昭明长公主这一脚不仅踹开了屋门,还踹开了这一个月来笼罩在王府上下,弥漫不散的清冷沉寂。
她大步流星走到床边,把麻袋里的人往床边地上一杵,也不管人站不站的稳——还是林晏安伸手扶了一把——径直从自己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一粒小小的红色药丸,塞进了林却口中。
李暮立即反应过来沏了杯水,往眼帘低垂不知道还没有没意识的林却嘴里灌。
待林却咽下那颗小药丸,麻袋里的人也被林晏安和林栖梧两个联手扒拉了出来,是个衣发凌乱脸色惨白甚至有点发青的男人。
昭明长公主把站不稳的男人往床边一扯,冷声道:“赶紧的,迟了我让你沙岭寨一个都活不了。”
寨?
李暮往边上让了让,看那男人明明一副自己都要不行了的样子,却还在昭明长公主的威胁下,手忙脚乱地替林却把脉,又拨了拨林却的眼皮,看了看林却的舌头,最后还掏出一根针,要来烛火撩了撩,往林却手指上扎了一针,取了一滴血。
一番迅速地查看结束后,男人自言自语了几句,身体轻颤着让把林却的衣服脱了,他要施针。
李暮来不及多想,和刘嬷嬷一块脱了林却的衣服,期间男人又口述了几味药,林晏安记下,和林栖梧一起去抓药。
男人自己带着一套针具,和他狼狈的形迹不同,那套针一看就不寻常。
男人施针前先深呼吸了好几下,像是在进入一个状态,慢慢的身体就不抖了,再一抬手,那手稳得像一台机器,精准地在林却身上落下一枚又一枚针。
等顾池赶来,昏迷中的林却已经被扎成了刺猬,而顾池也在看清男人的面容后,肉眼可见地松了口气。
时间应该没过多长,因为男人施针的速度很快,但李暮却觉得好像过去了大半日,等男人停下,说出一句:“过两刻钟取针,到时候再看看情况,那个药别忘了煎,我、我先……哕!我先去歇歇。”
男人出了施针的状态,身体又怕冷似的抖了起来,甚至干呕了一声,无比娇弱。
昭明长公主皱着眉让顾池带人去隔壁耳房歇息,扭头看到李暮小心翼翼地凑在床边,伸手去探林却的鼻息。确定林却还活着,李暮紧绷的身子一下就卸了力,脸上也跟着带出一抹如释重负的笑,与那通红的眼眶一块,看得人心软。
昭明长公主眉头舒展开,过去拍了拍李暮的背,想说些安慰的话,又听见丫鬟来报,说外头来了人,便只撂下一句“别怕”大步朝外走去。
李暮在屋里守着,等林晏安和林栖梧拿药回来,刘嬷嬷煎药,俩孩子去耳房接替顾池盯着男人,并掐着时间把男人弄醒,一左一右挟持似的把他架来给林却拔针。
等针拔完,男人又取了一次林却的血,长公主也从外面回来,等他取血把脉一通观察完,问:“如何?”
男人一脸的一言难尽:“他这六年,到底是怎么折腾自己的?”
昭明长公主冷着脸:“你若不跑,就不会有这六年的折腾。”
拔针前顾池同李暮说了,这个男人就是他们找了很久的无渡。
无渡有心避重就轻:“我要不跑,早就葬身火海了。”
满屋子愣是没一个人接他的话,他只好尴尬地替自己又辩解了几句:“当年确实是贫僧不对,听信旁人的蒙骗,对林施主有了偏见,后来贫僧也看清了,想回京给林施主解毒的,这不是……”
无渡比划了两下,最终还是叹息着念了句阿弥陀佛,保证会想办法给林却医治,不过——
“林施主定是用了祁大夫的续命法,那法子最伤根本,越到后头看着身体越康健的时候,越代表着命已经到了头,便是我,也无法保证他以后的寿数和常人一样。”
祁大夫,就是怀淑长公主府上那位曾经把林却从鬼门关拉回来的大夫,林却吐血后又被顾池接了来,还在他们府上住着。
这六年林却毒发过几次,最后一次实在没办法才找了祁大夫,会有什么后果他们都知道,只求能让林却多活几年。
祁大夫出手后,林却果然不再需要日日喝汤药,也不像先前各种病症缠身,除了头疼也没别的毛病,甚至都能自己提刀杀人,所以他们并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况且要不是续了命,林却也熬不到无渡被抓回来。
昭明长公主直截了当地问:“能活多久?”
无渡:“这贫僧如何能保证,替他解毒已经不容易了……”
看昭明长公主脸色实在不好,无渡又勉强说道:“最多五年……要不就七年,诶!贫僧一定想办法,叫林施主多活几年!”
昭明长公主不是很能接受这个回答,但无论如何,先解了毒再说吧。
只要把毒去干净,没准运气好,能再活上十来二十年。
无渡束着满头青丝,一口一个贫僧,也不觉得别扭,还问:“那沙岭寨……”
昭明长公主:“手上有人命的土匪,按律当斩。”
“没人命没人命,就算杀也是杀的其他土匪,算为民除害。我家娘子最和善了,向来只取钱财,不夺人命,劫来的钱也都分了不少给附近的百姓,不然也不会叫那些村子都愿意替她通风报信。”顿时又不自称贫僧了。
昭明长公主凉凉道:“和善的沙岭寨血娘子?”
无渡干笑几声,知道这话听着离谱,但也都是事实,不然他就是再怕死,也不会在一个土匪寨子里被关这么多年,又是寨子里唯一的大夫,又是被抢来的压寨夫人,还平白多了一对年岁不小的儿女。
怪道师父说他是儿女双全的面相呢。
昭明长公主也没想到自己去归德府剿匪,能从其中一个山寨里头把无渡剿出来。
那一刻她无比庆幸自己走出了明台寺,又听李暮说了无渡可能还俗的话,不然也不会把血娘子那会医术又只能带孩子的软弱丈夫跟无渡联系到一起,抱着“万一呢”的侥幸心理派副将先绕去探查,结果真找到了无渡,又费尽功夫把沙岭寨拿下,将无渡给绑了回来。
这次带出去的大部队还在归德府善后——毕竟这一趟剿了不止一个寨子,她带无渡先赶回来,另外沙岭寨的人包括那血娘子和她的两个孩子则在押送路上。
押送不比单人轻骑,怎么也得行上半个多月才能到。
无渡留在王府继续给林却解毒,林晏安思虑周全,怕沙岭寨的人出什么意外影响无渡,跟长公主要了令牌和人,又跟无渡拿了能让血娘子认出来的信物,去接押送上京的队伍。
也是这一趟,林晏安凭借他那可以让义安教江南分舵舵主都把他当亲儿子的本领,说服了血娘子,让她带着儿女住进了燕王府,林栖梧因此又多了个教九节铜鞭和流星锤的女师傅。
沙岭寨能打的都进了长公主麾下,不肯入军队或者入不了的,昭明长公主也进行了妥善的安置,总算让无渡能安下心来,给林却治疗。
年节在没什么年味的忙碌中过去了。
林却这次昏睡的时间最长,跨过年来,又到了正月,九九消寒图自林却那一笔后再没添过,眨眼功夫就到了最后一天惊蛰。
林却失了约,不过李暮收起那副图时心情还算不错,打算明年由她给林却画一副,让林却感受一下现代儿童简笔画的魅力。
这么想着,李暮又把画展开看了眼,照着林却画的图简单构思了一下,觉得应该不会很难。
午后阳光正好,李暮刚写完的字就摊开放在桌上,经过穿越至今一年多的练习,她一个只会用硬笔的现代人终于能写出像样的毛笔字,也隐约摸到了方法,不再是盲目的描红临帖。
一边书架上的书也比最初多了大半,这还是她最近在看的,另外许多都放到了西稍间的书房里。
她直直站在透过窗户洒进来的阳光下,身姿挺拔,个头是和穿越前一样的一米六八,因为成婚焦虑瘦下去的肉在婚后补了回来,结果林却病倒那阵又瘦了一些,好在有坚持锻炼,就算瘦了也不会显得弱不禁风。
说来李暮也不算矮,偏偏昭明长公主比她还高,驸马如何不晓得,反正林却顾池兄弟俩都不是矮个子,除开还未长大的林栖梧和林晏安,她居然是家里最矮的那个。
林却醒来看到的就是李暮收画的样子,右手拇指上的松石绿釉指机随着动作敲在檀香木的画轴上,很快就把画卷了起来。
她一边系带子,一边找地方放画,来回看了一下,视线扫过床上的林却没留意,又猛地拉了回来,呆愣几息,露出了在林却眼中比午后阳光还要温暖璀璨的笑脸——
“画收早了。”
看来还能最后再加一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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