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将马速稳下来,马蹄声哒哒放缓,秦柔往那人的怀中靠了靠,清了清嗓,娇滴滴呜咽道“多谢季公子救我。”
秦柔等着回应,却换来了沉默,良久的沉默。
秦柔将眉头蹙起来,这可不像是季华素日里的做派啊,此情此景之下,还不软语温言的关怀她几句。
秦柔正疑心。
忽听得那人,闷哼了一声开了口“秦姑娘日日追着那季华跑,是觉得我脾气很好?”
秦柔愣了愣,当下倒没反应出来这话是什么意思,只是猛地睁眼看向这环住自己的人。
一身月白色的骑服,下颌骨天工鬼斧般精雕细琢,他垂眸瞥了一眼,呆呆盯着他的秦柔,星朗舒寒,玉山碧雪,任是影视剧里见过多少美男的秦柔,都要差点醉在这凉津津的目光里。
可等秦柔视线落在他带的半幅面具之上,忽而反映过来,是她在宁安观里见到的那个公子,那个总是出现在她狼狈时刻的天魔星。
“是你?!”
“姑娘希望是谁?”
秦柔挣扎道“放我下来,快放我下来!如此这般,成何体统?!”
韩惟却不放他,低声道“哦?姑娘见识不小,竟还知道成何体统这个词?”
秦柔连耳根子都窜红了,知道这人是有意调侃她,秦柔想要从他怀里窜出去,他用力箍住她,她挣脱不开。
白费半日功夫,秦柔才乖乖地沉默了下来,没有再说话。
韩惟见怀中人突然不哭不闹了,倒是有些好奇,又低头瞧了她一眼,见秦柔抿着嘴,却连耳根子都气红了,只觉得有些意思,轻轻笑了声。
“你在笑什么?等本姑娘此番缓过来,定不轻饶你!”秦柔像那只被抓紧笼子里的小兔子,浑身炸毛,又气又恼,却挣脱不掉,无可奈何。
韩惟更觉得好笑。
突然,远处又一人纵马过来,秦柔认得他~另一个天魔星,这二人还真是形影不离。
那人扬了扬唇角,笑道“我想,这一出叫英雄救美?”
“错,这一出叫做意难平,你说对不对,秦姑娘?”
在韩惟看来,救她的人不是秦柔想的那个人,她自然是意难平。
秦柔没搭理他,却见他这会儿没留心,悄悄从他怀里挣脱出来,扑腾一下跳下马。
“哎呦”秦柔轻唤一声,流年不利啊!脚上的鞋子掉了不说,竟崴到了脚。
马上的人见秦柔执拗要跑,好整以暇望着她。
秦柔怒道“当然意难平!那小良驹是我长兄专门挑给我的,说是值我一年的月钱呢,它就这么跑了,是生是死都不知道,长兄定要怪我,可不是意难平?”
韩惟敛了敛神色,向那小马冲进去的方向望了眼,回头看着狼狈不堪,连发丝都乱了的秦柔。
还是没忍心,向一旁的李仕景道“你将她送回去,我去寻马。”
说着纵马,蹭地一下窜进了林里。
秦柔倒是没想到,她不过随口一句,为了应付他的刁难,他竟真的去为她寻马了?
李仕景见韩惟这个醋坛子转瞬消失不见,又上下打量了一眼身边这个随时要发脾气的小炸药包。
两个人都不是省油的灯!只会给他添麻烦!
李仕景这辈子头一回看向美人的目光里,满是嫌弃,“能走?”
秦柔低头试了试,脚上使不上力气。
“罢了,上马,我牵着你。”
秦柔又可怜巴巴看着他,她手上用力过猛,脱了力气,根本翻上不去马。
“罢了,罢了,罢了,罢了……姑奶奶,我扶你。”
秦柔倒也没数清楚他究竟说了多少个罢了,只知道自己平白得了一个乖孙。
好笑着应道“哎。”
得,这小丫头,占便宜倒还挺快。
这边李仕景正扶秦柔扶上马,浣纱便领着一众侍卫奔了过来。
秦柔才刚稳做在马上,便听道跟来寻她的姜茵道“呦,看来咱们来的还不是时候,原来李公子已救了秦姑娘啊。”
姜茵本设计让个侍卫救她,再引众人来看,撞破秦柔与侍卫的不雅之面,没想到,竟有人捷足先登,不过幸好,这计谋还演的下去。
李仕景见过多少女子,自然明白姜茵的九曲回肠心思,解释“人并不是我救的。”
姜茵笑道“呵,李公子果然怜香惜玉,懂得为女儿家的声名考虑。”
李仕景知道姜茵有意污蔑二人,解释再多,反倒成了有心遮掩,枉费口舌罢了。
那些侍卫虽不敢有所表露,可听了姜茵话里的引导,心里也开始怀疑这二人之间有猫腻。
毕竟秦柔都摔下马了,若要救她,难保没有肌肤之亲。
秦柔看着乌泱泱冲的人马,觉得自己头晕眼花。
她心里了然,这么多人亲眼看到李公子扶他上马,几天后,不定传成什么样的故事来。
浣纱这个呆头鹅,怎么不知道偷偷来寻她,竟让姜茵带了如此多的观众,是想让她一战成名吗?
不仅如此,等她出去,必然又有众人的关怀砸过来,只是这关怀里有几分真心,几分窥探就不好说了。
一句话说错,说不准就要葬送了秦家的名声。
所谓社死现场,秦柔实在不想面对。
“姑娘,你没事了吧,他们说你的马惊了,我吓了一跳,老爷和大公子都在里面围猎,太后忙让我领着人来寻你。”
秦柔抚了抚额角,晃了晃身子,“没事了,有劳太后她老人家废心。”
说话间,秦柔气若游丝,只见,话将将说完,人便又缓缓晕在了马背上。
*
大帐。
“秦姑娘的伤如何?”太后向随从的太医问道。
“太后放心,姑娘身上的伤都是些皮外伤,两三日便能好的。”
“为何还不醒来?”
“这……许是受了惊吓,歇歇就缓过来了。”
太后点了点头,吩咐秦仲秦威秦洺好生照顾,才从帐中出去。
秦柔紧紧闭着眼睛,装晕嘛,不难。
“大伯伯,柔姐姐是被谁救回来的?”秦洺声音有些急促问秦仲。
秦柔只听见秦仲轻轻叹了口气,并没有回答,倒是开始责怪秦威“阿柔打小不会骑马,此番你怎么给她挑了马。”
秦威委屈啊“爹,您知道我拿她没办法,何况我选的马性子最是温顺,从来不发脾气,怎会如此性情大变!?”
秦仲摇摇头“罢了,咱们先出去,让阿柔歇歇,留浣纱在这里照顾她。”
秦柔听着声音渐渐悄下来,只觉得身心俱疲,竟也真渐渐得睡过去了。
不知是过了几个时辰,朦朦胧胧间,听到令淑和巫汐的声音。
“让她好好歇着吧,我说她定还没醒呢,有浣纱在这里足够了。”
“呐,这是最好的鼻烟,给你主子用上,她就能缓过来了。”
浣纱将鼻烟放在秦柔鼻尖晃了晃,秦柔自然忍不住,猛打了几个喷嚏,睁开眼睛。
令淑掩着嘴笑了笑“莫非,你真是装晕的?”
秦柔眨了眨眼“乏也是真的,不知如何面对他们的质问也是真的。”
秦柔扶着浣纱的手,下了床,吩咐浣纱拿铜镜出来,给她挽发。
令淑却接过梳子,轻柔地为她箅头发,笑道“外面都闹得沸沸扬扬了,你却在这里好睡?他们说,是右都御史的公子亲自救了你,救你时,你浑身狼狈不堪,身上没有力气,衣服不整齐,连鞋也丢了一只,还是他亲自将你抱上马的,旁的一些不中听话,我不说,你也猜得出来。”
秦柔自顾自喃喃道“他是右都御史的儿子?”
巫汐在一旁怒道“更气人的是姜茵那丫头和她的狗腿子在那里添油加醋,无事生非,一板一眼,仿佛亲眼见到了似的,着实可恶!”
“抱?那李公子只是扶了我家姑娘一下,这些人是没长眼睛吗?”浣纱气道。
“李仕景也试图解释,却没人愿意听,众口铄金,闹成这样,事情真相究竟如何已经不重要了。”令淑叹道“阿柔,虽然你并没有任何错,可此事闹成这样,依旧不好。毕竟,你是有婚约的人,秦大人只怕还要去韩府负荆请罪。”
巫汐忽地一下站起来“你们大宛的礼仪好生奇怪,明明没有错,为何要请罪,纵然是真的抱了一下又如何?形势紧急,总不能见死不救吧,难道两个人这么抱一下,便有罪过了?”
浣纱急道“怎会闹得如此?姑娘们想想法子,帮帮我们姑娘吧。”
令淑回头看向秦柔。
只见秦柔拄着脑袋,呆呆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出神,似是没有听到几个人谈话。
她那柳烟眉越蹙越紧,脸上的红晕越来越浓,眼里水汪汪似是浸满了泪珠,随时要滴下来。
半晌,她痴痴地回头,呆呆回望几人道“那个……其实……救了我的人,不是他。”
三人皆怔怔道“不是他?那是谁?”
是啊,她怎么也从来没有细想过那个人是谁?
直到令淑提到那绿衣公子是右都御史的儿子李仕景,秦柔才觉得不对。
右都御史的儿子,能与谁这般亲密?
那传言里形影不离的三人一个是当今圣上,一个是右都御史之子李仕景,一个便是她的未婚夫婿韩惟。
所以,他只能是韩惟?!
秦柔抿着唇,之前在林中,她慌乱间没有来得及细想,见到那白衣人的容貌,便没留心他的声音。
如今细细回味他的声音,又品了品那句“秦姑娘日日追着那季华,是觉得我脾气很好?”
秦柔终于后知后觉,这声音分明就是韩惟的声音。
且这句话除了她的未婚夫婿,又有什么人有立场说呢?
秦柔觉得自己仿佛突然被一个惊雷击中,胸腔里郁郁累积着错愕,震惊,羞赧,种种情绪闷着,她快喘不过气来,马上就要炸了。
秦柔猛然站起身子,在那帐子里急急地走来走去,“热死了,热死了,怎么这么热,有没有扇子啊!浣纱?”
浣纱见她家姑娘急地额角都沁着细汗,忙将扇子递给她。
秦柔接在手中,唰唰地扇着,脸上闷得通红。
秦柔呼了口气,所以,那日在湖边看到她撩季华的就是她的未婚夫本人?
那日见她送伞给季华的也是她的未婚夫本人?
今日,她还在她的未婚夫怀里,叫了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很好,她的美人计可真成功呢!
秦柔欲哭无泪地又倒在床榻上。
怪道她总觉得他漫不经心的神情里,有几分调侃奚落之意,原来如此!!!
“呜呜呜。”秦柔躺在榻上,拿帕子掩住脸,书里书外,她活了这许多多年头,还从没丢过这么大的人。
浣纱几人不知所谓地看着秦柔闹脾气,一会儿坐,一会儿立,站不安稳,坐也不踏实,一会儿像是要哭,一会儿又冷笑一声,都觉得这丫头八成是疯魔了。
忽而,帐外进来一个人道“姑娘,韩公子让我给姑娘回一句,那马找到了,已送还给贵府公子了。”
秦柔听到韩公子三个字,身上轻轻一颤,却忙敛了呜咽声,整理情绪,清了嗓淡定道“知道了,帮我谢过你家公子。”
“公子还让我问姑娘,姑娘可大好了?那样从马上跳下来,崴了脚,尚属幸运,其实,你们本是有婚约在身的,倒不必那般忌讳,如今,反倒阴差阳错,闹出别的故事。”
秦柔听得出来,韩惟这又在调侃自己,气道“他只说了这些吗?告诉你家公子,闹成这样,他竟还能置身事外地看戏,这份从容淡定当真世间无二。”
那官家笑了笑“公子料到姑娘会这么说,还嘱咐我,宽慰姑娘,不必担忧,事情他会帮忙处理。”
秦柔扭过头去“帮忙?不劳烦韩公子帮忙!”
帮忙?这话说的也太不中听,他就没有一点点不是?若他第一时间站出来解释,怎会闹得如此境地。
那管家似能看出秦柔心思,道“公子将姑娘的马寻回来,便直接回京都了,回京后定会给众人一个解释,姑娘好好养伤,老奴告退了。”
那管家猫腰出去,秦柔又哎一声,软绵绵歪在了榻上。
令淑疑道“韩公子?所以,真是韩惟救了你?”
“李仕景说是韩惟救了你,只不过让他代为把你送回来,可没人愿意信,都当他是为了帮你解围,才这么说,原来竟是真的?”
巫汐奇道“那,既是你的未婚夫郎救了你,这问题不就不复存在了,你又为何闹脾气啊?”
秦柔委屈地看向浣纱“那宁安观小道士算的卦,还真准。”
小道士?卦?浣纱突然想起来,那宁安观与她家姑娘算的夫妻阴阳卦。
夫妻卦……
所以,她家姑娘的意思是,那个总身穿月白长衫的公子,就是和秦柔有婚约的韩相公本人?
浣纱吃惊地望向秦柔。
秦柔视死如归地冲她点了点头。
这下,她可明白她家姑娘这番闹脾气是为何缘故了。
原来她家姑娘撩别人家的相公,竟是被自己的未婚夫郎抓了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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