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功了。
郁理谨慎地看着他,又问了一遍:“你是顾殊吗?”
顾殊艰难地张了张嘴,似乎想回答,又不想回答,他的脸上布满血污,神色痛苦而虚弱,黯淡的眼睛里看不出一丝对生的渴望。
郁理很少会同情一个人,但她现在确实很同情他。
她见过他被泡在营养液里强行续命的样子。
她甚至在想,如果顾殊愿意活下来,她可以想办法帮他。
“我不想杀你。”郁理认真地说,“只要你停止攻击,我现在就可以让你自由。”
她已经覆盖了他的精神力,相当于切断了研究所的控制,只要再给她一点时间,她应该能摧毁那个所谓的自毁程序。
研究所的研发能力固然很强,但在现在的郁理面前,他们的努力和技术几乎不值一提。
除了实力莫测的一号,已经没有人可以对她产生威胁了。
“我不需要自由……”顾殊缓慢摇头,嗓音里仿佛含着砂砾,艰涩而嘶哑,“我现在只想死……不、早在那个时候,我就应该死在车站里……”
郁理不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控制精神力,更深入地共鸣顾殊苏醒的意识。
她看到了他的记忆。
车站、哭喊、恐惧、无穷无尽的黑暗。
他和一群人一起困在了废弃封闭的地下车站里。
任务失败,异常将他们困在这里,小队里的其他外勤人员都牺牲了,只有顾殊艰难存活了下来。
他试图联络控制局和第四特遣队,联络他的队长岑如欣,但整个车站都被异常的力量封锁了,他们出不去,也无法向外界传送任何讯息。
除了等死,他们没有任何选择。
顾殊看着这些惊惶不安、抱头痛哭的无辜民众,心情愧疚而沉痛,再看到队友们逐渐凉透的尸体,眼眶更是酸胀难忍。
他不怕死,他只恨自己不够强大,保护不了他的队友,保护不了这些无辜的普通人。
他想保护他们,想让他们所有人都得救。
一片压抑的哭声中,顾殊拿出小队带来的救急物资,对这些陷入恐惧的人温柔说道:“别怕,大家会得救的。看,我们有水,也有食物,这些物资可以抵很多天,只要努力撑下去,救援很快就会过来。”
“真的吗?”一名少女停止哭泣,不敢相信地追问,“真的会有人发现我们在这里吗?”
“会的。”顾殊单膝跪在她面前,目光诚挚,郑重地向她承诺,“我们会得救的,所有人。”
也许是他的话语充满力量,也许是因为他是这里唯一有充足物资的人。
这些被困的人逐渐平静了下来。
他们在顾殊的引导下慢慢恢复秩序、互相鼓励打气,在黑暗中焦灼不安地期待着救援的到来。
就这样,日子一天天过去,食物也在一点点减少。越来越多的人变得易怒、暴躁,顾殊耐心地疏
导他们、安抚他们,不知疲倦。
然而过了不久,人群中还是出现了小规模暴动。
有人试图抢夺老人的食物,并发生了争执和斗殴。
顾殊很快制止了他们,即便如此,那些人还是叫嚣不止。
他们面目狰狞地大骂那些老人是老不死的寄生虫,骂他们只会浪费物资,还质问顾殊为什么要给他们分发食物,这根本就是伪善,是在剥夺其他人的生存空间!
顾殊环顾一圈,发现其他人都不吱声了,他们没有附和,但他们沉默的态度已经表明一切。
在生存面前,人性不堪一击。
顾殊什么都没说。他将属于自己的那份物资分了出来。
时间一天天流逝,救援队仍然没有出现。
所有食物都被吃光了,顾殊饿得走不动路,大部分时间只能靠着墙壁闭目养神。
有一次,他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声响。
就像刀尖剔肉的那种动静,黏着且沉闷,还伴随着压低焦急的催促声。
“快点,别被他发现……”
“先割一块给我解解馋吧,我快饿死了……”
“你行不行,不行让我来……”
顾殊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他悄悄睁开眼,一片漆黑中,三个模模糊糊的人影正在摆弄什么。
他在这里待了太久,眼睛已经习惯黑暗。
他看见他们手里拿着刀,正在切割一具腐臭的尸体。
那具尸体是他死去的队友,那把刀是他用来开罐头的工具。
他们正在切割他并肩作战的队友,用他陪伴多年的贴身武器。
顾殊大脑嗡鸣,空荡荡的胃里突然翻江倒海,他身子一弯,无法控制地干呕起来。
他的胃里没有东西,即便反应如此强烈,也只能吐出一小滩胃液。
那三个人见惊醒了他,立即把刀一扔,抱着血淋淋的肉块往后退缩。
“我们也不想这么做的,实在是饿得不行了……”
顾殊强撑着站起来,嗓子里火烧火燎:“……所以你们就要吃了我的队友?”
“那也不止我们几个吃啊!”其中一人梗着脖子辩解,“早就有人偷偷这么干了,不然你以为他们能撑到现在?况且你那些队友都死了,放着也是浪费,还不如让我们……”
“闭嘴!”顾殊突然怒吼。
其他人听到这边的动静,纷纷围了过来。
“你有什么资格让我闭嘴?”抱着肉块的那人愣了一下,随即怒火上涌,目眦欲裂地看着他,“不过是几个死人而已,你还真把自己当意见领袖了?”
“我告诉你,我们大伙儿到现在还愿意听你的,纯粹是看在当初那些物资的份上!”
“要不是你一直骗我们,说什么救援很快就到,我们会变成现在这样吗?”
“要不是你浪费物资,我们至于连死人都吃吗?”
“你看看那些老东西,现在还有哪个活着
?还不是一个接一个死了,你喂给他们那么多吃的有什么用?连特么喂狗都不如!!”
越来越多的人附和、指责,顾殊被他们包围起来,脑子嗡嗡作响,全身无力,心脏震颤的频率格外剧烈。
“骗子、畜生、假惺惺……”
“最该死的就是你……”
这些人面目狰狞地咒骂着,他们扭曲的面孔充满怨念,顾殊被这种铺天盖地的恶意猛烈冲击,一种从未有过的绝望迅速侵蚀了他的意识。
也许他们说得对,他从一开始就不应该欺骗他们。
他从一开始就不该保护他们。
如果他在物资耗尽的时候就杀光他们,那么队友们的遗体现在还是完整的,事态也不会恶化成如今这个样子……
越来越多的绝望与黑暗占据了顾殊的意识,他捂住刺痛的胸口,本就不稳定的精神力开始疯狂飙升,全身血液也在血管里疯狂乱窜。
忽然,他吐出一口鲜血。
那些咒骂他的人陡然一愣,似乎是怕他奋起反抗,都本能地往后退了退。
然而他们很快意识到,顾殊连动弹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身形消瘦,脸色苍白,鲜血染红唇角,奄奄一息地撑着墙壁,像一只待宰的羔羊,没有任何反抗余地。
有人突然出声:“要不把他分了怎么样?活的总比死的好。”
人群诡异地静了静,紧接着,空气中响起此起彼伏的吞咽声,无数道贪婪的目光纷纷射向顾殊。
顾殊低垂着头没有反应,越来越多的鲜血从他的皮下渗透出来。
人群慢慢靠近,密不透风地将他包围。
他们贪婪地伸出手,正要将他分食殆尽,无数鲜血突然从他体内喷溅而出——
“啊——!”
“啊啊啊啊!”
鲜血穿透了人们的胸膛,他们发出尖利的惨叫,在顾殊面前痛苦挣扎起来。
顾殊还是没有反应。
更多鲜血穿透了他们的身体,他们无法逃跑,也无法求救,只能作为顾殊的靶子疯狂被刺,没过多久,便像筛子般浑身是洞地倒了下去。
顾殊慢慢站了起来。
他全身都是血,神情麻木,眼神混沌,仿佛已经失去灵魂。
血液顺着他的身体流淌,流过满地的尸体,将他们吸收得一干二净,又返回顾殊的体内。
他跌跌撞撞地走进了黑暗。
郁理收起精神力,目光复杂地看向顾殊。
“……你都看到了吧?”顾殊声音微弱,低不可闻,“我杀了太多的人。求求你,杀了我,这是我唯一的请求……”
郁理轻声道:“这不是你的错。”
“但我已经不想活了。”顾殊麻木地看着她,“无论是作为人也好,作为异常也好。”
“我想死。”
从被送进研究所后,他一直处于濒死状态。他无法说话,无法思考,但却能感知到
外界的情况。
他知道研究所对他进行了改造,也知道研究所控制了他的大脑。
——他们称他为“看门狗”。
他还记得晋升特级时的喜悦与荣耀,但那段记忆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郁理静静看着面前这个浑身血污的青年,触手在身后蓄势待发,却迟迟没有进一步动作。
理智上,她知道自己应该杀了顾殊,毕竟他融合了一号的基因,现在又脱离了研究所的控制,谁也不知道一号会不会趁虚而入,抢夺他的控制权。
但她又不想这么做。
死的不该是他。至少在端掉研究所之前,他还不能死。
他应该看到那些人被惩罚。
郁理目光闪动,正要说出自己的想法,一道呼啸的破空声骤然逼近——
有人来了!
她立即甩出触手,一道森冷刀光猛然劈下,触手随即变成形态相同的漆黑大刀,铮然一声接下了这一击。
司琼举着刀笑了笑:“这是你的新能力?”
“当然不是。”郁理微移视线,看到沈静安和高教授就站在不远处。
周屹呢?难道已经被司琼打败了?
她挥动其他触手,正要向沈静安袭去,司琼忽然偏移目光。
“他真的是顾殊?”
郁理动作一顿,顺着她的目光望去——
司琼看的是跪在她面前的顾殊。
顾殊是非常过他的名字和事迹。
顾殊听到声音,瞳孔缓慢艰难地转了一下,然后发出呓语般的轻声:“……司队?”
司琼神色骤变。
“他确实是顾殊,也是你们的‘秘密武器’。”郁理说,“你能想象到研究所对他做了什么吗?”
司琼没有出声。
过了几秒,她收起大刀,平稳落地:“我当然能。”
郁理发现她似乎并没有强烈的攻击欲望。
司琼看着顾殊,神色平静,脸上的刀疤在夜色下显得狰狞可怖、触目惊心。
“异常永远都是异常,但人并不一定都是人。”
郁理只能同意她的后半句。
“但你还是在为他们做事。”
司琼笑了一下:“拿钱办事,这是我的职责。”
郁理:“我还以为你是为了保护人类。”
“也有这部分原因,不过……”司琼微一侧头,看向沈静安所在的方向,“和他们比起来,我的奉献精神还是差了点。”
郁理以为她说的是沈静安,但当她投去目光的时候,却发现周屹不知何时也站在了沈静安的身旁。
沈静安看上去对周屹没有防备,周屹也不像是被他们俘获的样子。
相反,高教授反而一脸畏缩地站在他们后面,双臂拢在一起,似乎是被铐住了。
司琼:“周屹对我们说了顾殊的事,我过来只是为了
确认一下。”
郁理挑眉:“你们居然会信他?”
“他没有必要编造这种谎言来欺骗我们。”司琼敲了下黑色刀柄,“更何况,研究所最近的举动本身也很可疑。”
郁理感到不可思议。
本以为今晚会和这位人类最强再打一次,没想到现在她们竟然站在一起,像两个熟人一样谈论着研究所的残忍行径。
她收回视线,重新看向顾殊。
顾殊再次恳求:“求求你们,杀了我……”
“让他死吧。”司琼轻声说,“他体内的自毁程序已经启动,现在不动手,待会儿只会死的更痛苦。”
郁理没有再说话。
她其实很想说,她可以尝试阻止顾殊自毁,也可以尝试保留他的意识。
但她随即意识到,这都不是顾殊想要的。
而她也没有权利左右他的决定。
顾殊身上的鲜血再次流动起来,似乎是本能地察觉到了危险,猩红粘稠的血肉开始向胸前缓慢汇聚。
顾殊仰头看着郁理,神色痛苦中隐约夹杂着一丝期待与解脱。
郁理安静地与他对视。
触手倏地洞穿他的心脏,鲜血腐蚀了尖锐的触须,被郁理面无表情地砍断了。
顾殊彻底倒了下去。
他躺在血泊中,瘦削残缺的躯体看起来很轻,眼睫闭阖,神情永远定格在了死亡时的那一瞬。
司琼:“他最后应该很感谢你。”
郁理收回触手:“这具遗体就交给你了,我还有事……”
她话音未落,司琼的耳机里突然响起陈局的急吼。
“司琼,你在干什么?!快抓住‘章鱼’,傻站在那里是等着被它吞噬吗?!”
司琼看了郁理一眼,确认她也能听到耳机里的声音,正要开口,陈局继续气急败坏地大吼。
“还有沈静安,傻愣着干什么,快点对它使用时间回溯!”
站在不远处的沈静安微微蹙眉:“可是陈局,‘章鱼’并没有攻击我们的倾向……”
“你还想等它主动攻击你?!”陈局快急疯了,“快点使用时间回溯,听见没有,这是命令!”
沈静安与身旁的周屹对视一眼,语气轻而坚持:“我认为现在没有必要对‘章鱼’使用回溯。”
“好好好,你们一个个都违抗命令是吧……”
沈静安抬手拨动耳机,正要调整通讯线路,耳边突然响起“噗嗤”一声闷响。
一根布满眼球的利器穿透了她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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