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灵如今的模样实在也不必药郎君好多少,她周身浴血,眼神又过于明亮,像是留恋人间不肯离去的恶鬼似的,教人看着心惊。
婉莹见了也是吓了一跳,不知自己的话怎么引得这孕器情绪这般激动,到底是有几分闯祸的意思,她不安地看了如一一眼,见他并无不悦地表情,这才暗自松了一口气。
他们师兄妹二人便在一旁看着孕器拼了命的着朝镇魂伞爬去,可她就哭喊都无力发出,只咬着牙硬生生地在地上挪动,那双手用力抠着泥土,不多时指尖便渗出血来,看了教人生出几分于心不忍。
可如一连表情都没有变化一下,仍是放出自己的一些神识细查看孕器与那物的情况,好似眼前这具躯体当真只是用来孵化龙卵的器具,不是一位正奋力挣扎的凡人女子。
婉莹再三忍耐,暗自嘲笑自己真是无论如何都做不到师兄这般泰然自然,上前将那凡人扶起,柔声道:“你可是想要那把镇魂伞?”
周灵含泪点点头,她天生一双妩媚多情的桃花眼,平日里看来只觉得水汪汪地惹人怜,此时整张脸都是血,周身都是灰尘与污渍,倒衬托的这对眼睛灼灼逼人,仿佛里头燃着能点燃一切的火焰。
婉莹心中暗叹,安抚的冲她笑了笑,将那把破破烂烂的伞从地上拾起,迟疑地看了一眼如一,见师兄仍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便将它放入了周灵手中。
周灵死死握着这早已破败不成样子的伞,眼中难以抑制的流下泪来,眼泪将她面上的血迹冲出了两道沟壑,如一扫了一眼,只觉得滑稽可笑,虽然不理解师妹的举止,倒也懒得费心去阻拦。
婉莹总归是凡人出身,哪怕后天再如何努力,也失了些气度,如一漫不经心地想道,这师妹若要一个人顶事,怕是还要再调教些时日。
他见这孕器与龙卵都无甚大碍,便站定在一旁等着无极宗那二人回来,如一自踏入仙途以来,已经有三百余年,却不论玄清门是如何对外吹嘘他是多么万中无一的天才,他的修为道法又是多么深厚,单单只看他这不凡气度,和挺拔仙姿,就教人不得不为之折服。
多得是仙女们去玄清门游学一趟,或是与如一共同探寻洞天秘宝后便芳心暗许,有意无意再试图争取与如一同行的资格。
如一此刻身着白衣,在这腌臜不堪的凡间里一尘不染,颇有几分要跳脱五行,就地成真仙的滋味,若是教凡人看了,少不得要立刻低头跪拜。
此时就有凡人将他视为真仙下凡,强忍着周身剧痛要去求他救命。
在药郎君大发神威,将这皇城在顷刻间摧毁时,王二银不知为何,竟只是被房梁压倒,随着她家那间屋子往外头飞了数米,而后又恰好在祂降临之地,魔气被隔绝,生生捡了条命回来。
她本就不是个好看的小姑娘,被这样一折腾,更是鼻青脸肿,瞧着有几分骇人,王家的其余家人早就不知所踪,只余下她哥哥王大金与她一起被压在房梁下,眼见着是出气多进气少,要不行了。
原在那神秘莫测的光柱照耀之下,没有魔气叨扰,王二银努力了数次,想要从这沉重的房梁下挣脱出来,可到底是孱弱的凡体,又受了颇为沉重的内伤,耳中只听得尖锐地耳鸣声,眼里只看得到一片血色,哪里能做的到。
她想着自己应该放弃,就这样与哥哥一同压死在房梁下,可她那肿的只能睁开一半的眼仁中,偏偏瞧见了如一这样一位仙人的身影。
小姑娘心中骤然升起了几分希望,颤抖地朝如一叫喊道:“仙人……仙人请救救我哥哥。”
可能因为王二银到底太过虚弱,她以为是叫喊,其实声若蚊蝇,如一的眼神都未动弹一下。
怎么办,仙人听不到自己的声音,王二银的眼睛渐渐被头上留下来的鲜血糊住了,仙人的身姿也渐渐地模糊起来,而哥哥的胸膛眼看着慢慢不再起伏,她不知从哪儿生出来一股力气,用力呐喊道:“请仙人救救我哥哥!”
这已是王二银能发出来最大的动静,终于是被她祈愿的仙人所回应了。
永乐自她身后走过,低着头看了看王二银这副模样,不由得皱了皱眉,放慢了脚步,又看看那被房梁压着已奄奄一息的王大金,不耐烦地啧了一声道:“都这样了哪里救得活,凡人真是跟蝼蚁一般脆弱。”
永寅跟在师妹身后,本就因为没有抓住药郎君而生了一肚子的气,见永乐挡了路,更是没个好气,随手一挥,那房梁与房梁下被压着无法动弹的凡人便飞了出去,掉落在地上,眨眼便没了气息。
永乐一愣,刚想张嘴与师兄争吵,便被那孕器闹出来的动静分了神。
周灵眼见王二银求救,到她被那突如其来出现的仙人吹走,不过一瞬间,她本以为此界所谓仙人,也讲究一个惩恶扬善,求一个济世救人的好名声,便抱着一丝希望,等着哪位仙人搭手,救救这个可怜的女孩。
却没想到,被求救的如一将王二银视若无物,婉莹明明听见了却一言不发,那突然出现的两位仙人,更是将王家兄妹视做挡路的讨厌飞虫,随手挥了去。
仙凡竟然这般有别!
那便不靠他们,周灵猛地站起身来,手里拿着镇魂伞,跌跌撞撞的朝着王二银跌落的那处走去。
婉莹看着她的背影,欲言又止,似乎想要阻止周灵的行动,而如一更是直截了当,他瞥了周灵一眼,轻声念了几句,便把她钉在原处,无法动弹。
周灵像是雕塑一般被禁锢住了行动,她看着如一,心中生出了一股怒火,大声道:“仙人若是不愿我去救人,能否请仙人动动手指,救救那孩子……”
她话未说完,便无法再发出声音,周灵难以置信的张了张嘴,此时她无法行动,无法说话,再多的质问都不能再张口。
永乐嘻嘻一笑:“如一师兄,这孕器,可否交由我们无极宗与玄清门轮流看管呢,要知道古籍曾记载,若要孵化成功一条传说中的神龙,所费灵石异宝可不知道要多少呢,若是都教玄清门出了,那可多不好意思。”
如一闻言失笑道:“永乐师妹何出此言,堂堂玄清门若是供奉不起神龙,还何谈天下第一宗门之名。”
如一言语之中只谈玄清门和无极宗,连同样在场宁神谷的名字都没有提及,元卫心中苦笑,到底是宁神谷这一代弟子实力能力都比不上前者,连加入谈判的资格都没有,但他来之前便想好了要以玄清门为主,此时便忍下苦涩,出言道:“我宁神谷也赞同如一道友的意见,这神龙卵本就由玄清门所发掘,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也没什么好争论的。”
听了元卫这一番话,如一终于是露出一个笑来,他朝元卫点点头,无视永寅一张黑脸,下定论道:“那便定下由我玄清门供奉神龙,诸位道友也放心,我来之前掌门曾交代过,神龙诞生乃此界共同的一件大事,诸位若是想,可来玄清门一探神龙现状,无需担心。”
如一三言两语便将此事定了下来,也没问一句永寅是否擒获了药郎君,好似早就料到他成不了事,教他又羞又怒,一言不发,直直地盯着自己脚下那寸土地。
永乐看看师兄,又看看如一,心中暗骂了师兄几句,知道如今玄清门势大,就凭他们师兄妹也无法改变,便露出一个甜甜地笑来:“那就这样定下来吧。”
她口中说着,不经意地转头看到了无法动弹的周灵,愣了一愣,嗤笑道:“这孕器这般形容真是好笑。”
只因此时周灵死死瞪着眼睛看向如一,脸上一片花红柳绿,又是一副跨步向前的姿势,显得怪模怪样,滑稽不堪。
周灵在心中大喊道:“你们这些所谓神仙,眼睛只看天,是一眼都看不到脚下吗。”
然而没人能听到她的心声,没人在乎孕器本身,仙人们不在乎周灵其人是谁,又有何际遇才变做神龙孕器。
她只是此界中渺小不堪的一只蝼蚁。
周灵才从药郎君手中逃脱,又进入了另一个樊笼,她无法呐喊,无法挣扎,因为周灵其人不敌这些仙人们一根小指,哪怕她曾沾沾自喜,她无师自通了引气入体,她曾用小伎俩要药郎君也吃了小亏。
可那又如何,仙人们不过将她视为器具。
周灵浑身颤抖,此情此景在她心中种下了一颗种子,总有一天,总有一天会长成苍天大树,她将在场众人的容貌努力记住,将如一说的话语牢记于心,因为愤怒,她身上那点稀薄的灵气开始暴动,她再次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如何冲击禁锢她的法术,那紧密编制的网,因为她的愤怒,而终于产生了一丝松动。
但,也只是一丝松动。
如一见事情已经谈妥,无心再在此地流连,随手将周灵装入囊中,拱手向几位道友道别。
永寅仍是紧绷着一张脸,胡乱的拱了拱手,便率先祭出法器,拉着还想再说什么的师妹转身离去。
宁神谷的二人各自向如一寒暄了几句,也各显神通离开了此地。
此时只剩如一和婉莹,如一正待离去,见师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头一皱,低声询问道:“师妹?”
婉莹看了看王氏兄妹落下的地方,咬了咬唇,向师兄说道:“师兄,我发现那位小姑娘已是生出了灵气入体之相,恐怕也是修行之才,凡人中能有此才者万中无一,我想将她带回玄清门,可行?”
如一不耐烦听她解释,摆了摆手,示意她自便,再一眨眼间,便消失不见。
婉莹上前将王二银扶起,又给昏迷中的女孩塞了一粒丹药,叹气道:“往后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说罢,婉莹携着王二银施展术法,倏地原地消失了。
这城一片死寂,惊天动地的动静消失后,只留下一把残破的伞,能从中窥见些原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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