我不能给你任何救援。现下东都不愿处,驻扎着两位亲王的军队、世家的军队,他们都在等一个结果,看我与李归玉,谁才是谋逆之臣。所以我不能帮你,不能进攻,否则这些人便会当我是想救谢恒,立刻群起而攻之。从地道潜入东都,直接控制东都,杀李归玉登位,这是现下,唯一能救他,还能保我的路。”
“可这样一来,谢恒与你的干系永远洗不脱。”洛婉清沙哑道,“未来你推行《大夏律》也好,你做任何事,被人反对的时候,这就是讨伐你的理由。”
“我知道。”
李圣照看着她,笑着询问:“可这与你有什么干系?决定由你来做,惜娘,”
李圣照苦笑起来:“我太软弱,我不想去背负那个抉择之人的命运。是选择灵殊,还是选择平稳的未来——”
说着,李圣照将伞递入她手中,认真道:“你来选。”
洛婉清没有回声,李归玉送了伞,便一颔首,转身离开。
洛婉清握着这把纸伞,目送着他走向营帐的背影,他一个人走在雨里,将整个背毫无防备彻底暴露给她。
这对于习武之人,是大忌。
洛婉清看着他的背影,明白他的意思。
是选择让去救谢恒,他的帝位不稳,未来反复有人起义作乱;
还是选择留下来。
如果谢恒在,他应当会选择后者。
谢恒总是说他冷漠残忍,说自己自私自利,可洛婉清却清楚,他从不高看自己的性命。
如果让他来选,他会做出一个对所有人,伤亡更小的决定。
可让她呢?
让她在谢恒,与未来之间选。
这一刹,她突然有些明白谢恒的难处,她撑着伞,静静站在雨里,听着雨打在雨伞上的声音,不由自主抬头。
在抬头看到伞面刹那,她才惊讶发现,这把伞在雨水冲刷过后,原本白净的内侧,竟然慢慢浮现了大片大片桃花。
旁边是谢恒熟悉的字迹,题词:
大雨独行夜,赠花开满头。
郎君谢恒,遥叩芳辰。
第193章
◎你师父是自愿死的◎
洛婉清愣愣看着那满头桃花,听着细细雨声,她一瞬想起这个赠伞之人。
那个生辰雨夜,破庙之中,带着伤、有些书生气的青年。
“他的生辰有你,而你无他。不会觉得不公吗?”
“不会。只觉庆幸,还好陪着他。至于我么……今年生辰补回来就好了。反正明日我便见到他了。”
“夫人!我怕路有风雨,赠伞一把,当作见面礼吧。”
是他……
洛婉清一瞬间反应过来,她握着雨伞,看着桃花,眼眶瞬间湿润起来。
她开始疯狂回想那一日的细节,那个人反复咳嗽,那个人身上带着血腥味,那个人给她递伞的时候,刻意遮掩住了自己的手。
她呼吸颤抖起来,只觉心脏被人一点点攥紧,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颤冰冷的疼。
算了时间,那一日是李宗被杀之日。
也就是他在杀了李宗之后,他没有立刻前往东都,他是赶到了那座破庙,见过她最后一面。
或许是怕她挽留,又或者是怕她看出他身上的伤,于是他伪装成了另一个人,无声践行他的诺言。
他对她的承诺,他从不失约。
他说了什么?
那天他到底为什么过来?
他身上的伤有多重?
她疯狂描摹着那一日的细节,浮现出那个人的笑容,那个人的姿态,那个人坐在火堆旁含笑的凝望。
“你应当很喜欢他。”
“不仅仅是喜欢。我心爱于他。”
“得卿一句,他倒也死而无憾了。”
“那还是让他人生多些遗憾吧。有遗憾,才会有留恋,我望他,留念这世间千万遍。”
“他会的。”
他会的。
洛婉清一瞬意识到,谢恒做出了选择!
他不顾一切在那一夜奔赴她生辰那一刻,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留念这世间千万遍。
他会拼命救自己,他会努力活下来。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杀李宗的选择,为什么要这么舍命一搏,可是他遵守了他们每一个承诺,他会努力活下来。
她要去帮他。
她立刻明白,她得去帮他!
她反应过来,转身一路朝着军械库中狂奔而去,守在门口的士兵刚刚上前:“洛司……”
话没说完,洛婉清一把推开他,冲进军械库中,迅速将她需要火药、弓箭、暗器、毒药……一一装起来。
等到最后,她抬眸看见放在不远处的军旗。
那是她这次行军时,写着“洛”字的军旗,代表着专属于她的领队。
她盯着那个“洛”字旗,想了片刻后,她伸手将它握在手中。
握住刹那,她突然觉得心上安定下来。
她握着军旗转身往外,将所有武器放在马上,雨伞背在身上,翻身上马,急奔而出。
马匹奔跑声让坐在帐内的青崖骤然起身,他急奔而出,看见洛婉清冲出去时,他目眦欲裂,急喝出声:“洛婉清!”
洛婉清没有理会,往着林子就冲了出去。
青崖足尖一点飞速追上她,抬手一把拽住的她的缰绳,洛婉清刀往他手上一转便压住他握着缰绳的手,横刀抵在他脖颈。
然而青崖不动,哪怕洛婉清的刀压得他手背都溢出血来,他却还是咬牙道:“洛司主你不可如此冲动,你今日若是去了,日后反反复复有人做乱,那些人的性命你来负责吗?!”
“青崖我和你说不了这么多大道理,我只知道一件事,”洛婉清盯着青崖,“如果只是以人命多少算得失,那许多事都不必做。你们没有必要推行《大夏律》,让那些蒙冤的百姓死就好了;李圣照也不用登基,崔氏不用翻案,我也不用复仇,因为每一步都是人命累积,可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青崖皱起眉头,洛婉清认真道:“因为他们是错的。我不如你们权衡利弊,我只知道,我想当努力保护我看到的每一个人的人,我当年为此学刀,我如今为此握刀,我要救人,而不是今日舍一人,明日舍百人,后日舍万万人之人。如果连身边人都无悲悯,又谈什么公道大义?未来作乱,那就平乱,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未来可能发生之恶,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死?!谢恒还在等我,”洛婉清的刀锋压入青崖皮肤,血珠沁在刀锋,她厉喝出声,“让开!”
青崖没有立刻回话,他只抓紧缰绳,眼神执着中带着颤动,反复道:“你不能走,我已经走到这条路上你不能走!谢恒死了拿命赔给你,但是嫦曦的遗愿,我不能违背。”
“那是她的遗愿吗?!”
洛婉清提高了声音:“让你逼死她弟弟,让你像一个复仇傀儡一样活着这是崔嫦曦的愿望吗?!”
青崖一愣,洛婉清眼眶微红,她压低声,沙哑道:“青崖,我爱过人,我知道如果我爱他,我希望他一辈子过得好。崔嫦曦最后一刻,都希望谢恒过得好,她让你杀她,因愧疚保护谢恒,不是为了谢恒。”
洛婉清压了压声音,青崖不知所措看着她,洛婉清眼泪落下来:“她是希望你活着。”
崔氏暗网智首,他这样刀尖舔血的人,亲友俱亡之时,如果当年不是为了崔嫦曦的愿望,他在青云渡,不可能降。
洛婉清看出他动摇,沙哑道:“一如我希望谢恒活着。青崖,六年。”
青崖手上一松,洛婉清心上突然泛起轻轻涟漪和喜悦,她强调:“你跟着谢恒六年,你要辅佐殿下我可以理解,但让我去陪他,生死我陪他。”
青崖站在雨里,握着洛婉清的缰绳,挣扎不动。
洛婉清见状,干脆将他猛地一推,便打马离开。
风雨扑面而来,青崖跌坐在泥泞中,看着洛婉清冲出去的马匹,呼吸颤抖着,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他听身后传来李圣照的声音:“哎呀,洛司主去救人了。”
青崖挣扎惶恐着回头,看见李圣照带着玄山和朱雀,走到青崖面前,抬手拍在青崖肩上:“青崖,走吧?”
“去哪里?”
青崖不能理解:“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今日你一旦带兵进攻,那写亲王、世家的军队马上就会认定你是要救谢恒,你是弑君的主谋,你一定要这么打起来……”
“所以我们绕开军队啊。”李圣照眨了眨眼,“反正洛司主已经去了,我和灵殊关系洗不清,我和你说,东都有条未竣工的密道,只要再挖一小段,我们就可以直接进入东都。”
李圣照比划着,轻松道:“灵殊监斩,那些王公贵族肯定要去看的,我们带一万人,直接把那些王公贵族围住,把他们抓了,把李归玉一杀,还打什么呢?等我们入了城,给弟妹放点水,她走了就算了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青崖急促道:“殿下,你这样做谢恒就真的永远和你脱不了干系……”
“现在也脱不开啊。”
李圣照指了指洛婉清离开的方向,随后笑道:“弟妹已经帮我们做好选择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是啊。”玄山一脸正经开口,“青崖,我们是被逼的。”
“没错没错。”朱雀点头,“我们都是被逼的,我们赶紧出发去挖路吧。”
青崖慌张看着他们所有人,踉跄着起身去牵马:“你们都疯了,我要去追她……我要叫她回来……”
“可你打不赢她。”
朱雀开口,青崖一顿。
玄山低头看地,李圣照轻咳一声,只摆手道:“去准备吧。还有那个……青崖……”
他走到青崖身后,压低声道:“要是真想追刚才就别放手。你这样等灵殊回来,我怕你泡在湖里捞不起来。”
青崖没说话,李圣照拍拍他的肩:“走了。”
说着,李圣照离开,青崖独自站在原地,想起过去那个坐在马车里,傲慢开口说:“中人之姿,何堪配吾姐?”,之后在他在崔府门口抱琴、不知用什么借口入内时,主动停下马车,撩起车帘,伸手道:“把琴给我吧。”的少年。
想起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谢恒知道他武艺不高,每次都默不作声挡在身前,事后两人一起喝酒,谢恒笑他:“你呀,不好好习武,等我死了,我怕你尸骨都没人埋。”
他静静站在雨里,过了好久,倏地一声,哭着笑开。
“先清理周边探子,一万人想办法悄悄走。”
他慢慢回神提声,李圣照一顿,转头看过来,就见青崖背对着他,冷静道:“我若是李归玉,给了你们消息,一定在埋伏了人在军中、各地当眼线,看你们何时出发。”
李圣照神色微凛,思考着道:“我明白。”
洛婉清离开后不到两个时辰,李归玉便收到了传信。
“洛婉清单独出发,暗线均被捣毁。”
李归玉拿着信,算了算时间。
淮水县距离东都行军两日,但如果洛婉清单人驾马,那不过一日可达。她今日清晨出发,那明日清晨前,她应该就能抵达东都了。
她竟然一个人来?
李归玉皱起眉头,心上突然有些狂躁,他逼着自己推测着这或许是李圣照的什么计谋,然而理智却告诉他……
或许真的就是她一个人来。
她不顾一切,来给谢恒送死。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他忍不住猛地推翻了桌面卷宗,旁边侍从惊得跪了一地,李归玉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许久后,他才出声:“通知下去……把监斩时间,从后日,改为明日午时。”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疾步往外。
青竹紫棠迅速跟上,李归玉低喝:“别跟来!”
所有人停住脚步,李归玉自己一个人走开,他来到大牢,让士兵开了牢房之后,进去便看见坐在里面的谢恒。
许久没见,谢恒穿着一身囚服,双手被铁镣拴着吊在两边,跪在地面。
他似乎刚刚受过刑,周身都是伤口,士兵给李归玉送上椅子,放上茶水糕点,便匆匆退下。等大牢里只剩下两个人,李归玉慢条斯理坐下,打量着谢恒,便知他经历了什么:“挨打了?”
谢恒低头不言,呼吸很浅。
他周身筋脉都已经断了,内力全无,李归玉看着他狼狈模样,似是有些疲惫解释:“不是我吩咐的,你爹和我做了交易,我留你性命,也会保你全躯,但是你得罪人太多了。”
“何事?”
谢恒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过来,便打断他无聊的寒暄,沙哑开口。
李归玉想了想,缓声道:“我打算明日杀你。”
谢恒听着,终于抬起眼眸。
李归玉斜坐在椅子上,神色里带着几分厌世的疲倦:“本来是定在后日的,但我改主意了。”
“你想做什么?”谢恒询问,却已经了然几分,“想用我的命,钓李圣照?”
“你倒也聪明。”李归玉笑笑。
谢恒神色平静,只问:“你一开始就知道洛曲舒的身份?”
“知道。”李归玉明白他想问什么,倒也没遮掩,平静道,“当年在宫中,曾经有一个人,监视我母妃,被我发现,我暗中处理了他,得知了一个独属于皇帝的组织,阁内。这个组织由皇族历代相传,只传给皇帝,他们有一个标记,我待在洛曲舒身边时,他有一次带我出去行商,突发高热,我照顾他时,发现了那个标记,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李归玉回忆起过去,他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些,倒有些畅快:“那时候我就猜想,是不是我父皇下令杀了我师父呢?但后来觉得也不重要了,反正是不是他杀的,”李归玉露出笑容,“他都得死。”
“所以,惜娘打算软禁你,杀你的时候,你是将计就计?”谢恒明白过来,“你本来打算,被软禁之后,让我们打司州,等一切结束,就算我掌握了司州兵权,只要我打算给崔氏翻案,李宗就一定会想着杀了洛婉清,我便会动手杀了他。”
“是。”
李归玉平静道:“我本来是想在你们婚宴上最好能杀李宗,杀不了他,那就趁乱杀了李昌荣,这样一来王氏只剩我一个皇子。但王氏对我一直心存芥蒂,因为……”
“因为你已经杀了李尚文和李昌荣。”
“不错。”李归玉颔首,笑道,“他们怕我,也我怕身上那一半李氏血脉。所以你们想杀我,刚好给了我一个机会,那我就去,等我命悬一线,王氏救下我,他们才会觉得,他们可以掌控我。可谁都别想掌控我。”
李归玉抬起手,看着自己手上苍白的皮肤和伤痕:“我只会握刀,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刀。只是我没想到……”
李归玉抬眸看向谢恒:“你竟然敢回来?”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谢恒面前:“你到底回来做什么?”
“我为殿下当了一次刀,”谢恒笑起来,与李归玉目光对峙,“殿下也该当我一回刀。没有殿下,谁来承担弑君的罪名,谁又能放任我,大殿斩公卿?”
李归玉听着他的话,与他静静对视,他们对方眼中,都看出同样的强势、锐利、分毫不让。
李归玉看了许久,终于笑出声来:“那这么算来,你我倒是打平了?”
“倒也不是。”
谢恒闻言,笑着看着李归玉:“我走至如今,心无亏欠,殿下呢?”
李归玉闻言眼神轻颤,他看着谢恒,感觉心上像刀刃锐利划过,他睫毛轻颤,呼吸也跟着颤抖起来:“你在为她和我讨债?”
“不该吗?”
“轮得到你吗?!”
李归玉瞬间爆发厉喝,谢恒神色不动,李归玉察觉自己失态,他压着气息,逼着自己平静下来,冷笑着道:“谢恒不要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我来见你,就是为了告知你一个消息。”
谢恒皱起眉头,李归玉盯着他,自虐一般开口道:“洛婉清来了。”
谢恒目光急缩,他瞬间又冷静下来,看着李归玉:“你诈我?”
“我诈你?”
李归玉似是觉得可笑:“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她就算是为了你送死,她都会来。”
谢恒盯着李归玉,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李归玉意识到谢恒在做什么,他似是终于有些高兴:“别看了,我没骗你。她一个人来的,可没有关系啊,她来了,那她就是李圣照指使。我会把她和你吊在城楼上等着李圣照。我会让她求我,让她后悔,让她知道,”李归玉顿了顿,最后才道:“我,才该是她的归宿。”
说完,李归玉转身往外,谢恒叫住他:“李归玉。”
李归玉冷眼回眸,谢恒平静道:“当初惜娘,从风雨阁暗阁中拿到了一本册子,那本册子被你震碎了,后来经过修补,如今已经修好了。”
李归玉听着,狐疑询问:“你想说什么?”
“你见过江枫晚长什么模样吗?”
谢恒看向他,李归玉有些不明白:“与你何干?”
“江枫晚年轻的画像,与你很像。”
谢恒开口瞬间,李归玉睁大了眼。
谢恒平静看他:“我将册子已经交给了我的人,如果你敢碰她一根头发,我保证这本册子会传遍天下。”
李归玉听着,他仿佛是想通了什么事情,慢慢冷静下来。
他回忆着什么,笑了一声,点头道:“原来你在这里等我?”
谢恒盯着他,李归玉摇头轻笑:“好好好……皇嗣血脉不正……可这又如何?”
李归玉反问,谢恒平静注视着他,李归玉笑起来,无所谓道:“我如今登基了,一本破烂册子,能说明什么?谁敢妄言我杀谁,一人说我杀一人,万人说我杀万人!我又何惧?你放心,”李归玉张开手臂,回到身前,认真道“我一定杀到大家明白,我,李归玉,才是皇室嫡统。”
“你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不然呢?”
李归玉反问:“我还有路可以走吗?反正天下人欠我,我杀又如何呢?你以为我为什么我走到今天?!”
李归玉笑起来,抬手指了天牢之外,急促道:“我就是要让所有欠我的,恨我的,一一偿还!父皇也好,母后也罢,王家也是,还有当年那些送着我当质子,又将我关在城门之外放弃的……那些说什么让我为国为质,哭着送我出城的伪君子……我一一清算!”
李归玉说着,忍不住激动起来:“天下人弃我,我弃天下人,我有错吗?!”
“她没欠你。”
“她欠我!”李归玉不需要他指名道姓,便知他是说谁,他愤怒出声,“她爹杀了我师父,她洛家一家欠我!而她——她答应过和我一辈子,她答应过只喜欢我一个人,她答应过……她骗我!”
李归玉说着,红了眼眶:“她爹杀我师父,我杀她爹,她知道的啊。她知道我没错,那她就算不爱我,她也该恨我。她怎么可以看别人呢?”
“你师父是自己要死。”
谢恒似乎是终于做出决定,冷静开口。
李归玉一愣,谢恒抬眼看他:“洛伯父留给她信里说的,你师父想救你,但是王家的条件,是让他带着天花,和你一起入城。”
李归玉呆呆听着,气息逐渐急促起来,谢恒平静道:“可你师父心怀大义,他不想这么做,所以他假装答应,种下天花,他和洛伯父是至交好友,所以他提前传信给洛伯父,将所有事情告诉他,让洛伯父,在城门前射杀他。”
“不可能。”
李归玉听着,摇着头退后:“不可能。洛曲舒骗人,不,你骗人!”
“你小时候得过天花,所以你不会感染。他送你进城,他不是进不了,他是自愿被射杀。她没什么对不起你。”
“不可能!”
李归玉厉喝出声,随后他突然意识到:“那为什么小姐不告诉我?”
他仿佛是找到什么证据,急喝道:“她那么恨我,我杀了她爹,这种事她这么不告诉我?!告诉我就可以报复我,就可以让我从头就是错,可以让我知道我牺牲一切的仇毫无意义!你在说假话。”
李归玉笑起来,他眼中满是惶恐,却还是肯定道:“你在骗我。”
“惜娘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我们当惩罚人的恶,而不是人的善。”
谢恒有些疲惫,但他还是道:“李归玉,其实我没有直接将你血统昭告天下,就是因为这不是你的恶。如果你不害她,我不会对你怎样。而惜娘没有告诉你这个消息,也是因为……”
“她可怜我。”
李归玉突然明白,他忍不住想笑,眼眶却还是带了眼泪。他盯着谢恒,沙哑道:“她明明知道了真相,却不告诉我,是觉得我可悲,还是觉得我杀不了你们啊?!”
“她告诉你,你就不杀了吗?”
谢恒看着她,语气中带了几分恳求:“如果是的话,那去拦住她。”
李归玉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在黑暗中静默的青年,平静道:“就算你不杀她,王怜阳王韵之、王家所有人,都不会留下她,不要让她来救我。李归玉,当年在仇恨和良知之间,你已经选错过一次,如今你可以选第二次。”
谢恒说着,看着地上枯草,忍不住带了苦笑:“我是会死的,你有一辈子时间,可以继续跟在她身后。李归玉,”谢恒顿了顿,苦涩开口,“你可以当回江少言。”
“我不听你胡说八道。”
听到“江少言”那一刻,惶恐从心底涌上来,李归玉摇着头,仓皇后退。
他察觉心中那些翻涌的冲动,像是被束缚的灵魂即将破茧而出。
他慌忙压制着所有,连连摇头:“我不信你,我不信……”
说着,他果断回头,开了大门,大步走出监狱。
谢恒静默坐在黑暗里,过了许久,他扬声开口:“张前辈。”
“在呢。”
张纯子的懒散声音响起,谢恒低声道:“您家人的下落,我会告诉您。我的性命……拜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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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归玉从大牢中匆匆走出来,他心乱如麻。
谢恒的话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回荡,他逼着自己不要去信,可是那些话却反反复复。
“你师父是自己要死。”
“她没什么对不起你。”
“惜娘说过,要惩罚人的恶,而不是人的善。”
……
怎么可能?
恐惧像潮水一样灌满他全身,他感觉自己指尖发冷发疼。
他像是被风雪浇灌,整个人在雪地里冻得呼吸都在颤抖,都疼痛如冰割。
怎么可能。
如果是他师父自尽,那他做一切算什么呢?他杀了洛曲舒,他为此永远失去洛婉清,他再也不是江少言,他算什么呢?
可他师父,为什么要种上天花?
他师父……年轻和他长得很像……
他师父……
李归玉脑子一片混乱,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朝着未央宫一路狂奔而去。
旁边侍从见他便跪下,一声声“见过陛下”在风里呼啸而过。
他跑得那么快,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他很小的时候,四岁?五岁?
他每次下了课,他就会用他最大的力气,一路跑到未央宫。
然后他会看见坐在未央宫中的王怜阳,她永远不冷不热,可他无所谓,他只是想见到她,渴求她抱抱他。
这种渴求,在李尚文出生后到达顶峰。
因为王怜阳从来没有抱过他,而她却总是拥抱着李尚文。
他一路狂奔到未央宫,才到门口,就见宫内灯火通明,侍女见他过来,急急上前阻拦:“陛下……”
李归玉一把推开她,径直入内,走到殿外,便见王怜阳和王韵之在殿中。
两人明显在交谈什么,看见突如其来的李归玉,两人都是一愣。
王怜阳和王韵之对视一眼,王怜阳试探着道:“归玉,你现下来做什么?”
“下去。”
李归玉冷声开口,王怜阳皱起眉头:“这是你和娘娘说话的态度?”
“下去!”
李归玉随手将一旁花瓶朝着王韵之扔去,花瓶带着强烈杀意,王韵之惊得匆忙一闪,发髻就被花瓶打散,她愤怒抬头:“李归玉你……”
“下去吧。”
王怜阳看出李归玉来者不善,给王韵之使了个眼色。
王韵之压下怒气,愤愤行礼,领着人退了下去。
王怜阳斜卧在高座上,将李归玉上下一打量,疑惑道:“我儿何故如此,怒发冲冠?”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李归玉沙哑开口,王怜阳好奇:“什么问题?”
“你和我师父什么关系?”
李归玉一开口,王怜阳瞳孔急缩,她正要开口,李归玉人已至她身前,猛地掐住她脖子。
王怜阳眼露惊色,正要疾呼,就听李归玉压低声凶狠道:“你敢说一个字骗我,我就折你一根骨头,我一根一根将你骨头碾碎,把你的皮一寸一寸拔下来,把你血肉一口一口吃下去,你给我想好了说话!”
“你……你放开……”
王怜阳慌乱道:“我给你说实话,你放开……我是你母后……”
“说!”
李归玉将王怜阳一把甩到地上,王怜阳忍耐着情绪,尽量不失仪态撑着自己坐起来,捏起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刺激李归玉。
李归玉冷冷盯着她,王怜阳难堪开口:“以前……我入宫前……他曾当过我一段时间侍卫。”
“还有呢?”
李归玉不关心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笑着道:“就这些?”
“就这些了。”
王怜阳低声开口。李归玉嘲弄一笑,他走到王怜阳面前,半蹲下身,盯着王怜阳道:“那劳烦您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师父年轻时,和我长得很像。”
听到这话,王怜阳骤然抬头,惊慌失措看着李归玉。
李归玉见到她的神色,便确定了答案:“你和他私通是不是?”
“我……我不是……”
王怜阳一时语不成句,她紧紧捏着衣袖,慌忙遮掩道我:“我没有……”
“你那时候在冷宫,为了复宠你需要一个孩子。我来得太及时了。”
李归玉已经明了了所有,他平静注视着她,只问:“这就是你恨我的理由?”
王怜阳没有回话,李归玉一把掐住她的手臂,厉喝道:“说话啊!这就是你把我生下来,就对我不闻不问的理由?!这就是你骗我去当质子给李尚文铺路的原因?!”
“你放开我……”
王怜阳慌乱开口,去拉扯着他。
李归玉眼中浸满眼泪,他急促询问:“是你下的令还是谁?当年你们根本不想救我,只有师父想救我是不是?他是王氏的死士,没有得到允许你们随时可以杀了他,所以他必须得到你们的应允,你们就在借此为机会,在他身上种天花,让他和北戎演一场救我的戏码,用救我为名,进入城池,是不是?!”
听到这话,王怜阳吓得挣扎都不敢了,她愣愣僵在地上,李归玉便得了答案。
他又哭又笑,眼泪落下来,踉跄着起身后退,看着面前女子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既然恨我,为何生我?既然生我……为何……为何……”
为何不爱我?
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他年幼时问了无数遍,想了无数遍。
可他如今已经问不出口了。
他只想起洛婉清,他空洞的内心,干竭得疼。
他突然想起方才谢恒的话。
你可以做江少言。
你选过一次。
你可以做江少言。
这句话突然产生了巨大的魔力,爱他恨他,只要还看着他,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爱他。
哪怕是怜悯。
“小姐……”
他慌忙低唤,一瞬仿佛是想起什么,他什么都不管,踉跄着想要逃开,想要离开这吃人的宫城。然而只是走了两步,他就听到身后王怜阳道:“你以为我恨你吗?”
李归玉脚步一顿,王怜阳低笑起来:“我恨啊。我恨江枫晚。当年是他说喜欢我,他说带我走,他是剑圣啊,八宗师之一,他为什么不能带我走呢?”
李归玉愣愣回头,就看王怜阳抬起头来,眼里含着眼泪,她撑着自己慢慢站起来,似是带了几分疯狂:“我和他相爱过,他说好带我走。我等他一晚上,我,王氏最尊贵的嫡长女,注定要母仪天下的女人,我抛下一切要跟他走!”
王怜阳嘶吼出声:“我等他,我站在庭院里,在父亲、母亲,所有人的注视下等着他,只要他来,他就可以带走我,我站了一夜,我像是被人扒光了一样站在那里站了一夜等他,可我等到天亮,等到所有人都看见我了,他都没有来。”
李归玉呆呆看着王怜阳,王怜阳笑起来:“所以我入宫了。我入宫了,我永远被崔涟漪压一头,我没有孩子,我进了冷宫能怎么办呢?那时候只有他,可以自由进入皇宫不被人发现,否则,我就算是和阿猫阿狗,我都不会生下他的孩子,我感觉恶心!”
王怜阳说着,盯着李归玉,愤恨道:“我看见他,看见你,我就觉得恶心!我像是一直站在那一夜,我输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你算什么东西?你永远威胁我,如果有一日被人发现我一生都完了,我让你活到现在已经是我的恩德,你该感激我。”
李归玉说不出话,他感觉人心似乎也像身体一样,在痛到极致之后,便只剩麻木茫然。
他就站在原地,看着王怜阳满眼恨意,沙哑道:“所以你想我死?”
王怜阳没出声,她捏着拳头,李归玉笑起来:“所以当年,你让我去当质子,就是想我死,给尚文铺路。”
王怜阳不回应,李归玉想了想,继续道:“那我见到的,师……我爹的脸,也不是真的?”
“怕人发现,他换了一张。”
王怜阳沙哑开口,她抬手擦了猝不及防的眼泪,故作镇定道:“他舍不得你,想办法来当你的老师,我让他别来,他不肯听。”
李归玉听着,突然觉得疲惫。
他站在空荡荡大殿,看着自己命之起始的女人,轻声道:“娘娘,我还没有字。”
王怜阳疑惑看他,他慢慢走到王怜阳面前,眼中尽是死寂:“我二十二岁了,没有任何人,给我一个字。”
谢恒有崔清平给的观澜,李宗赐他的灵殊。
每一个年到弱冠的男子,都会得到一个长辈赐予的字。
而他没有。
他静静注视王怜阳,好久后,他抬起手,抚上她的脖颈。
王怜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既然这么恨我,就不要痛苦了。”
李归玉轻声开口,王怜阳呼吸急促,就在李归玉即将掐断她脖颈刹那,王怜阳突然道:“归玉!让我抱抱你。”
李归玉动作一顿,王怜阳小心翼翼抬眼,试探着道:“你当质子之前,不是和我说好了吗,等你回来,我就抱抱你。”
李归玉听着,突然想起来,当年她让他成为质子时,她曾说:“你提个要求吧。回来想当太子,或是要其他,想要什么,你说。”
十五岁的少年就抬头看着高坐上的女子,迟疑许久后,有些紧张道:“能否请母后抱抱儿臣?”
他只有这一个愿望,从他记事到十六岁,岁岁年年。
他愣愣看着王怜阳,王怜阳紧张呼吸着,她张开双手,在李归玉愣神之间,轻轻拥抱住他。
这是王怜阳第一次抱他,然而没有他想象中的温暖,他忍不住想去仔细体会,也就是那一刹,利刃挟雷霆之势,猛地贯穿了他的胸口!
李归玉同时反应过来,一掌击向王怜阳。
然而远比李归玉想象磅礴得多的内力和他冲撞在一起,他被撞飞开去,一大口淤血呕了出来,而王怜阳却只退了半步。
旁边宫门骤然打开,王韵之带人入内,行礼道:“姑母。”
“王怜阳?”
李归玉不可置信看着这个从来没有暴露过武艺的人,王怜阳目光冷淡看向他,只道:“有一点我骗了你,他不是我侍卫,他是我师兄。我同他一起学艺。”
说着,王怜阳一抬手:“杀了吧。”
“王怜阳!”李归玉迅速反应过来,急道,“明日若我不在,你们拿什么和李圣照斗?!”
“你本来也只是垫脚石。”
王怜阳说着,从一个宫女手中接过一个婴孩。
李归玉愣愣看着那个婴儿,王怜阳仿佛是抱着李尚文一般,温柔注视着孩子,轻声道:“这是尚文的孩子。”
电光火石之间,李归玉骤然想起,当初洛婉清来他府邸谈判时说那句:“太子府上有一位姬妾有孕了,你知道吗?”
他查过,没有消息,他以为是洛婉清在威胁欺骗他,如今却才意识到:“你一早做好打算?!”
“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扶持你这样一个疯子?”
王怜阳轻蔑一笑,她抱着婴孩转过身去,淡道:“你要听话,我还不会这么快动手,可惜了。不过你也碍事,有你在,怕是杀不了洛婉清。现下你没了,我倒也好动手。”
王怜阳逗弄着怀中孩子,思考着道:“我将她杀了,和谢恒一起吊在城门上,就说是李圣照派她来救谢恒,那些军队大多是她带出来的人,我倒要看看,李圣照能忍,那些将士会不会忍。只要他们攻打东都,”王怜阳笑起来,“就做实谢恒是李圣照指使弑君。”
李归玉没说话,他只盯着周边试探着靠近的人。
他宗师级的身手,哪怕身受重伤,也不是轻易能够对付的。
王怜阳虽然重伤他,但好在他躲得及时,伤口不算致命。
王怜阳看他还想反抗,神色微冷,命令道:“杀了吧。”
音落之时,侍卫朝着李归玉一起砍去,李归玉早有准备,他猛地跃起,一剑劈开一条血路,随后直接朝着宫外,一路砍杀出去!
夜里下了大雨,他根本看不清人和路,只麻木挥剑,就像十六岁那年一样,被穷追猛打着冲出宫去。
他得出去。
那一刻,他清晰意识到,他得走,得去东都郊外,去拦住洛婉清。
他不能让他进东都。
他一路杀一路跑,等甩开追兵,踉踉跄跄跑到郊外时,他几乎已经没有了力气。
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捂着伤口,扶着树,一步一步往前。
李归玉不知道自己走到那里,他像是走在阴曹地府,茫茫然走着。
直到踩在堆积的竹叶上,他才骤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来到了竹林。
看见竹叶那一刹,他愣愣抬头,不远处就是那个竹林小屋,这么多年过去,它还在那里,供行人歇息。
他不敢多看,只喘息着往官道走去,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的疼痛,走了不知许久,他终于失力,猛地倒在地上,便再也爬不起来。
雨水哗啦啦冲刷在他身上,他静静躺着,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会死在这里。
隔了许久之后,他突然听到官道上有急马奔腾之声。他艰难睁眼,就见一个女子,身着黑衣,腰悬长刀,背着雨伞和弓箭,冒雨急奔而过。
他想叫她,却已经没有任何力气。
他就看着她从他面前打马而过,就像这一场无可逆转、川流不息的命运。
他静静趴伏在泥泞之中,艰难呼吸着,挣扎着想要叫她。
他唇齿轻颤,伸手想在这泥泞中攀爬过去,然而他费劲全力的动作,却微弱得仿佛没有任何动静。
他在雨声中一点点绝望。
不可以……
小姐……不要去……
他急促呼吸着,挣扎着,雨声夹杂着马蹄声由远而近,他却毫无所闻,直到最后,他被人一把拽着头发拖了起来。
他眼中瞬间绽放出光彩,去而折返的洛婉清看着面前脸色苍白、浑身是伤的人皱起眉头,有些不解:“你怎么在这儿?”
李归玉目不转睛看着她,艰难露出一个笑容,只说了两个字:“谢……恒……”
第194章
◎谢灵殊,我来接你回家◎
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洛婉清骤然睁大眼睛,她刀锋一把抵在李归玉脖颈上,厉喝道:“你把他怎么了?”
李归玉惨白一笑,雨珠落在他脸上,他贪婪看着她。
他没有能力回应她的问题,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回到十六岁那一年,穷途末路。
他什么都想不了,只伸出手,握住她的袖子,竭尽全力说出一声:“救我……”
说完,他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
洛婉清看着他倒在地上,皱起眉头。
李归玉出现在这里,东都一定发生了大事。
她抬头看了一眼东都,算了算时间,谢恒问斩是在明日,她提前到达意义不大,倒不如先问清楚情况。
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是当年救下他那片竹林,不由得苦笑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将人背了起来,将他放在竹屋之中,给他用了药,输送了些许真气后,便转身去寻找枯柴。
等她把火升好,坐在竹屋吃干粮时,一只信鹰落在窗户。
洛婉清赶忙起身,将信鹰上的纸页取下,一眼便认出是谢修齐传的消息:“监斩时间改为今日午时。”
洛婉清看着纸条,开始飞快计算,按照路程,李圣照他们就算全部是轻骑,也要在天亮才会到达东都,她不确定那条地道从挖掘到将一万人送进城中到底需要多长时间。
可无论如何,她一个人,得护住谢恒,撑到李圣照的人马过来。
在大军之下,护住谢恒?
洛婉清明白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紧张蜷起了手指,但她也没有选择,只能压了不安,拿了炭笔快速将情报写下,随后便让信鹰去通知李圣照这个消息,让他们加快进度。
等做完这一切,洛婉清才意识到有人在看他,凛神看了过去,便见李归玉靠在墙角,静静注视着她。
他一身帝王玄衫早已被泥泞弄脏,泥块凝结在衣衫上,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一言不发,似乎一切都不在意了,只平静看着她,将她这个人刻在眼中。
洛婉清忽视他的眼神,走回火堆旁,平静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王怜阳起了冲突,”李归玉语气疲惫,“她又杀我一次,我又来了这里,你又救了我。”
“我不是救你,我只是想知道公子的消息。”
洛婉清语气平淡,没有爱恨。
李归玉听着这话,低笑了一声,苦涩道:“非要撇得这么清楚吗?”
“我给你药,已经是仁至义尽。”洛婉清平静开口,“我与你之间除了家仇没有什么瓜葛了。”
“没有了吗?”
李归玉眼中尽是死寂,他看着跃动的火焰,过了好久,才哑声询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师父是自愿让你爹杀的?”
李归玉开口,洛婉清动作微顿。
她意识到李归玉已经知道这件事,想了想,也没掩藏,轻声道:“从姬蕊宫出来之后,在扬州。”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希望你是因为你做错事受惩罚,而不是因为可悲。”洛婉清缓声道,“告诉你,你痛苦,可你痛苦的源头,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恰恰是因为……你没有错。”
李归玉一顿,洛婉清抬头看他,犹豫许久,才道:“如果当年你没有主动为国为质,你师父不需要救你,也就不会死。他如果告诉你主因,你也就不会复错仇。可你当质子有错吗?你复仇有错吗?你被欺骗被放弃,有错吗?没有。我若告诉你真相,那你的痛苦,不是因为你做错之事,而是因为你无错之事,我不想如此。”
“你不恨我?”李归玉忍不住道,“你不想看我痛苦?”
洛婉清想想,轻声道:“实话说……我刚来到东都,我是希望你痛苦。我只是想报复你,可走到现在……”
洛婉清缓声道:“我只想有个了结。我求个公道,但是,我不想恨了。”
“你不想恨了……”
李归玉哭着笑起来,有些痛苦道:“可你也不爱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李归玉看着她,忍不住询问:“你爱过我吗?”
洛婉清低头用帕子擦拭着刀柄,缓声道:“不必说这些,公子他……”
“你休要在此时提他,不然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李归玉厉喝出声,他踉跄着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盯着洛婉清急切道:“你给我明白,你不要再骗我了,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既然你觉得我没有做错,既然你这么心软,既然你爱过我,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还要恨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谢恒的消息,你告诉我!”
“因为……”洛婉清看出他穷途末路,她犹豫着,终于道,“我因你而死。”
李归玉一愣,有些听不明白,他呆呆看着洛婉清:“你……因我而死?”
“我……我的家人。”洛婉清想起那个梦境,哪怕遥远,可那种痛楚却还是刻在心里,她艰难开口,“都因你而死。”
“你在说什么?”
李归玉察觉什么,不可置信看着她:“他们不是活着吗?你不是好好活着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在监狱是怎么发现是你和郑家联手的?”
洛婉清组织着语言,李归玉听她反问,竟一时有些不敢回话。
洛婉清轻笑一声,有些嘲弄道:“因为我做了个梦,梦里面我信了你,我拿了匕首,和张伯说,我会等你的。”
李归玉愣愣看着她,洛婉清笑着回忆:“然后我就等到了流放,路上我娘死了,那些士兵想羞辱我嫂嫂,我哥哥被打死了,我嫂嫂自尽了,我一个人,背着我那小小的女侄,一步一步走,走到岭南。”
洛婉清说着,眼里有了眼泪:“她那么小,她最后问我,岭南是不是有荔枝。我在梦里种了快十年的荔枝林。在那个梦里,我每一日在想,我要如何杀了你,我要如何报仇,可是我做不到,我一辈子困在岭南,一直到死。”
李归玉听着,有些难以置信,却又害怕,试探着道:“可那个是个梦啊?”
“如果我没有和柳惜娘交换身份,如果我没有来到监察司,”洛婉清抬起眼眸看他,“你觉得只是个梦吗?”
不是。
李归玉一瞬明白过来。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慢慢意识到,如果她没有来东都。
如果她没有再次出现,没有让他在这一片沼泽里,看到如此绚烂的她。
其实他也不会再做什么。
他会行尸走肉一样留在东都,怀着对世人的恨意,一直走到最后。
那她走向那个结局,也不意外。
是她回来,他让看到泥泞中的天光,看到那一身血洗后的凤凰。
他对她爱意,起始于江南,江南那五年,爱意蛰伏于骨血,如果她不回来,那就永远停留在那里。
但她来了,脱胎换骨而来,让他看到一个这么好、这么美丽、这么耀眼的人。
芳菲阁对峙心颤,琴音盛会一曲惊鸿,紫云山名动京都,流风岛相伴那一路,那一个月饼,背着他走在雨里那一份心动……
她从少年成长出的美好、张扬、艳丽、温柔,都成了东都黑压压天色中的天光。
可这道天光,却注定只能仰望,无法拥有。
又何其残忍?
他看着她,想到她说的那些,想到她经历的一切。
洛婉清平静注视着他,她无爱无恨,只轻声道:“李归玉,于你而言,或许只是几日。可于我而言,我恨了你十年,痛了十年,怨了十年。我本就是被你困在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陪你一起埋在这世间黄土……”
“所以你醒来后,就决定杀我。”
李归玉终于明白一切,洛婉清如实点头道:“是。”
李归玉听着,却是慢慢笑了起来。
“那就来!”
他急切开口,仿佛是寻找什么解脱。
他从袖中拿出匕首——那把当年他赠她的匕首,递到她面前,急切道:“杀我!”
他一开口,就控制不住掉泪,他靠近洛婉清,将刀递到她手里:“杀了我,原谅我,好不好?”
洛婉清看着这递来的刀,沉默不言,李归玉终于有些克制不住。
他肩头颤抖,眼泪如珠而落,死死握着洛婉清的手,痛哭出声:“小姐,我什么没有了,我想要的很少,我只是想有个人爱我,一点点也可以。小姐你救了这么多人,你为什么不能救救我?!杀了我,救救我,小姐……不要再恨我,你永远记得我叫江少言,你当我死在了江南,你让我死在这里,原谅我……”
他疯了一般将刀往她手中塞,洛婉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面前已经彻底崩溃的李归玉,为难开口:“李归玉……”
“我不是……我不是……”
李归玉疯狂摇头,哭着看她,嚎啕出声:“我是少言,小姐我是少言……”
“别这样。”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是自己,还是面前人,又或者是波折的命运,或是其他,她突然觉得有些眼酸,她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不看他,解释道:“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痛苦,我是想告诉你,我爱过你,我恨你过,我因你坠入深渊,可最后是那个人将我拉出来。我对你没有愧欠。你问我你错在哪里……”
洛婉清顿了顿,随后组织了语言才道:“你错在,不问证据,不查清事情真相时,贸然做出决定。”
“你错在,你就算做了决定,但罪罚有度,你可以向我爹复仇,不该牵连家人。”+
“你错在,不该用感情作为跳板来欺骗。你可以复仇,但你不该骗我。”
李归玉听着,他不知所措看着洛婉清,洛婉清想了想,笑起来:“不过也罢了,说完也就算了。还是回到正事吧。”
洛婉清认真看他:“谢恒到底怎么了?”
李归玉不出声,他突然觉得无力,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和力气,静默看着面前满眼乞求的人。
他看了好久,才克制着情绪道:“他在今日午时斩首。”
“我知道。”
洛婉清开口,皱起眉头道:“还有呢?”
“王怜阳是个不低于我之下的高手,李尚文当初的确留了一个孩子,她打算扶持那个孩子登基,所以现在,你要是去救人,她就会杀了你,用你激怒李圣照发兵。而且她不会让你带走谢恒的,谢恒如今必须死,他死才能洗脱我指使的罪名,也就洗脱王氏和弑君之间的联系。”
李归玉克制着情绪,他让自己尽量理智道:“小姐,我在东都还有些人,你听我的,我让他们去想办法……”
“你能有办法吗?”
洛婉清抬眸看他,李归玉一顿,洛婉清想了想,只道:“如果按你所说,王怜阳身手不低于你,又瓮中捉鳖,谁去谁就是送死,你让他们去,他们愿意吗?”
李归玉动作一顿,他一时有些不确定。
他身边的人多是为权势利益而来,除了青竹紫棠,没有太多真的愿意在他颓败之时还愿意搏命之人。
“我……”他挣扎着,“我再想……”
“不用了,”洛婉清摇头,“我有我的安排。能成,我一个人就够。若不能……”
洛婉清顿了顿,笑了一声:“我陪他赴死没有遗憾。反正,那个梦境里,我与他,本就没有善终。”
她本来就是为了吸引注意,而且,若她带的人多了,难免被说是受人指使。
救谢恒,必须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干系。
“可是……”
“我陪陪你吧。”
洛婉清知道他要说什么,从腰上掏出酒囊,打开喝了口酒:“从来没有与你好好说过话,如今最后聊一次吧,也算相识一场。等天亮了,我就走了。”
李归玉抬眸看她,过了好久,似是做了什么决定,才道:“那,我送小姐。”
竹林雨夜,一如当年。
只是这一次,交谈之人,不再是谢恒。
洛婉清听着李归玉说他的过去,说他出生,说江枫晚,说王怜阳,说他为了王怜阳那一个拥抱,拼尽半生。
他们说了很多,像两个普通旧友。
天一点点亮起来,信鹰回到竹屋,洛婉清看到李圣照的消息:“将抵紫云山,开始行动,望拖至黄昏。”
她看着消息,平静将纸条收起,李归玉静静注视着她,他没有拦她,周身带着颓然死气,只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洛婉清抬眸看向他,想了想后,她终于道:“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小姐请说。”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李宗吗?”
听到这话,李归玉没有立刻出声,他静静看洛婉清,好久,才不甘道:“为了你。”
洛婉清一愣,李归玉平静道:“你知道阁内吗?”
“知道。”洛婉清有些疑惑,“有何干系?”
“阁内直属皇帝,也就是说,当年之事,其实李宗全部知道。”
洛婉清睁大眼,李归玉笑起来:“你是洛曲舒之女,你的话,太有分量,而你身处高位,心思缜密,知道这件事,是早晚之事,李宗为了自己的名誉,必定杀你。”
“所以……”洛婉清不可置信,“他是为了我?我一个人?”
“是。”
李归玉如实回答。
洛婉清闻言想了想,随后笑了一声,似是有些高兴笑起来。
李归玉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洛婉清撑着自己起身,感觉自己心中有些疙瘩终于散开,欢喜道,“他谢灵殊,终究还是栽我手里了。”
李归玉听不明白,洛婉清轻声道:“终于有人选我了。”
她的父亲选择成全大义;
李归玉选择仇恨;
曾经的崔观澜、谢恒,也一次次选择自己的责任。
终于在这一日,他选择了她。
她心中大畅,摆手道:“走了。”
李归玉跪坐在地上,握着手中匕首,平静目送她,似乎是在等最后结果。
洛婉清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他:“哦,还有一件事。”
李归玉有些诧异,洛婉清笑起来:“我今日放过你,不是原谅你。而是你当年,因未曾查清仇怨,贸然复仇,以致一步错,步步错,我不愿步你后尘。你若心中有愧,那改日尘埃落定,自己去监察司自首,待查明真相,自会按律处置。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
这话让李归玉一时不知所措,洛婉清眼中露出几分温和,只道:“你曾是位君子,我敬重你的过去,当年你离开故土,为国为质,我也曾长街相送。还望君心浮沉淤泥,不忘熠熠光辉。”
李归玉愣愣看着她,面前人在晨光之下,如露珠清透闪耀。
洛婉清扬起笑容,转身走出竹屋,翻身上马之后,便打马而去。
洛婉清一路奔向东都,此处距离东都不足半个时辰,洛婉在郊外找了个客栈,吃了顿饱饭,而后她上客栈,沐浴更衣之后,走到妆镜前,拿起了眉笔。
她如同赴一场盛宴,认真给自己画眉、描妆。
在她准备之时,东都早已戒严,大军驻守城外,王公贵族都等候在了刑场。
大夏曾经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前监察司司主,如今弑君之臣,殿上斩公卿之乱贼,于今日处斩。
他身份太高,名声太显,整个东都如今所有人,几乎都汇聚在了刑场,送他最后一程。
王怜阳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高处,所有人察觉李归玉不在,都低头议论纷纷。
谢恒一身素衣,被绑在刑架之上,他发丝凌乱,周身是伤,然而狼狈至此,这位曾经名扬天下的贵公子,亦不是俊美风姿。
刑场人头攒动,王怜阳抱着孩子,神色悠然,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升起。盛夏热风吹过,人也因过于炎热失去了兴致,变得越发安静。
“谢大人,”宋惜朝探过头来,压低声道,“您可知道,今日陛下为何不来?”
“不知。”谢修齐摇了摇头,随后意有所指道,“只听说,昨夜宫里出了些乱子,半夜就封城了。”
“这样啊……”
宋惜朝似有所思,扫了一眼周遭。
城内如今都是王家直袭军队巡防掌控,到处都是王家的人。
此番李归玉登基,原本戍边的两位王爷镇北王和镇西王都回东都觐见。
他们各自带了两万兵马,外加如今大小世家囤积在东都城外的兵力,前前后后加起来,怕是要有十几万人囤兵在东都之外了。
毕竟李圣照一起事,皇位到底谁做,便成了一个悬念,所有人都到东都来买股押注,看看能不能有个从龙之功。
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押注没谁想押自己身家性命,故而所有人也都在观望——
除却那两位戍边亲王。
镇西王和镇北王几乎是李宗一手带大的两个弟弟,对李宗感情深厚,如今他们是完全搞不清楚,李宗之死到底是谢恒一人所为,还是有人指使,于是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宋惜朝分析了一下现下的局势,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紧张坐着的张逸然。
如今张逸然是清流新贵,由宋惜朝手把手亲自培养,虽然职位不算高,却是清流中说得上话的人。
宋惜朝看了一眼张逸然,便知他心中念想,扇子往自己面前一挡,压低声道:“把你心里那点念头给我压下去,该说不该说,别给自己找麻烦。他弑君,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张逸然听着,不甘抿唇:“我知道。”
然他心里,却总隐隐期盼着什么,他不停看向城门,等着那个人。
依照他对那个人的了解,她不可能不管谢恒。
时间一点点过去,过了许久,王韵之从小道大步走来,行到王怜阳身侧,压低声道:“娘娘,没探到人来。”
王怜阳闻言嘲讽一笑:“还以为这些人多重情重义,罢了。”
王怜阳说着,将孩子递给王韵之,站起身来,看向众人道:“诸位,午时将至,今日陛下身体有恙,监斩一事便由本宫代劳,不知各位皇叔,大人,”王怜阳一一扫过座上有分量的人,颇为恭谦道,“可有异议?”
所有人都颔首默认,两位亲王拱手道:“既然陛下身体有恙,自然是太后监斩。”
王怜阳笑起来,只道:“那今日,便由本宫监斩。谢恒逆贼,受李归玉所指使,弑君罔上,大殿斩杀公卿十余人,残暴至极,人神公愤。本宫本欲以谢恒性命,逼反贼李圣照出面,不想此厮无情无义,竟是打算将此罪臣作为弃子。谢恒,李圣照如此待你,你可后悔?”
谢恒没有说话。
在来时他们便封住了他的哑穴,现下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怜阳见他不出声,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不打算招认了?好,既然如此,那按弑君谋逆之罪,本当处凌迟之刑,但念在谢司主过去劳苦功高,特赐斩首,以免痛苦。”
说着,王怜阳捻起亡命牌,正欲扔下,张逸然骤然出声:“慢着!”
王怜阳闻言冷眼看去,盯着张逸然道:“张御史?”
“午时未至,娘娘,还请稍安勿躁。”
张逸然迎着王怜阳的目光,平静道:“否则引起天罚,届时娘娘怕承受不住民怨。”
“不错。”
礼部尚书谢广成也点头开口,抬眸看向王怜阳道:“行刑必须符合天时,况且,娘娘不是还要等人吗?”
王怜阳闻言,扫了一圈众人,行刑与天时相关,若不到时候提前动手,日后天灾怕都要算到她的头上。
她也不急于一时,点头道:“好罢,那就等吧。不过也没多少时辰了。”
王怜阳看了一眼旁边马上就要到午时的日晷,慢慢道:“就这么些时间,怕也是等不来人了。谢恒,”王怜阳说着,抬眸看向刑架上的谢恒,笑着道,“你倒是劳苦一生,临到最后,连个愿意救你的人都没有。”
听到这话,谢修齐暗自捏紧拳头。
旁边谢广成似是察觉兄弟的情绪,用袖子遮挡着,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道:“为家里想想。”
如今谁和谢恒沾边,那就是和谋逆沾边。
谢家中正几世,不能在谢修齐这里被打破。
谢修齐绷紧身体,张逸然看着那不同挪动的日晷,王怜阳捻着亡命牌,眼看着日晷就要到午时,王怜阳抬手欲扔,也就是这一刻,外面突然传来急报:“报——报——有敌军来袭!”
听到这话,王怜阳眼中猛地爆出惊喜之色,所有人齐齐抬头,王怜阳立刻询问:“谁的军旗?多少人马?”
“是洛字军旗。”
来报之人忐忑开口,张逸然谢修齐都松了一口气。
谢恒愣在原地,就听来报之人道:“来了,一……一人。”
这话出来,所有人都愣住,王怜阳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来了多少人?”
“一人。”跪在地上的士兵扬了声音,“只来了一人,但她挂着军旗。路上探子报的。”
“挂着军旗?”
王怜阳被气笑:“一个人也敢挂军旗?好,好得很,那就开城门,调一千人出去,把她杀了!”
说着,王怜阳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谢恒,转头道:“把他绑了,挂城门上去!他们不可能只来一个人,本宫亲自督军。”
王韵之得令,立刻将谢恒拖起来,跟随王怜阳一起去了城楼。
谢恒被吊在城楼之上,发现夏日的烈日格外安静。
他看着城外荒野,漫漫黄沙,不远处是小林,数千士兵已经列阵城外。
他双手用绳索吊在头顶,遥望旷野,感觉一切过于安静,让他疲惫闭上眼睛休息。
“人呢?”
王怜阳走到城楼上,见没有人影,立刻转头看向旁边侍卫。
侍卫忙道:“方才是斥候来报,还有五里,现在应当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就听见了马蹄声。
因为旷野太过安静,马蹄声变得格外响亮,它从小林中出来,伴随着马的嘶鸣之声。
像是踩在鼓面一般,发出激动人心的战鼓之声。
谢恒慢慢睁开眼睛,老远就看见一面红色绣金线军旗,张扬在夏日猎猎风中,露出那金色狂傲的“洛”字。
女子黑衣骏马,身背长枪,马悬弓箭,腰上挂着一把长刀,一人一马一骑,便朝着城门一路急奔而来。
她像是一只振翅凤凰,巡飞在这辽阔的战场之上,明明只是一个人,却展开了遮天蔽日的翅羽,仿若千军万马。
谢恒静静看着她,看着她一路朝他奔来,他心如擂鼓,恍若一个少年人,目光全部在她身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在意,明明做好了准备,明明他知道,他该为天下人所弃。
可是当她这样义无反顾,一次又一次朝他而来时,他还是感觉喉头哽咽。
他看着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她即将进入城楼阴影处时,她才仰起头来,看向高处悬挂的谢恒。
她看见他瞬间,便觉眼酸,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长枪,随后扬起灿烂笑容,大喝出声。
“谢灵殊,我来接你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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