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暮的大脑从被叫起那一刻自动关机。
洗漱换衣上妆梳头,穿的第一套衣服不是成婚的礼服,因为早上她得先去祠堂跪祖宗牌位,跪过牌位后她可以休息一下吃点东西再换上亲王妃的冠服,等迎亲的人下午过来。
李暮最近吃什么吐什么,最后也只喝进几口甜汤,勉强垫了垫肚子,又被拉去换了身衣服。
本朝亲王妃的冠服与皇妃相同,大衫霞帔、花钗凤冠,另外还有燕居服之类的,都在先前走六礼的纳征时从宫中送到了李家。
待到下午,燕王府的人来迎亲,燕王入堂,对李暮的父母行四拜礼仪。
李闻道和钱氏立受二拜,答二拜,然后才是李暮入堂,对正坐的李闻道和钱氏行四拜礼。
李暮垂着眼,没有去看燕王究竟长什么模样,走完整套出阁的流程,做梦一般离开了穿越后一直居住的李府。
和民间婚礼不同的是,亲王结婚除了六礼,还需要在迎亲后带王妃入宫朝见受册,出宫后才能去王府。
整个过程李暮都像一台输入了程序的计算机,只知道顺着一串串早就编好的代码走,其他一概不知,不吃东西也不觉得饿,穿着厚重的衣服汗湿了里衫也不觉得难受,甚至不会觉得累。
好在李暮本就塑造出了一个不爱说话的傻子人设,因此并没有多少人发现李暮的异常。
至于那些发现了李暮异常的人,他们会装作没看见。
等繁复的仪式都结束,抵达燕王府时天已经黑了,又走了一套流程,府中喜宴终于开席,李暮被带去新房,坐在了几日前让好命婆铺好的婚床上。
婚床上撒了许多喜果,李暮初时还不觉得,等大脑慢慢开机,她才隐约感觉到膈屁股,然后是腹中的饥饿、汗湿全身的闷热、坠脑袋的头疼,以及随时都要晕过去的疲惫。
幸好这个时代的夏天不像李暮穿越前那么热,不然李暮早就中暑休克和这趟糟心的穿越之行说拜拜了。
李暮难受的脑子刚开机就宕机,思绪跟被吹散的蒲公英似的胡乱飞舞——
这个朝代很多地方像明朝,不会连撞上小冰河时期都一样吧。
听说小冰河时期连广东都在下雪。
说不定还是早点嘎了比较好。
李暮混混沌沌地想着,随她一同来到燕王府的纤云飞星叫了她好几声她才听见。
李暮茫然抬头,听见飞星说:“王爷让人准备了热水给姑娘你洗澡,还让人捎话,说已经到家了,不必拘那些折磨人的礼,怎么舒坦怎么来,有需要直接吩咐刘嬷嬷就成。”
纤云在一旁补充:“那刘嬷嬷就在外头候着呢,说有事只管喊她。”
李暮没说话,在纤云飞星的帮助下卸掉花钗凤冠,又脱去厚厚几层的大衫礼服,慢慢吞吞地泡进了浴桶里。
她累得一根手指头都抬不起来了,也就没跟往常那样抢纤云飞星的活,任由她们替自己打湿头发,擦拭后背。
温热的水气抚慰了她今日饱受摧残的心灵,等从水里起来,换上轻薄的短衫和裙子,李暮恢复了一点精神,胃也不再一拱一拱,催得她想吐。
这时屋外的刘嬷嬷又送来了吃的,纤云还挺高兴:“都是姑娘爱吃的呢。”
飞星闻言心虚了一下,干笑着给李暮盛上了一碗芙蓉豆腐,又夹了藕片和鸡汤煨出来的虾圆。
李暮慢慢吃了个五分饱就停了,怕饿太久吃多了会难受,也怕之前的毛病还在,吃什么吐什么。
好在这次吃完后胃很平静,并没有吐出来。
床上放的喜果在李暮吃东西的时候就已经被收拾走了,吃完李暮本想按照习惯在屋里走一走,可刚走两步腿就软得不行,想想还是坐回床边,锤了锤自己酸软的大腿和小腿肚。
不知道是过去几天实在太累,还是终于迈过最艰难的一道坎,李暮心里卸下了一部分重担,锤着锤着手就没再抬起来,人也慢慢朝着一侧倒去。
飞星眼疾手快扶住李暮,将李暮轻轻放到了床上,纤云则帮李暮把鞋脱了,将李暮的腿也挪到了床上。
纤云动作利落,心里却迟疑,小小声问飞星:“姑娘就这么睡着了,可以吗?”
飞星:“应该可以吧,王爷不是说了怎么舒坦怎么来吗?”
两人都拿不准,却也不知道问谁,李暮嫁来燕王府,她们俩和赵嬷嬷是都跟着来了的,可赵嬷嬷被吴管事叫去了,就剩她们俩和门外根本不熟的刘嬷嬷。
思来想去,纤云飞星还是决定让李暮睡一会儿,等王爷来了,她们再把李暮叫醒。
怕李暮着凉,她们还坐床边细细替李暮擦干了头发。
李暮就这样睡到了月上中天,听说前头宴散了,她们赶紧把李暮叫起来,给李暮倒了杯热水喝。
热水下肚,李暮也彻底清醒了,纤云还想给李暮重新梳个头上个妆,可惜才刚洗了把脸,还没来得及拿胭脂水粉和梳子发油,门口便传来了刘嬷嬷的声音:“王妃在里头呢。”
接着门被打开,李暮顺着声音望去。
此前为了逼自己顺利走完整个婚礼流程,不在半途呕吐或晕过去,李暮把所有杂念都摒弃了,人就和死了一样无欲无求,更别说抬一次眼,去看燕王的长相。
因此在看清来人的容貌时,她不可避免地愣了一下,随即想起林栖梧对燕王的评价,不是那句缺德但人还不错,而是林栖梧借住李府期间,曾忧心忡忡说过的一句:“我哥体弱,你别嫌弃他。”
体弱……以一杀多的体弱吗?
林栖梧那孩子,是不是对体弱有什么误解?
李暮无语凝噎,她看着那个曾经在明台寺树林里见过的男人走到自己面前,还在想是不是因为自己瞧见他杀人才有这么一桩婚事,就听见他问:“刚睡醒?”
李暮余光瞧见纤云飞星退出去,缓缓地点了点头。
对方笑了笑:“脸色比下午那会儿好多了,看来你也不是很讨厌我。”
李暮吃不下睡不着的消息早就同步到了林却跟前,他还头疼呢,李暮要真这么讨厌他,婚后的日子怕是没法像他想的那样好过。
可李暮在他们的新床上放下心睡着了,想来李暮未必是讨厌他,也可能是不喜欢那套繁琐的婚礼仪制。
李暮听了林却的话,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对婚礼表现出的恐惧,大概被很多人误会成了对结婚对象的不满。
李暮心底升起愧疚——从寿命角度来讲,这个陌生的结婚对象她是满意的。
为了澄清这点,她摇了摇头,说:“不讨厌。”
至少现在是这样。
林却心情越发不错:“那就好。”
说话间,又有人抬了热水进来。林却喜净,他刚从酒席上下来难免沾染上不好闻的气味,就先去洗了个澡。
洗完澡,林却散着简单擦过后微湿的头发出来,周身都氤氲着潮湿的热气,一步一步踱到李暮身边坐下。不等李暮应激退开,他拿过刘嬷嬷端来的药,递给李暮。
药味很熟悉,是李暮每晚都要喝的酸枣仁安神汤。
李暮接过药一口喝完,又见林却递来一碗温水。
李暮不是很习惯地接过温水漱口,一边漱一边想要不要抢在对方之前拿托盘上的帕子来擦嘴,这么近的距离她也能够到,实在没必要让别人来帮自己拿。
可转念一想,万一那帕子不是给她用的呢,她直接抢了,岂不是很尴尬?
社恐人的谨慎让李暮没有动作,最后林却把帕子递给她擦嘴,她又隐隐后悔自己没动作。
刘嬷嬷端着碗出去,屋里就剩下他们俩,林却让李暮帮他擦头发,李暮刚刚被伺候着喝了药,正不自在,闻言礼尚往来地拿着一块巾布在他背后盘腿而坐,替他把微湿的头发一点点擦过去。
喜烛还在静静地燃,屋内气氛平静祥和到不像两个陌生人成亲,也无半分新婚洞房该有的暧昧和春情,林却还问她:“可有字?”
有,巧合的是,她的表字与她穿越前的名字一模一样。
李暮缓缓念出那两个字,带着难以言明的熟稔——
“微曦。”
李微曦,笔画特别多,可见父母取名的时候根本没管过她的死活,小学那会给发下来的课本写名字,她永远都是最迟写完的那一个。
古人取表字有很多规律,有的表字和名意思相同,也有的表字和名含义完全相反。
微曦是早晨太阳刚出现的情景,正好跟“暮”相反。
更巧的是,及笄礼是在她穿越过来之后办的,没有大办,就一家人吃了桌饭,各自给李暮送了贺礼。
后来也没多少人叫她的表字,多是喊她的排序,或者名。
“微曦?”林却重复了李暮的表字。
李暮又一次愣住,恍惚间仿佛回到了穿越前,过了好一会儿才应道:“嗯。”
林却:“我叫林却,字不畏。”
李暮听教她规矩的女官说过。
林却又道:“我有一养子,名晏安,早前在扬州求学,近几日才回来。”
李暮也知道。
“我收养他时,他才三岁。”
这个李暮还真不知道,书里也没说。
林却:“那年先帝派兵围了林家,还带走了我弟弟,用来威胁在宣府带兵的我和我娘,整个林家只有栖梧一个逃了出去,被奶嬷嬷托给了邻居家照看。”
李暮的思绪连滚带爬才跟上这巨大的信息量。
林却:“我赶回来时林家已经没了,奶嬷嬷一家和她隔壁的邻居也都被杀了个干净,只剩邻居家三岁的孩子和一岁的栖梧被从狗洞推了出去,直到入夜宵禁那孩子才不得不带栖梧回到家中,忍着害怕越过他爹娘的尸体,把自己和栖梧藏进了米缸里。”
“后来我娘带着栖梧,我收养了那个三岁的孩子,便是晏安。”
林却讲述完林晏安的来历,又侧身回头解释了一下他说这些的原因:“我想着,总得叫你知晓家里的事情,免得两眼一抹黑。可家里的事情太多了,一时说不完,今晚先说这些,其他的以后再慢慢同你讲,好吗?”
李暮对上林却温和含笑的眼,缓缓地,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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