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他有两种情绪
41
幺幺认真地看了重焱一会。
他的伤心藏在琥珀色的眼底, 但是好认真。
拥有心脏的凶兽有了更丰富更明确的情绪,当他用一种不自知的热烈真挚表达出来,总让人…难以招架。
小朋友可以吵架, 也可以和好。
于是,幺幺伸出了那只背在身后被磨破的小手。
“…嗯, ”幺幺故作正经地说,“给你吹吹。”
这是对他“还能不能亲亲”的回答。
重焱垂眸, 这才看到她红红的掌心。
她给那么多人套了保护的小水母, 但是自己却会受伤。
重焱握住她纤细的一截手腕,垂眸检查她的伤口,还好并不严重。
重焱没有她那样的治愈能力,只好笨拙地举起来,真的吹了吹她的掌心。
“痒。”幺幺缩了缩脖子,往后抽手, 笑了。
幺幺圆圆的鹿眼一笑,清澈又明亮, 唇角弯弯的弧度甜蜜又可爱。
她一笑, 重焱心头的阴霾就立刻散开, 惶恐也消散。
她没有生气了。
于是他又把她的手捉了回来,在没有红红的掌心皮肤上,轻轻亲了一下。
这也是对“还能不能亲亲”的回答。
重焱把她的手放了回去, 眼底带着一点点微末的笑意。
像是山巅雪化一样,不明显的痕迹。
可幺幺收回手, 眨眨眼。
会笑的凶兽。
…好好看。
幺幺扑了扑心口,连忙转身去看他们闯进的这方空间。
不得不说, 男女主的金手指也给他们提供了不少便利。遗落之墟有无数割裂的空间,苏衣灵还给他们留了门, 真是谢谢她啊。
重焱跟在她身后,并没有去看那巨大的神像。
神庙之下一片幽寂,仿佛这里就只是为了咏赞神明。
照夜神君是传说中肩起九重天的旷世神龙,而丹凤是世代燃烧赤火琉璃的神凤出身,两人的神像是人身之貌,那应该是极尽雕刻之工的华美与无暇,但或许是因为站得太高,幺幺只能看到两双没有感情的眼睛。
这里光线昏暗,唯有窗棂外透过几丝浑浊的光。
所以那神像也是模糊的。
没有美感,并不悲悯。唯有上位者的压迫感。
幺幺踢开了香烛台前跪拜用的蒲团,仰头盯着神像看。
真身的神像并非能随意塑造之物,因为一旦落成就会承载着部分神力,像是在人间的分.身。
按照丹凤和青龙的一贯的思路,他们在这里一定也为长子留下了什么。
如今他们尊贵的长子没有得到深海中的寿元,也没有得到金龙之神,他们该如何继续拯救他这个废物?
幺幺绕着神像转了好几圈,神像依旧一片死寂。
但幺幺却忽然觉得青龙和丹凤神像的姿势很古怪。
他们一人单手立掌于胸前,另一只手向下伸出。另一人双手合掌在前,尾指却翘起,指向同一个方向。
幺幺顺着那方向看去,发现他们指的是台面上那盏黄金烛台。
她和重焱对视了一眼,走过去一看,才发现越来烛台之上并不是供奉用的香烛,而是空荡凹陷的容器。
这指示的意味非常明显了。
他们在等礼苍彦?然后让礼苍彦向容器中装入什么?
恐怕这里又是与东海之极一样的套路,只等着命定之人才能触发,其他人即便闯入也无法窥见真神到底想要做什么。
但——
重焱同样是命数中的人。尽管他们赋予他的命数,是礼苍彦的背面。
重焱终于抬头,看了一眼神像。
三万多年。没有见过的脸。
现在出现在眼前,才发现如此陌生。
就仿佛那并不是赋予他生命的人,因为他们在他的生命中存在得太短暂,只留下需要一生修复的伤痕。
重焱看得出那烛台是什么,也感受得到两座神像之间涌动的神力,他已经明白这里是做什么所用——
烛台之中需要落下长子的血,以此出发,育化,他们新的希望。
但——
幺幺鼓励地看向重焱。
谁要遵守他们定的规矩呢?
于是重焱顿了顿,抬起手,掌心覆在烛台之上。
他用青蓝色的冰焰,火焰瞬间舔舐吞没整个烛台。
一时间,昏暗的神庙之中发生了某种变化。
再抬头,神像竟然真的向他们看了过来——
…
外间神庙。
在幺幺和重焱闯入秘钥空间之后,外边已经一片大乱。
方才潜伏的其他宗门弟子此时全都蜂拥而出,神庙之下的巨石怪被众多人冲散,开始混乱攻击,寂戎和澜丛述他们的压力反而轻了不少。
礼苍彦没拿到永夜神弓,苏衣灵还不知道被抽到了哪个空间里,外边的各宗派开始躁动——谁知道龙脊会不会也出现那里?
“刚才进去的是谁?!”
“是寂幺幺和——”
“不、不会是……”
现在整个四方灵洲各方势力全都集聚在此,如果神魔真的得到更高的力量,那即便是君都也无法抗衡啊!
现在除非礼苍彦真的能拿出永夜神弓当中把神魔屠了,否则正道人心惶惶。
一时之间,其他宗门的弟子竟然觉得琼烟岛澜家极具远见,他们在这个档口公开上门向长留提亲,促成了与长留剑宗的同盟关系,岂不是间接得到了上古神魔的力量?
不会真的是信仰的指引吧?!
澜丛述一脸激动:“幺幺姑娘好勇敢,好聪颖!”
不愧是他们的东海圣使!
澜丛述看着人人自危的场面,忽然有种莫名的预感——这世间“正道”常常是种说辞,却在暗处行败德之事。
而那少女的背影带着孤勇,还有上古神魔的追随,却带着“正道”没有的光芒。
他们琼烟岛追随信仰做出的选择,大概是正确的。
——信仰本人大黑蛇却在原地生气。
小珍珠和白毛又不带我,他们绝对有问题!
问虞正想到处叭叭,寂戎却拍了拍他,抱着游极剑转头让他看向那神庙之上的玉辇。
礼苍彦也来了,在那里边藏着呢。
“上次是咱们没埋好。”寂戎对黑蛇道。
黑蛇也想了起来,嘶嘶吐信,决定在他身上发泄怨念。
澜丛述也提着剑走出来。
几人对视一眼。
玉辇中,礼苍彦脸色难看。好在他知道,父神与母神留下的东西肯定只会留给他一人。
即便是其他人硬闯,也无法夺走。
秦流变的表情也不太好。
苏衣灵那女人,刚才她要是直接进去,就没这么多事了!
但现在苏衣灵还不能死,皇极中的那位是让他来保护礼苍彦和苏衣灵的,“神女”虽然是个草包,但是确实有几分请神的力量。
秦流变道,“剑圣,我们是先救神女,还是——”
礼苍彦还没来得及回答,三条影子已经团团冲了上来。
一看,新仇旧恨叠在一起。
寂少宗主依然是看不惯直接砍一刀的风格,澜丛述和问虞紧随其后,直接偷师。
一时之间,秦流变也无暇顾及苏衣灵,只好先保礼苍彦。
在场都是高手,寂戎提着游极剑和秦流变对招几下便知深浅,倒是礼苍彦——看来上次受的伤的确够重,他靠丹药强提的修为竟然倒退了!
四方灵洲各域界都在此,第一仗其实在这里就已经打响。
寂少宗主人剑合一,气势如虹:砍死。
…
另一边。
苏衣灵绝望地看向四周,这是哪?!
谁知道寂幺幺会突然阴她!?竟然用三角石阵把她送到了别的空间!
怎么没有人来救她?她可是灵洲神女!
苏衣灵四下看去,这一块撕裂空间竟然是冰天雪地的银白……好、好像这里真的像是与灭虚寒渊相连之处!
就算如今上古神魔已经不在寒渊之中,但那毕竟是魔域,潜伏着无数狰狞可怖的魔物。
苏衣灵打了个哆嗦,她当初悟极宗时第一次被聚阵魂钉选中时都没有真正进入寒渊,而今天却阴差阳错地来到了与之相接的地方!
她怎么能不怕?
苏衣灵虽然身负各种莫名的锦鲤运,地位也越来越高,但出走半生归来仍是炼气,自身的修为并没有太大的提高。
苏衣灵哆哆嗦嗦地抱着胳膊…神力、她有神力!她可以请神兵来带她出去!
这次没有观众,也没有传影玉,她不用再进行那一套请神的意识,直接哆嗦着开启识海——
她眼中的“神明领域”是一片陈列之物,她能看到名字和标识。
苏衣灵赶快寻找传送符或者能够助她破碎空间的兵器,好在他终于找出了几个。
她心神定了定,重新找回信心。
没关系,就算寂幺幺闯进了空间之中,她也拿不到永夜神兵!
他们难道还不清楚吗?这世间的一切神秘无上之物只会为苍彦哥哥而留,她寂幺幺就算硬抢,也只是徒增尴尬!
而且上古神魔进入那片空间……呵呵,说不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苏衣灵捏紧拳,她一定会为苍彦哥哥拿到永夜神兵!
等他真神归位,屠戮了上古神魔,寂幺幺还能得意多久?
苏衣灵开始向“神明领域”求物。
…
幺幺看着神庙之中的变化。
在神像垂眸之后,四周仿佛进入了一片记忆之海。
这本是青龙与丹凤留给长子的“彩蛋”。
但或许是因为重焱与他们同样血脉相连,所以他也开启了留在这里的机制。
幺幺四下看去,天地晴朗,紫云祥瑞。
巍峨的神宫藏在缭绕的仙云之间,如浮岛一般。
神域…重焱长大的地方,原来是这个模样。
那模糊神像的脸在记忆海中变得清晰,原来丹凤的表情可以如此慈爱,对长子的声声呼唤,如同一个凡间母亲那般亲昵:
“苍儿——”
“苍儿!你还有哪里不舒服?”
“苍儿别怕,你以后会是九天之上最神气的龙……他?你不必在意,苍儿,那不是你的弟弟。”
“过几日就是你的生辰,你父神也会回来为你庆贺。苍儿想要什么都可以……”
于长子而言,那是母慈子孝,其乐融融的美好回忆。
同样的回忆,不同的视角,对于重焱而言,那就是无数个孤立无援的童年日夜。
他们把这样的记忆海放在这里,或许是为了激起长子历劫人身的记忆——因为按照他们的计划,此时的长子已经得到了深海无尽的寿元,并且铸成了金龙之神,距离飞升回上界已经并不遥远。
这一切都进行得非常迂回,因为真神不可干预人间轨迹,所以他们只能间接为长子铺路。
上天入地,为他保驾护航。桩桩件件,全是爱意。
而这中间对一个幼年神魔的掠夺虐杀,没有半分被提及。
幺幺在记忆海中侧头,看见了重焱垂眸的视线。
然而——
雷声轰鸣,似是不祥之兆。
“苍儿!”
“苍儿你不要吓我们!”
“怎会如此?!难道那魔胎、那魔胎有问题?!”
照夜神君自雷云之后面露怒容:“上古禁术,本座早说过——”
得到神魔之力的长子,体内却无法承受,开始碎裂。
丹凤锦珠强行运力,想要保住金龙之身,然而在天罚雷劫之后,长子还是被劈入了光阴轮回。
丹凤染血愤恨的目光从九天落到寒渊,盯着那匍匐在地上的少年神魔。
都怪你、都怪你!
重焱隔着三万年的光阴,终于知道了他的脏器为什么会散落在人间。
却也知道了——
原来在少年神魔被迫风险了眼睛、心脏、脊骨之后,没有得到母亲的一丝怜悯,而是得到了她无边的恨意。
因为上古禁术的反噬,她珍贵的长子、继承了最高贵神族血统的长子,遭到孽力天谴,被迫重新分裂,落入人间世的村落,遭受这一切命运的苛待!
幺幺退后了半步,对这一切感到荒谬。
丹凤凭什么恨重焱?
禁术是她下的,魔胎是她孕化的,眼心骨是她挖走的,最后却来怪重焱的神魔力量过强引动天罚。
而她把作为一个母亲的愧疚,全都留给了她的长子。
重焱看着这一切,那颗魔的心脏缓慢跳动。
最后,终于产生了抽丝一般的恨。
而记忆海在激烈波动之后,丹凤再一次面露祥和。
“苍儿,你本就该好好的。”
“不必忧心,这一次,我会让你得到最好的。”
“从最初开始。”
幺幺神情一动,最好的?最初开始?
什么是最好的?
方才记忆海中带着恨意的目光在幺幺眼前划过,她忽然意识到,既然是因为催生魔胎导致了这一切,丹凤必不会重蹈覆辙,那这一次——
她会孕化新的神胎?!
回望过去他们铺下的每一节点,以神陨之瞳作为礼苍彦名震灵洲的引子,以神魔心脏作为帝陵生魂积攒功德的神力基石,那么神魔的龙脊一定被用在了这件事上!
记忆海在丹凤与青龙带着爱和期待的眼神中结束了。
不过几息的时间,可幺幺却像过了几万年那么久。
尽管知道了龙脊的一点下落,但如果早知道填满那烛台会看到这些,那她就不让重焱动手了!
幺幺觉得伤心。
在这绵延几万年的光阴里,重焱似乎从没有被当成人来看待。
即便如今,依然如此。
她能做些什么?
重焱低垂着头,不敢去看幺幺,而指尖的骨刺不知道什么时候全部疯涨而出。
不想让她看见。
对她而言,“父母”是温暖的东西。
重焱不想让她看见他的父母,如此……恶心。
毁掉这里。
恶心的一切。
重焱冰白色的骨刺撞击在神像之上,可是却立刻被折断了。
那是在他之上的真神之像,他的骨刺不能伤到他们,反而会伤到自己。
然而重焱像是没感觉到,无数根骨刺蔓延而出,一根根刺向神像,然后一根根断裂。
两座神像在承受了几下攻击之后,竟然动了起来!
他们合立的手掌缓缓伸出,似乎察觉出闯入者并非他们等待的人,于是想要捏死进攻的蚂蚁。
重焱面无表情地抬手,像是自虐一般,偏偏以身硬搏。
可就在他的骨刺将要被神像之掌捏断之前,他的身后出现了一把漆黑却灿烂的长弓。
神像的手停了下来,似乎是察觉到了熟悉的力量。
幺幺站在原地,抬手缓慢拉开长弓,当她的指尖搭在弦上的时候,虚空中会流光溢彩地掠过一道划痕,化作一柄璀璨的箭羽。
——永夜神弓。
幺幺拿着这神兵,向重焱递过来,告诉他:“用这个。”
不要用自己的骨头。
重焱怔怔地看着她,骨刺落了下来。
幺幺这才想起自己没法解释永夜神弓怎么会出现在她手上,所以她卡壳了一瞬,然后才如实地说:“这是你的…亲亲奖励。”
一个亲亲。无数血灵珠。
上天入地的一切,他们都能拥有。
所以别怕,重焱。
重焱长久地看着她。
魔的心脏在叫嚣着毁灭的欲望。想要荡平这世间所有对他的伤害和不公。
可她告诉重焱——他的世界上还有另一种公平。
她会给他公平。
幺幺怕他不要,双手举着晃了晃,抿着唇:“你拿着呀。”
用他们的东西,打他们!
打死!
于是重焱心脏叫嚣的情绪落下来,变成另一种热腾腾的余烬。
重焱终于向着她手中的永夜神弓走过去,然而却越过那把弓,紧紧地抱住她。
他像一只克制热烈的兽类,从颈窝处抬起头,轻轻舔舐了一下她的唇瓣。
然后用亲吻,封住了凶兽的呜咽。
幺幺一呆,然后伸手抱住了重焱绷紧的背。
这是她的笨蛋魔魔。
虽然难过,但第二次亲亲,就进步飞速——
重焱闭上眼睛。
他的心脏有两颗。他的情绪有两种极端。
所以恨也没什么。
知道了恨的味道,所以更明白抱着她的强烈情绪——
是爱。
爱让他的世界平衡。
让他的胸腔花草丛生。
第42章 魔魔唯一“用药”
42
凶兽心情的变化, 幺幺似乎能够感知到。
他不开心。然后渐渐变得平静。然后又有了一点点开心。
她也能够感觉到,自己温热的气息交缠住他冰凉干净的味道。她正在一点点熟悉这一切,然后不自觉捏紧了他胸口的衣服。
上一次的亲吻躲在上古神魔的双翼之下。
而这一次只是笼罩在重焱的身影中, 却好像同样安心。
幺幺袖间带着的司命年轮还在散发温润的光晕,那振动的频率似乎与此刻的心跳重叠, 和上古神魔血液中流淌的东西融化在一起。
她迷蒙着双眼,感觉到心跳咚咚, 甚至不敢想她的百宝箱里会有多少颗血灵珠。
亲亲的奖励…太多啦。
幺幺也低低呜了声。
重焱就微微了松开了她, 只是鼻尖不舍地挨蹭着她,嗅闻她呼吸间的清甜。
幺幺红着脸,很不好意思。
总觉得笨蛋魔魔突破了某种心障之后,更热情…也更会了。
幺幺别开脸咳咳两声。
她刚刚兑换永夜神弓已经把血灵珠消耗一空,但现在,恐怕又获得了无数颗, 可以换任何东西。
作弊啊。幺幺闭上眼,这就是玩家开挂的感觉吗?
羞愧又暗爽。
重焱垂眸看着脸红红的少女。
她并不知道自己都带来了什么。
重焱在血禁和亲缘的压制下, 他的攻击对神像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可她却竟然找到了永夜神弓——父母把屠戮神魔的武器留给兄长, 然而却被她抢到了他的手里。
那是青龙照夜用过的神兵,携着神君的无上威压,是凌驾于当世的上界之物。
如果上古神魔放任那颗心脏的魔性肆意生长, 放任看完父母记忆之后的憎恨疯涨,他甚至可以拉满这张弓, 攻陷遗落之墟,碎裂整个灵洲。
但重焱低头看了看她红红的鼻尖和唇瓣, 得到了他的平衡。
于是带刺的恨意被收了回来。
“给你拿着,”幺幺假装不害羞了, 一本正经地把神弓塞到他手里,却又有种不自觉的撒娇意味,“很重的呀。”
“哦。”重焱立刻接住。
当永夜神弓握在神魔手中时,那箭弦轻轻一颤。
随后,漆黑弓身上的金光开始明明灭灭地浮动,在上古神魔万里无一的冰冷强悍气息之下,开始震颤。
重焱修长的手指捏着它,垂眸时神色很淡。
两座神像似乎是感知到了什么,他们在这里迎接他们的血脉,然而迎来的却是肮脏的那个——
于是,昏暗光线中渐渐露出了神佛怒目,神像巨手重重挥来!
重焱冷淡抬眸,只抬起一只苍白修长的手,就接住了神像的巨掌。
“锃!”
神像的双眼没有瞳孔,没有表情,但对于重焱而言,他脑海中的父母本就没有表情。
在某一瞬间,这只巨掌就像当年他最后失去脊骨时,丹凤向他头顶抚来的掌心。
他以为那会是唯一的一个触摸。
而那一掌给他的是全身九万条血禁幽咒。
所以三万年后——
上古神魔面色平淡,接住那只巨掌,然后“砰!”地挥到了一边。
巨石雕琢的手掌撞击在神庙浮雕华美的墙壁上,瞬间撞碎了三指。
重焱漠然。
他们不爱他又如何?
他会爱人。
这神弓不是留给他的,又如何?
现在,这是幺幺送给他的。
在上古神魔毫不收敛的威压之下,恢复七成的神力足以撕裂这一方空间,横扫整个遗落之墟。
该怕的是他们。
重焱把幺幺揽在怀里,让她待在安全的暴风眼中心,然后手中的神弓在一瞬间如弯月拉满,他侧脸的线条如冰川雕琢。
他的箭镞稳稳地瞄准了神像的眼睛——
那也是空间秘钥之眼。
幺幺抬起脑袋看着他,在这一刻终于感受到了重焱骨子里的兽性。
那是本该属于他的,本该属于一个天生强大的巨兽的野性和底气,恣意而耀眼,像是身披光芒。
幺幺背靠着他平坦的胸膛,感受着重焱的心跳,好像又在与她重拍。
重焱手中的弓锃地回弹,箭簇弹射而出——
而她袖间浅淡柔和的光芒一闪而过。
“轰!——”
在神像之眼被重焱正中靶心之后,爆裂的光纹像是破开了这方空间一般,烛台与四壁再也不复华丽。
神像失去眼睛,开始胡乱抓捕偷窃神弓的人。
姿态如此急迫忘形,哪里还有什么神性?
重焱最后看了他们一眼,收起神弓,准备带幺幺出去。
而幺幺这只小小的“贼”低下头,却注意到了袖间的东西,那是在祠堂爸爸妈妈留给她的那块司命年轮.盘。
这年轮上的微光也正在跟随他们的心脏而动。
像是一种呼应。
四周光线混乱,空间之外的声音远远近近地抽离,唯有重焱的手稳稳地护在她身前。
幺幺忽然有些隐约的察觉,血灵珠,她的血脉灵力……这些变化似乎都是在得到司命年轮之后产生的。
爸爸妈妈留给她的到底是什么?
她的血脉灵力进入新的境界,当与重焱相接时就会产生无数血灵珠,像是阴差阳错地帮助他们,又像是冥冥中的一种解法。
幺幺的心忽然砰砰跳,那她…还能,解什么?
她打开识海,想要找找答案。
然而一进去刚好看见苏衣灵正在“请神”的痕迹。
移形甲。
破空梭。
高阶传送符。
幺幺看了看自己堆积成山的血灵珠,一键撤回完,自我肯定地点点头。
不管她能解开重焱的什么难题。
先把男女主的路给打上结再说。
…
苏衣灵要疯了!
她请神的力量怎么又出现了问题!?
被寂幺幺用三角石阵阴到这莫名奇妙的空间中,永夜神弓还没拿到,苍彦哥哥也没能进入那空间,而她方才向神明领域请求的移形甲、破空梭,全都在光芒一闪之后就缩了回去!
苏衣灵一连试了很多都是一样的反应。
苏衣灵崩溃了,难道她的神力真的出现了问题?!
不行,这一次,那神秘赤火已经不容苍彦哥哥再出差错,他的身体已经不能承受了!绝不能让寂幺幺和上古神魔破坏了那处空间——
该死,若不是她神力不稳,早就已经请出永夜神弓,让寂幺幺笑不出来了!
苏衣灵一遍遍地向神明叩首,好在到了最后,她请求一个最低端的传送符的时候,没有再被夺回。
苏衣灵心中一喜,连忙用灵力催动符篆。
她和苍彦哥哥有定位器物,催动符篆之后,它会直接把她送回苍彦哥哥身边。
在神明领域中求来的传送符不会有误,唯一的缺点是,这符篆请来的是最低级的,传送相当粗暴,直接把苏衣灵原地抽走,然后从空中丢回了刚才的神庙之前。
“啊!”
她堂堂灵洲神女,直接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等苏衣灵踉踉跄跄地站稳,一抬头,发现遗落之墟中已经是一片混乱,各宗门的弟子全都无差别地被巨石怪缠住。
放眼望去,西洲悟极宗,北境两大剑宗,东海琼烟岛与分支宗族,中洲君都——大半个灵洲的势力混战于此,昏天黑地,难分敌我。
大黑蛇和澜家少主在携手联攻秦流变。
“海神大人小心!”
“海神大人威武!”
以秦流变的实力,原本是能够招架的,否则那人也不会派他来辅佐苍彦哥哥。
奈何澜家人与他们的神明在一起就仿佛被打了鸡血,一个个不怕暗器不惧受伤往上冲,直接把秦流变困死在原地,根本不可能再分出精力去支应礼苍彦。
而此时礼苍彦的对面,寂戎手中的游极剑正灵光大盛——
寂少宗主也发现了,在幺幺给游极剑充盈灵气之后,他的剑法竟然能发挥出更加惊人的威力,比礼苍彦这种靠外物破境的半瓶子水还要强悍逼人。
礼苍彦只能狼狈迎战,节节败退。
每挥一剑,他心中的怨气就越发深刻——为什么?为什么这些人就是要和他作对?
他们难道还不明白,这天地、这世界就是为他准备的垫脚石吗?
为什么他们这些普通人偏不信命,偏要负隅顽抗?谁的血统能比他尊贵?他们难不成真的相信那怪物有心?一个从出生就是怪物的魔胎,也配被追随?
无论是寂戎澜丛述,还是幺幺,他们为什么会选择重焱,而不是他?!
礼苍彦无法理解!
寂戎挥剑而来,和剑灵同时嗤笑出声:“还敢分神,看来是真想死。”
礼苍彦勉强撑下一剑,浑身经脉还在痛,恨得咬牙。
等他拿到神兵,寂戎算什么?!
一转头,礼苍彦刚好看到苏衣灵落了下来,顾不上关心她一身狼狈,礼苍彦大喊:“快!永夜神弓呢!”
其实他从一开始就知道,神魔的龙脊不在这里!
他坐看其他人如无头苍蝇,而他来这里的真正目的另有其他——
父神与母神的神像伫立在这里,他要在他们的注视下滴入自己的血,在天道中重新孕化!
这些普通人、肮脏种,拿什么和他天道之子比?
就算重焱那东西闯了进去,那里边可是父神与母神的神像!除非重焱手里也能有神兵,否则是无法对他们造成实质攻击的,就像重焱不能对自己出手一样。
只要他有永夜神弓在手,就无需惧怕他,便可以——
“在、在!”
苏衣灵艰难地举起手,硬着头皮打算再向神明跪请一次。
然而就在这时,那空中神庙忽然被人从中间劈开了。
像是一方空间骤然被裁剪成方寸,一道人影携着怀中人出现,而那道裂口之后,两尊巨大的、正在挥舞双手的神像露了出来。
那神像眼睛破损,手掌被削了一半,在空中乱抓乱舞,竟然毫无肃穆神性而言,反倒与外间的巨石怪一般无二。
但礼苍彦发现,他们手中果然没有永夜神弓,因为那是父神独留给他的!
于是礼苍彦像是忽然找回了身为剑圣的尊荣,猝然起身:“诸位,我们不要内斗!上古神魔就在那里!——”
他这一声暴吼把众人喊停了一瞬。
秦流变借机脱身,立刻跃到礼苍彦身边。
倒不是因为礼苍彦有什么号召力,单纯是因为灵洲人对“上古神魔”这四个字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所有人纷纷抬头看去,可是——
那银白色长发的男人面无表情地停在半空中,身后是乱舞的几条神像石臂,像是站在地狱之门前,而怀里却安稳地抱着一个少女。
那一刻看上去…竟比身后的神像更像神祇。
礼苍彦眯起眼睛,大声道:“我等就算立场不同混战于此,但我们皆是灵洲同胞!然而诸位不要忘了,上古神魔才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他才是那个会带来灭世之灾的罪魁祸首!我们应该把刀剑一致对外——”
礼苍彦剑指重焱,话说得非常有底气。他傲然站在所有人之前,显得异常英勇,仿佛真有了几分正道魁首、灵洲剑圣之姿。
然而在他后边提着剑的寂戎和大黑蛇忍不住翻起了巨大的白眼。
这贱人就是知道重焱没法打他才敢说这些。
然而其他众人并不知晓内情,的确受到了鼓动,开始迟疑。
无论如何,上古神魔也是他们的对立面。与其和人打,打到两败俱伤,最后岂不是便宜了那凶魔?
重焱并没有理会他们的反应。
他只是抱着幺幺降落,轻轻把她放在地上,如视珍宝。
刚从地上爬起来的苏衣灵看见这一幕,觉得异常刺眼,站在礼苍彦身旁也大声开口:
“没错!诸位仔细看,这凶魔毁坏神像,不敬天神,一定会遭到天谴的!”
她说着,还向幺幺投去了同情的目光,“幺幺师姐,我知道你已是泥足深陷,但你还不明白吗?拥有神力的我,和顺承天道的苍彦哥哥,这才是灵洲的未来——你、你糊涂啊!”
幺幺窝在重焱怀里,歪了歪头,“啊?”
礼苍彦深深地看她一眼,最后深吸口气,转身看向一片狼藉的战场。
“诸位,选择与我、与君都西洲站在一起的,让我们放下指向同胞的兵器!面对我们真正的、唯一的敌人!”
礼苍彦心中谋算,这样有众人缠斗上古神魔,他再择机得到永夜神弓,一举将他屠杀!
重焱淡漠地看着他们。
又是很多张表情各异的脸,迟疑,忌惮,畏惧,憎恶的。
可人群中,也有寂戎扛着剑走出来。小黑蛇紧随其后,澜丛述再紧跟而上。
于是长留澜家哗啦啦一大片人,走到了重焱和幺幺的身后。
寂戎和澜丛述——长留和琼烟岛,北境与东海最有前途的两个年轻人,两方域界的未来。
他们站到了上古神魔之后。
澜丛述站在海神身旁,悄悄看了一眼幺幺姑娘的侧脸。
她非常安心地站在上古神魔身旁,对他全然信任。而同样,神魔也竟然会把自己完全敞开给她,袒露命门。
澜丛述收回自己的目光,又看了眼对面脸色完全阴沉下来的礼苍彦。
总有人认为自己是天道人理。
可与其相信正义的说辞,不如遵从自己的内心。
“好、好!”礼苍彦阴着脸,大笑出声,“诸位可都看见了,长留寂戎、琼烟岛澜丛述,公然叛逃正道,与邪魔为伍!”
挑起对立,这样等他屠魔之时,就是名震之日!
礼苍彦一边悄悄向神像下的烛台靠拢,一边转移着众人的注意力。
“我礼苍彦、携神女衣灵,在此向诸位发誓,我们一定会用自己承天之力,让这些人得到制裁——”
“怎么制裁?”
少女清凌凌的声音响起。
随后,一把长弓毫无预兆地破空拉开。
漆黑弓身,璀璨金光,少女搭弓成箭——
“永夜神弓?!”
“那是永夜神弓!”
所有人在震惊之后,表情开始变得难以言喻,到底是谁承天之力,到底是谁身负气运?!
礼苍彦猛地看向苏衣灵,他们怎么会得到神弓?!
而苏衣灵此时已经绷不住表情了,她也不知道永夜神弓怎么会在寂幺幺那里?!
她究竟是哪来的!?
幺幺举着弓一会手就酸了,刚往下一坠,重焱的手已经稳稳地撑住了她。
“你们一直拿不走,我们就笑纳了。”
不好意思,就是有嘲笑的意思。
苏衣灵和礼苍彦的脸绿了又白。
而少女靠在重焱身上,长弓逐渐拉满,带着不容忽视的神兵之威。
“不好!”
“真给那凶魔拿到了!”
“啊啊啊啊快逃!”
就在所有人都以为得到了神兵的上古神魔要大开杀戒的时候——
流光箭簇“嗖——”地飞出,正正射进了神像的脖子。
巨大的头颅轰然倒塌,砸穿了礼苍彦想靠近的烛台,瞬间变成一滩烂泥。
就好像什么东西也随之一起陨落了。
礼苍彦:“?!”
当神像溃烂,遗落之墟也开始坍塌。
这一处夹在四方域界之间的虚空,潜藏着无数空间,当那些抽象扭曲的场景变得清晰之后,遗落之墟真正的样子便出现了——
它的一边连接寒渊的万里冰崖,另一边…却是灵气氤氲的绿洲。
那是,君都皇极?!
那片影影绰绰的高耸云天,聚拢着四方灵洲最浓郁的灵气。七重天间是无数雕栏玉砌的华美宫殿,这里盛大华贵。
寒渊与君都,竟然,只隔着薄薄一片纸。
这个认知几乎颠覆所有人的认知。
在这一刻,极恶与正道忽然被模糊了边界。
就好像……那只是一念倾覆的正反两面而已。
世界似乎隐藏着什么巨大的秘密。
——“你在做什么!?”
一声愤怒的暴吼忽起。
礼苍彦在发现烛台已经完全报废之后,彻底怒了。
他一把扯下秦流变腰间悬挂的暗器弓弩,淬毒的尖刃“砰”地朝重焱飞了过去。
没有神兵,难道他就不敢打他吗?
不过是一个肮脏的魔胎,也敢拿走父神的兵器,也敢挑战他?!
幺幺瞬间皱眉。
她手中的永夜神弓立刻挡了出来,而同一瞬间,寂戎的剑、小黑蛇的尾巴、澜丛述的水剑也全都拦在了重焱身前——
他们竟然都想帮上古神魔挡掉他无法还击的伤害。
重焱一怔。
然而在那一刻,幺幺袖间的司命年轮萤光一亮,她强大的血脉灵流温润地罩住了他。
重焱胸腔随之一震,然后他忽然抬起了手。
冰焰燃起,立刻吞噬了那支淬毒刃,然后反之、轰向了礼苍彦!
“重焱!”幺幺喊出了声。
他上次强行攻击礼苍彦,半边身子全部溃烂见骨!
他身上的血禁!——
可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淬毒刃已经“噗”地插进了礼苍彦的胸膛。
礼苍彦目眦欲裂:他怎么敢!?
秦流变心里大骂这个竖子,瞬间扔下一个烟尘符篆,转眼带着礼苍彦和苏衣灵消失在原地。
幺幺扑过来握住重焱的手,“你、你疼不疼——”
而重焱垂眸看着自己的掌心。
依然有灼烂的伤口,然而,只烂了一半。
血禁对他的封咒…松开了。
一点点。
是她渡来的血脉之息……在他们贴近,亲吻,融化的时刻。
她就是他,珍贵的唯一解法。
幺幺举着他的手翻来覆去地看,发现竟然没有上次那么严重,这才想起来生气,抬眼去瞪他——
却对上了重焱深刻的琥珀色瞳孔。
漂亮清晰地倒映着整个她。
四下乱糟糟一片,哥哥他们和澜家人跑去处理剩下的烂摊子,只有她负责这只上古神魔。
幺幺看着他半晌,刚要脱口的恼火到底熄灭了一点点。
她扁着嘴嘟囔,“你要是想疼,下次让我打就好了。”
重焱摇摇头,握住她袖间的司命年轮,轻轻叩响。
“可你是,治我的,人。”
他轻声说。
幺幺一呆,过了几秒,却忽然眼睫一颤。
重焱依然身负血禁未解,这次攻击礼苍彦却没有大面积溃烂。
而她…她的血脉灵力在得到司命年轮之后更加不断进化,她是重焱唯一的“用药”。
像是冥冥之中的某种注定。
那她的灵力是如何渡给重焱的呢?
“!”
幺幺忽然抿住唇瓣,可温热的气息还是从唇齿间溢出一分。
是。是亲亲。
轻轻的亲吻就让他从血禁中逃离了几分。
那、那么——
小朋友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脸蛋忽然红了起来。
可重焱垂眸看着她,握起自己受伤的掌心,用另一只手小心地摸了摸她发红的耳尖。
“你不,需要。”
不需要因为是他的唯一解法,就给他所有答案。
血禁九万九千九百条。
他已经有了生路。
已经……太好太好。
可幺幺仰着头,看这一刻的重焱。
君都与寒渊之间,善与恶的分界点,站着一个干干净净的小魔头。
她的心跳清晰如鼓。
第43章 吃颗宝宝果
43
对重焱而言, 那些过于兽性的东西,是他要小心收好的。
幺幺心跳砰砰地站在那里,脸颊柔软地透出酡粉色, 更衬得肤色白皙薄软,好像一戳就更会流出甜甜的果汁。
她只是很小很柔软的一团人, 很容易就会受伤。
凶兽被灼烂半个身子也不会死,可她掌心红一点点就会痛得皱起脸蛋。
其实兽的生性是占有。是圈出领地。
而魔又是贪婪的。
如果放任他那颗魔性的心脏叫嚣, 欲望会让兽类…凶性毕露。
想咬合, 想啃噬,想寸寸舔舐。
可是——重焱在情魔的千万倍情念之下只敢要一个亲亲。在魅魔的欲念催生之下也只敢在她的指尖留下一小圈牙印。
重焱怎么舍得。
何况…
他垂眸看着眼前鹿眼清澈、脸颊红着的少女。
他身体里跗骨之蛆般的血禁,不是她的义务。
世间众人对他遗落的脏器汲汲营营,当成追逐名利的工具。只有她小心翼翼,只想着怎样拼好他。
凶兽不懂人情世故。
但他不会利用她做任何事。
所以重焱垂下眼睫,收好自己掌心被血禁灼出的伤口。
这点伤早已经微不足道。
是她给的馈赠。
…
幺幺眨着眼。
她已经发现了这个巨大的秘密。
原来很久之前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小朋友, 早就悄悄地和手机里的小魔头命运相连。
她握着袖间的司命年轮,忽然觉得命运像是那年轮一样悄悄转动齿轮。
她是来这个世界做一件大事的。
事关这个世界上最强悍的一只凶兽。
她可真是个重要人物呀!
幺幺的心脏饱胀, 盛满了酸酸甜甜的心情。
然后她握住了重焱完好的另一只手, 转头看向在场的众人——
此刻在遗落之墟的其他人, 也发现了对他们而言的“巨大秘密”。
寂戎和澜丛述等人在确定重焱死不了之后,来不及多想,就面色凝重地看向了远方的高耸云天。
他们一人代表北境, 一人代表东海,虽然一个曾经擅闯过君都禁地, 一个和君都在禁地外打起来过,但是毕竟没有真的闯入过君都境地。
更不要说是君都七重天, 无人可窥视的皇极。
大黑蛇也伸长了蛇脑袋,看着那隐隐约约的雕栏玉砌, 做出评价:“还挺漂亮——”
“我能住吗?”他矜持地问。
“?”寂戎看了他一眼,很勉强地忍住没有在澜家人面前对他不敬。
澜丛述唯唯诺诺地自责道:“海神大人,琼烟岛也会努力为您建造海底宫殿的。”
但是的确——君都云天七重,几乎上达天境,这雄厚的财力让所有人暗暗心惊。
而现在,当遗落之墟在夹缝中真正显露,扭曲割裂的空间被衔接,原来——封禁三万年的不祥之渊,与四方灵洲众星拱辰之尊,竟然是隐秘相连的。
一种说不出的古怪出现在众人心头。
众所周知,灵洲最密集的灵脉和灵矿全都被囊括在中洲的域界之中,而君都最是钟灵毓秀的无上福地,只是身在其中清修就能进境飞快,所以才有天下无数修士趋之若鹜。
可问题是,原本所有人都以为这是得天独厚,皇天优势,可天然灵脉并非短短一截,而是万古孕化积累、纵横千里绵延不绝的长线——其他域界山川相隔也就罢了,若寒渊其实只与君都一面相隔,又怎会灵气断绝?
与那沛然灵蕴遥遥相对的灭虚寒渊,可是万里冰封,寸草不生啊!
所以……此刻没有人不会思考一个问题:君都这氤氲浩荡、无穷无尽的灵气,是真的独占先天地理优势,还是……被人为截断在七重天之中的呢?
如果是人为截断的,那其他域界的灵脉,在千万年来又被截断了多少?
而且,刚才那礼苍彦正义凛然地说了那么多,他身边的灵洲神女也架势很足,可是鼓吹了半天人魔两立之后,那上古神魔倒是没对众人做什么,倒是他们两位——如今正是君都扶持的人,他们到底是来干什么的?!
原本按照计划,西洲与君都的人是来辅佐他们拿走藏于这里的永夜神弓,至于礼苍彦和苏衣灵还要做什么,他们也只是配合。
然而没想到,永夜神弓落在了神魔手中,他毁了神像,却意外解封了遗落之墟,泄露了高居七重云天的神秘君都之后——礼苍彦和苏衣灵却跑了?!
所有人都有了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他们本是来找神魔龙脊的,龙脊又在哪里?
而今他们知道了君都一直隐秘地守着上古神魔的封禁之地,那君都又对神魔的力量了解多少?或者说,这千万年来,他们利用了多少?
这一刻,因为上古神魔那一箭之力,人心开始彻底动荡。
寂戎和澜丛述对视了一眼——
如今灵洲已经动乱,在场来自各方宗派的人,心中恐怕都有了同样的疑虑。
如果礼苍彦真是九天真神的亲儿子,以他们对儿子这上天入地的恩泽,现在还能在灵洲之前做做样子粉饰太平,但是灵洲恐怕终有为他陪葬的那一天。
不说别的,看看重焱的一生就够了。在那真神眼中,血脉之胎尚且可以如此对待,那人间世的无数凡人,又将面对怎样的命运?
长留少宗主与澜家少主幸而有上古神魔的力量在身后,他们将是肩起这一代凡人命运的执剑者。
君都重地,他们是不得不闯进去看一看了。
大黑蛇也傲然而立,巨大的豆豆眼十分肃穆,“那边有水吗?”
这次这里都是大石头,他觉得自己没发挥出完美无瑕的自我。
有水的话,他就是王。不管什么龙来一条他打一条,系成蝴蝶结!
寂戎没好气地说:“你要什么水——”
啪嗒。
他话音未落,脸上却忽然落了一滴水。
游极剑灵很敏锐,忽然化出身形,在他脸上抹去了那滴水。
寂戎一愣,然后竟然有点不好意思,“你、干嘛。”
阿游看着指尖的水渍,凑到鼻下闻了闻。
寂少宗主一下子脸都红了,“你、你,这么多人看着呢——”
阿游很想骂他,但是忍住了,“你没闻见吗?”
寂戎光顾着脸红了,“闻、闻见什么?”
澜家人对一切水都很敏感,他们仰着头,皱起眉。
大黑蛇也嘶嘶吐出了信子,“呸呸呸。”
寂戎跟着抬头,看向远处天际——浓云正在聚集。
似乎在瞬息之间,四周的灵气正在以一种更快的速度向君都凝聚,以至于天象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啪嗒。”
“啪嗒。”
越来越多的水滴落下…下雨了。
可这雨水却异常粘稠,散发着像是鳞片的味道。
“这是腥膻雨。”
自古神龙司雨,治水,民间也有人向龙求雨,以保收成。可这场雨却腥膻难闻,这说明…
龙是病龙。
天神龙族…出现了问题。
寂戎抹了把脸,转头去看沉默而立的重焱。
之前在帝陵的金龙之身被毁,天象都没有异变。这次砸毁神像却似乎无形中触发了什么大事,却让礼苍彦身后的人急了?
重焱正在挡去落在幺幺身上的雨水,眉眼冷漠。
在天上的龙族不会生病。
那就是地上的龙出了问题。
人间世除了他这只不被承认的怪物,没有真龙。
所以,他们孕化了…新胎。
在魔胎引动反噬之后,他那无所不能的神君父母,终于想出了更好的办法。可新胎,却化出了腥膻之雨。
重焱心情平静,圈着怀中少女,第一次看向那高耸云天——
他们恐怕会更急迫。
…
君都,五重天外。
秦流变被人按在了宫外地上,低垂着头。
殿内,礼苍彦胸口的淬毒刃刚刚被拔出来。
苏衣灵哭哭啼啼:“苍彦哥哥,都怪、都怪那上古神魔,还有寂幺幺!”
礼苍彦的嘴唇白中透紫,赤红焰火在一旁的灯架中跳跃,看着医者用银针为他取毒血,面色凝重。
这一切明明不是秦流变的错,但礼苍彦的伤的确是出自他的暗器,就算是他自己拔出来想暗算神魔不成,秦流变在他好转之前,都得跪在殿外。
他面上恭敬,内心却讥讽,这就是天道之子吗?
秦流变余光瞥着礼苍彦和苏衣灵,想起那张弓射箭的上古神魔,和他怀中神采飞扬的少女,不知道为什么,竟有种对比鲜明的刺眼。
他不由地想,天道若是将气运尽数送到礼苍彦这样的人身上,那四方灵洲的未来将如何?
“罢了,”礼苍彦胸口毒血流出,稍微好了些,指着殿外的秦流变摆了摆手,“也不怪他。”
礼苍彦原本是想用淬毒刃攻击重焱,谁承想他竟敢反攻回来?真是不要命的怪物!
赤火跳动着,想的却明显比他深一步。
火中人影沉吟两秒,问道:“你真的看到,他受伤了?”
如果他没有受伤,那血禁恐怕……
礼苍彦并不知道幺幺会有解开血禁的可能,而他绝不愿承认自己节节败退而对方损失很轻,于是点头。
“当然,他的手瞬间就烂了,”礼苍彦色厉内荏,“就为了与我抗衡,真是可笑!”
跪在殿外的秦流变哑然,却不敢说什么。苏衣灵就更不会当众驳他的面子。
于是赤火听完,心下一缓——
只要血禁未解,那孽障终究是被压制的。
况且——没人能知道龙脊真正的所在,因为就算是上古神魔,也很难感受到它的位置。
然而眼下情况对他们十分不利。
因为神像之下的烛台没有得到礼苍彦的血,反而侵入了上古神魔的冰焰。神像轰然倒塌,失去“父母”的庇护,他们小心孕化的神胎圣洁被染!
万年之间的天选之日已经近了,眼下他没有寿元,没有金身,如果再错过那个……这样下去,就真的无法成神、回归天位了!
事到如今,他们已经无法再顾忌对命数的干涉了。就算出手,也要保住原本的轨迹。
“无论如何,神胎不能再出差错。”
这一而再、再而三的差错……
“都是因为寂幺幺!”苏衣灵高举双手,“您知道的,我分明能看得到神明领域,我的请神之力也是有目共睹,可那寂幺幺竟然能拿到神明领域中的永夜神弓——她一定有特殊的、我们不知道的手段!”
赤火一腾,这点,倒是被忽略了。
起初她只是知道,那女子是那两人的后代,身负特殊血脉。
可那两位能创造“时间”的人,如果能为他们的女儿创造出更多力量呢——
天魔等级的幻影魅魔,以及君都最强的暗卫……都没能伤到她,让人很难不怀疑寂幺幺身上也有什么不知道的特殊“神力”。
既然如此,就从她的神力入手。
假设寂幺幺也能通过某种方法,得到世间神器,那就让她得到她想要的,然后,为她提前准备好“惊喜”。
赤火的焰芯不断跳跃,像是大脑在转动一般。
寂幺幺现在最想要的神器是什么?是龙脊——那么,就给她准备出能寻觅龙脊的神器。这样,她就没有拒绝的理由。
如此,当她下一次得意洋洋地取得神器之时,就是她的将死之日。
这世间,就再无人能救神魔脱离禁锢。
赤红焰火“啪”地响了一声。
必须…尽快了。
如果他们真的找到了破解血禁的方法,那礼苍彦将再无半分胜算。
现在,还来得及。
赤火漠然吩咐了下去。
苏衣灵在一旁听着,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恭敬低头,“娘娘英明!苍彦哥哥此次定行!”
寂幺幺一定想不到,她耀武扬威的,将会成为杀死她的武器!
就算她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神明领域做手脚,但她拿什么和天斗?
凭那被神明抛弃的怪物吗?
他在苍彦哥哥面前,终究只是一个怪物!
…
腥膻之雨未停,遗落之墟中的众人开始陆续离开。
寂戎他们打算混在人群中进入君都。
毕竟,外人想要打入三重天以上是很困难的,但现在人心惶惶,局势混乱,遗落之墟恰好在君都最外侧拉开了一道口子。
这是一个混进去的绝佳机会。
而且——既然神魔龙脊并不在遗落之墟,那有没有可能其实潜藏在君都之中?
有心的人其实早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可能,陆陆续续开始有人向着那边涌了过去,还不忘回头偷看上古神魔。
那可是、上古神魔啊!所有灵洲人对他的恐惧感早已刻入骨髓。
他竟然没有大开杀戒?
没有像传闻中那样化出通天残影把他们全都吃了?
寂戎转过身,看见重焱。
所有人都涌向灵气满溢的君都,只有重焱看向背面那一片荒芜冰冷的寒渊。
——哦,还有他身旁的幺幺。
上古神魔的巨大双翼忽然掀开,一时像是无数人的梦魇。
观望的人群顿时悚然逃窜——果然!果然他还是要大开杀戒!
快跑啊!
然而那无边蝠翼之下的高大人影,只是小心地抱着一个少女,飞向一片冰封的深渊。
双翼一振,就消失在了众人眼中。
寂戎像个老父亲一样不放心地追了两步,只来得及听见幺幺匆匆扔下的话——
“哥哥,我有大事要办!”
办好了,他们就厉害啦!
…
灭虚寒渊。
一切和他们走时没有太大差别。
空气还是冰冷的。
崖边依旧壁立千仞。
积雪和冰川都还覆盖着。
这么荒芜的地方,幺幺竟然看出了十分的亲切。
她挂在重焱的脖子上,已经对他怀里的姿势非常熟悉。
离开灭虚寒渊的时候,重焱被世人看到了半人半兽的绝望狼狈,对整个世界抗拒而陌生,在外边的城镇不会打开食盒的盖子,会因为别的蛇尾华丽而自卑地收起自己。
而现在飞回来,他找回了一只眼睛一颗心脏,张开着自己带着难愈破洞的翅膀,牢牢抱着她——哦,还敢直接亲亲她的发顶了。
重焱没有说话,但幺幺明白他想回来的心情。
他在神庙中看到了父母的脸,在记忆海中旁观了他们的爱。
重焱也并不知道,原来他被封禁三万年的地方,与“人上人”的盛景,竟然只隔一面。
九重云天也如一棵高耸巨树,就在遥遥身后,像是一种漫长的俯视。
所以当所有人都向君都涌去的时候,他抱着她飞了过来。
重焱抱着幺幺飞到了那棵熟悉的小树下。
幺幺在手机里看着小魔头的时候,他八成的时间都在树下安静地坐着。
此刻,树也很安静,像是在等待归人。
风也安静。
世界熙熙攘攘,可这里只有他们。
她看了会,才回头去看重焱,脑海中想了些安慰的话。
比如——我们不稀罕他们的爱,重焱。比如不要怕,我有很多很多血灵珠。比如你身上的血禁也有方法的,我们总有一天可以暴打礼苍彦。…
想了很多,刚要开口,却见苍白修长的手抬起。
重焱足够高,他的手穿过枝桠,从稀稀拉拉的叶片间,摘下了一个果子。
“你种的,”重焱垂眸,“…熟了。”
寒渊是凄惨的背面,是灵气断绝的苦寒地,是被俯视的深渊…可这是重焱得到第一枝玫瑰,第一颗果子的地方。
在那之后,他的三万年,每天都变得公平。
幺幺睁大了眼睛。
她的玫瑰重焱都带走了,树却带不走。所以他在遗落之墟塌陷看见寒渊的时候,心里想的是她种的果子。
幺幺接了过来,半晌,忍不住笑了起来。
树上结了熟透的果子。
她的小魔头也结出了强大的心。
——哦,虽然还有一颗心被冻着。
但对重焱而言,寒渊已经不再只是困禁三万年的苦地。神魔也不再只是残缺卑微的巨兽。
即便还没有脊骨。
可他已经有了尊严。
幺幺对着果子咬了一口。
熟过了头,蔫答答的,可是很甜。
她递给他,“你吃。”
重焱摇摇头。
于是幺幺没有推辞,把果子都吃掉了。
重焱帮她擦干净手指,抱着她在树下坐下,宽厚平坦的胸膛裹住她的人。
幺幺眨着眼,窝在他怀里,悄悄开口。
“重焱,你知道吧,我是办大事的人。”
重焱的体型能够完全罩住她,她像是凶兽怀里的一小团软枕,却神气地告诉上古神魔她要办大事。
于是凶兽的唇角提了一点。
刚刚露出一点弧度,然后他就尝到了果子的清甜。
幺幺嗷呜嗷呜地叼着他的唇瓣,小心地渡着她的灵气。
重焱一震,被甜得晃神了片刻,然后垂在身侧的指尖猛地蜷起,终于忍不住扣住了她的后脑,想要攫取更多的甜味。
熟透的果子汁液浓郁,甜到有酒一般。
茫茫然,晕乎乎。
“这样能解吗?”
“…嗯?”
凶兽的呢喃带着沉浸的野性,半晌后才反应过来。
她说的“大事”。
幺幺整个人都红透,脸颊到耳垂一片薄软的粉,她却还趴着,乖乖又小心地舔了一下他的舌尖,努力探索。
灵流顺着气息无声渗透,想要润化他冰封的血禁,像一场弥漫的春雨。
啪嗒。
凶兽哑然,看着她,疯狂心动。
疯狂难耐。
可躁动不安又疯狂叫嚣的念头却被另一种强大稳定的力量包裹起来,内里是海底的一场地火,表面却淅淅沥沥地坠落春雨。
啪嗒,啪嗒。
那是融化的声音。
“嗯?”少女带着点鼻音,期待地问。
凶兽闭上眼,低哑的声音磨在她耳畔。
“血禁…没有。”
“但心脏,融化了。”
幺幺睁开湿漉漉的眼睛。
那颗被冰封的心脏,被她的灵息融化了万年的禁锢。
拼小魔进度,再进一分!
重焱从侧颈到耳朵都是红的,看着她笑起来的眼睛。
凶兽的两颗心脏在胸腔共振,响得他耳鸣,不知道她能不能听见。
一颗说,吃掉你。
一颗说,喜欢你。
第44章 凶兽的饥饿感
44
心脏冰封碎裂的瞬间。
幽冥般冷冽的寒流强悍涤荡了灭虚寒渊, 随后化雪般变得清冽。
那是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统治三万年的魔域霸主气息。
灭虚寒渊已经走空了许多,但是当上古神魔降临回归的那一刻,整个魔域依旧战栗。
“是他……”
“是他……他怎么回来了?”
“他怎么变强了这么多?!”
对于魔而言, 它们的等级体系简单粗暴,力量就是最原始的标准, 因此才是最能清晰感知到上古神魔力量暴涨的。
在三万年之间,他身体缺失许多零件, 大概只有他本身的一成力量, 但只是坐在那棵树下不动,就足够镇压整个灭虚寒渊的魔物。如今寒渊破禁,不少魔物出逃后实力也是大增,甚至在寒渊当中出现了天魔种统治的短暂局面。
然而当上古神魔的威压再一次出现,它们发现——他的神力与魔力交织成了更加庞大无边的网。早就已经凌驾于任何体系之外。
但,那又不同于神魔犯禁之前那随时都能暴走的状态。如今, 这股交织的力量稳定、强大、可控,几乎不像是那个沉默的、暴躁的上古神魔。
而像是, 降临人间的神明……
强大而悲悯, 有了七情六欲。
幺幺眨着眼, 低头看重焱的掌心。
因为她的血脉灵力融化了心脏的冰封,重焱反击礼苍彦时灼烧溃烂的掌心,也随着心脏复苏而恢复了原状。
一种成就感随着砰砰的心跳一起涌上来。
她的小魔她负责。
从在这棵树下找到这只小魔头到现在, 她已经负责把小魔拼到80%了!
幺幺刚才和他亲密贴贴,脸蛋还红彤彤, 伸手摸了摸重焱的心口。
胸口的青蓝色焰印还在,但是的真的没有那么冰了, 变成了正常偏低的体温。
只是跳得很快很重。
她小声问重焱,“什么感觉呀?”
重焱的视线一直落在她脸上, 因为她主动的亲吻,心脏跳得他耳鸣。
可惜心脏不会说话,不会大喊。
而重焱也不会。
所以他又低头,想要再咬一口果子。
野兽的索取,带着一种蓬勃热烈的意味。像饥饿,也像上瘾。
但怀里的少女仰了仰脑袋,躲他,“亲亲不能当话说!”
凶兽的表达能力向来很差。
刚见面的时候重焱连完整的句子都很难说,现在虽然发音流畅了,但他多数时候还是沉默,做的比说的多。
但这世道总是听声音大的人说了什么,总是信那些漂亮的、利落的话。
重焱的两颗心脏,被剖去长眠帝陵的那颗代表无间魔力,刚刚被融化冰封的这颗代表九天神力。两种力量相互制衡,本该是天生的强者,拥有清醒的神识和无论神或魔都无法比拟的能力,成为这世间的守护者。
然而人们畏惧他的强大,又觊觎他的强大。他的平衡被人为打破,一生得到的全是激化的仇恨恶意,但仍然没有磨灭内心的宁静。
重焱不会解释,不会高喊。
好在她明白。
但至少他们之间,要多说一些。
幺幺仰着头,唇瓣很红,但是没有让他亲。
凶兽的索取被躲开,他抿了抿唇,不是很高兴。
于是重焱选择告诉她魔的心脏说的话。
“想…吃掉。”他说。
他的气息掠过幺幺的脸颊,像是兽爪轻轻挠了一下,带着一点侵略感。可垂落的眼睫下那双瞳孔极深邃,落在少女眼中,那片琥珀色像是打翻了蜂蜜罐,浓郁中带着弥漫的甜味。
幺幺眨了眨眼,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不能吃。”她红着脸,半天才憋出一句软乎乎的抗议。
但抗议对重焱是有效的。
有人为了私欲腥膻化雨。
而她会融化他的心脏,为他浇灌春雨。
所以凶兽会乖乖点头,“不吃你。”
幺幺的脸却更红了。那种强烈的反差感更加勾人。
…解开心脏的小魔头,好像荷尔蒙也被解禁了一样!
她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气息里,需要打起精神才能保持清醒。
呜。
小朋友在心里呜咽了一声。
笨蛋魔魔,进步太快了!
有、有点难招架!
…
灭虚寒渊因为上古神魔的回归,而陷入了一片瑟瑟发抖的宁静。
好在潜伏的魔物们很快发现,神魔并不是回来掠夺镇压什么的,他只是摘了几颗果子,收拾了一下山洞,还清理了一个小湖。
幺幺抱着胳膊晃晃腿,在一边看着重焱做这些事。
恍惚间有种躺在病床上看他生活的既视感,那时候还是用爸爸妈妈给零花钱来氪金小魔,但现在,她的血灵珠已经多到花不完了。
这世上的所有神器,她都可以收入囊中。
但幺幺却低下头,从袖子间摸出了爸爸妈妈留给她的那个司命年轮.盘。
他们在冥冥之中给了她帮助,希望她改变沦为血包而死的命数,如今幺幺已经改变了。但手中的司命年轮只是发出浅淡的荧光,她有种预感,年轮真正的作用还没有完全发挥出来。
她抬头看了看重焱。
如果世道会陷入混乱动荡,那让上古神魔莅位,以绝对力量匡扶上天,是不是她这一次的命运呢?
幺幺握紧手中的司命年轮,温热的触感好像隔着时空握住了爸爸妈妈的手。
所以她的心里有充盈的爱和勇气。
虽然灵力解开了冰冻的心脏,但是他身上的血禁依然未除。
毕竟是几万年前由丹凤亲自烙印的幽咒恶诅,肯定没有那么简单。
现在这个完全需要她自己探索,因为在原剧情里,男主对血包的使用非常粗糙。就是割血,放血,直到被抽干挂了,根本没有血脉灵力的开发。
幺幺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唇瓣。
看来仅仅是贴在一起,唇齿亲昵,不足以解开那上万年的死结。那再进一步的话,她的血脉灵力如何渡给小魔头?
是不是…
重焱把从前玫瑰晒太阳的冰台也收拾了一遍,然后化了冰川水,给小湖换了水,汩汩清澈地流淌蓄满。
这是他很多年的习惯,做这些让他觉得安心且踏实。
只不过那时为了虚空中的她能看见。
而现在她在回头就能看见的地方。
重焱银白色的发尾微微沾了点水,垂落在后腰,浸湿了腰间的衣服,缠在那一截窄韧的腰线上,暗藏着张弓一般的蓬勃力道,又多了几分矜持禁欲。
人的目光会不自觉地落在那里。
然后不自觉地停留。
然后意识到自己小色批的内心。
重焱处理好一切,走过来的时候,幺幺正在捂着脸。
“嗯?”他伸手拉开她的小手,露出一颗小苹果。
“没、没什么,”幺幺眼神飘忽,“我刚才在想正经大事。”
重焱想到她的“大事”,眼底漫开一点点愉快。
他低垂下头,又想要亲她。
这是凶兽最喜欢的事。
他想她也是喜欢的。
幺幺本来就心虚,连忙又躲开了,飞快地说:“不是不是,这样不行,光亲亲是解不开的!”
话音一落,重焱也愣了。
他也知道,需要…血脉更加交融,更加深入,他骨血中的禁锢才能消除。
可是重焱没有提过,她却意识到了。
凶兽的索取是有节制的。
亲亲,他就…很开心了。
重焱稍微有一点无措,解释道:“…我没有想。”那种事。
就算抱着她坐在怀里的时候整个兽硬邦邦。
幺幺也意识到自己说的话十足暧昧,于是连忙道:“我也没有!”
虽然小魔头的腰很细很漂亮还有腹肌湿发垂着很性感但是她真的没、没有乱想!
重焱垂下眼,抿抿唇。
他不会强迫,不会要求她做什么。但是他其实很喜欢…她的主动亲吻,她把手放在他的身上,喜欢…并且期待,她的一切触碰。
但她说得很急很快,大概是的确不想的。
然而幺幺不知道这只凶兽的内心活动。她觉得自己这样着急地解释,好像更像欲盖弥彰了呀!
手指绞在一起,正纠结着,幺幺手上的定位镯忽然亮了亮。
寒渊之中没有灵气,但如今幺幺的血脉灵力已经开发到如同移动灵脉一样,所以定位镯也可以照常使用。
于是,哥哥的声音传了出来——
“幺幺!”
“有龙脊的消息了。”
幺幺猛地睁大眼睛,去看重焱。
重焱也一怔。
他竟没有感受到。
…
寂戎带着剑灵,和问虞、澜丛述等人偷摸跟随人流混进入了君都,此时在一重天的位置。
君都云天境与其他任何宗门都不同,它的构造是一个纵向的空间,不知以什么东西稳定坠连,层层向上,隐没在浓云之中,很难看清全貌。
越往上,越是禁地。
眼下,因为上古神魔射掉了神庙中的神像头颅,导致遗落之墟意外被撕开,四方灵洲的人直接从破口涌入中州,君都一时陷入自证危机。
君都的兵团紧急来修补界壁,但人已经鱼龙混杂地涌了进来,又无法直接轰走,于是只好善后处理各个域界的盘问。
为什么君都云天与灭虚寒渊相连,却一面是灵气氤氲,一面是灵气断绝?
君都的灵脉到底如何辖制,是否存在对其他域界的截断和拦阻?
腥膻之雨从何而来?这雨从君都开始下,今后是否会扩散?
四方灵洲原本隐隐维持在两分抗衡的状态下,但现在不止北境东海,各方都对君都产生了疑问。
但君都到底统御灵洲几千年,在反应过来之后,对于平息众怨还是有一手的。
因为连日降雨腥膻,所以君都干脆广施恩泽,对外开放了三重天以下的云天境,供世人汲取灵蕴。
——如此大敞门户,分明是要与天下人共享的慷慨通达之姿,怎么可能私藏截断灵脉呢?
这样一来,虽然疑虑难平,但君都的灵气过于浓郁菁纯,于是各方宗门都有大量修士来承恩泽,繁花似锦的功德赞颂一时淹没了质疑的声音。
“好一出顺水推舟。”寂戎抱着剑,啧啧道。
澜丛述也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天空,“他们也知道很多人都起疑了,而且既然君都已经混进去了不少人,所以干脆来这一手。”
他们根本不想让人深究,这雨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琼烟岛世代守着海,他们的修为就在水之中,对于不干净的水,比其他人敏感得多。
君都农田稀少,大多数人都在修炼。但东海水域,北境林场,还有关山之间腹地平原的那么多农田,这些都是浇不得的。
如果这腥膻雨持续下去,不断扩大范围,将会给灵洲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谁也不知道。
但显然,导致这场雨的人,似乎没有停下来的打算。
“环境污染,该杀。”大黑蛇高贵地做出点评。
子子孙孙们纷纷表示赞同。
“该杀!”
“杀!”
大黑蛇十分满意。
一转头,看见寂戎和剑灵在拉拉扯扯,心情又十分不满——本来寂戎和他一样孤寡,但是自从被小珍珠的灵气温养之后,剑灵也能经常化形出来。
所以寂戎竟然也有伴了!
只有他孤家寡蛇!坐拥无数子孙,享无边孤寂!
该死。
蛇头伸出他们所在的食肆,嘶嘶的蛇信子不小心掉了滴雨水,他又呸呸呸地伸了回来。
晦气!
“虽说这雨水古怪了些,但这君都灵气确实非同一般啊!”
“君都放开了云天境,不分域界,迎四方修士,我等才有机会在这里清修!这是何等大气!”
食肆旁来来往往皆是修士,众人交换着信息。
“不止如此,你们还没听说吗?遇龙湖的事。”
“什么?”
那人声音压低了些,但是大黑蛇听到了一点音,忍不住好奇,又呸呸地把蛇脑袋伸长了出去。
那几个交谈的修士根本没注视自己身后伸出了半条蛇,豆豆眼炯炯有神。
“你们难道忘了,之前遗落之墟为什么有那么多人前去?灵洲剑圣和神女也都在场!”
“是为了神魔龙脊——”
“正是,但其实神魔龙脊并不在遗落之墟。这次君都敞开三重天,已经有大能得到了消息,”那人声音压得更低,蛇头离得更近,“遇龙湖在四重天。四重天什么概念?”
大黑蛇问:“什么概念?”
那人也没意识到不对劲,继续悄悄道:“君都云天共七重,下三重上三重差距极大,而四重天则是承上启下的位置,遇龙湖就在这里,它不止是一个湖,而是一处灵脉的泉眼!”
“神女苏衣灵能上四重天,她在遇龙湖中看到了游龙的影子!这就是神女的气运啊!”
“竟如此?!”
“然后呢?”
“但众所周知,灵洲没有真龙,上古神魔自然不算,所以那游龙并非龙,而是湖中镜现身了——”
“莫非是…遇龙神镜?!”
“那也是传说中的神器啊——”
那几人又交谈了几句这神器的传闻,据说此镜是九天上的物件,意外遗落人间,原是用来寻觅神迹的。它的镜面能够反射出附近掠过的真神,神明照影,镜面留影以顾。而神魔龙脊,是这世上最接近真龙的东西。
大黑蛇差不多听明白了,点点头,“谢谢啊。”
“不客气——”
那说话的修士一转头,才看到硕大一个像球一样的黑蛇脑袋,吓得原地蹿了出去。
“什么东西!”
“啊啊啊妖怪啊!”
黑蛇一脸你顽皮我不怪你的表情,姿态优雅地缩回了食肆,把刚才道听途说的消息告诉众人。
澜丛述立刻鼓掌,“不愧是海神大人,如此轻易地就得到了这么重要的情报!”
黑蛇高贵一笑。
寂戎抱着胳膊琢磨了一下,这消息不知道准确与否,但是下三重天内确实很难触碰到君都的内核,他们的确是要往上闯一闯的。
不过比起直接告诉他们龙脊在哪,这遇龙神镜只是指引方向,玄乎中倒确实有几分可信度。
苏衣灵的“神力”时好时坏,但是的确有点东西。以礼苍彦目前的状况,他们应该是最急切需要龙脊的人。
寂戎和澜丛述对视一眼,决定去看看。
无论如何,龙脊不能流落到礼苍彦手中。
于是寂戎给幺幺的定位镯中留了信息,交代了遇龙神镜的事,然后告诉她在哪里汇合,他们先在君都内部看看深浅。
眼下礼苍彦不知道在密谋什么东西,重焱在他面前战斗力受限。比起上古神魔亲自出现在君都中,他们能引起的动乱要小一些。
“你能不能换回人形?”寂戎看着大黑蛇。
太显眼了。
大黑蛇不是很满意地化回了黑发青年的模样,但是得到了澜丛述等等几个澜家子孙的强烈追捧,于是又美滋滋地开头带路去了。
几人离开了食肆,方才被大黑蛇惊得滚出去的修士站定,很快化成了同一个人。
然后他变成一道残影,飞快地掠向了七重天。
…
皇极。
“遇龙神镜的消息散播出去了?”
“是,娘娘。”
“已经有不少修士试图翻越四重天了,寂幺幺的哥哥寂少宗主和澜家少主正在往那边去。”
“嗯。”
赤红焰火化作一道模糊身影。
遇龙神镜的确是真神器,当初掠影的第一个神明,就是青龙照夜,由此点化成灵。
但现在,神镜上已经有了新的“惊喜”。
如果寂幺幺真的有特殊力量,能够直接探取天下灵器。那为了那孽障的龙脊,她也不会错过神镜。
得到神镜的人,也将会得到赤火的洗礼。
凤之赤火在一瞬间就能把人烧灼成渣,不会有多少痛苦的。
苏衣灵心中了然,十分暗爽,在一旁露出恭敬的表情,“不愧是娘娘,这下寂幺幺再从中动手脚,就要用下辈子来后悔了!”
赤火身影缓缓看了她一眼,“你去。”
苏衣灵愣了愣,看向远处内殿,“可是苍彦哥哥——”
礼苍彦在内殿中的一个巨大金玉鼎中,整个灵洲的无数灵气正在极速汇聚,他在为了接纳神胎而做准备,这么重要的时刻,她怎么能离开呢?
赤火淡淡道:“蠢货。”
苏衣灵脸一白。
“你依然要在世人面前请神兵,否则,她怎么会抢?”
——让寂戎等人得到信息,只是因势利导,但棋子未落。
而历数过往,屠龙刺、永夜神弓…这些大小神器,都是寂幺幺抢在苏衣灵与礼苍彦之前夺走的,这难保不是她那特殊力量的一环。
比起让她直接夺走,从别人手中撤抢回来,会更紧迫,也更没有防备,不是吗?
赤火轻轻弹响,秦流变已经出现在苏衣灵身后,要拉她去四重天。
苏衣灵这时候才感觉到什么叫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经过上次当众请出壮阳仙丹之后,她对传影玉已经有了阴影。
然而这里没人在意她的心情。
或者说,他们甚至也不在意礼苍彦的心情,他们在意的唯有金龙之子,那最难得、最尊贵的神族血脉之子。
苏衣灵最后挣扎着说,“万、万一我真的请到了呢?”
她不会被赤火烧死吧?!
焰火一转,消失在灯架上。
“为新神而死,是你的荣耀。”
苏衣灵傻了。
…
传影玉再次现世。
只是这一次,灵洲神女的表现力明显大打折扣。
灭虚寒渊的崖边都降落了一面传影玉,幺幺远远看着,感觉苏衣灵跳舞都跳得不是那么卖力了。
想必是上次壮阳仙丹的后遗症。
但这次幺幺没有打算再给她请出一瓶来。
虽然血灵珠有很多很多,但是换了壮阳仙丹就便宜他们了,毕竟男主是真的需要。
重焱又不需要!
幺幺这样想着,脸忽然一红,连忙甩甩脑袋。
苏衣灵请的这个遇龙神镜…
哥哥他们说遇龙神镜在四重天,有不少人都偷偷去碰运气,要是能撞上一点龙脊的消息就赚到了。
幺幺进入自己的识海,打开商城看了看。
的确有遇龙神镜,排列在中上的位置。
如果让他们拿走神镜,找到龙脊的下落,的确是个麻烦。
苏衣灵的请神也很卖力,但她的表情看起来又渴望又害怕。
为什么会害怕?难道是怕自己再次请错吗?幺幺心中莫名地警觉了起来。
以幺幺现在的血灵珠数量,她很轻易就能得到遇龙神镜。但是——或许正是因为她拥有的血灵珠太多了,这遇龙神镜只需要几十颗灵珠,反倒让她有种不真实感,凭这个真的能找到龙脊?
那君都为什么以前没有把它拿出来用?
遇龙湖旁,苏衣灵的请神之仪还在继续,她一边在神明领域中跳舞一边在心里咆哮:
寂幺幺,快抢啊!
你为什么不抢!?
你不是最爱和我抢了吗?!
苏衣灵心中的恶意几乎要冲破双眼,整个灵洲围观神女的人们心中不仅狐疑,这神女怎么看上去…有点恶毒啊?
苏衣灵已经顾不得自己的表情管理,生怕自己真的请出神镜被烧死,人都快崩溃了:寂幺幺!出手啊!算我求你了!
幺幺看她此刻表情,反倒对味了些,因为看上去的确足够渴望。那种急迫快要冲破传影玉了。
难不成……真的能顾影寻龙?
寂戎压着嗓子的声音再次从定位镯中传出,他们应该就藏在遇龙湖旁的某处。
“幺幺别急,我们等会分四个方向去抢!”
一旦苏衣灵得手,他、阿游、澜丛述、问虞,他们直接四面包围上去,抢了遇龙神镜就跑!
幺幺心中一跳,那可是君都境内,四重天已经很戒备森严,他们能潜藏在四处,难道君都的人就不会吗?
万一他们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呢?
幺幺的指尖一紧,再次看向识海中的遇龙神镜,只要轻轻一点,她就能得到这个神器,也不需要哥哥他们现场冒险去抢。
她心中有种莫名的不安,狠狠心,想要点下——
但就在这一刻,她袖间的司命年轮忽然轻轻闪烁。
同一时刻,重焱的掌心已经握住了她的手腕,微微用力。
幺幺抬起头。
重焱看不见幺幺的识海,不知道她在面临什么选择,但上古神魔的兽性察觉到了一种说不上来的危险。
所以他选择握住她,在掌心,才能踏实一点。
而这一握,幺幺恰好被拦了下来。
像是命运的齿轮转动吻合。
她的心微微一跳,周身血脉灵气涌出,袖间司命年轮同她的灵力融合,忽然闪过一道更耀眼的光芒——
随后,那传影玉上的画面忽然加速。
幺幺睁大着双眼,仔细地看着,突然发现——那不是加速!
而是倒退!
时间在这一刻发生了回溯,到某一刻,遇龙湖心忽然闪过一小片赤光,快得像是飞过了一只萤火虫。
那仅仅是一息之间的变化,如果不仔细看甚至无法察觉。
但重焱的掌心一紧,瞳孔漫出一片冷色。
层层铺垫,环环相扣,还是为了要她的命。因为她的力量…太过珍贵。
幺幺也在一瞬间发现了不对,遇龙神镜一定有问题,但现在最重要的是——
她低头看着自己握住的司命年轮,在血脉灵力的意外催化下,它终于昙花一现般地发挥出了一丝原本的力量。
时间……
在他们的宝贝遇到危险的那一刻,意外激发。
这里是小魔头守了三万年的灭虚寒渊,也是她隔着不同时空流速送他三百六十五支玫瑰的地方。一切都与时间有关。
幺幺对着司命年轮看了又看。
她的血脉灵力最终会挥发出怎样的力量还未可知。
但爸爸妈妈越过光年留给她的东西,似乎让她能够触碰时间的轨迹。
…
“她还是没有出手?”
大殿之下。
赤红焰火模糊地现出一张淡漠不满的脸孔。
苏衣灵被秦流变提过来,整个人脱力地伏在七重天大殿的地上。
幸好、幸好她的神力失灵了,没有请出来遇龙神镜!
当着所有传影玉的面丢人,也总比被赤火烧死强啊!她还没有陪苍彦哥哥成神,她还没有享受无边荣宠,她可不能死!
苏衣灵干涩地说:“是…那寂幺幺的特殊力量恐怕也不稳定,有时失灵也是正常的!”
赤红焰火发出焦黑的边缘。
不对…一定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东西。
那两人的女儿,她身负的力量…必须要毁灭。
否则,命数恐难平。
殿内气氛凝固,忽然,内殿中传来一阵神清气爽的大笑。
礼苍彦吸食到了第一缕神胎的力量。
新神龙胎其实还未成,所以才会落雨腥膻。但因为现在的礼苍彦没有无尽寿元、没有金龙之神,只能提前吸收神力,以备融合。
然而礼苍彦十分满意。
神力的反哺,比当初吸食功德金光的感觉还要汹涌!
“母神不要担忧!”
“待神胎融合归位,即便没有血禁,那怪物也不足为惧!”
赤火没有出声。
她要稠缪的,比他的自信多得多。
…
重焱抱着怀里的幺幺,确定她没有事,才抬头看了一眼。
远处君都云天七重正在重塑界壁,但他感受到了神胎的气息。
毕竟他同样是被丹凤孕化的魔胎,神胎之灵只需泄露一分,上古神魔就能察觉到那股气息。
可是——
重焱想起在神庙记忆海中看到的狰狞脸孔。
丹凤恨魔胎因为动用禁术而反噬长子,可现在孕化的神胎耗尽天下灵气、不惜落下腥膻雨污秽人间。这就,不会遭到反噬了吗?
执念成魔,何尝不是深渊。
重焱默然圈着怀里的少女,某一刻,甚至不知道到底是谁更像魔。
“重焱。”怀中人小声叫他。
重焱立刻垂眼看她。
幺幺已经整个人回过神来。
对那七重天上的阴谋,隐隐约约有了猜测。
“没关系,”她握着手中的司命年轮,回抱住他,坚定地说:“我也在变强的!”
不是只有重焱一个人被人畏惧。
她也柔软又可靠。
那是爸爸妈妈爱的力量,让她更强、更强,保护自己,也保护在意的人。
幺幺告诉定位镯里的哥哥不要抢遇龙神镜,等她和重焱去汇合。
哥哥无条件信她的,带着问虞澜丛述悄无声息地撤出了四重天,她这才放心。
幺幺已经意识到了,那赤火是想要她和重焱都死。
他们的命运早就捆绑在一起,而这一切,就是因为她特殊的血脉灵力。
他们怕重焱,也怕她。
怕她什么?
怕她拼好重焱,怕她让重焱更好,怕她…消融重焱的禁锢!
怕她给他自由。
但是很遗憾——幺幺想。
她越过时间,她带着很多的爱,
她来,就是照亮融化这只冰封小魔头的。
…
重焱抱着幺幺离开灭虚寒渊,走之前,降落在他们种玫瑰的冰台上。
那一线阳光依旧能照在冰台上,但此时,重焱身边有更耀眼的光。
幺幺周身都是暖融融的浅金色灵流,
经过这连续的事情,小朋友的心里盛着很多很多情绪,最后只是抱着小魔头,叫他的名字:“重焱重焱——”
刚好她能融化他。
刚好她喜欢融化他。
重焱应声,抱紧她,“嗯。”
少女软乎乎的手贴到了他的后背,重焱下意识绷紧了背脊。
在结实分明的背肌线条之下,脊柱的部分空空荡荡。
幺幺的指尖顺着本该有脊骨的线条向下划去,重焱整个人都绷紧了。
他…他的残缺。
幺幺一点都不在意,她的血脉灵力透过指尖,绵绵如雨一般涌入他的身体里。
重焱不自觉地绷紧腰线,往后靠了靠,背脊到胯骨绷成了一张漂亮的弓,手却不自觉地把她更深地按在怀里。
于是幺幺忍不住伸手,掐了一下小魔头。
她想,她确实是有点涩涩的!
在很久很久以前在手机上企图看小魔头洗澡的时候,她就是一个坏坏的小色包了!
重焱猛地一顿:“!”
凶兽的尾翼控制不住地伸了出来,缱绻地在地上摩擦,那能瞬间甩断冰崖的巨力尾翼,此时好像没了力气一样,摩着绕在她的身后。
她是柔软的宝宝。
但又不只是一个宝宝。
灵气源源不断地涌出,像是她搭好的金色巢穴,她在巢穴中轻轻啄他的侧颈。
血禁已经被她松动,所以上次他反击礼苍彦没有溃烂过重。
她在努力,想要给他自由,重焱却觉得自己甘心被她困住所有,得到更多。
于是他忍了半天,还是忍不住,低下头去亲她。
带着野兽的饥饿感。
少女的唇瓣已经被兽类的齿尖压住,带着侵略感,而她却还胆大包天地捏这只凶兽烫人的耳朵。
“!”
重焱的心跳和她的手一样没有章法。
凶兽在忍不住想要啮咬进食的冲动中,终于想到了怎么解开血禁,才能保护住这个胡作非为的小坏蛋。
但即便难耐,即便无奈,他还是最想知道。
她主动的亲吻和触碰——
“是因为血禁,还是…”
坏宝贝闭着眼睛,但回答得很快很确定。
“是因为你。”
当然!是因为你啦!
第45章 龙脊在这里!
45
于是幺幺看见, 这只凶兽好像是笑了。
他唇角的弧度依然不是很熟练。
可是那微末的笑意从唇边递到眼底,在琥珀色的眼睛里漾开,像是封存万年的琥珀露出了他滴融的那颗种子。
兽的野性和欲念仍在, 但因为她的一句话被顺了毛,于是神情中多了几分腼腆柔和。
显得凶悍又可爱。
“解禁, 方法。”他慢吞吞开口。
幺幺看着小魔头罕见的笑意,反应慢了一拍才问道:“嗯?你知道呀?”
“方法, ”重焱也看着幺幺, 低声说:“你曾经,说过。”
他也是刚刚才想到的,那个可以不伤到她的方法。
幺幺呆住了,圆溜溜的鹿眼看着他,指指自己,“我说过?”
重焱认真地点点头。
幺幺的脸好像变成了半永久小苹果, 在重焱面前总是红红烫烫的。
难道她在很久以前就发出过这样色胆包天的邀请吗?
她她她、真是个坏宝包啊!
幺幺情不自禁露出了自责又祥和的表情。
“可能,”重焱想了想, 告诉她:“会有点, 可怕。”
…以他们的力量和体型差距, 如果开始,大概会像深海淹没小池塘。
小池塘会震荡成一圈圈的波纹,然后晕眩神驰。
但幺幺显然会错了意。
她心跳咚咚的, 愣愣地说,“什、什么可怕。”
幺幺不知是想到了哪里, 眼神飘忽地往下扫了扫。
是哪种可怕…难道是她想的那种吗?
要、要是看大小的话,好像是有点可怕呀!
于是, 两个毫无经验的小朋友在思路上走上了岔路,说的根本不是同一件事。
但是同样坐立不安。
贴着的皮肤烫烫的, 想要挪开,又怕泄露自己的紧张。
重焱其实也…没有经验,但他想这种方法可以不伤害到她,比较温和。
因为她的灵力虽然很强大,但是躯体太弱小。
禁不住凶兽的一只爪子。
所以——
重焱稳了稳自己的气息,垂眸,对着她的小脑袋瓜左看右看,思考着如何开始。
他的脑中一时闪过很多想法。
这个地方似乎不够合适。她可能会不舒服。如果她晕了怎么办。会不会过于消耗她的血脉灵力。万一过程中他失控了该如何处理。…
幺幺也十分紧张,甚至她还没弄清楚这个自己提出过的方法是什么,就已经晕眩了。
咚咚咚。
她的脑袋里也有很多乱七八糟的想法,比如血脉怎么融合?那到底是什么感觉?用不用脱衣服呀?会不会…
于是两个人陷入一种紧张又有点期待的气氛中。
最后,幺幺看见重焱苍白修长的指尖抬了起来,落在她柔软的脖颈间,脉搏在一下下地跳,血脉灵气氤氲地散发在四周,让冰冷的寒渊也变得温暖起来。
重焱低头,抱着她在怀里。
他的胸膛与她紧密相贴,然后他冰凉的额头贴在了她的额前。
只能试一试…重焱非常小心地控制着。
于是幺幺在茫然中,隐约感觉到一股交缠的亲昵。
重焱没有化形,依旧是人身,可是她却好像真的被一只巨兽包裹着,贴着他冰凉银白色的鳞片。
她不知道,那是上古神魔的神体。在她灵流构成的金色巢穴中,巨兽也感到安全,于是放任了自己的神体出现在她的面前。
如果幺幺睁眼,她甚至可以看到两颗心脏在半透明的兽体中跳动。
一颗冰蓝色,一颗赤红色。
渐次鼓动。
她的灵流缓慢涌动着进入重焱的身体,但同样,幺幺也感觉到一股冰凉但舒爽的气息渡了进来。
在那瞬间,一种完全不同于四方灵洲的强大灵力,如同九天之外神明的流盼,涌入了她的身体。
与神相连。
幺幺身上的灵流竟在一瞬间暴增!
袖间的司命年轮缓慢腾空,在她更进一阶的灵流中,光芒更盛。
然而她还没有察觉到这一切变化,只是仿佛进入了一种玄妙的境界,因为重焱的神息非常缓慢柔和,只是同她飘飘然的意识打了个招呼,然后才准备和她进行真正的交流。
与神相连。
与神相交——
幺幺的小池塘整个人被笼罩在他的神体之海中,仿佛是新世界的大门正要打开——
可就在这时——啪嗒!
一滴真实的水落了下来,带着不好闻的气息。
幺幺的眼睫颤了颤,感觉到包裹着她的巨兽浑身骤然一紧。
神体之中那两颗心脏,骤然被狠狠冲撞,开始震动!
幺幺感觉到那股涌入身体的神息忽然变得不稳起来。
重焱意识到了什么,害怕伤到她,猛地退了出来——
下一刻,他胸腔中两颗冰蓝色心脏与赤红色心脏带着各自强大的力量,开始互相对轰!
重焱和幺幺之间的连接被骤然打断。
透明神体和金色巢穴消融在寒渊之中。
幺幺连忙睁开湿漉漉的眼睛,“重焱——”
巨兽的神体已经化回身体,但两颗心脏仍在内搏。重焱面上不显,一边伸手抱住她,一边挡住了要滴落在她发顶的污秽雨水,然后他才抬起眼,看向远处——
刚才那一刻。
神胎,催成了。
因为神胎与魔胎天生对立,所以在那一瞬间,重焱感受到了那股对他的强烈排斥。
神胎与魔胎,王不见王,难容彼此。
而恰好他神识融合,如果不是一直在小心自控,被冲击的后果会更加严重。
重焱抿唇,浑身冰冷沉压。
幺幺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之后,忽地睁大了眼睛,神胎已经成了?
这也太快了?!
在原剧情中,礼苍彦是得到一切之后才获得了真神之位,虽然剧情中没有明说他是如何获得神体,也没有暗示过其他人对他的暗中襄助,但至少在主线中一步步顺理成章。而现在的礼苍彦就像是隔空越级,打算强行升格?
天空仍在落雨,重焱伸手给幺幺挡着,眉目冰冷。
方才神胎的浩荡之气向着整个四方灵洲横扫,那本该是天地孕化的神灵纯息,然而此时却因为交杂在腥膻雨水中,而变得古怪而矛盾。
因为魔胎当初以上古禁术孕化足足耗尽九千九百年,才得到了上古神魔浩瀚无边的力量和法身。
而现在,为了能让在人间历劫却一无所有的长子赶上新神归位之日,他们,几乎已经不择手段。
腥膻雨扩散到了寒渊,并且在向四周不断泛滥,就是证明。神胎并不洁净,他是违抗命数、夺天下灵气而生的产物,所以病态。
然而——尽管古怪,神胎却是完整的。
有眼睛。
有心脏。
有完整的脊骨。
所以那道带着难以掩饰的优越感的声音,从灵洲中心、君都云天中传了出来——
“诸位,我是灵洲剑圣,礼苍彦。”
“大家也知道,近来连日降雨腥膻,眼看要祸及各方域界,此事令我十分心痛。”
神胎已成,传影玉依然散落在各处,男主找回了站在世界面前的骄傲。
“作为灵洲剑圣,我自愿担负起这个责任。好在经过多方寻觅,现在我已经找到了症结所在——”
“君都四重天的遇龙湖中有伪龙作祟,假作真龙腾云化雨,才酿成了这样的后果!”
幺幺和重焱对视一眼。
什么伪龙作祟,他自己才是那罪魁祸首。
因为他知道神胎已经落成了,这腥膻之雨就会停止。但为了粉饰太平,不让真正的有心人起疑,又刚好能为自己博一个美名,所以他才迫不及待地跳出来,做这一桩一本万利的买卖。
但——幺幺看了眼传影玉,上面没有露出他的画面,只有声音。神胎初成,他一定还没有融合,就已经急不可耐地发声找回他所剩无几的面子。
这至少说明礼苍彦现在还不便露面,说不定是在哪个鼎里蹲着发言呢!
七重天上。
礼苍彦蹲在金玉巨鼎里,正义凛然地对着传影玉高歌:“我灵洲土地,寸寸都必须保护!现在,我就将它毁去,这腥膻之雨不会立刻消散,但是一定会逐渐好转!”
幺幺立刻抬头,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毁掉遇龙湖,其实是毁掉其中的遇龙神镜!
因为就连重焱都感受不到自己的龙脊到底被藏在了哪里,所以遇龙神镜真的成了目前唯一的希望。
这一步棋恐怕也是旁人走笔,至少礼苍彦和苏衣灵肯定没有这样的智商。从那赤火在遇龙神镜上做手脚开始,就是为了引他们入局。
苏衣灵在传影玉中的请神之仪,只是做给幺幺的表演。
那人在神镜之上做了手脚,面对的只有两种可能——
如果幺幺无意识地拿走了遇龙神镜,此时可能已经遭了暗算,神魔无解。
如果她意识到了神镜有问题,那她就不敢去拿。然而拿走会引动赤火,毁掉它,却不会。
礼苍彦的话语听起来拳拳深情,都是为了四方灵洲考虑。
然而这是拥有神胎的礼苍彦,在隔空嚣张地问上古神魔——你的龙脊,你还要吗?
重焱抿唇,神色有一点自厌。
他又带来了麻烦。
“走!”
然而幺幺毫不犹豫地跳进重焱怀里,挂在了他的脖子上。
方才和重焱的玄妙融合没能完成,但是幺幺却已经感觉到周身灵气大增,她握紧了手中变得更加温润盈亮的司命年轮——
既然她能解一题,就能解下一题!
就算天道在剿灭一切不利于男主的变数,但依然有人在她手中,留下了一线转机。
重焱下意识抱稳了她,垂眸对上幺幺明亮的眼睛。
“我已经知道怎么得到遇龙神镜了!”幺幺挥了挥司命年轮。
重焱也想起了那传影玉画面的倒退,她的血脉灵力让时间发生了小范围的回溯。
幺幺拍拍他的心口,十分大胆地说:“等找到了龙脊我们再继续。”
虽然她还不清楚怎么继续,但是在这个事情上,男人的脊背力量也很重要,的吧!
幺幺咂摸了一下唇。
重焱一怔,心头的阴翳忽然就被她吹散,又有了光。
“好。”他点头。
解决掉他们。
于是神魔的双翼展开,瞬间消失在原地。
寒渊中被压制得快逃出千里的魔物终于敢回来,窸窸窣窣地发出声响:
“他走了?”
“走了…老子终于能呼吸了!”
“刚才他的神力就快突破了吧?”
“要不是被打断了…可怕,可怕!那女娃娃……”
…
君都三重天外。
寂戎阿游和大黑蛇、澜丛述刚刚听完了礼苍彦那令人作呕的演说。
他们很无语。
但是显然君都的人深受鼓舞。
“有剑圣在,真是灵洲的幸事。”
“苍彦剑圣无论自己情况如何,心中始终装着灵洲苍生!”
“遇龙湖中的神镜可是有可能找到龙脊下落的,苍彦剑圣却没有私心!真是令人敬佩……”
大黑蛇:“…愚蠢的人类。”
澜丛述:“海神大人说的是。”
寂戎抱着胳膊,忽然感知到了定位镯的变化,他连忙坐直了身子。
幺幺正在快速向他们靠近!但是又飞快地掠过了他?
这个速度肯定是上古神魔才能达到的了。
果然,他们的位置极速掠过三重天,然后径直往上而去了——
他们已经摸清了这里的情况,整个君都云天境的结构是层层分开,但又被某种力量串联在一起的。
现在四重天内到处都是君都的人,寂戎立刻拍案而起,“跟上!”
幺幺让他们别冒险,但是做哥哥的肯定不能坐着看。
大黑蛇早已经冲到了前边,“小珍珠我来了!”
澜丛述立刻跟随:“海神大人等等我!”
“…”寂戎沉默了一瞬。
大家好像都没有意识到危险一样。
阿游十分理智地走到他身边,沉吟道:“恐怕是场恶仗。”事已至此,遇龙神镜必须拿,但这摆明了是鸿门宴。
寂戎习惯性地捏紧了她的腕骨,像是握着剑柄,“嗯,但礼苍彦明显很得意,这我忍不了。”
阿游看了他的手一眼,张张嘴,最后别开了脸。
“走。”
几人按照之前的路径,鱼贯潜入四重天。
此时。
遇龙湖边来来往往无数君都暗卫,苏衣灵和秦流变站在湖边。
苏衣灵其实不用来的,但是她已经知道,寂幺幺一来就是死局,所以她怎么能不来看这出戏?
苍彦哥哥的神胎已经落成,只等良辰吉日就会加冕成神!到时候,她就是陪伴在新神旁边的第一人,能够和她一起飞升。
所以寂幺幺一定会来为她那上古神魔抢神镜。
就算寂幺幺上次没有出手,赤火的惊喜依然在等着她!
然而苍彦哥哥已经告诉世人,这遇龙湖就是导致连日腥膻之雨的元凶,此时他们若是再来抢神镜,就是公然与灵洲、与天下为敌。
只要她出手——苏衣灵笑了起来,她会好好欣赏这场洗礼的。
苏衣灵抱着胳膊,使唤着周围人:“都打起精神好好注意,苍彦哥哥要为民除害,不得有任何人打搅,看到可疑人员立刻捉——”
话音未落,遇龙湖中忽然腾起一道水柱!
水花哗啦啦地四溅,直接给张着嘴的苏衣灵来了一大口。
苏衣灵脸色一白,被做了手脚的神镜在水中,谁知道湖水会不会有毒啊!
她连忙“呸、呸”地狂咳:“什么人!胆敢在这里造次!”
幺幺从半空中出现,对着远处藏在树上的澜丛述比了个夸奖的手势。
海神大人也用蛇尾打了个勾。
澜丛述立刻害羞又充满荣誉感,继续双手掐诀,湖水立刻翻涌,不仅冲退了岸边的人,还把湖底埋着的遇龙神镜送了上来!
他们澜家的弟子以水为道,对水势最为掌握,做这件事并不难。只是,该怎么拿走呢?
寂戎也在另一侧潜伏,传音给幺幺,“你不要动手,我来拿。”
幺幺连忙道:“哥哥,你信我!”
相信爸爸妈妈留给她的力量!
寂戎一怔,扶在树上,紧张地盯着她的身影。
苏衣灵这时候才反应过来,寂幺幺果然出现了!
她生怕幺幺不拿走,连忙大喊:“寂幺幺,你真是冥顽不灵!就算遇龙神镜有神威、能指神,但你就这么想得到神魔龙脊、帮助那凶魔恢复力量吗?!”
她话说完,幺幺果然向神镜伸出了手。
苏衣灵脸色大喜,心提到了嗓子眼!
七重天上的视线也漠然注视着,等着她自投罗网。
然而下一刻,幺幺手中流光大盛。
汩汩水流顺着雕龙铜镜流下,然后在某一时刻,那流速像是停滞了一息,然后竟开始倒流!
然而四周都是被搅动的水,所以那变化并不清晰。
当一簇赤红火光飞速出现,却竟然在她掌心的光芒之下融化逆转!——
寂戎忽然握紧了剑——爹娘、爹娘剑谱上刻的字,在这一刻融汇进了幺幺的掌心。
而七重天上,那道赤红色身影猝然起身。
她、她竟然?!
遇龙湖边,秦流变等所有君都暗卫收到了同一个指示:杀了那个女子。
绝不能再留着她。
她竟然觉醒出了这样的力量,那岂不是——
众目睽睽之下,幺幺“啪”地握住了神镜,毫发无伤。
果然!
苏衣灵脸色一震:她怎么没事!?赤火呢?那人的赤火还能有差错?
寂幺幺到底有什么神力!?
秦流变等暗卫包围成一个圆圈,无数暗器如箭雨一般射向幺幺。
然而银白色长发的男人已经瞬间出现在她身后,稳稳地接住幺幺,一抬手,箭雨冻裂成冰,断线一般噗噗掉入湖中。
“是、是上古神魔!”
“上古神魔出现了!”
四重天上的所有人真正如临大敌:
“果然,寂幺幺就是为了给那怪物恢复力量!”
“苍彦剑圣都说了,就是遇龙湖中的东西导致降雨,上古神魔和寂幺幺却为了私利硬抢,弃灵洲苍生于不顾!”
苏衣灵也振臂高呼:“对!没错!不愧是邪魔,就是如此邪恶!”
重焱无声地垂眸。
其实他并不在意这些人的声音,但幺幺在意。
真正倒行逆施的人被奉为正义,被赐予神名。而那腥膻的雨滴却再次化作脏水,尽数泼到重焱头上。
幺幺握着那遇龙神镜,忽然运气催动了它。
古朴的镜面垂直立于湖面上空,缓缓面向所有人。
那就让世人都看看,这神镜到底是不是腥膻雨的元凶,那神魔的龙脊到底在何处?
少女菁纯无比的浅金色灵流向着镜中涤荡,原本浑浊的镜面在灵流涌动之下,渐渐清晰,像是一汪碧绿的深潭。
一条龙影极浅地出现在镜面上!
“果真是伪龙!”
“就是它导致的!”
然而镜面是吸纳反射,遇龙神镜感知到的的确是重焱的龙脊,所以它将那股气息投射出来——
冰冷。
清冽。
带着说不出的洁净之息,像是被尘封了万年的冰川融水,冷冽地四散,拨开这雨气。
与这腥膻味道,明显不同!
在场忽然迟疑安静了下来。
而遇龙神镜最重要的目的却是指认方位,碧绿如水的镜面上,随着游龙的身影,向着西北方吐出了一条水线!
“龙脊!”
“那是龙脊的方向!”
有人顾不得自己刚才还在高声讨伐上古神魔,这时候却急切地想要去搜寻。
然而遇龙神镜却接着向东南方吐出水线。
接着是上北方。
下南方。…
最后,镜面开始在原地飞转。
无数水柱在光芒中交织成一道垂直的指线。
它在这里,也在那里,它在任何位置。
它就在此处。
龙脊,就在君都!
幺幺一惊。
在场所有目睹者也全都大震,如果方才君都的人没有高喊他们抢夺神镜,或许众人还会觉得这东西有假。可显然遇龙神镜是真物,那——上古神魔的龙脊,当真就在君都?
幺幺立刻向四周看去——
重焱的龙脊就在这里,那它一定是化作了某个东西,看上去非常合理,才会千年不被人发现!
在哪里。
在哪里呢。
不待她仔细想,重焱的手已经盖在了她的发顶。
一片赤红色的光如落日一般,迅速压了下来。
七重天上的那人已经目色狰狞——
龙脊不能被发现,寂幺幺也不能留。
都得死。
苏衣灵原本还以为那是来杀寂幺幺的,然而当巨大红光越来越近,她才陡然发现,所有人都躲不了!
整个四重天都被她抛弃了!
她可以说是苍彦哥哥为了除害雷霆出手,反正这里的人死了也不会说话了!
苏衣灵连忙抓紧秦流变,“快、快带我走!”
秦流变面色凝重,飞快退出去。
四下众人也意识到不对劲,张皇逃窜。
他们当真以为这是礼苍彦的出手,但谁能想到会殃及自己?!
七重天就算毁掉一重也依然稳固,以君都之力,再重新复建也就罢了。但他们呢?
兵荒马乱中,寂戎带着阿游,澜丛述扶着黑蛇,汇聚到幺幺和重焱身边。
“我们快撤!”
“君都的人疯了!这是要灭口!”
这红光根本不是哪个修者能发出来的,这是神力!
然而当那红日笼罩在头顶的时候,巨大的、充满伤痕的银白色尾翼,轰然向那红光甩了过去。
在万千重凤影中,骨刺精准地戳破了赤火的丹核。
然后,轰!——
如同一场烟花的爆裂,光点缀满四重天。
七重天上那身影猛地倒退几步,他的力量竟恢复到了这种地步?!
“烟花”之下,大黑蛇的华丽蛇尾优雅又悄悄地缩了回来。
他刚才也想甩的。
幸好没甩。不然会被比得很惨。
于是四重天上逃窜出了不少人,神魔龙脊的消息连带着礼苍彦绞杀四重天的消息,一起传了出去——
君都强行粉饰的太平,这一刻荡然无存。
寂戎和澜丛述对视一眼,意识到他们在这场动荡之中已经做出了正确的选择。
重焱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瞳孔中映出了赤色天光,然后又熄灭。
这是上古神魔对孕化他的人的反抗。
幼年神魔没有这样做,少年神魔也没有这样做。
所以他只有一身的伤痕。
但现在,有人为他找到他的脊梁骨,还——
一只小手抚过了他暴击红日的尾翼。
那上边又新增了几道灼痕。
幺幺掌心的流光一过,那灼痕就瞬间消失无踪。
“我没事——”重焱想说,这点小伤没关系,可却忽然一怔。
然后,上古神魔的眼睛忘了眨,安静地低下头。
新伤旁边,是他经年的瘢痕。
是三万年间难灭的烙印,让他痛苦自卑的丑陋真身。
而她指间的魔法,在陈年伤痕上回溯了他的时间。
消磨了刻骨的痛感。
最后,还给他一片新生的银鳞。
一种强烈的、比神魂交融还要强烈的悸动,掠过重焱的全身,他的指尖都在战栗。
幺幺伸手摸了摸他的尾翼,冰凉细腻。
然后她在重焱地震一般的眼神中抬起头,鹿眼弯弯地笑起来。
“就当我及时出现了。”
在所有你被伤害的时刻。
好不好?
第46章 原来魔顶天立地
46
幺幺发挥出了更强大的血脉灵力。
小朋友对自己的评价更上一层楼——她好强!天选魔魔监护人!
幺幺悄悄摸了摸袖间的司命年轮, 心里暖烘烘的,谢谢爸爸谢谢妈妈。
这是他们在时间之外给她留下的礼物,祈祷他们的宝贝能够不因为特殊血脉而陷于不幸, 并且能拥有保护自己、保护重要的人的能力。
而幺幺也已经发现啦,她能发挥出的效力越高, 年轮.盘的温润光芒也就越盛——以现在的光度来看,她还有很大的升级空间!
小范围回溯时间需要的灵力要比普通的疗愈多得多, 而给重焱恢复他的陈年伤痕, 需要的灵力就更多。幺幺给重焱“更新”了一小片银色龙鳞之后,明显就觉得有点体力不支,偷偷喘了口气。
毕竟——她为了消除赤火回溯遇龙神镜的时间不过才一两天,而重焱伤痕的计时最长却有三万多年,要消耗的血脉灵力自然不可同日而语。
幺幺珍惜地摸着那一小片新生的龙鳞。
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了当初第一次爬上重焱真身的场景——
那一日灭虚寒渊, 上古神魔刚刚暴动犯禁,在世人面前清晰展露了自己的残缺真身。
幺幺顺着他的尾巴, 像爬山一样在他的身体上行走, 举着双手想要给他疗伤。那时候她的灵力只能给他修复一些皮外伤, 还因为看到的伤口太多、太大,难过到最后抱着他的犄角哭了起来。
而现在,幺幺能做到的事已经多了太多!
每天进步一点点, 今天可以给小魔头换半条新尾巴,明天可以给他一扇好翅膀, 给小魔头缝缝补补。
幺幺十分有成就感地笑了起来。
重焱一直安静地看着她,胸腔里的心脏却并不安静。
地震过后是心口的血肉翻了出来, 他觉得惶恐。
她给他的太多太多,多到这只一无所有的凶兽觉得惶恐而担忧。
幺幺的光照着他, 让他渐渐能面对自己的丑陋,所以重焱从没想过,那些经年的伤痕还能复原,还能等到三万年后她不厌其烦的慰藉和安抚。
重焱的大脑在不停思考,究竟他能给她什么呢。
如果是灵石灵矿,那些东西远不及她的赠予。那还有什么是有意义的呢?
红日爆裂之后的烟火光点渐渐落尽,短暂地照亮了这个人间。
重焱抬起头。
…这人间也很丑陋。
那就创造更好的,安稳顺遂的,值得的世界,还给她吧。
重焱的尾翼尖轻轻圈住她的手腕,神情说不出的郑重。
幺幺抬起脸,笑容还有点歉意,“明天再继续工期好啦,我现在灵力还是不够多。”
而且不知道她感觉得对不对——幺幺方才能回溯重焱伤痕的强悍灵力,好像有很大一部分来自和重焱…那个什么时候涌入体内的积累。
幺幺也想起来了,重焱说那个解开血禁的方法是她提过的——那是幺幺在刚来的时候,为了向重焱证明自己是谁,向他提出的“进入识海”的邀请。
进入识海…神魂相交,两个人的灵息也互融。
咳咳。
而当时他们两个的神魂在彼此试探交融,虽然还没来得及真正开始,但是幺幺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灵力暴涨。在此之前幺幺的血脉灵力都是一点点拓宽,一点点深厚的,所以那一刻的感觉尤为特别。
就好像小池塘里涌入海啸…有点可怕,还、还有点爽。
幺幺嘿嘿一笑。
所以她还会有很多很多的灵力的,足够缝缝补补这个小魔头啦。
幺幺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期待,仰着脑袋瓜笑眯眯地看着重焱。
根本不知道自己都做到了什么了不起的事。
重焱瞳色极深,清晰倒映出她的笑意。
九天真神留下的伤痕,在一个凡人少女的掌心下,融合消解,恢复元初。
上天入地,找不出第二个人。
重焱看了她许久,久到四重天的人都快跑光了,他才轻轻叹息了一声。
…该如何是好。
她想给他脊骨,想为他解禁,给他自由。
可这只凶兽却已经困在她的掌心里。
…
“幺幺、幺幺!”
此时,心脏大地震的不止重焱一个。
澜丛述和大黑蛇祖孙震惊。
而寂少宗主在意识到幺幺的能力之后,激动欣慰了半天,险些老泪纵横。
他也仰头看天,心中喃喃道:爹、娘,你们看见了吗?幺幺真的能继承你们的衣钵!…
幺幺眨眨眼,看见哥哥这张又像爹又像娘的脸,缓缓露出了一个又像哭又像笑的表情。
“…”
阿游一脸惨不忍睹地把他拉走了。
不过剑灵也忍不住看向幺幺。
她活了很久很久,见识过长留最繁荣的时刻,但就算是宗主和夫人或许也没想到…这个天使一样的小姑娘,可以把寂家血脉发挥到这个程度。
或许……在时间的长河中,宗主和夫人也能踏入那回流的浪涛中。
剑灵默默地想。
眼下,对寂戎的长留和澜丛述的琼烟岛而言,他们拥有了不可多得的战力,而君都也已经火烧屁股,很难粉饰太平。
只要他们尽快找出龙脊,助上古神魔彻底恢复力量,又有幺幺这样珍贵罕见的血脉灵力——四方灵洲之上,已然傲视群雄。
几人合力把还在旋转的遇龙神镜收了下来,交给幺幺。
这时候,大黑蛇从一旁优雅地冒了出来,夹着嗓子深情唤她:“小珍居。”
幺幺:“?”
小珍居是什么啦。
重焱默不作声地看了他一眼,虽然存在感很强地站在幺幺旁边,但是却没有对问虞表现出多少敌意。
毕竟,没什么好比较的。
无论是大黑蛇,还是提亲的澜丛述。
重焱已经见过家长,有过亲吻…拥抱…还有那个。
现在,就连他的龙尾都可以缓慢恢复。
重焱已经清晰认定自己的从属。以及自己的所有物。
所以大黑蛇靠近幺幺,扭扭捏捏地说:“我也想让时间倒流。”
幺幺眨眨眼,“你也有伤口呀?”
“不!”蛇蛇说:“我是想回到以前的花容月貌!”
海底时间被夺走了十倍,他一下子从三千岁妙龄小蛇蛇,变成了三万岁的老祖宗,面对着澜丛述这些徒子徒孙心中总是十分沧桑!
“小珍珠,我本该芳龄三千岁的——”
这次是寂戎惨不忍睹地把他给抻走了,澜丛述一脸歉意地对幺幺点头弯腰,代替深海大人表示冒昧。
然而蛇蛇这一提醒,幺幺却忽然想起来了什么——
当初在东海之极,“时间”之术就已经发生过了。
当初苍羽之漏是专门留给礼苍彦的东西,所以那夺取海底时间的禁术就是重焱那缺德父母的手笔。
既然是天神的手笔,那爸爸妈妈又是怎么做到为她留下这枚司命年轮、让她拥有了回溯时间的灵力呢?
幺幺握了握袖间的温热,眼前闪过他们永远温和坚定的眼神。
这个世界的长留宗主夫人,和那个世界的爸爸妈妈。
他们的关系,他们的身份…究竟是什么呢?
…
“那两人的女儿,竟有了这样的血脉之力!”
七重天上,赤火燃烧出了凤凰的金身,然后终于露出了完全的身形。
那红衣女子身披凤衣,气度雍容,但此时稍显凌乱。脸孔藏于赤金流苏之后,依稀可见残留的震惊。
命数…完全变了。
与原本的命数轨迹,相去甚远。
赤火来自九天之上,乃是那尊贵神后丹凤锦珠的一缕元神。
对于这凡人朝生暮死的人间界,神后的元神自然可以以俯视之姿,拨动棋局。她与照夜铺垫万年,为苍儿历劫之身准备好了一切。
可本该顺理成章得到的苍羽之漏捏碎了,功德金身被吞噬了,新神之胎被沾染了。
本该为礼苍彦献血而亡的寂幺幺还活着,本该死于灵洲倾轧重新撕裂的神魔还活着,就连创造时间的那两人在死后许久,竟然伏笔一般地生出了时间的念力。
赤火当初给礼苍彦留下的第一封密信,只是告诉他寂家女子血脉可疗伤驱魔。在那个时候,寂幺幺的价值的确就只有这么多。
后来她的灵力进阶,也不过是能同时疗愈更多的人罢了,可现在…
重焱的实力恢复远超想象,一定与她有关。
丹凤赤火竟能在一瞬间被他击溃!
神魔之力,依旧浩瀚无边。
凤衣红袖下涂着丹蔻的手颤抖着捏紧,压下那股从多年前就如影随形的忌惮与畏惧。
…惩罚。
这一切一定是对她孕化了上古神魔的惩罚。
上古神魔就是一个错误!他根本不该存活于世!
七重天幽暗内殿的金玉巨鼎里传来回响:“母神!四重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苏衣灵跌跌撞撞地冲回来,破防又崩溃,“神后娘娘!苍彦哥哥!”
她差点给上古神魔和寂幺幺陪葬!
现在外边都乱套了,所有人都知道了神魔龙脊在君都,怀疑君都有阴谋!
礼苍彦无法离开巨鼎,但是从苏衣灵支离破碎的话中了解到一件事。
“母神!是我说要祛除遇龙湖的污浊,你如此做法,现在所有人都会当是我灵洲剑圣滥杀苍生啊!”
丹凤元神之身猛地抬头,流苏后的笑意冷淡。
“待你成神,世间凡人的想法,还有何重要?”
礼苍彦在鼎里一振,随后也笑了,“母神说得对。”
苏衣灵跌坐在一边,目瞪口呆地左看右看,真的很想一人给他们一剑,但是她一个也打不过。
苏衣灵从头到尾都依附着礼苍彦,到这一刻才突然意识到自己没本事的后果!最后竟憋屈到气出了内伤,开始吐血。
“噗、噗。”
没人理神女。
苏衣灵憋屈得要死了。
丹凤缓步走到了巨鼎前,这几步之间,已经重新定住了心神。
“听着。”
“三日之后,神胎融合之期,与四万年前你生辰的天干地支相合,错过这次,便要再蹉跎一甲子。”
“你必须在那一日融合神胎,让新神归位。”
礼苍彦朗声应道:“是!”
“这次,孩儿一定不会再让您失望。”
丹凤淡淡:“嗯。”
重焱身上血禁仍未解,看来他们还没寻到方法。
而只要新神归位,神胎融合,会强盛排斥魔胎的存在。到时候,新生的苍儿足以亲自剿灭这个错误。
快了。快了。
巨鼎中的礼苍彦感受着源源不断的神力,已经迫不及待那一天的到来。
飞升……成神!
但他心神激荡了片刻,又想起什么,略感不安地开口。
“但如果,他真的找回了龙脊,神魔之躯完全重组,那……”
该有多强悍?
丹凤抬起头,流苏后的眼眸顺着君都七重天的最高点,看向伏低的四方灵洲。
终于一笑。
“就算找到——”
“也得拿得出来才行。”
…
君都之内,流言四起。
皇极主君以三重天开放日久为由,宣称封闭,不再让外人进入。
此时君都内滞留着来自四方灵洲各宗各派的修士,此举颇有封锁消息的意味。
“听说了吗?遇龙神镜指的方位!”
“原来那神魔龙脊就在君都!”
“四重天的人差点被灭口,要我说,这腥膻之雨不会其实是君都搞的鬼吧……”
“我当时就在现场,我作证,礼苍彦是真的要下死手!”
寂戎和澜丛述让长留和琼烟岛的弟子散落在一到三重天的各处,搜集信息,并且散播君都和礼苍彦的讯息。
“礼苍彦道貌岸然,这简直是危言耸听!”
大黑蛇指挥子子孙孙到处叭叭。
礼苍彦的风评急转直下。
“说起来……”
“那剑圣礼苍彦,还有那神女苏衣灵,不原本是西洲悟极宗的吗?”
“君都到底为什么对他们如此青睐,仅仅因为西洲最归服君都吗?还是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内幕?”
“我怎么感觉,他这待遇好得有些离奇……”
人心惶惶,局势暗涌不息,四方中的盟友拆散又重组,无数势力涌动在君都中伺机而动。
而所有人都关心的问题——神魔龙脊,究竟在哪?
很多人都目睹了遇龙神镜的场景,它指向了太多方位,很难确定一个准确的方向去找。
反而因为龙脊就在这里,那无上的神魔之力似乎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于是让所有人都陷入了困惑和焦虑。
茶肆里,寂戎和澜丛述整合了弟子们传来的情况。
他们果然是目前最有利的。
琼烟岛的宗族分支开始示好,长留另一大剑宗也在努力接触寂戎。
寂戎和澜丛述不约而同地没有理。
两位少主给桌上的两位姑娘、神魔大人、海神大人、还有那枚遇龙神镜都敬了茶,心中十分有底气。
幺幺摆弄着遇龙神镜,盯着镜沿吐水的龙首思考。
神镜此时没有再吐水,但是仍在原地打转。
她转头看向旁边的重焱,“会不会是因为你在这里,所以它的感知受到了影响?”
重焱眼睫微眨,茫然道:“我,走?”
幺幺忙拦住他,“不用不用。”
她一看小魔头茫然无措的样子就不忍心了。
应该不是这个原因,毕竟重焱也没有化出龙身,如果神镜感知的是重焱,那时也应该有一线水柱指向重焱才对。
但是并没有,所以原因不在此。
阿游一边喝茶,一边敲着桌面,忽然看窗外闪过几道剑影。
“封锁不让进,现在连离开也要扣留了…他们这是表面功夫都不做了吗?”
幺幺顺着她的话音看去,远远地看到几片身影。
像是几个小黑点。
远……近……
遇龙神镜指认龙脊就在君都,就在很近的地方,那是不是恰恰因为离得太近,所以无法映照全部?
因为神镜能够感受到来自四面八方的龙息,才无法清晰指向。
所以,他们要做的应该是离远一点!远到镜面能够映射出整个龙脊的地方。
幺幺抱着神镜站了起来。
她把想法说完,重焱就已经准备伸展双翼。
漆黑的影子刚伸出,就被人按了下去。
太大了。这翅膀一扇,所有人又会高呼上古神魔出来作恶。
于是剑灵化回游极剑,飞回寂戎手上,澜丛述也祭出水剑。
御剑飞行,目标就小得多。
毕竟……他们也感受到了,世人对上古神魔向来是能泼脏水尽泼之,就不要让重焱再成为众矢之的了。
幺幺弯唇笑笑,知道他们是在为重焱考虑。
于是她拉住重焱,一起上了剑。
几人速度够快,很快就掠到了君都界壁的最外层。
回首看去,整个君都七重天高耸入云,仿佛直达天境,但每一层都笼罩着层层叠叠的云雾,难以看清全貌。
只有隐隐约约的高大纵向轮廓。
像是一棵通天巨树一般。
幺幺从上到下地看着它,不知道为什么,眼睫忽然一颤。
她握紧了重焱的手。
寂戎抱着胳膊,“神镜有反应吗?”
澜丛述为难道:“似乎看不清什么……”
这时,大黑蛇化形出来,嘶嘶吐信。
为了让小珍珠帮他重返年轻,他决定做出巨大贡献。
于是这条深海巨蛇深吸一口气,对着七重云天猛烈吸气——
蛇蛇吸水!
深海巨蛇的肺活量,和他的视力一样好!
在他猛烈的吸收之下,云天笼罩的浓云竟然真的开始变得稀薄,几重天影影绰绰逐渐清晰。
一重天最广袤,灵气最浑浊。
二重天、三重天,越往上灵气越清,面积越小,像是递进的树层。
四重天、五重天,像是巨树中上圈层的翠绿。
而六七重天则是树尖,如树顶珠玉,雾气难散,最神秘华贵之处。
整个君都七重天,就像是相互嵌接的一棵巨树。
而连接七重天,支撑七重天的——
是蜿蜒爬升的一株巨大躯干。
岁月经年的陈霜让那躯干上爬满裂痕。
可它依旧,下入地底,上达天梯。
…通天彻地。
幺幺的眼睫飞快地扇了起来,抿着唇,握着重焱的手越来越紧。
黑蛇吸到了极点,憋着说,“够、够清楚了吧?”
澜丛述:“海神大人辛苦了!”
因为他的吸力,云雾消散,就连那腥膻之雨也跟着一起停了。
他们可以看到七重天上无数的人影,很多人仰头看天。
“等等、雨停了?!”
“雨果真停了,云也散开了!莫非苍彦剑圣说的都是真的?”
“果真是遇龙湖有问题啊!那抢走神镜的上古神魔果然有问题!”
“上古神魔当然深不可测啊!”
“就算是他击散了四重天落下那红日,但这种魔物向来最擅迷惑人心,谁知道他有什么目的?”
“他怕是希望君都被腥膻雨淋坏吧?再挑起我们灵洲之间的矛盾,让君都七重天坍塌!”
幺幺抓着重焱,在他冰冷的掌心不小心掐出了一个小小的印子。
让七重天坍塌……
他们可知。
是谁在支撑?
重焱没有动,依旧安静地由她握着。
上古神魔挺拔的背影,三万年都没有变过。
幺幺把遇龙神镜轻轻推了出去,落在空中。
巨蛇吸走的水气蓦地吐了出去。
在水气翻涌之中,遇龙神镜再一次开始了光芒运转。
这一次,它没有再原地打转。
所有雕刻龙首全都指向同一个方位,对着七重天,从上到下,喷出径直水线——
从上到下,蜿蜒成线。
映照出了……连接七重天的躯干之形。
幺幺闭上了眼睛。
剑灵一怔:“是那个?!——”
神魔龙脊竟然、竟然一直在那里,就在那里!
千年万年,就在那里!
只是没有人会猜得到!
寂戎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当他沿着水线描摹出来的时候,瞳孔顿时剧烈收缩了一下。
澜丛述缓缓长大了嘴。
几人一起看向远处的七重天——
每一层上都有形形色色的人。
有来自各域宗门的修士,也有原本君都的百姓。
他们在每一层云天中庸庸碌碌、上下求索,生活在这一棵巨大参天的树上。
而神魔的龙脊……早就已经化成树干!
成为支撑七重天的脊梁——
重焱安静地看着。
幺幺却忽然回头,看向与君都相对的灭虚寒渊,那里有重焱枯坐三万年的那颗小树。
当遗落之墟陷落,灭虚寒渊与君都云天遥遥相隔。
于是幺幺忽然意识到。
原来。
重焱在树下独坐的三万年,每一次抬头——
都能看得见自己的脊骨。
在他失去脊骨爬在地上的时候。
在他失去玫瑰陷入崩溃的时候。
在他犯禁失控半人半兽的时候。
三万年来,近在眼前。
凤凰火在七重天上燃烧,仿佛是在问——
你怎么拿走你的龙脊?
以世界坍塌为代价吗?
幺幺在这一刻,骤然明白了为什么在剧情设定中,重焱就是灭世魔头的存在。
因为他身体的部分,已经成为支撑这个世界灵脉的支柱。一旦夺回,天地倾颓,也就铸成灭世之灾。
原来拿回他自己的东西,就要成为灭世元凶。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四周一片寂静。
无人知道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毕竟他们从没有人面对过这样的人生。
重焱静静地垂下视线。
银白色长发的发尾在空中轻轻吹起,他的背脊,依旧挺拔。
至少他的手,握着她的。
所以就算没有龙脊…也没关系。他想。
幺幺却牵着重焱的手,朝着君都飞去。
她知道,不会灭世的,因为剧情里的礼苍彦拿走了神魔龙脊,七重天也没有倾颓,所以一定还有特别的办法。
这个办法,他们也能找到。
所以重焱在风中听见她清亮的嗓音。
她柔软的身躯,对着那撑在世间的、他的脊梁骨,告诉他:
“重焱。”
“天地这样对你,不需要你来顶天立地。”
重焱抬眼,对上幺幺清澈的眼睛——
而这次,天塌地陷。
你也有我一起。
第47章 上古神魔的脊梁
47
上古神魔清冷英俊的面上依旧没有太明显的表现, 可是他的心跳一下一下,又稳又重。
重焱一生听过了太多话,太多对他的描述。
在所有人眼中, 他生来就是不祥之物。
不祥。招致灾祸。给身边人带来困厄。一生不幸。…
所以如果重焱拿走龙脊会让天塌地陷,如果他真的带来了灭世之灾…那重焱就似乎真的罪孽加身, 生而不祥,
那九万多条的幽恶诅咒都成了真。
那样, 站在他身边的幺幺, 也会背上一生骂名。
所以他想干净一点。
就算没有脊梁,他也可以站得很直。
可她毫不犹豫,告诉他不需要顶天立地。
即使与他们相对的是天地人神,她也依旧站在他的旁边。
…
幺幺的心情起伏很大,最后握着他的手平静下来。
君都七重天从上到下,上承天极, 下汲地灵,确实是四方灵洲中最好的地方。
得天独厚, 由密集灵脉氤氲温养, 承天启地地矗立在灵洲之心, 因此处处是洞天福地,层层皆有天材地宝。
幺幺看着远处蜿蜒而上的巨大“树干”,不知道为什么, 想起了刚刚来的那一天她举着聚阵魂钉进入灭虚寒渊,另一悟极宗弟子告诉她洛河古书里关于上古神魔的可怖记载。
而洛河古书纪事万年, 歌颂过七重天的玄妙,称其为天神降福之地;也记载着上古神魔的残暴, 庆幸它被天神幽禁寒渊。
——没有人知道这二者之间的关联。
就像以前也没有人知道君都云天与灭虚寒渊仅仅一面相隔。
人们总是习惯性地倾听高歌,相信正义的说辞, 不会深究繁荣祥和间的矛盾和虚伪。
于是,一个小魔头的惨叫被淹没在时间的洪流中。
没有人知道是重焱的脊梁骨撑着天地。
如果顺应天道为重焱准备的剧本,他此时也已经在四方灵洲的围困之下,孤立无援,被四分五裂,成为别人战功中的赫赫一笔。
上古神魔在世间存活三万余年,从魔胎到幼年再到少年,被先后盘剥、惨痛无数,最后在本该力量最强盛的年纪惨死——这样的世界,他一定不想再来了。
此刻的重焱也有理由痛恨这个世界,但他很安静,就像幺幺在很多个日夜看到他的样子。
或许在某一时刻,重焱已经认命,觉得能找回眼睛、复苏心脏已是恩赐,觉得龙脊很难抢得回来。
但幺幺不认他的命。
她一手握着重焱,一手捏着司命年轮,一时间觉得自己拥有很多力量。
幺幺的命数已经改变,否则她也同样早就因为男主而死了。
还好她够厉害!
现在,只差龙脊,她一定能把小魔头拼好。
她盯着君都七重天看了半天,如果仔细观察那“巨树”的主干就可以发现,神魔龙脊的确是被什么东西包了起来,完全隐匿在其中,所以重焱无法感知到它的存在。
那就好像真的如同通天巨树一样,借由龙脊的神力生长、层层抽递,巨树的根系深深地扎入整个四方灵洲,与整片大陆的灵脉灵蕴融合在一起,让人难以察觉、也难以剥离。
但幺幺还是牵着重焱的手道:“我们要进去看看了!”
呆滞的几人中,阿游率先回神。
她沉吟道:“既然那是龙脊造出的树,中空一定还有很大空间,但它的内部最接近神魔的力量,恐怕…会疯涨出很多我们不知道的东西。”
神魔之力能让人的修为暴涨,自然也可以增益其他的东西,比如植物,比如动物,又或者是这一整树。
“阿游姐姐说得对,”幺幺认真点点头,看向众人,“所以你们不需要陪我和重焱冒险。”
她是重焱的“监护人”,但是哥哥姐姐他们不是,他们还有各自要守护的东西。
听到这句话,寂少宗主和澜少主才终于从震撼当中清醒过来。
“这是什么话!”
“幺幺姑娘不必见外。”
两位少主面色凝重。
时至今日,他们仿佛已经触碰到了世界背后的巨大阴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怪不得君都放开三重天、迎各方入君都,怪不得又关闭了君都界壁,不让众人出去。
因势利导是真,借机掣肘他们也是真。
——毕竟长留是率先“勾结”神魔力量的宗门,澜家紧随其后表明立场。而现在,长留剑宗,东海琼烟岛,他们的弟子现在还都困在几重天之间。
所以就算上古神魔身边有了同伴,有了盟友,他们能眼睁睁看着这根擎天巨树被抽空、然后层层塌陷吗?
七重天上的人,或者说…神的化身,如此傲慢,有恃无恐。
借由上古神魔,他们才得以知晓礼苍彦这天道之子的身世,进而浮光掠影地窥见这一切背后的力量,究竟是来自何处。
他们凡人庸碌但勤劳的一生,在天神眼中,只不过是长子的垫脚石、登云梯,可以为他陪葬,为他献祭。
而他们,无法抵抗。
能抗衡这种力量的,就只有上古神魔。
所以,他们帮助重焱,就是在帮助自己。
重焱眉眼静默,看着他们。
“我们一起去。”寂戎深深看了重焱一眼。
澜丛述也郑重道:“总会有方法的!”
他们琼烟岛有信仰的力量,他们信奉的神明会给他们指引——
深海之神,已经腾云驾雾地往巨树冲过去了。
“娘的!杀杀杀!呸呸呸!”
什么人能做出这种事啊!大黑蛇心想。
世界上怎么会有白毛这么惨的魔!
他强到天地人神皆畏惧,却惨到上天入地无出其右。
大黑蛇代入这种人生想了一下——要是他出生就是为了给别人换脏器,或者他的蛇骨被人扒了当成柱子杵在那里,用来给那些恨他的世人遮风挡雨……
他真的会凋谢!不光是他的美貌,他美好的品格都要被毁了!
所以虽然方才遇龙神镜的指向多亏他的功劳,但是问虞现在不好意思再喊小珍珠给他恢复花容月貌——先把白毛的脊梁骨给他找回来再说!
几个人开始为找回龙脊而出击,幺幺和重焱反倒被甩在了后边。
于是她握紧重焱的手,悄悄晃了晃。“你看,会有人愿意与你并肩的,”这只监护人小朋友十分认真地对魔头说,“因为你也很厉害,你也很值得。”
重焱呆了片刻,才低下头,“…嗯。”
感谢的话,上古神魔不知道怎么样开口。但是他的同伴…他会全力保护。
大黑蛇往那边冲了一会又急刹,因为发现这巨树不像其他东西,也没有门欢迎他光临。
“怎么才能进去啊?”他微笑回头。
“…”寂戎远目看了看,他们要是直接从七重天顶凿进去,那就等同于直接开战了,现在肯定还不是时候。
但既然他们把神魔龙脊造成了树,那它的根系肯定都是相通的,不如从地底闯进去,于是几人从半空中落到了地上。
寂戎抬手,游极剑已经横在掌心,“锃——”地出手。
此处也有君都设下的禁制阵法,但擅闯君都禁地这种事,一回生二回熟,寂少宗主一身大乘修为,把手中游极剑运出光影,强行破碎了此处的壁障。
然后他在这巨树绵延不绝的根系中掀开了一个洞口,地底埋藏的氤氲灵气顿时泄露了一丝。
澜丛述的水剑也很快跟上,搅动四周水汽,以雾气遮掩。
大概是没有人敢这样直接在君都的地界上挖灵脉,而君都此时也正混乱,所以直到寂戎的剑都已经豁开一个深深的入口,才有君都守卫发现他们这些猖狂的人。
“什么人?!”
“你们在做什么!”
“擅动君都灵脉可是死罪!”
一堆守卫向着他们冲了过来。
大黑蛇连忙道:“快快,你再挖宽点啊!我会卡住的!”
寂戎一边砍一边无语:“你不能用人身吗?!”
“还不停下?!”
“找死!”
重焱看了他们一眼,然后抬起了苍白的手指。
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震颤,紧接着,重焱从寂戎砍出的那个树洞里,凭空从地底抓出了一整条根系。
一只人类的手,抓着比大黑蛇真身还要巨大的一截树根,平静地看着众人。
“……”
重焱安静地把整条根系扔向了冲过来的守卫。
“轰隆!”
瞬间,人仰马翻,惊惶逃窜:
“是他、是他啊啊啊!”
“那个银白色头发的——”
“快禀报主君!”
几人对视一眼,直接顺着重焱掏出来的根系深洞冲了进去。
大黑蛇不忘在洞口甩了一下尾巴,用碎落的石头把洞口给堵上了。
几人消失在那里。
片刻后。
七重天上凤凰火中的身影得到了消息。
“娘娘,要追进去吗?”秦流变蹲在殿下。
殿内平静了片刻。
丹凤幽深的目光看向内殿的金玉巨鼎,过了半晌,才淡淡道。
“无妨。”
“让他们去。”
…
巨树的内部一片漆黑。
他们顺着那条根系的生长轨迹一路往里跑,好像这条路无穷无尽一样。
四周一片漆黑,只能听到几人此起彼伏的呼吸声。
寂戎每跑过百米就会挨个喊一遍名字,确保所有人都在。
连重焱都会被喊到。
“在不在?”寂大家长尽职尽责。
重焱:“…”
重焱:“在。”
幺幺一直被重焱牢牢牵着,听着他短促无奈的回答,忍不住笑了一下。
就这样一直向漆黑的深处跑,不知道究竟跑了多久,四周越发狭窄、然而灵气却越来越浓郁。
这灵气与帝陵地底的湿重不同,是真正的灵脉之息,浓郁到让所有修士都手脚轻盈。
这里是真的有神物存在的。
就在大黑蛇忍不住问“还要跑多久”的时候,众人眼前忽然出现了一点点光亮。
“那边!”
漆黑中终于有了方向,几人前后向那边冲了过去。
幺幺被护在中间,重焱落在最后一个。
这条根系的最深处,汇入参天巨树的内部,他们在冲出洞口的那一瞬间,仰头——
看见了……
星空。
这是一片无边无际的漆黑旷远。
然而在那黑暗之中有无数微弱的的荧光,有些带着水灵气,有些是木灵气,像是流动的水一样,渐渐汇成溪流,化作绵延脉络,流向四方。
……灵脉。
那就是君都独占的灵脉之心,四方灵洲无数大型灵脉都从这里发源,像是宇宙起源。
重焱最后一个越过洞口。
当上古神魔出现在这片空间之中,忽然,更亮的光出现了。
就像是枯寂三万年之后的回应。
在灵脉交错星星点点的光芒之外,在巨树空腔虚无黑暗的上空,出现了一片璀璨——
银白一片浮光,蜿蜒盘桓在这里,直上无尽的穹顶。
……重焱的龙脊。
宛若银河。
幺幺仰着头,眼底落满了碎光。
终于找到了!
幺幺心情激动,回头去拉他,“我们快去——”
“小心!”
寂戎忽然喊道!
四周光线昏暗,本来情况并不清晰,但方才重焱的出现唤醒了龙脊,照亮了一瞬周围的情况。
根系。
藤蔓。
无穷无尽,无声扭动着。
或匍匐,或垂吊,密密麻麻地满布在所有地方!
他们脚下的每一寸,每一块,都是那汲取了灵脉和龙脊神力的巨树,它早就已经成了半神半妖。
一根普通树干那么粗的藤蔓,朝着幺幺的脚踝悄无声息地缠了过去。
重焱的骨刺瞬间化出,割断了那藤蔓,然后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藤蔓被断裂的破口瞬间涌出灵气氤氲的汁液,随后整个空间似乎因为疼痛而愤怒起来,他们脚下的地面开始扭动,如同沼泽一样带着众人下陷!
寂戎和澜丛述连忙御剑,然而刚一飞高,半空中忽然吊下树笼,在套住他们的瞬间,就里三层外三层地将人困在其中。
然后、猛地拉高!
寂戎瞬间感觉自己从一重天上到了七重天!
“哥哥!”幺幺大喊。
她掌心一挥,浅金色的灵流涌向那吊起树笼的藤蔓,下一刻,此处时间倒流,寂戎又跳了下来。
“我没事!”他连忙喊,“幺幺不要过度用灵力!”
澜丛述和黑蛇向这边靠拢,几人背靠背站在中央,各自砍着不断冲过来的藤蔓,每一根都像有意识的捕猎一般,断而再生,依靠灵脉与龙脊,不死不休。
怪不得这里的壁障阵法不算复杂——因为普通人进来根本出不去,有误入的人早被这些东西困死了。
涌动的根系和藤蔓越来越粗壮,渐渐地,每一根都像是大黑蛇真身那么大,一时间如同古老邪恶传说中的九头蛇兽一般,企图吞噬这几个误闯的凡人。
他们的目的很明确,就是让重焱把龙脊拿回来。
但是又不能让七重天坍塌,毁了灵脉。
众人一边与巨树搏斗,一边思考方法。
“把这些藤蔓全都打结,够不够堆成龙脊那么高?”
“那得掏出很多条根系吧!会扯到灵脉!”
“早知道留着帝陵的那条金龙了!让它过来顶着,替白毛站岗……”
“还有没有龙?礼苍彦要是真变成龙了,他的骨头能不能用?”
重焱默默听着众人为他的龙脊出谋划策,说不出是什么心情。
但是沉默着把所有人身边窜出的藤蔓都砍断了。
幺幺没有说话,她的大脑一直在飞速转动。
原剧情里,没有明说礼苍彦是如何取出龙脊的,因为那个时候的礼苍彦已经拥有金身神力,龙脊的获得被轻描淡写地掠过。但幺幺一直在拼命回想那段时间礼苍彦和苏衣灵都做了什么。
在血包寂幺幺被抽干血而亡之后,礼苍彦开始了对她强烈的缅怀,成为了心中的白月光。
…对!白月光!
为了缅怀白月光,礼苍彦抱着寂幺幺的骨灰,带着女主,用了一个叫夙天索的东西攀上七重天之巅,撒她的骨灰。
之所以幺幺记得这个神器,是因为在原来的剧情中,这个桥段是男女主的感情线推进点,标志着男主放下白月光,女主正式入住他的心——
但是,要上七重天,根本不需要夙天索,男主有金翅灵雕,还有许多灵器,都可以上天。
为什么独独用了夙天索?
经过这么久的经历,幺幺早就已经发现了,剧情主线的叙事和真实的原因往往存在偏差,主线叙事在很多时候都是为了美化礼苍彦的行为——就像他在海底拿到的是苍羽之漏,却对外宣称是神魔心脏,就是为了掩饰真正的、以神魔心脏困生魂塑功德金身的事实!
所以他在那个时间点拿出夙天索,绝不是为了和女主谈情说爱,更不是为了缅怀寂幺幺。
夙天索……如天之梯,是上古无数神兽碎骨拼接的攀天之物。
他用这个东西,偷梁换柱,拿走了龙脊!
一片昏暗中,幺幺的眼睛忽然发亮。
找到了、找到了,方法!
她立刻打开进入自己的识海,打开了相连的商城,刷刷往上翻。
——夙天索!
然而,跳动的心脏在下一刻忽然收紧。
被人,取走了……!
幺幺猛地睁大了眼睛。
她的猜想彻底被证实,这一定是能顶替龙脊矗立的东西。
但天下只有一个夙天索,被人取走了,怎么办!
幺幺艰难地转头:“重焱——”
…
“夙天索?”
“那是做什么的?”
七重天的内殿里。
礼苍彦的声音从金玉巨鼎中传出,声音在内炉里沉闷回荡。
“本是攀天之物,但如今你融合神胎,需要此物。”
礼苍彦已经吸了好几天的神力,感觉自己随时都能绞杀十个重焱,闻言一笑:“母神,我还需要外物吗?”
丹凤锦珠赤红的瞳孔淡淡转向他,声音冷静。
“因为你现在没有寿元,没有金身,只是凡人之躯,”她淡淡地开口,“所以你需要夙天索,在融胎之日汲彼时彼刻天与地之间的所有灵气,以其为力,支撑神胎成骨。”
礼苍彦咳了声:“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还是母神想得周到!”
他不愧是天道气运之子,他的通天之路,早就被人铺好了!
今夜子时一过,就将是他的成神时刻。
丹凤锦珠看了看他,又移开了目光。
礼苍彦的声音听起来像苍儿,但又不像苍儿。说到底,苍儿已经不在了,这只是他元神散落的人身。
丹凤不知为何,忽然有些出神。
他们的长子…既是她和照夜之间的恩怨,也是…他们的夙愿。
九天最高贵最强大的青龙神君,与凤族至高的凤凰神后,他们结合而生的长子本该得天地万物一切至美,坐拥诸天神佛的礼赞。可他出生那一日百鸟噤声,万花含苞,金光散尽之后,那金龙竟然是一个天孱之身——
盲眼,心衰,脊骨歪曲。
丹凤锦珠生出的孩子,她唯一的宝贝,怎么能受这种苦?
他们凤族与龙族,又怎么能承受这样的屈辱?
为此她不惜犯错,动用禁术,孕化魔胎,与照夜决裂,两不相见…如今已沧海桑田三万多年。
这场执念,总该有落定之时。
她的苍儿总该回来了,她的家,也该团圆了。
而那个错误,那个意外,就该被绞杀干净。
丹凤不是没想过——重焱如果不是那么强大,如果他只是一个健康的普通龙,那么在为苍儿献出脏器之后,他也可以继续留在神域生活。
但是,错就错在,他的力量根本不能留在任何人身上。
他的一个部分就能带来无上力量,让诸天神佛夙夜难安。所以组合在一起的上古神魔,根本不容于世,不怪她狠心。
那不是她的孩子,那只是她创造的一个错误。
涂着丹蔻的手指缓缓攥紧。
即便那小丫头有意外血脉,能帮他重组神躯,但力量完全恢复的重焱也会面临天罚……所以,就让这个错误结束吧——
结束之前再为他的兄长做点什么,他这一生,也算有意义。
“母神?母神——”
丹凤回过神,“怎么?”
礼苍彦略不安地道,“刚才秦流变不是说了吗,他们已经进入禁地了,重焱那怪物进入七重天的核心,万一他真的不顾天下,强取龙脊……”
“无妨。”
“他要动龙脊,就会成为灭世坍塌的祸首,甚至毁掉整个灵洲脉络,天地不会容他。”
“而这——就是你成神至圣之时。”
礼苍彦一怔。
丹凤锦珠的凤凰火化作一张涌动的脸,对着巨鼎中的礼苍彦道:
“神胎融合,你便是新神,而他是灭世魔头,你可以一举将他屠戮。”
“这时局,这时机,还有更好的吗?”
凤凰火中缓缓升起一团卷起的骨索。
夙天索。
这是丹凤锦珠从很多很多年前,就已经为他准备好的。
礼苍彦的眼中放出强烈的光芒,那种迫不及待的兴奋,几乎快要冲破肺腑。
拿着他,融合神胎,屠戮、神魔!
他作为灵洲剑圣,几次试图屠戮魔头,几次失败,原来并不是他的问题,而是时机未到!
命运的齿轮总会转动到正确的位置上,现在,不就是——
“多谢母神!孩儿一定——”
礼苍彦的手从赤火中取那骨索。
但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到的瞬间,夙天索忽然凭空消失!
只留一团凤凰赤火,还在燃烧。
丹凤忽然化回身形,看向自己涂着丹蔻的指尖,脸色从平静逐渐变得狂怒。
——她!
那小丫头,她竟敢回溯到她头上!?
她敢从神手上抢?!
…
幺幺的脸色越来越苍白。
四周的藤蔓已经密集到快要吞没他们所有人,头顶银河一般的龙脊也已经被密不透风的根系藤蔓挡住了。
他们每个人都被困在树笼之中,光线一点点消失。
幺幺身上却爆发出无穷无尽的灵流之光。
她在自己的识海里倒流时间。
没有人知道,夙天索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拿走的。
不是刚刚。
不是十天前。
不是一年前。都不是。
它从一开始就是灰色的图标,从很久之前就已经在别人手中,为她心爱的儿子留着续命,留着掠夺,她另一个儿子的骨头。
幺幺额角渗出汗。
这次时间的回溯甚至跨过了时空,是一个凡人少女,对着天和神的反抗。
一万年。
两万年。
三万年。还不够。
重焱抬手,用冰焰烧掉了一片藤蔓,向来淡漠的声音带了几分急切。
“不要。”他握紧幺幺的手,掌心已经完全濡湿。
要回溯时间,甚至没有人知道她究竟回溯了多久,但灵力显然已经过度透支,她的小脸已经完全苍白。
“停下。”
重焱握着她的肩膀,感觉到她向来偏热的体温都在变冷。
“幺幺!”寂戎也发现了不对。
澜丛述被海神大人拉了一把,挣扎着看向寂戎,“这样不行!”
“快,先逃出去——”
“再想办法!”
重焱点头,没有丝毫对龙脊的留恋,打横抱起她就走。
终于,幺幺长长地吸了口气,就好像在漫长的旅程中终于能够歇脚。
在识海中回溯三万零九百年。
在魔胎诞生的那一年。
他们就已经准备好夙天索。
夺他的脏器,以他的身躯来铺路,做长子的登云梯。
幺幺掌心翻起,一团微缩的骨索出现在流光之中。
“重焱,”她在他怀里,眼皮耷拉,说得断续但用力,“用这个…把你的龙脊,拿回来。”
她没有力气了,但其实她还想说。
每一次他被伤害的时刻,其实她都没有及时在场。
但这一次,她跋山涉水,
抢回来了。
重焱的唇角轻轻战栗起来,张了张唇,又哑然。
只是抱着她的手险些脱力。
少女没有上天入海的能力,却敢为他耗尽所有,从神手里抢他的尊严。
“重焱!”
“做什么?走啊!——”
寂戎和澜丛述在疯狂地砍藤蔓,重焱却抱着幺幺停在了原地。
无数尖锐的枝杈飞快地向那两人直冲而去。
然而下一刻,龙脊发出了剧烈的震颤,好像终于要归主一般,微微佝偻。
整个七重天,所有人都察觉到了这震动。
“怎么了!”
“地震了!?”
“神明震怒了?!”
“莫非是上古神魔作祟,他当真要灭世了!”
下一刻,重焱身上爆出了强烈的银白色光芒,变成漆黑中的真正银河。
他在危机四伏的世界里露出了上古神魔的神体,暴露了自己清晰的心脏,让那银白光芒的神力不绝不息地涌向她,像献祭一样汹涌倒灌。
重焱抱着她站在这片银河之中。
他强到诸天神佛畏惧,生来惨痛无数,不信神,不敬神,不爱人世,却在她这里弥补了从幼年到少年缺失的一切。
“我去拿。”
他低头轻吻她苍白的唇角。
上古神魔会有脊梁。
也有了他唯一的信仰。
第48章 魔魔他终于!
48
重焱冰凉的吻在流光中, 落在她的唇角,稍纵即逝。
然而幺幺感觉自己因为过度消耗灵力而干涸的血脉重新变得充盈。
那不是神魂相连,而是重焱直接把自己做养分, 输送给他。
她的小池塘没有接入他的大海。
而是汹涌的海浪温柔地围住了她,让她变成安全的岛。
幺幺耷拉着的眼睛努力睁开, 看到了重焱的神体。
她想说话,但是被他的掌心轻轻捂住。
一片银白色的光芒中, 两颗心脏, 一颗冰蓝,一颗赤红,正在有力地搏动。
那是天下觊觎的神魔之心,此刻却根本不怕自己的暴露,也不怕藤蔓的攻击。
他只想把一切力量献祭给她。
这一幕过于绚烂,众人全都震惊在原地。
四周的藤蔓在龙脊震颤时变得迟缓, 就像有思维一般伺机而动起来,显出了几分迟疑。
寂戎张了张嘴, 澜丛述和黑蛇也怔忪。
无论是幺幺凭空找出了一个神器, 还是上古神魔露出了神体——
那被所有人称作罪恶、宣扬恐怖的神魔之身, 尾翼在身后伸展,分明像是一条无比纯粹的银河。
直上九天的强悍神息,如此温和地渡给少女。
在某一时刻, 剑灵看向巨树之中漆黑的穹顶,心中盘桓着一个念头:
到底什么是神?什么是魔呢?
剑灵活了很久很久, 她只是觉得,九天上的神私欲泛滥, 只有偏心,没有悲悯。而此刻的上古神魔与少女, 却好像有神性一般。
“夙天索,上古众多神兽碎骨拼接而成,展开时可如天梯……纵天抵地。”剑灵给旁边的几个傻子解释道。
澜丛述震惊地开口:“那、那这个……”
剑灵点点头。
所以,这是能代替龙脊,支撑七重天的东西啊……
那个少女不仅要为神魔做支撑,也顾及了天上天下的无辜人。
大黑蛇心碎地尾巴打卷:“小珍珠,天哪!”
寂戎张了张嘴,半晌后才干巴巴地问:“这夙天索,幺幺是怎么拿到的?”
就算幺幺身上有特殊血脉,和回溯时间的力量,她又是回溯的哪里呢?
回溯了多久,才会像那样力竭?
阿游曾见过宗主和夫人的力量,而现在,幺幺在上古神魔身边,拥有了更加了不得的进化…
她看了看落入银光的那一团夙天索,又看了看漆黑的巨树之空。
“大概是抢来的…”她说。
穿过时间的脉络,从神的手上,抢下来。
小朋友的一颗赤诚心脏。
谁能不倾倒?
…
幺幺终于缓缓蓄了力量。
重焱还在源源不断地向她浇灌神力,像是要把她回溯的三万年都填满。
幺幺抬起指尖,穿过他冰凉的神体,摸到了同样冰凉一片的脸颊,刀锋一般。
“我没事了,重焱…我好了。”
她还是不够厉害,还需要更强更强才行——不过,能从丹凤手里抢下夙天索,还是让她的心脏饱胀。总算从重焱的缺德父母那里要回了一点点!
龙脊在头顶震颤,那庞大的、支撑七重天和承接所有灵脉的脊骨,感受到了它阔别三万年的主人。
身后的神魔之体似乎缓缓睁眼,看向怀中少女。
幺幺用手心撑着他的心口,往后退了退,断开他不断涌入的神力,“快去。”
去换回属于你自己的东西,不用怕。
重焱看着她的脸色终于恢复正常,半晌后才轻轻放下她。
手掌一翻,夙天索落在了他的指尖。
甚至他都没有想到这个办法,幺幺却已经办到了。
她既要拼好他,又不要他背上灭世之名。
重焱闭了闭眼,神力开始涌入夙天索之中,缓缓催动。
蜿蜒的骨索开始缓缓膨大,像闻声舞动的蛇一般,缓缓地扬起。
幺幺也不知道这个东西要怎么用,只能紧张地在一边看着。
理论上讲,这夙天索只要催动成功,就可以一直耸立在这里,代替龙脊成为七重天的支柱。
这样,即便拿走龙脊,天地不会倾颓,整个灵洲的灵脉也不会被破坏。
——甚至,幺幺偷偷地想:如果可以的话,还可以让世人看看,上古神魔没有灭世。
而恰是被你们讨伐构陷的上古神魔,在支撑你们的世界。
然而四周的巨大藤蔓在观察了许久之后,似乎终于意识到龙脊的震颤似乎是要离开这里——它们赖以生长的东西即将被掠夺,于是藤蔓再次扭动狰狞起来,更加疯狂地朝着众人攻来。
“又开始了!”大黑蛇尾巴一甩,“啊啊啊它和我的尾巴打结了!”
澜丛述手忙脚乱地给海神大人解开,寂戎一剑斩断,问:“这夙天索要怎么顶上?放大之后就能直接用吗?”
巨树中的藤蔓很大程度上是依靠神魔龙脊而养出灵识,重焱拿回自己的龙脊之后,这些依附之物也会削弱不少,他们几人倒是能够应付,至少夺回之后全身而退不是问题。
然而,就在那骨索在神力的催动下缓慢扬起第一截的时候,黑暗中不知从哪里喷出了一股莹白的蛛丝。
在众人来不及反应之时,瞬间缠绕住了夙天索!
寂戎立刻一剑挥出去,剑气割断了蛛丝,继而雷霆一般向着角落中冲去——
在那里,八只漆黑的眼睛缓缓看向他们。
随后,是十六只,二十四只,更多只……无数颗带着腥气的眼睛。
巨树之中不仅孕育了成精的藤蔓,还有潜伏着的虫蚁小兽,都被震动苏醒了。
大黑蛇目瞪口呆:“蜘蛛?!怎么能长得和我一样大!”
无数的根系之间,冒出了密密麻麻的巨型蜘蛛,每一条锋利螯肢上都带着微弱荧光,显然也是吸取此处的灵脉与龙脊之力。
一声婴啼般的尖叫之后,所有蜘蛛全都动了起来!
它们蜂拥而至,开始团团围住他们。
寂戎提着剑,和澜丛述直接分两边冲了上去。
“幺幺别怕,你看好重焱!”
他们两人一蛇围着中心的幺幺和重焱,让他们能专注开启夙天索。
“哥哥小心!”
重焱加大了神力的催动,夙天索终于在虚空中徐徐展开,暗红的光芒盈盈浮现,重焱却忽然一顿。
每一节骨索衔接处,都有一处不明显的凤凰火印。
电光石火之间,重焱忽然想到了什么。
忽然抬眼看向幺幺。
仿佛是为了印证他的想法,巨型蜘蛛并没有和寂戎等人缠斗,前边的蜘蛛被砍断身体,后边的就继续前仆后继地向重焱和幺幺涌来。
“啪——”
蛛丝不屈不挠地朝着夙天索缠了上去,即使根根绷断,却仍在生拉硬扯,想要抢夺过来。
幺幺睁大了眼睛:“这些东西是被操控的?他们不是要弄死我们,是要抢夙天索。”
从神手里抢东西,果然没有那么简单,但是幺幺却也因此意识到了什么——
如果丹凤不想让他们用夙天索代替重焱的龙脊,直接毁掉夙天索不是更简单?为什么要花更大的力气抢夺?
夙天索除了替换龙脊,还有什么用处?
重焱缓缓抬眼,看向黑暗中的七重天顶。
腥膻之雨…今夜子时…他无寿无身,无法自然融合神胎成骨。
“神胎…也需要。”
重焱的瞳孔清晰深刻地落在幺幺身上。
神胎需要夙天索成骨。
可她在那一刻,就像宿命派来的救世主,抢下来,送给他了。
幺幺一呆。
随后,她整张脸都被点亮了。
怪不得,怪不得他们在三万九千年前就已经准备好。
而她歪打正着,竟然恰恰抢在礼苍彦迎来神胎之前,抢走了!
运气终于眷顾了他们一次。
幺幺握着重焱的手,掌下银光大盛——
夙天索向天攀去,比肩龙脊!
…
“子夜马上就要到了,母神!”
礼苍彦在巨鼎中焦急地喊道。
七重天上,灯火通明。
夜色已经漆黑如墨,月色清冷,将将未央。
礼苍彦急得在巨鼎中坐不住了——若是不知道夙天索的作用也就罢了,但现在他马上就到他一甲子一次的生辰之日,最好的成神之日,从哪里再找一个夙天索呢?!
丹凤锦珠的手指攥紧,没有想到被那小丫头摆了一道。
她怎么会知道夙天索的作用?
那是在三万多年以前由她亲自锻造的神器,她不光知道此物,甚至她怎会想到,夙天索可以代替龙骨?
丹凤锦珠的神色幽郁,眼底赤火流动,真的动了杀心。
变数。
这个变数已经如蝶振翅,改变了太多轨迹。
必须死。
秦流变进殿跪下,“娘娘,千荧蛛已经在抢夺夙天索。”
丹凤捏了捏自己的额角,薄怒的神色重新恢复自若,“嗯。”
“若是抢不回来呢?!”
礼苍彦急了,毕竟重焱那怪物现在不是孤身一人,他身边不仅有幺幺这样罕见的血脉神力,还有两家少主、深海之神,竟有如此多的强悍盟友!
“母神,没有夙天索,神胎如何支撑成骨?
丹凤不答,忽而看向一旁的苏衣灵,淡漠开口:“你的请神之力,能够看到一众神器?”
苏衣灵连忙点头,“是的,娘娘。”
此时此刻她也不想礼苍彦成神的路上出差错,毕竟她还要靠礼苍彦带她飞升,去神域生活。
丹凤眉心蹙起。
她猜测那寂幺幺恐怕也有类似的力量,而且,远在眼前此女之上。甚至…能动到她的头上。
苏衣灵面对着她居高临下的审视,意识到没有了“神力”的自己在她眼中如同不值一提的垃圾。
她心中扭曲起来,急于证明自己的价值。
“对、对了!神后娘娘,我知道寂幺幺的弱点,”苏衣灵忽然神色振奋,“她不能热!不禁火烧!”
苏衣灵想起之前在东海之极,地火即将喷发、海底温度升高的时候,寂幺幺就晕了过去。现在想来,那就是她特这殊血脉的缺陷和弊端,苍彦哥哥也知道的!
丹凤眉梢一扬,这倒是提醒了她。
她涂着丹蔻的手指轻轻一勾,一簇凤凰火燃烧起来。
丹凤的心思在一瞬间几转,子夜将近,既然夙天索拿不回来,那就让它成为变数的终结之处。
千荧蛛的蛛丝…可是最好的燃物。
苏衣灵怔愣地问:“那、那火从何而来?”
丹凤嗤笑一声。
夙天索,本身就是凤凰赤火锻造而出的。
而她的凤凰火,重焱无法对抗。
因为他身上的血禁仍然未解。而这,也是丹凤敢于让初升的新神屠戮他的原因。
她冷漠开口,“所有千荧蛛,主攻寂幺幺。”让她带着夙天索一起被烧死。
礼苍彦瞳孔一缩,“母神!可是、可是——”
直至今日,他们已经是完全对立的阵营,可幺幺若是真的死了,他的心为什么这么痛……
丹凤赤红的眼睛落在他身上,像是透过他,看向远处的什么人。
星辰斗转,长夜将至。
藏在七重天之巅的那颗神胎,终于要落入六道之间。
“就算那孽障没有死,但没有了夙天索,龙脊一取,七重天倾覆,你便以神之威,出手屠戮神魔,成名至圣。”
礼苍彦愣愣地看着她。
“我将以凤凰之翼,护佑你的神胎降临。”
既然她早已牵扯其中,那就无怪她入场。
一个凡人的抵抗,还能拦得住凤凰神后吗?
今时今日,天上天下,没有人能阻止苍儿的盛大出世——
“记住。”
“再次睁眼时,你即新神!”
…
巨树之中。
寂戎等人连着砍了不知道多少大蜘蛛,这东西其实并不难杀,难的是处理掉它喷出来的蛛丝。
众人身上都挂了不少蛛丝,幺幺都直接被缠了好几圈。
千荧蛛总算被砍得七七八八,遍地都是蜘蛛断肢。
夙天索已经升至上空,几乎到了六重天的位置,与龙脊遥遥平行,将要成为新的支柱。
寂戎低头看脚下的地,他依稀能看得出有灵脉向西北方向延伸。像这样宽阔充沛的灵脉,可以一直绵延到北境。
但是整个北境都没有触碰到这条灵脉。
果然,之前灵洲的猜测都是正确的,君都的确拦截了许多灵脉!
澜丛述同样也看出了端倪,向东边延伸的灵脉众多,此刻他脚边的那一条泛着浅蓝的灵息,说明这条灵脉下全是水灵矿,走势正是向海而去。
大黑蛇低头嗅了一下,这一条水灵矿甚至可以依稀闻到深海的气息,恐怕在万万年前就是与海相连的。
但是同样,他们东海域界,并没有接到这条灵矿。
澜丛述的表情严肃,和寂戎对视了一眼。若不是他们为了龙脊闯进来,根本无法窥见这些真实情况,整个灵洲也会被蒙在鼓里。
大黑蛇十分不爽。
他的子子孙孙,还有遗落海的老东西们,怪不得没有海灵矿。
他甩飞了几只砍死的蜘蛛,骂道:“你吃得倒挺好!”
金木水火土,营养均衡!
寂戎神色凝重。
君都拦截这些灵脉,自然不是为了养巨树和蜘蛛。
他们恐怕只有一个目的——举天之力,为天道之子铺路。
孕化出那个与重焱相斥的神胎。
整个世界,他们庸碌的凡人一生,皆是陪葬。
好在——
寂戎抬头看去,幺幺的身上泛着浅金色灵流,和重焱一起扶着夙天索到达七重天最高点,像是一颗高居天空不灭的星辰。
好在有人在这世上,能改变一切。
天空中,幺幺扶着夙天索,看了眼重焱。
龙脊就在不远处,如银河般璀璨。
夙天索绵延不绝,可以像神魔龙脊一样挺立。
当它彻底被开启之后,便可吸收整个巨树之内浮动的灵脉之息,耸立于此,以换龙脊。
拼好小魔头的最后一步,近在眼前!
幺幺莫名有点紧张,心脏咚咚跳,扯了扯夙天索和自己身上挂着的千荧蛛丝。
“重焱…你准备好了吗?”
“嗯。”
重焱抬手,细致地帮她摘掉发间身上的所有蛛丝。
幺幺深吸一口气,缓缓将夙天索推出去——
寂戎、澜丛述他们在底下密切地看着。
就在这一刻,大黑蛇的眼底忽然闪过一簇红光。
“小珍珠!”
几乎是瞬息之间,整个夙天索上燃起了熊熊凤凰火。顺着所有蛛丝,燃成了一条纵横的火线!
幺幺感觉自己迎面一股热浪袭来。
好在她身上的蛛丝全都被摘干净了,所以火没有烧到身上皮肉,只是血液在一瞬间沸腾起来。
“重焱、重焱!”
她呼吸滚烫,慌乱大喊:“她放弃夙天索了,她要毁了它!”
“我在,别怕。”
重焱转眼将幺幺带进冰冷的怀中,挡住所有火光,冰焰下意识轰出——
心下一沉,意识到恐怕没有用。
因为他的冰焰,原本就是凤凰火打进心脏,经过血禁意外转化而成的。
他无法停下凤凰火。
然而,冰焰却在汹涌的赤色火焰上冻出了一层冰霜,然后,缓缓结冰。
重焱忽然一怔。
低头看向怀里的少女。
她在血禁上解开的缝隙……已经够他挣脱,够他反抗。
运气是她在命运里留下的环环相扣。
他的运气,从来都是她而已。
于是青蓝色的冰焰无声漫过所有赤色火焰。
而幺幺没有看见。
因为她的血烧得厉害,心也大乱,闪着无数念头,夙天索被毁了怎么办?丹凤放弃了夙天索,是不是想到了其他办法迎接神胎?
火焰使得巨树内部开始挛缩,撑天龙脊更加佝偻。
七重天,地动山摇!
幺幺扶着夙天索不愿放手,剧烈地咳嗽起来——他们才是根本不在乎天地会不会塌陷的人!
或者说——他们就是要看七重天倾颓!
这样,新神就可以救世而来。
“幺幺!重焱!”
“你们没事吧——”
寂戎在底下大喊,四周已经景色大变。
漆黑的巨树中空开始透出光亮,渐渐地,四周竟然变得透明。
有人故意,让他们暴露出来,给天下人看!
整个巨树主干就这样露在了七重天的每一层之间,于是同一时刻,君都之中的所有人抬起头,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君都七重云天之间,竟然有着巨大的空间!
那透明的躯干如一棵通天巨树,中间似有一根银色璀璨的支柱。
而此时,赤色火焰正在燃烧着中间的支柱,让它摇摇欲坠,怪不得七重天地动!
眼尖的人发现,那银白色长发的男人就在七重天顶。
是他、是他导致的这一切。
重焱一手圈着幺幺,一手顶着夙天索,听见无数的人声。
“是他!果然是上古神魔!”
“果然是他要灭世!”
“这该死的怪物,他为什么不去死?”
“他要害了四方灵洲!”
整个灵洲,不止君都,东海、北境、西洲,所有目光,集中向君都看来。
就在这群万众瞩目的时刻,一道龙影,从天而降。
如神来世。
礼苍彦沐浴着月光,明明还是人身,身后却张开了辽阔的金色巨龙之影。
“诸位,不用怕!我礼苍彦来了——”
七重天之间一片喧哗:
“是剑圣?!”
“不、不!他不只是剑圣了——”
“礼苍彦成神了!他是真龙降生!——”
“神明!新的神明!”
丹凤锦珠垂眼看着这一幕,指尖收紧后松开。
魔胎被众人目睹灭世。
神胎当众救世而来。
终于。终于。
锦珠终于缓缓闭上眼……就算因为种种原因神胎之力不够强盛,甚至金身斑驳,但他终于有了完整的眼睛,完整的心脏,完整的脊骨。
苍儿……她欠苍儿的,终于弥补了。
接下来,只要绞杀那个错误,一切就归位了。
礼苍彦感受着这神圣一刻。
神的力量冲击着他浑身的经脉,巨龙之身让他觉得自己辽阔无比。
原来、原来这就是作为神的感觉!
太爽了,太爽了……
他长啸一声,大笑朗声道:
“上古神魔为取龙脊,不惜毁灭君都七重天的支柱,任由天塌地陷、灵脉尽毁!”
“而我,将匡正这一切罪恶,亲手、将他屠戮!”
就要这样、就是要让世人见证。
他远远高于那个怪物!
从三万年前就如此,而今亦然!
他再也不需要他的脏器,他将是这人间唯一的龙。
礼苍彦笑着举起剑,向着透明的躯干就冲了过去!
母神的凤凰火应该已经烧毁了夙天索,重焱想要拿回龙脊,就要当众灭世,他敢吗?
礼苍彦:“上古神魔,束手就擒吧!毁了灵洲,对你没有好处!”
无数视线随之向中心看去,只见礼苍彦一剑挥下,神力大开大合。
重焱眉眼淡漠,抱着幺幺避开。
可那一击让巨树更加大震,整个七重天也跟着一起动。
“啊啊啊天要塌了!”
“救命啊!”
“剑圣屠魔也别把天砍塌了啊!”
礼苍彦冷哼一声,再次蓄力。
混乱中,幺幺似乎感觉到了什么,睁开眼睛看重焱。
不热了…周围明明是凤凰火,可却并不灼烧。
她怔然片刻,忽然悄悄笑了,“…重焱。”
重焱的唇角也提了一下,“我在。”
礼苍彦带着得意的冷笑,下一剑已经高高举起。
他才不管人间的天塌不塌!
他已经是神明了!
这一刻,他只要那怪物去死!只要母神夙愿得偿!他就能回到神域!
“我的弟弟,你去拿啊,”礼苍彦的笑容几乎称得上残忍,以健全的龙身,笑着传声给重焱:“你为什么不拿走你的龙脊呢?是不敢当着众人灭世吗?”
“不。”
重焱终于看向他。
礼苍彦却是一愣,他脸上为什么毫无惧色?
下一刻,上古神魔的冰焰彻底翻涌而出,化作一片夺目的青蓝冰银。
凤凰火早就被他冻结。
而上古神魔在冰焰之中,重新熔铸了夙天索!
礼苍彦的笑容一僵。
丹凤也猛地向下看去——什么?!
无数冰棱像冰刺一样伸出,狰狞地从地底直冲天际,包裹着旧的夙天索,成为一柱擎天的冰雕巨柱。
下达地脉,上抵苍穹。
摇摇欲坠的七重天,忽然被稳稳地架住了。
于是所有人惊恐痛恨的目光一愣。
什、什么?
上古神魔,把七重天定住了?
四方灵洲在这一刻终于想起一个关键问题:所以上古神魔到底为什么出现在巨树之中,他要拿走什么?
火焰消散,冰刺巨柱旁边,一根蜿蜒的巨骨露出形迹。
那、那是……
重焱抱着幺幺,伸出手。
终于握住了他撑天三万年的脊梁。
轰!——
龙脊归位,一条灿烂银河绽放在众生头顶的夜空。
真正的银色巨龙之影在空中一闪而过,那意味着上古神魔完全重组,神魂正位,傲视天地。
所以……所以他拿走的,那个支撑在七重天之间的,是他的龙脊?!
所以支撑君都七重天的,一直是神魔的脊骨?!
所有人目瞪口呆。
举世哗然。
“不!大家不要被他迷惑!”
礼苍彦的光辉竟然完全被抢走!
这是他的成神之日,他要名正言顺地屠戮神魔,成为灵洲信仰啊!
“这怪物只是为了得到力量,为祸苍生!”
礼苍彦不敢当众去毁新的支柱,只好转而去砍重焱。
而寂戎和澜丛述却从两边飞出,同时接住了他的剑——
礼苍彦高声道:“诸位可都看见了,长留寂少宗主和东海澜少主,公然助纣为虐,是上古神魔的帮凶!是灭世之罪魁祸首!”
寂戎嗤笑一声,“成神不长脑子啊?”
无数苍生仰头观战,这一次真的迟疑了。
上古神魔的确可怖,可是、可是……
可是有人看见。
他只是抱着怀里的少女,落在了七重天之巅,虽然恢复了全部力量,可依旧是单薄的人身。
上古神魔没有化出完整的巨兽,也没有毁灭天地。
他只是放下怀里的人,低下头,朝她伸出了手。
…
幺幺抬起眼睛。
上古神魔被她拼好了。
他被剜去的眼睛,被剖掉的心脏,被剥离的脊梁,此刻都在他的身体里。
世界依旧危机四伏,可他拥有了心跳和自由。
这一夜的月光干干净净,一如重焱注视他的神情。
天下吵吵闹闹。
他没有说话,她也没有。
可幺幺听得懂他心里的话音,被风传到耳朵里——
那个曾经匍匐在地上等待玫瑰的少年。
那个在树下坐了三万年的小魔头。
这次。
终于在你面前站直了。
第49章 要与神魔结契吗
49
“这、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这天下……要变天了!?”
灵洲此夜, 上古神魔真身归位。
无边无际的龙影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一扇蝠翼就几乎如一重天般辽阔。
这是完整的……完全强盛期的上古神魔。
幺幺站在他的面前。
拿回龙脊的重焱,到底有多强——
当汹涌的银白色光芒如江河般完全入海, 他的身形在夜空中清晰勾勒,四方灵洲开始处处回震嗡鸣, 天空结下冰霜,风也止息。
那不是百花绽放、漫天祥瑞的庆贺。
却是一种默然的臣服, 一种安静的垂首。
——天地皆知, 这四方人间,降临了最强大的存在。
幺幺仰头看着重焱。
他清冷如神祇的五官在这一刻映照出了一线月光,从眉骨到唇峰的弧度瑰丽又冷峻,眉眼颜色堪称浓郁,却融化在一片琥珀中。
他的银白色长发被吹拂起来,和夜空中悄然迤逦的脊骨龙身轻轻呼应, 天地为之屏息。
这一刻,终于不是小可怜了呀。
她的小魔头, 本就该这样厉害的。
幺幺感觉自己心跳砰砰, 和重焱盛大神力一起的, 好像还有弥漫在四周的荷尔蒙。
于是幺幺抿抿唇,颊边忍不住浮起一个涡涡。
世界对重焱的看法会变好一点吗?她不知道。
但就算他们还要面对很多困境,这一刻还是如此珍贵。
重焱垂眸, 抬手,轻轻点了点她脸颊的笑涡。
世人的看法对他已经不重要。
只不过有了脊梁的上古神魔, 在她的面前,终于能少一点点自卑。
因为他现在…是完整的, 少了很多伤口的,能保护好她的, 上古神魔了。
于是重焱也学她,轻轻提起了唇角。
这一出巨变震惊了天下人,七重天上沸反盈天,人声不绝。
“上古神魔真的恢复了!”
“这股威压……好恐怖。”
当初神魔破禁之时就让灵洲界壁内的所有高阶修士气息凝滞,而这一刻的神魔带来的冰冷窒迫感,像是随手就能降落一场灭顶雪崩。
“他…他不会是要控制灵洲吧?!”
“他拿走龙脊究竟有何目的?”
即便重焱似乎出手稳固住了摇摇欲坠的七重天,但人们根深蒂固的念头很难一下就改变。毕竟——每一个灵洲人从小都是听着上古神魔的邪恶传说长大的。
他是能止小儿夜啼的存在,是所有罪恶的祸首……他们早就已经习惯了这样的认知。
上古神魔怎么会救世呢…他是魔,是残暴巨兽,不是神啊!
礼苍彦才是新的神,不是吗?
大黑蛇十分无语地从巨树中钻了出来,吐着蛇信子对着下几重天的人道:“他拿走龙脊能有什么目的?”
“你自己脊梁骨被人偷走支了三万年你不想拿回来啊?”
他不爽地甩了甩尾巴。
众人一边四散躲避,一边忽的语塞。
好、好像是啊…
从神陨之瞳在奈天秘境中现世开始,人们汲汲营营地争抢,后又在沧澜盛宴下东海之极取神魔心脏,又到遗落之墟抢夺神魔龙脊——
好像从没有人想起来,这眼睛、这心脏、这脊骨的所有者,明明还在世啊。
…没有人想起,也没有人提及。
就像没有人提及上古神魔在灭虚寒渊的三万年,和他犯禁而出之后的这些日夜…似乎从未引起过任何祸端。
…
大黑蛇仰头往天上看。
寂戎和澜丛述还在和礼苍彦打。
礼苍彦已经融合了神胎,现在的确是神龙之身,而大乘期修为的寂戎和还不到化神的澜丛述只是肉.体凡胎的修士,礼苍彦的确远高于他们。
但就在礼苍彦即将一剑重重劈下的时候,他的身形猛地一僵。
在上古神魔完全重组的那一刻,礼苍彦明显感觉自己的神体内府被狠狠冲撞了一下,喉结几乎是瞬间就涌上一股猩甜,险些“噗——”地喷涌而出。
怎么回事!?难道重焱敢暗算他?!
但是他目眦欲裂地看去,却发现重焱并没有出手,身上也没有出现血禁的伤。
因为方才那不是上古神魔的攻击,而是魔胎与神胎之间天生的互斥。
而他因为以凤凰双翼护佑成骨、融合神胎,是走了捷径,没有养足日月,也非天然自主……所以竟完全比不上完全恢复力量之后的神魔!
重焱也感应到了那股冲击力。
只是上一次他被魔胎冲撞,这一次,他却没有任何反应。
在礼苍彦憎恨的目光中,上古神魔终于淡漠地向他看去一眼。
这一眼,再次让礼苍彦感受到了物种上的碾压。
仿佛在上古神魔面前,他依然是一个凡人修士。而重焱一只钩爪,就能把他拍裂在灭虚寒渊的冰壁上。
礼苍彦心中涌起强烈的不甘:不!不可能。
他是神!他才是唯一的真龙!他要让天下人见证他成神一刻!
他还有办法、还有办法……
可重焱淡淡的神色越过了他,落在了寂静无声的七重天宫殿。
他与那人没有相对面。但是,她知道他在头顶高悬,重焱也知道她就在那里。很遗憾…三万年光阴过去,他还是没有死。
从三万年前他的第一枝玫瑰出现,他就已经逃脱了他们给的命数。
重焱缓缓抬手,掌间的澎湃神力缓缓笼罩整个七重天。
殿内——
丹凤锦珠手指轻微颤抖,那双赤色瞳孔中神色说不出是恨意,还是……畏惧。
远处浓得像墨一样的天际已是云雷翻涌,在这个她为苍儿选定的神降之日,诸天神佛却都感受到了——
上古神魔,真正出世。
她如何能不恨?
这一切,都是她犯下的罪业……她的凤凰火在他体内烙印下无数禁制,却在冰冻心脏的时候意外成就他一身的冰焰;她下手剜骨剖心让他的身体发生了更多畸变,有了一身锋利骨刺;归根结底,这魔胎的一切力量,都是她犯下的错。
明明这命数之中有无数环扣可以杀死他,可是偏偏他身边出现了一个最大的变数,带着他一路走到了这里。
那寂家女子为他疗伤,为他回溯时间,为他与神作对——可是为什么?
寂幺幺与重焱之间究竟有什么关联?
他们不过相识百天,能有什么渊源?却愿意为这不祥之物做到这般地步。
丹凤锦珠略微仓皇的视线,落在明显有些狼狈的礼苍彦身上。
现在,他就是她的苍儿,她好不容易孕化的神胎已经融合进了他的凡人之躯。
可是四方没有礼赞,神域也没有降召于他。
按照丹凤的计划,原本苍儿屠戮神魔便是大功德,在他成神之日阻止灭世、拯救苍生,就可以顺理成章、风光成神。
可现在,上古神魔反而更加强盛,苍儿的功德未够,所以即便有了神体,也不足以应运而升。
丹凤眼神几变,最后仓促地看向天空,竟露出了三万年不曾有的脆弱和祈求。
九天之上,神君注视片刻,漠然转开了目光。
一个不争气。
一个是孽障。
还有一个…执念已成魔。
然而青龙身影一掠而过,到底留下一声叹息。于是,一缕隐没的紫色云雷,悄然悬望于天。
丹凤狠狠掐住了掌心——天罚,天罚!
他看到了……
他终究是爱他们的长子的!
诸天神佛忌惮的神魔全盛之力,总会有得到天道降罚的一日。也就是说,即使这一路幽暗难明,蜿蜒扭曲,但他终会帮她剿灭这个三万年的错误。
丹凤眼中忽而有了光彩。
她扶着金玉巨鼎起身,眯起眼睛,传音给激战中的礼苍彦。
“苍儿——血禁,莫忘了血禁!”
“你要屠魔成圣,便要先让他成为罪孽。”
礼苍彦一剑挥退寂戎和澜丛述,是啊——血禁!
他看着七重天上下神色各异的凡人,大脑终于运转出了从未有过的速度。
重焱的血禁还未解,他可以利用这个最后做一笔文章!
“走开!”
礼苍彦冷笑着甩开寂戎和澜丛述,忽然回身长啸,在苍生面前化出了自己刚刚孕化而成的金龙之身。
“吼!——”
金光忽而一闪。
幺幺握着重焱的手低头看去,不知道礼苍彦这一出是做什么。
因为这神胎是强催而出的,相当于拔苗助长,还被神魔冰焰染过,所以明显有些缺陷,否则也不会连日下腥膻之雨。
此刻金龙的光也并不璀璨,甚至压不过重焱清冷的银白色光芒。
但礼苍彦还是十分自信,因为他一身代表神族珍贵血统的金色龙鳞,没有畸形的钩爪和蝠翼。
这是神话传说中最标准的神龙之貌,已经足够震慑凡人!
果然,整个灵洲纷纷仰望。
“你们看?是金龙,是祥瑞啊!”
“礼苍彦果真是神龙化身,他真的成神了——”
而金龙垂首,向苍生开口:
“诸位,时至今日,我便也不再隐瞒。我礼苍彦,实乃九天青龙神君与凤凰身后的后代,是最为正统的神族血脉,今日终于破障化神,就是为了来拯救四方灵洲的危难。”
“诸位不要被上古神魔的作为所迷惑,他体内流淌的是最凶恶的邪魔之血,终会招致灭世灾祸。如果大家不信,可以看看——上古神魔是否无法承受我这真神的一击!”
“在真正的神力攻掠之下,神魔的身体一定会浑身溃烂,这就说明、他的体内尽是邪恶诅咒!”
重焱脊背挺立,面无波澜。
幺幺却被他的无耻震惊到睁大了眼睛。
这一定不是礼苍彦的狗脑子能想出来的,恐怕还是丹凤的授意。
可她万万没想到,重焱身上被他们打进去的血禁,还能被这样曲解和利用?
为了成就礼苍彦的救世之名,无论如何也要把重焱打成罪孽滔天的污秽,好让自己名正言顺屠戮、千秋功德在身!
所以,即便重焱已经当众用夙天索顶住了七重天,世界却还是会听信男主的正义之词。
幺幺缓缓攥紧了手心。
既然如此。既然如此…!
金龙之须随风飘动,看上去那么的正义凛然,引得整个灵洲引颈期待——
礼苍彦口中清啸,强聚一团金光,蓦地向天顶的重焱击来。
重焱怀中还抱着幺幺,瞬间消失在原地,避开了这一击。
而后,通天巨大的银色龙身也缓缓显现,上古神魔的琥珀金瞳变得有些危险。
礼苍彦心底下意识生出寒意。
但他转念,更是大笑道,“——你们看啊!”
“上古神魔真的不敢接这一招?!”
“龙脊都已经夺回,他若是不心虚,怎么会躲开?”
“他果然是恶诅邪魔!”
上古神魔的蝠翼凭空展开,巨大的银色尾翼上,根根骨刺栉立,与祥瑞金龙明显不同。
他让幺幺趴在了自己的头颅上。幺幺抱着他的犄角,垂下眼睛。
寂戎皱眉站在地上看着,他手中的游极剑化形出来,猛地“呸”了一声。
她活了这么久,也真的没见过这么不要脸的人!
但无论是她还是寂戎、澜丛述、大黑蛇,他们现在已经做不了什么。
这是重焱自己的战斗。
此夜天空。
一金一银两只巨兽相对而立,遮天蔽日。
此情此景,说是旷世场面也不为过,今夜灵洲注定无眠。
礼苍彦搅动了所有人的情绪,然后趁热打铁,金色尾翼指向他方才重焱撑住天柱的夙天索——
“大家一定是误会了上古神魔的承天之举。”
“这夙天索能够通天彻地,捍卫七重天与地底灵脉——但!这本是九天真神丹凤锦珠为我锻造之物!”
礼苍彦的陈词越来越顺遂,说到最后简直是铿锵有力,“我并无意抢夺功劳,我只是希望苍生不要为这狡诈邪魔所欺瞒!惟愿灵洲能够福泽万年!”
——“我可以做证!”
灵洲神女苏衣灵也在这时恰好降落,“诸位都知道,我能够开启神之领域,这夙天索本就是苍彦哥哥的东西,只是被寂幺幺公然抢去的!”
苏衣灵带着酸妒的目光看向骑在上古神魔头上的寂幺幺——那个位置足够高,足够安全,能让世人畏惧的上古神魔低头,寂幺幺一定很得意吧?但是、她很快就要被拉下来了!
她要让自己在礼苍彦成神的道路上发挥作用,苏衣灵太想去神域了——所以今天,他们必须要踩死寂幺幺和神魔,让金龙的神威名震天下。
“寂幺幺做这一切,就是为了伪造出神魔救世的假象,以彻底得到神魔力量,为祸苍生!”
幺幺听完,都笑了。
这笑与拼好小魔头时的笑完全不同。
“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险些就相信了!”
“这阴谋阳谋如此诡谲,真叫人难以提防……”
“实在是阴毒!长留与琼烟岛果真是正道的叛徒!”
整个灵洲终于感动于礼苍彦的苦心,彻底信服。
于是不知道谁起了头,紧接着,呼喊声响彻七重天。
“杀了他!杀了他们!”
“金龙真神!功在千秋!”
“杀!杀!”
礼苍彦和苏衣灵心中大安。
幺幺趴在重焱的脑袋上,抱着他的犄角,轻轻蹭了蹭。
“那就还给他们吧。”她对重焱说。
兽瞳安静地听着。
幺幺趴在巨兽的耳朵边,掌心团团的浅金色灵流涌出,“把夙天索、还给他。”
谁稀罕呢?
既然他这么想要拯救苍生——
这世界上不只有重焱的龙骨。
还有另一副了。
——此时。
金龙的瞳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得意,向银色纹鳞的上古神魔低声道。
“弟弟,很遗憾。”
“我才是神明,你我之间,注定无法共存,不是吗?”
重焱不语。
然后,礼苍彦转而高声喊道:“我身为神明,誓死守护七重天,守护灵洲的安危,你们束手就——”
而下一刻,支撑七重天的冰刺之柱寸寸崩裂。
上古神魔以冰焰重铸了夙天索,此刻又收回了他的力量。
留下的夙天索被凤凰火烧毁过半,根本难以支撑!
于是七重天之间的喊杀声,瞬间变成了尖叫。
“啊啊啊!天又塌了?!”
“礼苍彦不是说那夙天索是他的吗?怎么顶不住?!”
“金龙真神救救我们啊!”
礼苍彦的瞳孔一缩,根本来不及做出应对,就忽然感觉到一股幽冥冰冷的力量极速袭来。
太快、太强!
那根本不是人能有的力量。
而九根巨大骨刺、蓦地向他的龙身九处刺了过来。
嘭!嘭!嘭!
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瞬间,直接把金龙的脊骨钉在了夙天索上!
摇摇欲坠的七重天,轰然稳住了!
礼苍彦几乎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吐出一大口血,浑身九个血洞,难以置信地抬头看向重焱。
他……他怎么敢……
这次出手,重焱的尾翼也渗出了血,的确溃烂了几片。然而他头上的少女正在源源不断地为他输入灵力,融融地渡进他的神体之中……血禁,早就已经被她扯开了一个窟窿。
隔着夜空,幺幺看见了礼苍彦惨痛的龙瞳。
七重天上一声惨叫:“苍儿!——”
幺幺这才闭上眼,总算爽了。
地上的寂戎等人也闭上眼,一口恶气猛地吐了出来:这是他应得的!
礼苍彦刚刚拥有的金龙之身,被钉成了新的天地支柱。
像是完美地呼应了他那些正义凛然的高歌。
礼苍彦吐着血起身,“不——”
他怎么可能在这里当人柱?!
然而这一刻,神胎融合时没来的赞颂忽然降临——
百花绽放,百兽齐鸣,天地祥瑞。
苍生已经感动地匍匐了一地:
“礼苍彦用龙骨为我们撑住了天地!”
“他奉献了自己!”
“金龙真神!功在千秋!”
“功德比天!”
礼苍彦努力想跑:“我不——”
然而他的功德却在这一刻得到了天道的认可和神域的天召。
神光天降,落在他的身上。
不是因为屠戮神魔,而是因为拯救倾颓七重天的功德!
而这就意味着,礼苍彦想要回神域,就要一直保持着支撑天地的功德,无法逃脱!
灵洲百姓对着蜿蜒扭曲的金龙,这一次,真的感动落了泪。
礼苍彦……他真的愿为苍生奉献至此!
丹凤锦珠重重地闭上眼,脱力般地跌坐在金玉鼎旁。
怎么会这样……
怎么会这样……
礼苍彦看着远去的银色巨兽,口中溢出大股鲜血。
“不、不要!”
“救命啊啊啊啊——”
…
幺幺抱着上古神魔的犄角,被他带着飞向北边。
哥哥已经给她留了消息,让他们在北边震慑君都,而他和澜少主还有大黑蛇要把灵脉的阴谋抖出来,把本该属于北境和东海的灵脉都抢回去。
整个天下彻底大乱,他们却拥有了灵洲最高战力上古神魔作为背景,可以趁势猛进。
这场动荡中,长留和琼烟岛已经赢大了。
于是上古神魔和幺幺悄然离开了战场。
幺幺趴在凶兽的脑袋上,看向远处的天。
长夜已经快要过去。
苍蓝色的黎明透出一点点霞光。
长夜难明,但也终会有光照亮天地。
幺幺又回身看去,在渐次亮起的天光中,重焱脊骨上的骨刺染上一缕霞光,少了几分冰冷,多了几分暖色。
一整条脊骨,安稳地藏在银鳞之下。
幺幺放心地把头转了回来。
然后在第一缕晨曦越过群山的时刻,她听见了凶兽略微紧绷的声音。
“你会不会…和我结契。”
他大概已经想了一路。
想了又想,终于开口。
重焱在风中,感觉自己被她拼好的每一寸肢体,都有了新的生机。
这是终于完整的上古神魔,终于有勇气向她提出兽这一生的唯一契约。
幺幺的心口忽然被撞了一下。
她甚至还不知道结契具体的含义,可是听着重焱声音里的紧绷,抱着他的手不自觉地扣紧了。
重焱紧张地振错了双翼,全身所有的神力此刻都汇聚在头顶,感受她抱着他的力气,听她的呼吸和回应。
一点都不敢错过。
凶兽一生只会和一个人结契。
不渝不灭。不死不休。
尽管他们曾经神魂相接,但结契是在彼此的灵魂上缔结契约——是上古神魔做你的契约兽,为你上天入地,为你生,为你死,与你神魂合一。
诸天神佛忌惮的凶兽,一生只为你低头。
幺幺懵懵地抱着他的犄角,扣了扣那银色的纹鳞,反应了半天。
结契,我和你。
似乎是…比见家长,更重大的意义呀!
幺幺摸摸耳朵,又舔舔唇。
最后不知道为什么,开始想笑。
晨光曙色洒在她和重焱的身上,她唇边的弧度忽然忍也忍不住。
她想…结契的意思应该是:
你对我最重要,我也对你最重要了。
重焱向着朝霞飞出千里,却迟迟没有听到她的回应,整个脊骨绷得无法飞行,几乎快要坠落。
上古神魔夺回脊骨,恢复全盛的第一天,如果因为不会飞行而坠落,那恐怕也会震惊世界。
好在重焱终于听见她开口。
她小声问,“你想好原因了吗?重焱。”
重焱猛地一顿,然后努力地继续往前飞。
原因——
因为是陪伴他三万年的小玫瑰。
因为是命运送给他的唯一解法。
因为无论彼岸有多少恶意,她总在他身边。
因为她抹去凶兽的伤痕。因为她为他找回自由与自尊。因为她此刻抱着他…因为太多太多。
上古神魔的胸腔涌出强烈的酸涩,细数才发现他有多幸运…得到她的这么多、这么多偏心。
“因为…我求你。”凶兽艰涩地开口。
晨风呼啸而过。
“那好呀。”
幺幺终于忍不住笑出来啦。
好呀重焱。
勉强飞行的上古神魔终于急停下来。
下一秒,巨大的银白色兽身消失不见,男人银白色的长发被吹起,结实胸膛抵着她的脸颊。
整个人把她压在了北境花草丛生的山壁。
那双琥珀眼底像雪崩,也像海啸。
地动山摇。
急切得很。
幺幺在他怀里软乎乎一团,鹿眼弯弯,唇角笑容甜得要命。
她问这只魔头,“重焱,你急着去结契呀?”
而这只令诸天畏惧的魔头却摇摇头。
然后。
凶兽的气息已经铺天盖地地压下来。
急着亲你。
急到无法飞下去,也看不见这天地。
第50章 交融她的识海
50
与上古神魔缔结契约——
听起来像是什么邪恶传说。
幺幺闭着眼睛感受神魔轻吻的时候, 这样模模糊糊地想着。
但其实,上古神魔的呼吸是清冽的,唇是温热的, 他的齿尖是小心翼翼的,他落下来的气息铺天盖地…是侵略的, 却又温柔的。
很急切,但还是克制地, 一点一点汲取她的气息和味道。
哪里是什么邪恶传说呢?
幺幺也小心地、黏糊糊地、抱住他的脖子。
这只凶兽活了三万多年, 在终于找回自己全部力量的这一天,在重获傲视诸天神佛资格的这一天,想要的却是以自己为契,永远成为一个人的凶兽。
自己低头,走入一个小朋友的笼中。
笨蛋呀。
重焱终于在亲吻中找到了踏实感。
…她说好。
她说,好啊。
凶兽的胸腔里满溢着说不出的饱胀酸涩心情, 这种填充感似乎比他的龙脊回到后背中的感觉,还要清晰。
他抵着她的鼻尖, 在幺幺胳膊都酸了的时候, 还忍不住想要继续。
幺幺皱了皱鼻尖, 勉强撑开他,在凶兽的笼罩下露出一颗红彤彤的小苹果。
小苹果喘匀了气息,眼睛湿漉漉又亮晶晶, 但故意一本正经地问:“那你说,结契是什么意思?”
做彼此的唯一, 彼此约定。
在幺幺的世界里,这似乎和“结婚”的意思一样——
她的手指忍不住蜷缩, 眼睫眨了眨,心里漫无边际地想:那好重大啊!她要跟爸爸妈妈说才行, 爸爸妈妈肯定会吓一跳!
重焱的眼睫轻轻一颤,抱着她的手绷紧了些,有点紧张。
他知道现在应该说,好听的话,可凶兽向来不善言辞。
结契…的意义。
重焱的唇瓣张了张,又抿起来,最后努力解释:“我…有点强。”
所以,可以保护你,保护你的家,可以用神力,创造无穷无尽。
幺幺眨了眨眼,差点笑得抱不住他。
笨蛋!真的是笨蛋魔魔。
明明重焱有那么多的优势,但是只会介绍自己是个有点强的上古神魔——况且,哪里是“有点”呢?
在拥有完整躯体之后,四方灵洲已经没有什么能困住他。甚至…九天之上,比他强大的人,大概也有那一两位了。
成为她的契约兽,她甚至都可以骑着上古神魔毁灭世界,这在其他故事里恐怕都是必抢的天下凶兽。
幺幺勉强忍住笑意,问他:“有点强,是多少点。”
小朋友抿着唇,鹿眼亮晶晶的,像是落下了晴日星星。
在明白这只凶兽就要成为她的独家专属之后,好像变得喜欢逗重焱——看他无措,然后努力解释,然后耳朵红起来。
重焱眨了眨眼,明白她是故意问的。
她也不是想要他解释结契的好处给她听,因为她心中早就愿意。她只是喜欢这样,笑盈盈地看着他。
于是重焱眼底也染上了笑意,抬起手指,轻轻戳在她脸颊边的笑涡。然后他冰凉中略带温热的唇角落在那里。
一点,两点,三点。
“这么多点。”他认真回答。
低沉冷冽的声线带了一点磁性,掠过幺幺的侧脸。
她被凶兽叼住过唇瓣,也被他啮咬过舌尖。但是他此刻轻轻吻在她的脸颊上,冰川融水一样的气息拂过她的鼻尖和耳际。
…魔魔好像也没有那么笨。
于是逗弄凶兽的少女,也红透了耳朵。
“知、知道了。”幺幺戳着他站起来。
重焱当然也没有想在这里结契,他抱着幺幺飞到了山巅,和她一起迎来这新的一天。
黎明过去,这一日注定是四方灵洲被记载入史册。
如果按照男主原本的命数,今夜将会是神胎融合、礼苍彦成神的大好日子。
上古神魔已经血流成河、四分五裂,成为礼苍彦飞升神域的关键一笔。
这一天的光辉会全都集中在他身上。
但现在,幺幺窝在重焱的怀里,坐在山崖上看完了今天的日出。
虽然世人依然有诸多误解,但这一天的重焱已经完整,这一天的朝霞平等地落在了他们头上。
于是幺幺的心中就充满了勇气,袖间的司命年轮焕发出莹润的光芒,她伸手轻轻摸了摸。
幺幺似乎已经模模糊糊地感知到,最终她的血脉灵力将会有怎样的功力。而她和她的小魔头,是早就宿命相连的两个人——不仅是重焱需要她,她也同样需要重焱。
现在礼苍彦被钉在了七重天上,又被天召功德桎梏住,但丹凤锦珠的背后,还有整个九天,还有那个……更幽深强大的存在。
重焱轻轻抬起眼,看了看远处天空。
天光驱散了“夜”,而一种微妙的,最强与最强之间的感应,悄然在上古神魔的心口震了一下。
他从出生就被那个人全然漠视。但这一刻,逃过原本命数之后的上古神魔,似乎被那个人看在了眼中。
重焱瞳孔冷漠,只抱紧了怀里的少女。
晴空徐徐展开,夜间翻动的暗色云雷蛰伏一般,彻底被霞光掩盖。
怀里的人已经一骨碌爬了起来,“走吧!”
“好。”
重焱收回目光,重新展开双翼,掠过山脉。
幺幺抱着他的脖子,向北而去。
不仅要回去找一个最合适的地方结契,他们还要守住长留,坐拥北境震慑君都。成为哥哥的底气,把属于他们的灵脉夺回来——让爸爸妈妈在时间长河里指引她来到的世界变得更好,让他们的长留剑宗不仅不会覆灭,还会变得更强大。
幺幺握紧拳头。
第一步,和上古神魔结契。
然后,解开他最后的血禁。
真正所向披靡。
…
另一边。
君都七重天。
神魔走后,灵洲彻底大乱。
寂戎抱着剑,所过之处无人敢拦。
——谁不知道上古神魔刚刚恢复全盛,金龙在他面前根本不敌!四方灵洲的势力重新洗牌一次,长留剑宗因为坐拥上古神魔之力为后盾,和盟友东海琼烟岛一跃从“正道叛徒”成了灵洲最强。
而此时,礼苍彦还维持着闪耀的金龙之身,也抽搐着迎接了第一缕霞光。
不是礼苍彦不想变回去,是重焱那九根骨刺钉的位置都太过刁钻,完全没入他的龙骨之中!别人都看不出端倪,还以为是他自愿挺在这里的!
上古神魔拥有丰富的被被剥骨被刺断的经验,在这一刻发挥出了作用。
重焱用骨刺钉出的每一个位置都无比精准,能让礼苍彦痛不欲生,且不能乱动。
礼苍彦甚至完全嵌合进了夙天索的关节之中,被动成为了寸寸撑天的支柱,只要稍微拔出一根骨刺,就会连带着整个天柱倾塌。
现在天都亮了,昨夜来不及赶来的四方修士与民众也全都来到了七重天四周,震惊感动地对着礼苍彦叩首:
“想不到剑圣礼苍彦竟有如此大义!”
“这千秋功德、当之无愧!”
“灵洲幸而有金龙啊!”
礼苍彦心中叫苦连天,产生了更加强烈的恨意,神格都在剧烈摇摆。他一旦当众抽身、毁了七重天,他被天道铭记的功德也完了!这辈子都回不了神域!
该死!我要那怪物去死啊!礼苍彦对着苍天长啸。
寂戎从礼苍彦的龙骨上收回目光,问身后的大黑蛇,“你能听懂他啸了什么吗。”
都是爬行兽,大黑蛇应该能听懂吧。
问虞仰起蛇脑袋听了一会,翻译道:“他在喊:娘,救我!娘啊——”
寂戎:“。”
寂戎执剑远目,竟然觉得很合理。
礼苍彦在那里撕心裂肺地喊:“母神!母神救我!我好疼!”
然而龙啸于天,人们还以为他在呼唤福泽,于是匍匐叩拜得更加虔诚了。
礼苍彦不愧是降落在四方灵洲的真神,如此神圣,如此伟大——但他们不知道,越是如此叩拜,礼苍彦的天召功德便越是不可移,更要在这里支撑七重天。
没有人会在意以骨撑天疼不疼,芸芸众生只会庆幸,这天没有塌下来。
“怪不得君都一力扶持礼苍彦,说不定就是有高人看出了他的血脉和天命。”
“所以说到底,这一场变故还是神魔引起!”
“君都也是为了四方灵洲好,毕竟这些年灵洲在君都的辖制下其实一直都很顺遂。”
“是啊,这不我等还能在三重天内清修,共享这方灵蕴!”
“只求那上古神魔安分一些,不要再惹出灭世祸端就好……”
一番动荡之后,君都的位置竟似乎依旧屹立不倒,上古神魔也依旧是令人畏惧的存在。
寂戎听着四周嘈杂的声音,看了眼七重天中间的巨树,然后和澜丛述对视了一眼,这一刻忽然明白了什么叫“怀璧其罪”。
上古神魔没有身负宝玉,然而他生就无上力量,因为强过世间任何,所以注定被忌惮和曲解,难逃此厄。
而寂戎和澜丛述都是身负父母的期望、肩负宗门未来的少年人。现在,也轮到他们出手了。
于是,两位少主握着剑,忽而腾空,朝着金龙而去。
礼苍彦浑浊的眼睛看见他们飞了过来,但是根本无法动弹,只得狂啸。
他现在可是支撑七重天的神!他们难道敢当众补刀?!
“那是寂戎?!还有澜丛述!”
“他们要做什么!”
“他们还要伤害金龙真神?!”
丹凤锦珠不便在人间世出面,她此刻已经心力交瘁,还在拼命想办法补救命数,捏着眉心随意挥了挥手,叫君都的主君出来顶事。
于是一个约莫在大乘圆满修为停留了百年的中年男子,拦在了两人面前。
“寂少宗主、澜少主,这是在做什么?”中年人表情和气。
寂戎合剑在前,淡漠道:“向君都讨回一点本该属于我们的东西。”
君都主君一身华贵,颇有气度,只不过这几百年来主君形同虚设,七重天上住的一直是驻留人间的真神,只有在这种时刻才会让主君出来背锅。
打又不敢打,万一动手,上古神魔一个回手就能把君都灭了。
但他们辖制灵洲数千年,又怎么能轻易把吃进去的东西吐出来?
他心中觉得十分棘手,但面上却要维持和气,“寂少宗主说笑了,君都哪里有少主的东西?”
他一边说着,身后七重天中心的透明巨树渐渐合拢,连带着礼苍彦的身体都渐渐被掩盖——
寂戎狭长双眸一眯,在他们闯入时有人想让他们暴露,所以动用法力让巨树显出内部。现在意识到了他的目的,这巨树又开始了收拢。
中年人压低了声音,和气中透出了几分精利,“寂少宗主,澜少主,有条件我们可以谈…很多事若是天下皆知,对你我都不利。”
寂戎看了他一眼。
他自小生在灵洲,听着上古神魔的罪恶传说长大,相信灵洲地脉以君都为中心,天生集中汇聚于此,也认命北境苦寒灵气稀薄,大多数人修为进境不高只能养牛放牧。
直到他长大,从妹妹惊世骇俗地亲近上古神魔开始,才知道爹娘走后的这个世界,一切都需要他自己去看,去想,去相信。
然后再挥动手中剑。
现在寂戎相信幺幺的选择。
这虚伪的君都,不值得与他们谈条件。至于天下事,留待世人自己判断。
“你好像,没有搞清楚情况。”寂戎道。
他说完,游极剑已经横扫而出,高声令世人听见——
“我北境之灵脉,是不是该还给我们了?”
让爹娘的长留剑宗越来越强盛,让妹妹也拥有更有底气的娘家。
澜丛述紧随其后,水灵气四散而出:“还有东海的海底灵脉,君都擅自截断千余年,又在东海之极偷设苍羽之漏,夺取海底生灵的寿元——这一切,也该有个说法!”
两个人爆出来的事一个比一个猛,直接把君都七重天上下的人都炸了出来。
“什么?!”
“真有截断灵脉之事?”
“遗落之墟那事之后其实就有人提…君都七重天与灭虚寒渊一线相隔,为什么七重天是灵气之心,而灭虚寒渊完全断绝?”
“深海中还有这等事?!说起来,上次沧澜盛会后我师弟告诉我,当初险些酿成地火,不知道是为了掩盖什么……”
墙头草便是如此。
那些正义的、慷慨的、感动的脸,在涉及到自己最核心的利益时,短暂的表面平和就会再次乱套。
这下东海、北境、西洲的人在此刻全都不再关心谁撑住了七重天,君都又多么无私。
“必须有个交代!”
“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
那位主君的面容已经僵了又僵。
长留和琼烟岛散落在七重天间的弟子全都出动,团团围住了巨树的躯干。
寂戎眨眼从主君面前消失,下一秒,人已经出现在一重天下,不给任何人反应的机会,对着巨树的根系劈出了摧枯拉朽的一剑。
黑蛇出来之前偷偷咬了几口,发现截断灵脉的正是经年累月的千荧蛛丝。
这蛛丝易燃,所以夙天索才会被烧毁。但对剑修而言,这反而是好事,因为他们只用手中剑就足够。
几人在巨树中的时候,为了拦截他们派出了超过大半的千荧蛛,基本都没他们绞杀干净。现在就算再紧急操控,巨树中也找不出足够的蛛丝。
疏洩四方灵脉,现在就是最好的时候!
巨树的根系被展开一条硕大的树缝,人们没法看到那如江河汇聚一样的脉络。但是他们闻得见灵脉之息,充沛地涌入所有修士的脏腑,然后冲向四面八方。
澜丛述向来富庶,直接祭出了一面硕大无比的传影玉,折射出地底的情况。
“你们看见了吗?”
“我好像看到了、星星点点的!”
“那就是灵脉了吧!通向我们东海的有好多!”
寂戎还嫌不够明显,打算再来一剑。
然而现在礼苍彦的龙脊和支柱相连,礼苍彦生怕寂戎这个疯子砍到自己,于是被钉在那里的金龙更加痛苦地狂啸:“啊啊啊啊!母神!父神!救救孩儿!”
“苍儿!——”
礼苍彦如今就是丹凤的长子,她终是看不下去这副凄惨之貌。
这一切都是她一手策划,却落得这般光景。她伏在融合神胎所用的金玉巨鼎旁,赤红衣摆落了满地。
万年来,她终于第一次对他传音:“那是我们的孩子啊,你当真就这样看着他受苦吗?! ”
那是我们的孩子,你就真的能逃脱命数之外吗!
话音落下,开始并没有什么变化。然而几息之后,七重天上的人忽然发现了不对。
“天怎么黑了?”
“有吗?这不是已经白天了”
“刚才真的黑了一下!”
白日抱影,如照夜。
丹凤的殿中掠过晦暗的云,云中似有真正的龙瞳怒目,看着支撑天柱、鬼哭狼嚎的金龙之子,低沉威严的声音回荡而出。
——“废物。”
丹凤的脊背猛地一僵,抬起头来,涂着丹蔻的手指紧紧抓着袖口。
“苍儿才不是废物!”
“就算是,那也是你的儿子!你唯一的儿子!”
别以为她不知道,当魔胎孕育出上古神魔之后,对青龙照夜神君而言,那才是能称得上他儿子的实力。只是神君永远不会承认这样的丑闻,所以她才想要把重焱的力量全都移到苍儿身上。
这以错误为开端的命数,他们全都身在其中!
“如今苍儿已经拥有了神体,你要让他回到神域!”
云雷如夜色般浮动在七重天殿内。
许久后,那低沉声音再次沉荡:“神家颜面,不容有失。”
如今神魔重组,天罚还未到,是因为那孽障还差最后一劫。
等到最后一道桎梏神魔之力的血禁也被解开,天罚自然就会降临。
但——
“天罚乃天定。”
“而神,可以参与其中。”
丹凤猛地抬起眼睛,到底是几万年的夫妻,让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苍儿因支撑天地为功德,即便是让这一方小天地陪葬,长子也必须体面地回归神域。因为对九天上的神君而言,这只是无穷多小世界的其中一个。
没有什么稀奇的。
而那个孽障的天罚,正好可以承接毁灭天地的罪恶。
如果天地不再,自然也就不需要苍儿再支撑天地了!——
而丹凤在四方灵洲的所有谋划,集天下灵脉蕴养神胎,夺取海底寿元时间,帝陵中困养生魂……所有这些,也都会随着天罚一起湮没在尘埃中。
然后,苍儿可以向天献祭出天罚灭世的神魔,最终重返神域。
……完美的闭环。
丹凤的眼中焕出神采,“照夜……”
那暗色云雷却已悄然向北方延展。
“还有变数,需消解。”
这一切才能顺利。
…
寂戎又是一剑对着巨树根系劈了下去。
君都的主君也是大乘期修为,但他自持百年修行,不敢硬碰硬,在锐不可当的天才剑修面前畏手畏脚。
“寂少宗主!”他艰难地隐晦道,“我劝你三思,君都之上,天外有天。”
七重天之上是真的有神明的!
寂戎心想,他们这边也有神啊。于是根本不管那金龙嚎得有多厉害,在探到蛛丝断层的时候,直接一剑横出。
“你们看!那灵脉当真是截断的!”
“这几千年来我们究竟流失了多少灵气!”
“君都必须给我们一个说法!”
然而下一秒,游极剑雪白的剑刃上忽然掠过一片暗云。
紧接着,寂戎就感觉眼前温吞的中年男人变了气质。
他像是忽然被什么人降临,看着寂戎的目光变得非常…非常居高临下,或者说,他甚至并不在看他,而是在看一个草芥。
寂戎皱起眉:“你是谁?”
那人先仰头看了看金龙,然后视线落回他身上,淡漠开口:
“你是寂闻禅和凌清心的儿子。”
寂戎握剑的手忽然一紧,游极剑身也跟着嗡鸣起来。
天才剑修的脸绷紧了,大乘期威压毫不收敛地释放出来,“叫我爹娘的名字,有事吗?”
然而面前的男人没有一丝波澜。
他只是淡淡开口,“是吾旧识,理当拜会。”
寂戎猛地抬眼,游极剑呼啸而出,如金石撞击!
那人却瞬间消失,眨眼掠向北边——
“小儿。”
“你的剑还不配。”
…
一炷香前。
重焱刚刚带着幺幺,落在长留剑宗外的草甸上。
他们回家了。
幺幺甫一落地,充沛的灵气正好自君都的方向涌出,飞快向北境蔓延而来,化作寒凉空气中一股浅淡的暖意。
幺幺十分高兴地抬起眼,“是哥哥!哥哥一定斩断了拦截北边灵脉的东西!”
北境所有修士在同一时刻察觉到了这股灵气。
对修仙者而言,灵气是万事之基。像寂戎那样在苦寒之地也能成就化神大乘的天才毕竟万里挑一,多数人都需要天地灵蕴的加成才能一点点进境。
而现在,这个天才,竟为他们谋来了一整条灵脉。
幺幺和重焱一起走过山野,走向长留剑宗,看见许多张喜悦的脸。
“真的是灵脉!”
“北境竟能有这样浓郁的灵息……”
“娘,我们也能修仙了!”
整个北境充斥着大大小小的剑宗,原本并没有多么齐心,但是现在,寂少宗主为他们整个北境谋求了灵脉!
于是山野间,草场间,那些种树割草放牛的大叔大婶,开始向寂幺幺…和她身后的人微微躬身。
昨夜一战,没有人不知道君都发生了什么。上古神魔恢复神力,礼苍彦金龙成神,以身支天。
那些激烈的纷扰,与他们普通人的关系并不大。
反而是脚下的土地,和氤氲的灵气,与他们有关。
幺幺呆了呆,牵着重焱半晌才回过神,也冲他们挥了挥手。
在七重天上的时候,幺幺就已经明白,天下苍生对重焱的误解早就被经年累月的恶意叙事烙印在骨血中,很难化解。
但是至少,还是会有人抛开一点点偏见。
这一方天地还有希望、有未来。
幺幺弯了弯眼睛,握着重焱的手晃了晃。
重焱正在出神,但他并不是在想他们的态度。
他只是——回到了长留的地界,看见北境的人们,忽然意识到幺幺是北境长留剑宗的二小姐。人间有人间的法则,那一日澜丛述到长留剑宗来提亲的时候,带来无数飞舟,承载了数不清的奇珍异宝。
兽类结契与人类结亲并不相同,但上古神魔还是开始了不安。
他能给的只有全天下最高的力量,最强悍的保护,但是他能给的珍宝没有多少…以神魔现在的力量,劈开整个灵洲大陆都轻而易举,重焱开始在心中默默筹划能为她找来多少。
那股暗色的云雷就是在此刻降临的。
喜悦中的北境人们忽然抬头。
“天黑了?”
“这才晌午啊,是云吗?”
重焱却猝然抬眼。
下一秒,整个长留地界凭空拔地而起万丈冰刃。
那薄如蝉翼,几乎像是冰蓝色的一片透明,然而却坚不可摧,暗云撞在上边,直接爆开了一片雷纹。
上古神魔的力量围住了幺幺的长留剑宗,将它护在中间。
“重焱,那是什么!”幺幺连忙问。
重焱抿抿唇,“…照夜。”
他终究还是来了。
重焱掌心的冰焰汹涌而出,银白色的长发轻轻扬起,从唇角到侧颈绷成了一条线。
谁知那暗云却径直腾空,高到几乎消失不见后,又骤然自九天俯冲而下。
重焱瞬间把幺幺放到另一边,然后独自迎击。
幺幺眼前只剩下重焱挺拔的背影。
那一刻,重焱真的像是诸天忌惮的上古神魔…天底下唯一的神魔。
“重焱!”
可谁知那夜色般的云雷并没有冲向重焱,而是忽然腾转方向,朝着长留的后山而去——
幺幺瞬间明白过来他的目的,“祠堂!”
爸爸妈妈的祠堂!
神君之威不同凡响,一出现,就直接朝着创造变数的原点而去。
重焱立刻抱起幺幺,一边为长留架起更加高耸的冰刃,一边冲到祠堂前。
门上的禁制,只有寂家的孩子能越过。
这一方并不算宏伟精工的祠堂竟然承住了云雷之威,并没有让照夜进去。
幺幺立刻伸手,和重焱一起越过了那道禁制。
她无论如何也要护住爹娘的剑和存影——
在她进入的时刻,袖间的司命年轮.盘飞了出来,光芒大盛地护住整片堂内——
然后,在模糊温暖的光芒中,出现了两道身影。
幺幺忽然停住步子。
爸爸和妈妈越过时间,温和地笑着看她。
“宝宝。”他们喊。
太过熟悉的声音,太久没听到的称呼。
幺幺一双鹿眼瞬间红透,开口就变成了小声呜咽,“妈妈,爸爸…”
重焱在她身后,默不作声地构建起层叠的冰刃,密不透风地守护住着她父母的祠堂。
寂闻禅和凌清心仔仔细细地盯着她瞧,因为有太多话要和她说,甚至抢了起来。
“宝宝好厉害,这么快就把司命年轮用到了这种程度。”
“哥哥对你好吧?他练剑没有再受伤吧?长留还有钱用吗。”
“你身体还有没有不舒服?”
幺幺一个问题都回答不上来,呆呆愣愣地伸出手,很想穿过那道光抱住他们。
可他们只是越过数万年光阴,终于能和宝贝女儿搭上一瞬的连接。
云雷在祠堂外一声惊起。
“轰!——”
重焱终于明白“他”为什么出现。他这次不是冲重焱而来。而是怕她得到让神佛畏惧的东西——
寂闻禅和凌清心的表情严肃下来,但又柔和地看着幺幺,又看了一眼幺幺身后沉默站立的高大男人。
重焱下意识让自己挺直了脊背。
“宝宝,这个世界的神与天道早就已经扭曲,相信你自己发现了——”
在云雷的声声攻击下,寂闻禅和凌清心的身影开始模糊和抽离。
“爸爸妈妈留给你的年轮会保护你——但你必须要顺应自己的力量,顺应自己……心。”
“记住!你要在倾…的时候,把它重合……”
“轰!——”
九天云雷终于搅散着这一缕来自异世的连接,司命年轮的光芒一暗,两人身影消失。
“妈妈!爸爸!”
幺幺往前追了几步。
云雷在截断了最关键的信息之后,又对着长留降落了几次,但重焱的冰刃已经如神降堡垒一样庇佑住了这片土地。
幺幺被上古神魔严严实实地护在最里边,云雷到底不能惊动长天,于是那暗夜一样的注视在片刻后悄然离去。
只留下一片不祥的天色。
重焱抱着垂头丧气的幺幺走出了祠堂。
因为上古神魔的庇护,长留剑宗并没有发生什么损失,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以为这只是天降异象。
幺幺想起爸爸妈妈的嘱托,打起精神安抚了宗门弟子们,然后给哥哥的定位镯留言让他放心。
做完一个大人该做的一切之后,还剩下小朋友的伤心。
爸爸妈妈给她留下的信息被打得残缺,而最伤心的是——她刚才太过惊讶,都没来得及回答他们的问题啊!
她想说。
宝宝当然厉害啦。
哥哥对她很好。练剑有剑灵姐姐看着。
她身体没有不舒服。
还有,她身后这个人叫重焱。她要和他结契呢。
都没来得及说啊——
幺幺窝进了重焱的颈侧,蹭着自己红红的眼睛。
重焱默不作声抱着她,回到了她粉色的房间。
幺幺团在他怀里,揪着重焱雪白干净的衣服领子。
“…天罚。”重焱轻声开口。
“嗯?”幺幺蔫答答抬头。
重焱见过了她的父母,更明白对他们而言,幺幺有多宝贵。
这世上有人会用刀割自己孕化的孩子。
也会有人努力越过几万年的光阴,只为看看她,和她说句话。
重焱垂在身侧的掌心微微蜷缩,“…天罚,会来。”
这让重焱意识到,即使他强大到可以站直在他们面前,却依然是一个,不祥的存在。
幺幺轻轻眨眼。
重焱已经明白了。
他的天罚,会不止降临在他一人头上。
如果只是疼痛,重焱向来能忍,也并不害怕。
但如果这天罚是拉着整个世界一起,甚至她也会受到牵连——
重焱猛地闭上眼。
她的司命年轮,她的血脉灵力,可以送她离开这里吗?
“重焱——”
幺幺却抬起胳膊,紧紧地、黏糊糊地抱住了他,也已经想明白了方才的暗色云雷。
她是那个变数,而重焱是那场注定的劫难。
好像无论如何,世界都在逼着重焱灭世。
要让他罪孽滔天,要他以死成就别人。
那既然——她是被他们忌惮的那个变数,既然他们这么害怕她知道如何改变,就让她、彻底地、走进这命数中吧。
重焱睁开眼睛。
然后琥珀色的瞳孔被映亮了一片。
幺幺身上团团融融的血脉灵力被完全释放了出来——
在这片暖融的浅金色中,凶兽感受到了一种纤细温柔的触碰。
那是……她的识海。
重焱的神体被她牵着,露出了庞大的兽身。
而她柔软到如云团的怀抱,轻轻抱住了那两颗搏动的心脏。
一瞬,上古凶兽的神体巨震。
两颗心脏充血,冰蓝与赤红交替地震。
粉色的房间之中,满是他们两个人的神力与灵力。
一边是浅金流光,一边是银白光芒。
然后,如月见日,如溪入海。
幺幺茫然一片。
感觉自己漂浮得像是大海中的一团小水母,可又不觉得害怕,很安全。
可是……
如何缔结,与上古神魔的契约。
在迷茫中,她终于感觉到凶兽的气息小心融进她的识海。
这一刻,神力与灵力真正交融,幺幺忽地攥紧了他的掌心,“!”
而重焱睁开眼,在她的识海里看到了一枝玫瑰。
…三万年前,到如今。
重焱心跳搏动,握着她的手抓住那枝玫瑰,在他的心脏上,一笔一划写下了她的名字。
用你的血脉灵力雕刻我,与我心血融合。
与上古神魔缔结永世契约。
于是——
所有情绪都融进了海浪之中。
幺幺紧闭眼睛。
凶兽的银白色神体骤然庞大,喉间溢出了压抑的嘶吼…到最后,却变成一个珍重的轻呢。
幺幺在难言的感触中颤颤睁眼,终于听清他喊,
“…宝宝。”
宝贵的,宝贝的…
宝宝。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