幸福之家(1)
尹歆然碎碎念的声音其实还听明显, 至少沈秋靡在慢慢失去意识的时候,耳边一直回荡着他念叨的声音——
“…不要太难, 不要是扮演型……不要太难,不要是扮演型……”
接着没过多久,耳边的虔诚祷告就变成了熟悉的机械女声:
【欢迎各位玩家进入副本「幸福之家」,本次副本为限时主线类副本,副本等级为B级。】
好消息,某人的祷告成功了一半, 至少这回和扮演型副本不沾边。
坏消息,副本成了B级。
沈秋靡都不禁有些怀疑,自己居然这么能拉等级的吗?
把E级的队友拉到C级副本也就算了,D级的队友还能拉到B级里面来, 是不是有点过分了。
这两者之间是一样的量级吗。
沈秋靡十分不理解。
游戏就这么看得起她的能力?
倒没有什么受宠若惊的情绪,匹配到什么她就玩什么, 来者不拒。
方老师一直很靠谱, 不用担心。
反而是尹歆然那边……
跟着她下副本真是辛苦他了。
向来使唤人使唤得理直气壮的沈秋靡想到这里, 也不禁泛起了一点点愧疚之心。
下回出来请他吃贵的。
她这样决定。
*
视野尚未恢复清明, 听觉率先被唤醒。
淅淅沥沥的雨声从前方传来, 同时面部传来细密冰凉的触感。
沈秋靡挤了挤干涩的双眼, 撑着额头直起身体, 第一眼瞧见的是大大敞开的玻璃窗, 以及窗外灰蒙蒙的景象。
现在是几点了?
她下意识摸手机, 右手伸进衣兜乱抓,却扑了个空。
这下沈秋靡清醒了。
她瞬间从半趴在桌板上的姿势坐正,眼神迅速左右游移, 不一会儿就发现了自己搁在右手不远处的手机。
沈秋靡绷紧的肩膀放松下来。
她拿过手机点亮屏幕,许是自动调理节屏幕亮度的功能又抽了风, 她被屏幕闪了一下眼睛,好半天才缓过来。
手机显示现在是晚上八点多,外头天色已经有些暗了,加上下雨,让这间没有开灯的办公室更显黯淡。
沈秋靡放下手机,先去关了飘雨的窗户,又开了房间的灯。
明亮的灯光从头顶洒下,她烦闷的心情总算是好了几分。
下午忙着整理院里的资料病例,她一直待在办公室里,好不容易弄完了想要趴一会儿,结果一个不小心睡到现在,晚饭还没吃,好饿。
沈秋靡深了个懒腰,揉了揉酸痛的肩颈。
这会儿食堂应该还有一些剩饭剩菜,现在去还来得及……
忽然,沈秋靡眼睛一瞟,发现她收拾得干净整洁的办公桌上多了一张A4纸。
纸张瞧上去崭新,似乎是才印好了拿过来的。
她拿起A4纸一扫眼,上头打印了一堆医院医生守则——
【1.本院所有医生工作时间为每日05:00到23:00,不得迟到早退;
【2.本院所有医生在工作时间内须按规定佩戴口罩;
【3.医生应当保持其办公室干净整洁,营造良好的医疗氛围;
【4.医生应当保护病人,将病人的安危放在任何工作的首要位置;
【5.医生不应当保护病人,应当给予病人自我成长与自我锻炼的空间;
【6.医生要注意自身的言行举止,为病人树立榜样;
【7.医生应当督促病人恪守作息时间,培养良好的时间观念;
【………
【14.医生拥有指导规范病人行为的职责;
【15.医生应当遵循本院规章制度,若有违反规则者,将被剥夺医生职务】
嗯……沈秋靡记得之前好像有规则来着,是这一份吗?
她捏着纸张坐下,手臂放松地搭在椅背上,面露思索。
不一会儿,她双手一拍,脑子终于转了过来。
前几天确实有通知,说是会发新守则来着,应该就是这一份了。
也不知道是谁负责送文件来的,就那么直接放她桌上,也不怕弄丢。
沈秋靡再次看了遍规则,确定自己有了比较完整的印象后,把这份文件规规整整放置在文件抽屉内。
OK,收拾完毕,美美吃饭。
沈秋靡雀跃地走出了办公室,向着记忆中职工食堂的方向走去。
一路上碰到几个向她打招呼的同事:
“沈医生。”
“沈医生晚上好呀。”
“沈医生现在去吃饭吗?”
沈秋靡脸上扯出营业假笑,一一应答。
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自己的同事,都是天天见面的人,她却总觉得有一股奇怪的感觉。
那些人叫她“沈医生”的时候,这种怪异感更甚。
似乎,她本来不应该被这样称呼。
沈秋靡思索着,晃了晃脑袋,把这些莫名其妙的想法收回去。
应该是自己睡迷糊了。
她这样想。
*
医院的职工食堂位于二层连廊的西北角,下了电梯,拐过一道弯,就能看见食堂的玻璃推门。
似乎是医院里经常工作到错过饭点的人不少,此时食堂中人影绰绰,还挺热闹。
沈秋靡在窗口随意打了些饭菜,挑了个没人的空位就开始大快朵颐。
她确实是有些饿了。
食堂的光线比走廊和办公室要明亮一些,沈秋靡一边往嘴巴里塞东西,一边注视着食堂内来来往往的人群。
有一个人独来独往行色匆匆的,有三三两两组团来吃饭的,还有跟身边座位上的同事闲聊的。
“诶听说了吗,外头十里街发生了好大一个案子,去了一连串救护车呢。”
“啊,那是不是又要忙了?”
“我跟你说,下个月咱们又得考核了……”
“今天的饭感觉怎么有股味儿啊……”
沈秋靡听着听着就出了神。
心中的怪异感并没有随着时间减少,反而越发浓重,让她开始怀疑自己身处的环境。
她真的是医生吗?
她真的是在这里上班的人吗?
怎么感觉,这么怪呢。
沈秋靡烦躁地咬下一筷子五花肉,感受到浓郁的肉香在口腔中弥漫,继而吞入腹中,却又发觉这股味道不似往常好吃。
今天食堂的饭确实有股味儿。
她想着,又塞了一筷子青菜进嘴巴。
要不辞职算了。
……怎么辞职来着?
沈秋靡细细一琢磨,猛然发现好像从来没听说过这家医院有什么医生离过职,她也不清楚任何离职程序。
啊这。
这是正常的吗?
但没等沈秋靡琢磨出个决定,一个小护士忙忙慌慌找进食堂,焦急地左顾右盼,在看到沈秋靡的身影后吐出长长的一口气。
“沈医生!”
她喊道。
“有突发情况!快来!”
沈秋靡下意识站起身,看向那名小护士,身体的本能控制着她走了过去。
“什么事?”她一边问,一边跟着小护士向医院一楼走。
“救护车拉了很多病人来,”小护士交给沈秋靡一副口罩,步子踩得飞快,嘴里一下子蹦出好几句话,根本没考虑到沈秋靡接受消息的能力,“现在都在一楼呢,很多个人!”
沈秋靡问出一句发自内心的疑惑:“这也是我的工作范围吗?”
小护士点头:“是啊,里面有您负责的病人。”
沈秋靡“哦”了一声,不再问了。
很快,她跟着负责领路的小护士来到一楼。
大厅里确实挤了很多人。
数不清的担架摆放在大厅各处,哀嚎痛呼声不绝于耳。
听得人情绪不好。
沈秋靡下意识对眼前这幅场景产生了厌恶的情绪。
但她不明白这样的情绪究竟是从何而来,只能把它归结于又要干活的痛苦。
好吧。
行吧。
这里需要她的帮忙。
所以,她的病人是谁?
沈秋靡一时间摸不着头脑。
她应该做什么?
医院招她这样的人真的审核过吗?
嘶……现在这幅场面应该是急诊了吧,她能干急诊?
不是沈秋靡过于谦虚,而是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站在熙熙攘攘的医院大厅,窗外是无边的夜色,耳旁是痛苦的人声,却发现自己脑子里好像什么都没有。
有时候一个人上班真的挺无助的。
沈秋靡瞥了一眼脚边一副担架上的模糊人形生物,不着痕迹地避远了些。
直觉告诉她,这些病人最好别管。
她有她负责的病人。
她需要找到那些人。
忽然,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人拍了一下。
侧身看去,是一个带着口罩的女医生,沈秋靡没在医院见过这个人。
她眼神动了动,开口道:“有事?”
女医生:“……”
她沉默了几秒,继而开口说话道。
“别站着,干活,按照指示把这些病人送到病房去。”
女医生抬了抬下巴,示意沈秋靡看向大厅另一个方向。
那边正好是几个医生推着一位断了腿的病人向医院内部小跑去。
“不是说有分工?”沈秋靡不懂就问。
女医生言简意赅:“分不了,这些工作都得干。”
“好吧。”沈秋靡略带遗憾地表示。
她听劝地蹲下身来,摸上那个模糊人形生物的担架。
正思考着如何一个人把这东西弄进病房呢,刚巧就有几个搭手的同事赶来,和她一起把病人转移到推车上,继而送进病房。
不用沈秋靡决策,不用她分析,也不用她判断,只要她选择了某个病人,就一定会有同事帮助她把那个病人安安稳稳送到相应的病房中去。
她唯一的作用就是选择。
整个过程持续了一两个小时。
沈秋靡在医院来来往往地跑动,记下了她走过的所有楼层的布局。
开始她还有意识地注意自己选择的病人的样貌特征,时间一长,她就陷入了一种麻木的状态。
选人,抬人,推人,重复。
来来回回。
没有尽头一般。
最后那段时间沈秋靡实在没有跑动的力气,于是从心慢下了脚步。
她慢下来,帮她推病人的同事也一齐慢下来,匆匆忙忙的人群中,只有他们这一伙人慢慢悠悠,悠哉悠哉,格外突兀。
沈秋靡自己都觉得不对劲。
但好像除她以外,别人都不觉得有什么问题。
这就更诡异了。
而在这一场突发事故慢慢平息,比肩继踵的医院大厅重新空旷下来的时候,沈秋靡慢慢踱步到医院门前。
自动门顺着感应打开,吹进来一股湿漉漉的风。
室外已然漆黑一片,此刻出去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沈秋靡仅仅是向外望了一眼,便收回了眼神,转身背对着大门向里走。
不经意间,她抬眼,顿住脚步。
只一眼,就让她失了神,瞳孔缩紧,心中泛起抹不去的冷意。
在沈秋靡的视线中,一条血红色的横幅正对着医院大门悬挂,上面写着:
【医院,是我们共同的家园。】
诡异的感觉在此刻达到顶峰。
幸福之家(2)
直到回到员工宿舍时, 沈秋靡脑子里还想着横幅上的那句话。
不是,谁家正经医院这么挂横幅啊?!
不觉得瘆得慌吗?
她现在位于的真的是一家正经的医院吗?
洗漱完毕躺在床上, 沈秋靡思索着晚上醒来后发生的一切。
不对劲。
怎么想都不对劲。
这里发生的一切与她的基本认知之间存在太多偏差,她无法欺骗自己说这里就是现实,这里没有问题。
一定是自己的脑子被影响了。
就像是她以前做密室兼职里的那种老套的背景故事,无辜路人或者作死路人前往废弃医院/学校/庄园等,然后就被诡异力量影响了心智,彻底困在建筑内。
……诶?原来自己以前是做鬼屋兼职的吗?
沈秋靡恍然大悟。
难怪她不懂医疗呢。
时间走过二十三点, 宿舍外的灯光顷刻之间熄灭,随即一股让人无法抵抗的困意席卷而来,束缚住了沈秋靡四处发散的神经。
沈秋靡强撑精神无果,眼皮重得抬不起来, 倒在床铺上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
她又开始做梦了。
梦中是她原本的家,房子的装修颇有年代感, 但内部还挺宽敞。四间卧室, 住下一家五口刚刚好。
沈秋靡在梦中度过了平平无奇的一天。
奶奶起得最早, 为家里人做早饭;父母在这之后不久起床, 吃完饭便匆匆赶去上班;接着就是沈秋靡和弟弟, 两个人一个上高中, 一个上初中, 艰难地把自己从被窝里拔出来, 摇摇晃晃收拾好东西, 结伴去上学。
因为身体原因,两个人都是走读生。因着是小县城,家里到学校的距离不算太远, 搭乘公交车刚刚好。
接着便是没什么新意地上课,学习, 午休,晚自习,放学。
弟弟下晚自习的时间比沈秋靡要早一些,他往往会跑来高中部门口等着沈秋靡下课,然后又结伴回家。
沈秋靡看着面前的弟弟,心中升起一股熟悉的陌生感。
自己有多久没有见过他们了呢?
她思索着,在心中默默计算着时间。
高中,大学,工作……自己现在已经毕业了吧?还是说没有……?
过去的记忆被封锁了个彻底,唯独更早的,被她遗忘不少的东西正在渐渐明晰。
早上四点左右,沈秋靡从梦中惊醒。
梦里的一切场景直到这会儿都很清晰,没有遗忘掉任何细节。
明明梦里的事情距离现在已经有个四五年,沈秋靡对家人的印象已经不受控制地褪色,但在这一刻,她对他们的记忆又再度清晰起来,就像他们还活着一样。
他们的习惯,小动作,吃饭的口味,表达情绪的方式,说话的口头禅,这些本被自己忘了大半的东西,她现下全部想起来了。
沈秋靡抚了抚胸口,平复自己频率过快的心跳。
应该是昨晚看到了横幅的缘故,她睡前一直想着那个东西,因此晚上就梦到了自己家。
深呼吸。
吐气。
自己现在是无辜被卷入灵异事件的路人,首先就是要不能慌。
先告诉自己三百遍家里的人都已经去世了,将这一点牢记于心,防止待会儿被伪装成家人的鬼怪诈骗。
沈秋靡理清楚了糊成浆糊的脑子,这才穿好衣服下床。
现在是凌晨四点十七分。
距离规则上所说的上班时间还有不到一小时。
她先是在宿舍里翻了一圈,没有找到任何与自己相关的物品。
这个宿舍房间根本不像是一直有人住的样子。
如果她确实在这里工作,宿舍不可能这么干净,干净到没有一丝使用过的痕迹。
在加上昨天经历的一切,奇奇怪怪的同事,没有任何专业含量的急救,莫名其妙的横幅,以及回想起来的部分兼职经历和大学生活……
沈秋靡确信,自己一定是在外乱转的时候被某个未知灵异事件绑架了,就连记忆也给洗了一遍。
明确了这一点,现在要做的应该是保持冷静,不动声色,先摸清自己所在的环境,保证自己能够存活下去,再思考如何逃出去的问题。
说起来,沈秋靡对于自己不知不觉进了一家鬼医院上班这件事的接受程度还挺高,也没有过多的惊讶惧怕的情绪。
反而意外地镇定。
甚至有一种轻车熟路的感觉,就像她不是第一次面临这种情况。
意识到这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熟悉感,沈秋靡沉默了瞬,默默在心中将自己的定位从“无辜路人”改成了“作死路人”。
*
从职工宿舍出来,沈秋靡放弃了一直以来吃早餐的习惯,转而直接去了自己昨天的办公室。
这家医院的员工宿舍单独一栋楼,位于门诊急诊大楼的后方,旁边还有一栋楼,应该就是住院部的。
从宿舍到办公室这一路上,沈秋靡没有碰见任何同事。
如果医院统一规定的上班时间是凌晨五点,那么这会儿医院内部不可能这么安静。
她顺着记忆来到办公室,开门开灯,办公室内空无一人。
房间大致成正方体,中央天花板上设置了几根灯管,灯管的尾端略有积累下来的灰尘。
左右两侧的墙壁上分别张贴着蓝白底色的医院条例,内容与现实中无异。
虽说这间办公室空间不大,但许是因为只摆放了一架桌子的缘故,给人的感觉还挺宽敞,适合伏案办公之余来几套健身操。
沈秋靡看着平平无奇的办公室,不知为何有点小失望。
一般鬼屋不都要来个开门杀嘛。
在这里待了这么久没碰上任何危险,沈秋靡总有一种悬在空中未落地的虚感。
这家“医院”,究竟想要干什么呢?
多思无益,沈秋靡三两步跨到办公桌旁,拉开抽屉,取出昨天的规则纸又看了一遍。
这次看得更加细致,并且将整篇内容都记在了脑子里。
奇怪的点当然有,比如四五两条,一会儿让保护病人,一会儿又不让保护病人。人家病人又不是没脑子,需要医生保护吗?
况且其中所说的“病人”到底指的是什么沈秋靡尚不清楚。
如果“病人”就是怪物,那到时候谁需要保护还不一定呢。
不过……
沈秋靡默默将整篇内容读了一遍。
这份规则最奇怪的点,还是在它的措辞上。
它看上去限制“医生”的不多,反而为“医生”设置了许多针对“病人”的权力,不像是正经医生需要遵守的规则,更像是……
家长需要遵守的规则。
沈秋靡再次回想起了横幅上的那句话:
医院,是我们共同的家园。
昨晚关好的窗户不知何时再次被打开,丝缕夹杂着细雨的微风拂过沈秋靡的侧颈,带来些许寒意。
*
办公室里除开那份规则,其他的物件儿都没什么值得注意的。
眼看着时间已过五点却没有人来喊她工作,沈秋靡于是关了办公室开始在医院闲逛,把昨天走过的地方重新熟悉了一遍。
本来没打算再吃医院的东西,但逛了一会儿沈秋靡实在饿得受不了,没办法,最后她还是去了职工食堂。
五点已过,医院里忽然就冒出七七八八的工作人员分散在各处,停滞的各个机构忽然就开始了运转。
沈秋靡在打饭窗口前观望了一小会儿,饭盆里的白粥颜色正常,包子馒头等早点看上去也很普通,空气中萦绕着一股食物的香气,很难让人怀疑这些东西的品质。
食堂内部窗明几净,来来往往的工作人员按部就班,隐隐约约之间,居然给人一种安宁祥和的轻松感。
记忆被模糊的不安瞬间被抚平了大半。
沈秋靡瞧着那些吃食,心想反正饿成这样了,不吃也会饿死,于是老老实实端起餐盘打了一碗粥,两三个小包子,找了个人少的角落坐下,像昨天一样边吃边观察周围的人群。
忽然,沈秋靡眼尖的发现打饭队伍中有一个稍微熟悉的人。
她思索半晌,盯着人家,直到人家打完饭,才恍然过来:
是昨晚那位女医生。
她这会儿没有佩戴口罩,立体的五官完完整整展现了出来。
不算漂亮的容貌,反而因为那一双狭长的眼睛显得多了几分凶恶之感。
她的头发和沈秋靡一般长,但并未将其披散下来,而是扎成了一束高马尾,发量一看就比沈秋靡多不少。
在沈秋靡注意到她时,她也瞬间捕捉到了沈秋靡的视线,随即径直朝着沈秋靡走了过来。
女医生将手中端着的餐盘往沈秋靡对面一搁,脑后的马尾一甩,自然大方地坐在了沈秋靡面前。
“早,自我介绍一下,我叫时燕。”她向沈秋靡点了点头,眼神坚定严肃,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沈秋靡的领导。
沈秋靡眨了眨眼睛:“……早?”
她谁?
她们以前认识吗?
难道是被自己遗忘的同行伙伴?
“有事吗?”出于礼貌,沈秋靡放下了筷子,双眸直视时燕的眼睛。
“你应该看出来这里不是真正的医院了吧?”时燕稍微压低了声音。
沈秋靡一头雾水:“所以呢?”
时燕被沈秋靡直白的不解噎了一下,轻咳了一声,再道:“昨天晚上我看你迷茫的样子,就知道你和我是一类人。”
沈秋靡却不按套路出牌:“哦。”
时燕“哎呀”一声,声音有一瞬间的放大:“你就不害怕吗!那些奇奇怪怪的规则和同事你都碰到了吧?你就不觉得它们很诡异吗?”
沈秋靡发自内心地说:“还好。”
也许是她适应能力比较好吧,自己确实没什么害怕的情绪。
较真儿来说,比起灵异事件死亡威胁,没有饭吃会更让她难受。
好在医院虽然到处是奇奇怪怪的谜团,但是管饭。
然后她看了看自己的早饭,又看向时燕,仿佛在问“说完了没,说完我就要继续吃饭了”。
时燕:……
眼神逐渐狐疑。
“你是正常人吧?”
语气比刚才多了几分怀疑。
沈秋靡疑惑:“你不信我还跟我说话?”
然后她顿了顿,想起来昨晚时燕还提醒过自己一句,遂补充。
“我是,你到底想说什么,不用走流程了直接说吧,我适应能力还挺不错的,不需要以感叹闲聊等方式来获取认同感和安全感。”
时燕:…………
难怪这人还有心情吃饭,吃得还挺香。
但……
她忍。
“好吧,”时燕深吸一口气,坐直了身体,左顾右盼了会儿,确定没有其他人注意到她俩,才小心谨慎地开口,“你知道‘规则类怪谈’吗?就是那种小说中经常写的那些由小纸条规则纸等元素构成的恐怖故事。我怀疑,我们位于的正是一个规则怪谈中。”
沈秋靡定定地看着时燕,不咸不淡吐出来一句:“你小说看得挺多。”
没想到看上去挺严肃古板雷厉风行一个人,脑子里想的都是这些东西。
时燕:……
她闭了闭眼,遏制住想要摔桌子走人的冲动,耐着性子道:“是我曾经有过这种经历。”
沈秋靡微微挑眉。
好家伙,业内人士。
失敬。
“所以你知道怎么出去咯?”她问。
总算是把话题导向了正轨,时燕在心中松了一口气:“说实话,不知道。我又没从这里出去过,怎么知道这一个怪谈的解法。”
沈秋靡语气失望:“好吧。”
还以为可以不劳而获被业内人士带飞呢。
“但是,我知道在这种地方的生存原则。”
时燕话锋一转。
“就是不能违背明面上的规则。”
“违背了会怎么样?”沈秋靡撑着下巴好奇地问。
时燕没好气:“还能怎么样,会死啊。”
她瞥了一眼沈秋靡:“不然我说不会死,有奖励,你还要违反几条试试啊?”
而沈秋靡真的点了点头:“嗯。”
事实上,就算时燕说会死,她也会自己去尝试一下的。
谁知道对方说的是不是真的呢?
而且在这种地方突然就冒出来一个自称有类似经历的人,真的很像诈骗啊。
“总之,”时燕无视掉沈秋靡理直气壮的应答,自顾自说了下去,“想要活下去,你最好和我一起行动,有什么意外听我指挥就是了,保证把你安安稳稳送出去。”
“为什么?”沈秋靡质疑接得飞快。
时燕烦躁“啧”了一声:“我愿意帮你那是我心善好不好?你知道这些怪谈都有什么规律吗,你知道规则具体有什么分类吗,你知道在怪谈里有什么禁忌吗?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沈秋靡:“不知道。但我想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帮我,我们应该不认识吧?”
时燕:“我人好不行吗?看见和我一样的人卷入怪谈之中,不忍其丢掉性命,于是选择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伸出援手,不行吗?我的道德底线不允许我坐视不管可以了吧?”
……
空气安静了一瞬。
“谢谢你。”沈秋靡真诚道,“你真是个好人。”
时燕却听出了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她还没说话,只听沈秋靡继续道:
“那怪谈的饭可以吃吗?吃了不会死掉吧?如果我有时候跟不上不慎掉队或者被什么亮闪闪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你会来救我吗?”
“……”时燕陷入了沉默。
半晌,她幽幽地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不管你了。”
“那你的道德底线变化得还挺快。”沈秋靡不假思索。
“……”
时燕瞟了一眼沈秋靡衣领上的工作牌,看到了她的姓名。
“沈秋靡,不会说话可以闭嘴!没有人强求你说话!”
她真的是脑子短路才跑来和她搭话!
真的是没一句在正常人的思路上!
要不是工作需要,她绝对现在立刻马上摔桌子走人!
*
差点把送上门的大腿气走前,沈秋靡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态度依旧不够诚恳,老老实实给人家道了个歉。
时燕端着黑米粥喝了一口,眼神在沈秋靡真诚的表情上扫了扫,收起了刚才气呼呼的神情,正色道:“我说了要帮你就是要帮你,这点不会变。”
她的语气似有淡淡的伤感,低垂的眸子里有着旁人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能救一个是一个,这是我唯一能做到的事了。”
如果这是演戏,那么时燕的境界已经达到了沈秋靡这辈子都无法触碰的高度。
后者无法融进这突如其来的伤感氛围中,眨了眨眼睛,索性拿起包子啃了一口。
时燕很快发现沈秋靡这个人油盐不进,顿时伤感的力气也没有,直接开始和她讲正题。
“嗯……让我想想从哪里说起哦……”
时燕抓了自己的马尾辫扭了两三圈,不自觉地陷入了思考之中。
“先说规则吧。你看到办公室中的医生规则了吧?它就是规则的一种。在怪谈中,迷路的人只有依靠遵守正确的规则,才能真正逃出去。”
*
时燕的清醒时间比沈秋靡早了几个小时,因此多了几小时来搞清楚自己目前的处境。
按照时燕的说法,这个世界本就不是安稳的,一些诡异灵异的力量一直隐藏在黑暗的角落,伺机而动,捕食生命。
其中有的力量通过此种方式慢慢壮大,便能显于更多人前。
时燕就是为了防止伤害进一步扩大,主动接触这些诡异,试图找到方法杀死这些诡异的人。
她自己曾经差点死在诡异中,因此在获救之后,放弃了回归正常生活的机会,反而选择了加入组织,救下更多像她一样的人。
医院这个怪谈也是时燕主动进入的。
她随身携带了足够多的神奇小道具和记录本,在醒来的那几个小时里迅速回忆起了自己的身份与目的,接着就开始寻找有无被卷入的无辜人士。
“然后,我就在晚上来急救那会儿发现了你,”时燕说完了自己情况,试图取得沈秋靡的信任,“还有那些担架上的病人,根据我的判断,其中有一部分一定是活人,我们得想办法联系他们,告诉他们这里的危险性。”
“如果他们醒过来过轻信了看到的规则,心智被污染,轻则自身死亡,重则成为传染源,影响更多人。”
时燕又不自觉地加快了语速,按照她自己的节奏说了下去。
沈秋靡出声打断:“不好意思,污染源又是什么意思?”
这是业内人士的专业术语吗?
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时燕顿了顿,意识到沈秋靡空白的知识面和被洗了一遍记忆的残缺大脑,控制着自己放慢了语速:“是这样的,规则类怪谈里,死亡并不是唯一的结局,迷失的人除了死亡,在被规则浸染过深的情况下,还有可能失去自我意识,彻底与怪谈融为一体,成为错误规则的传播者。”
“同时,怪谈以这类传播者为养料,也能加深错误规则对正常人的影响,这种影响到了一定范围,只要看一眼错误规则,读一遍,自身的认知就会被改变,从而改变自己看到的场景。”
时燕稍微描述了一下那种感觉。
“大概就是你看了一句话,上面写着椅子是小狗,在影响过深的情况下,就算你很确定自己刚才坐在椅子上,但下一刻你所看到的任何椅子全部都会变成小狗,自己也变成了坐在小狗上。”
她见沈秋靡表情依旧平和,忍不住添了一句:“这种情况很危险的!如果怪谈欺骗你某个陷阱是出口,你还没办法避免!”
“嗯,我明白,你继续。”沈秋靡应声道,还是那副看上去没什么精神的表情。
时燕沉默。
她真的明白吗?
“……”时燕一时间忘记自己讲到哪里了,哽了半晌,才道,“当然了,在设法联系其他幸存者之前,我们要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并在保证安全的情况下尽量多拿到一些规则的内容。”
“这里就涉及到我刚才说的,不能违背明面上的规则,确切来说,应该是不能违背来源正规的规则。”
“来源正规?”沈秋靡好奇重复。
“大概就是有力量渗透过的规则。有的明面上的规则仅仅是正规规则的一部分,还有更多隐藏起来的、同样不能违背的规则。”
时燕解释道。
“而明面上的规则一般与怪谈的名称息息相关。”
“在组织内部,我们称呼这个怪谈为——”
“‘幸福之家’。”
幸福之家(3)
幸福之家, 因其内部规则或多或少带有“家”的元素而得名。
通常会以医院的形式表现出来,而医院方给出的规则一定属于来源正规的规则。
“问题就是, 有时不正规的规则同样会伪装成医院方的规则来迷惑人类。”
时燕苦恼地皱了皱眉头。
“来源正规的规则有能量渗透,这份能量既会影响人的心智,但同样会对遵守的人起到一个保护的作用。如果不小心被蒙蔽,选择遵守不正规的规则或者违反正规规则,那么自身将会完全暴露在怪谈之中,所有怪物都能将其看得清清楚楚, 更快走向死亡。
“目前我能确定的是办公室的医生规则是正规的。”
“懂了,所以我们现在最好按照办公室的医生规则行事,对吧?”沈秋靡总结。
时燕“嗯”了一声:“对,为了逃离这个怪谈, 我们需要找到正确的规则。但为了避免错认规则,请暂时不要相信其他任何规则, 如果没有把握, 阅读其他规则时不要去尝试理解它表达的内容, 我说明白了吗?”
沈秋靡活泼地比了一个“OK”的手势。
早饭后, 两个人站在食堂外围的连廊中, 时燕交给沈秋靡一个充满白雾的圆球小挂坠。
“这是什么?”沈秋靡捏着圆球翻看了番, 球体中的雾气随着她的动作轻轻分散又聚拢, 变化出深深浅浅的色彩。
“双向定位道具, 我这边也有一个, ”时燕摸出自己的给沈秋靡展示了一下,她的圆球里是黑雾,“只要你握紧它, 静下心来,就能感应到另外一个的大概位置。如果你碰上了解决不了的危险, 砸碎它,我就能赶过来救你。”
噢,原来是业内人士的神奇小道具。
沈秋靡如时燕所述尝试了一番,确实能感知到对方的方向。
“幸福之家的地图不小,接下来我们分头行动。如果有同事喊你去做什么事情,跟着他们,不要拒绝;如果有什么区域不让进,也别强行进去,一切以自身的安全为主,记住了吗?”时燕再次苦口婆心地告知沈秋靡注意事项。
沈秋靡怀疑,要不是两个人一起行动效率真的太慢,时燕大概不会让自己离开她视线一秒钟。
真是令人感动的职业精神和道德品质。
不过,她好像对自己产生了一些错误的认识。
沈秋靡想。
自己只是胆子稍微大了一些,又不是真的像熊孩子那样没看住就会作死。
她的行为都是有逻辑支撑的好不好。
犯不着如此担心她。
但这句话她没说出来,怕再次把时燕惹生气。
*
上午十点五十六分,医院住院部。
尹歆然挣扎着睁开眼睛,入目一片纯白。
视线向左方下移,则是一整片玻璃窗,刺眼的阳光从中穿过,洒在尹歆然脸上,照射出面部细小的绒毛。
他不由得用手臂挡了挡光线,却惊讶地发现自己身上穿着蓝白竖纹的病号服。
这是……在医院?
尹歆然揉了揉眼睛,撑着身下略显坚硬的床板坐起身体,环顾四周。
这里确实是医院,确切的说,是一间三人病房。
从靠门到靠窗依次摆了三张病床,尹歆然此刻正是坐在最里面靠窗的病床上。
病床之间设有床帘间隔,但此刻并未拉上,尹歆然可以清晰地看见其他两个床位的病友。
最外面的病床上躺着一位青年男士,粗看下来不过二十五六岁的样子;中间是一位中年女性,墨发青丝间似有丝缕白染。
看到中间的女性时,尹歆然眯了眯眼睛,浑浑噩噩的脑子好像想起了什么东西。
他想了想,轻轻侧坐下床,靠近那位女士的床位,床头上清楚地标明了她的名字:
方代墨。
尹歆然一怔,此前的记忆如潮水般翻涌上来,搅得他有一瞬间的失神。
方代墨,方老师,事故……
他想起来了。
方代墨是自己的老师,他们本来是一起去学校外聚餐吃饭的,但谁知中途遇上了意外,一机动车司机酒后驾车,一脚油门,就把尹歆然他们送进了医院。
尹歆然:……
自己最近是不是有点背运啊?
前段时间刚碰上抢劫,光荣进医院;这回只是和老师聚餐,结果飞来横祸出了车祸,再次进医院。
就,自己还活着,挺不容易了。
尹歆然自嘲地笑了笑,没有叫醒方代墨,先在病房里看了一圈。
房间里一切正常,该配置的都有,每个床头都标明了病人姓名等信息,对应主治医师的姓名,尹歆然看过了,这件病房中病人的主治医生都是“时燕”。
床边都配有输液架、床头柜等物品,靠墙还摆了陪护床,床头墙上也设有呼叫按钮和指示灯。
尹歆然出事前随身的携带的物品都不在房间内,也不知道自己的手机是否完好,没有手机他连医药费都交不了……
尹歆然难过地叹口了气,意思性地翻了翻自己这边的床头柜,发现里面有几张A4纸。
他好奇地把它们拿出来,抖了抖,似乎是新印的纸,抖动间还带着细微的油墨味。
第一张的内容是病人的规则。
【住院病人守则:
【1.住院病人应当遵守医院的规章制度与规则,听从医生的教导,服从管理和治疗;
【2.住院病人应当遵循作息时间表起居,在查房治疗期间不得擅自离开病房,如有特殊情况应当请示医生,获得请假条后方可离开;
【3.住院病人应当注重个人卫生,保持病房室内外干净整洁;
【4.住院病人不得随意进入除病房之外的其他房间,不得随意翻阅病历;
【5.为了防止财物遗失,住院病人必须将贵重物品交由医生保管,否则后果自负;
【……
【9.住院病人若有违反规则者,院方、科室应当给予教育,必要时移交有关部门处理;
【10.住院病人应当信任医生,只有医生是可信的;
【11.住院病人痊愈后,可经医生同意后办理出院手续】
读完,尹歆然感到有些怪异,却说不出是哪里怪。
他将这份规则放在一旁,翻了翻剩下的几张纸,全部都是同样的内容,仅存在纸张新旧的差别。
尹歆然于是重新读了一遍规则。
嗯……所以他的东西有可能是被某个医生保管着的……作息时间,自己好像没看到哪里有作息时间表……
想到这里,尹歆然起身,再次在病房中寻找了一圈,最后在病房的木门后面发现了张贴起来的作息时间表。
病房门口离病床这一部分隔着一小段空间,加上卫生间阻隔了他的视线,因此最开始尹歆然没有发现它。
【住院病人作息时间表:
【06:00起床
【07:00-08:00吃早餐
【08:30-10:30医生查房
【11:30-12:30吃午餐
【12:30-14:30午休
【17:30-18:30吃晚餐
【20:00-22:00医生查房
【22:00睡觉】
尹歆然看到六点起床愣了愣神。
六点?!
他感到十分震惊。
他在学校赶早八都没有六点起床!
为什么这么早啊?
上回住院最早也是七八点起来的吧?
他要是起不来咋办啊?会有人叫他吗?
尹歆然陷入了短暂的悲伤之中。
在学校的时候就他们班课表天天早八,结果被撞了到医院还是得早起。
心好累。
尹歆然看了眼墙壁上挂钟的时间,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挪着步子回到自己的病床上,准备等方代墨醒来一起去吃午饭。
时间来到上午十一点十三分,方代墨悠悠转醒。
她先是在病床上翻了个身,缓缓睁眼,在看清楚自己所处的环境后立刻坐起身体,接着紧锁眉头扶了扶额际。
“哎,方老师慢一点,”因为还有病人没醒,尹歆然放轻了声音,“您现在有感觉不舒服吗?”
方代墨抬手制止尹歆然凑过来的动作,自己缓了缓,才慢慢说道:“我没事,刚才起来得太急了,脑子有点晕。”
“你呢,你怎么样?”她看向尹歆然,看到对方身上没有明显包扎的痕迹后,微微蹙了蹙眉。
尹歆然乖巧摇头:“我没有问题,醒来有好一会儿了,能走能跳的。”
见方代墨没有说话,低垂着眼眸像是在思考什么,尹歆然犹豫了一小会儿,主动把自己刚才找到的东西交给了她。
“这是我刚才在床头柜里找到的守则,作息时间表贴在门那边,”他指了指门的方向,“您看。”
方代墨接过尹歆然递来的纸张。
她先是粗略扫了一眼,面上流露出明显的迷茫与不解。
于是她又细细看了一遍,几乎读出每一段文字。
而当她脑海中确实接收到一段的内容信息后,她就会不由自主地将注意力集中到一段文字中的某个词语上,比如“教导”,比如“起居”,比如“信任”。
怪异的感觉越发浓重,心中渐渐腾起一股不安的情绪。
“你也看了这个,有觉得奇怪的地方吗?”方代墨抬头,对尹歆然提问。
正好奇观察方代墨表情的尹歆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坐了端正,轻了清嗓子:“应该,有?”
“但网上不是说医院奇奇怪怪的规定多了去嘛,我看不懂正常。”
他自我肯定地点点头,在看到方代墨凝重的表情后顿住,接着默默收回了这份肯定。
“……您觉得哪里不对呀?”尹歆然摆出一副清澈愚蠢的表情。
方代墨则是垂眸又看了一遍规则,半是提问半是征求意见地开口:“你觉得信任医生这一条是什么意思?”
尹歆然自己摸了一张规则纸,顺着方代墨的说法找到对应的那一条:“住院病人应当信任医生…只有医生,是可信的……?”
这次念完过后,他自己也感觉到了异常。
“这……我刚才看的时候都没注意到!”尹歆然语气愕然。
他起初看守则的时候并没有看得很仔细,一溜烟就过去了,没留下半点印象。
后面再读时,只觉得有点小奇怪,并无大问题,明明确实看到了“信任医生”这样的内容,但脑子却告诉他一切正常。
现在被方代墨一提醒,什么正常啊,自己刚才是在梦游吗?居然会觉得这句话正常?!
“只有医生是可信的,”方代墨跟着重复,“没有任何医院会这样写规则。”
她扫了一眼一脸惊惶的尹歆然:“你说你刚才没有注意到是吗?……我想,问题应该出在守则内容本身。”
“本身?”尹歆然在床沿边坐好,听方老师讲知识点。
“我看守则第一眼只是略读,但发现脑子里没有留下印象。”
尹歆然举手发问:“这不正常吗?”
通常来讲,他看东西第一遍从来不进脑子。
方代墨睨了他一眼:“年轻人学着多动点脑,别二十多岁整得像个老年痴呆似的。”
尹歆然侧眸干笑两声,浑身带着一股被学霸支配的僵硬与不自然。
见尹歆然缩着脖子当鹌鹑,方代墨也没揪着这点不放,继续说道:“所以我第二次看的时候放慢了速度,并把它默读了一次,尝试在脑中理解它的内容。”
“比如第十条,我读完它后,先是想到,对的,病人确实应当信任医生,这没有什么错。但慢慢地,我感受到了一种违和感,这种违和感来源于规则的措辞。
“它的措辞与我记忆中的常识起了冲突,从而给人一种惊悚惧怕,脊背发凉的荒谬感。”
方代墨由此作出总结。
“所以我猜,这份文字本身就具有蒙蔽阅读者的能力,不去理解它,它在你的脑海中就是正常的样子;理解它,才有可能发现它的不当之处。”
“加上你我身上都没有明显的伤口,我想这里不是真正的医院。说得再严重些,我们记忆中的车祸也许都不是真的。”
方代墨的声音十分沉重,甚至带上了些许颤音。
尹歆然默不作声,撑着床沿的手不自觉地收紧,将纯白的被褥扭成一团,面上带着勉强的镇定。
缓了好一会儿,又攥着规则纸看了好多遍,尹歆然才慢慢出声:“……没事,至少我们现在还清醒着。您放心,如果有危险,我会保护您的。”
看着嘴上信誓旦旦嘴唇却抿得发白的尹歆然,方代墨心中那一丝慌乱忽然就平复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感觉自己曾见过对方这种逞强的样子。
“多谢你的好意,但按年龄阅历,我是你的长辈;按身体素质,我一直保持着锻炼的习惯;同时我还是你的老师,所以你不用说这些,害怕是很正常的情绪,而我会尽全力保护你。”方代墨宽慰道。
尹歆然一怔,默默垂头。
“……谢谢。”他低声道,心中轻而易举就泛起了酸意。
在心中疯狂咆哮着要理性要理性要理性,尹歆然掩饰性地侧头眨眼,注意到现在的时间已经过了饭点。
于是他抽了抽鼻子,刻意转移话题:“我们现在去外面看看吗,作息表上写现在是午饭时间,离开病房应该没问题吧。”
方代墨同意了尹歆然的提议,离开之前,她还看了下最内部病床上病人的名字:岳达。
“走吧。”方代墨向等在门口的尹歆然说道。
“不叫醒他吗?”尹歆然向岳达那边望了望。
方代墨摇了摇头:“不清楚他的情况,还是别轻举妄动了。”
而且,她总感觉自己被一些智障人类坑过,还是别多管闲事比较好。
*
两人在走廊碰上了值班的医护人员,开始看见对方的时候,尹歆然吓得不敢动,偷摸观察了好一会儿,才走上前试图和对方交流。
好在对方并没有任何攻击意图,见两人上前询问,还善解人意地给他们指明了餐厅的方向。
“需要我为你们带路吗?”她问。
尹歆然尬笑两声,瞥了一眼方代墨的表情,连连摆手:“不用不用,多谢你啦。”
然后赶紧跟在方代墨身边遁走。
方代墨侧眸,轻声说:“别紧张,既然我们没被直接杀死,又没有做任何违背规则时间的事情,不会有事的。”
尹歆然没敢回话,先是回头张望了又张望,确定那位医护人员没在关注自己后,才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像是重新激活了呼吸系统一般连吐几口气:“我知道……”
但控制不住啊!
平时上台演个讲他都犯怵,还得做半小时心理准备,换了现在这种灵异事件他就更不行了。
这害怕和紧张要怎么缓解啊!
完全做不到。
尹歆然欲哭无泪。
方代墨见状也没办法:“那……你多适应适应?次数多了就不怕了。”
尹歆然脚步一顿:
“…啊?”
您就是这样保护我的吗?
尹歆然感动坏了。
直到两个人找到餐厅,因为饥饿选择打上饭找好座位,这个话题依旧没有结束。
“你都没去过什么密室啊鬼屋啊丧尸精神病院之类的地方玩嘛?”方代墨问,夹了一口青菜送嘴里。
尹歆然嘟嘟囔囔:“就是怕鬼才没去过啊。”
方代墨咽下青菜。
好吧。
“您玩儿过?”尹歆然反问。
方代墨点头。
尹歆然:……
“好玩吗?”他弱弱地问。
“挺好的,不过气氛没有这里真实。”方代墨点评道,“其实我也会害怕的。”
尹歆然:………
“但是有我对比起来就不怕了?”他声调拉高。
方代墨没有出声,也许是怕伤到尹歆然幼小的心灵,只给了对方一个眼神让他自己体会。
尹歆然:…………
不想说话了。
安慰得很好,下次别安慰了。
*
在尹歆然埋头干饭时,方代墨吃得并不专心。
她的视线几乎没有停留在餐盘上,而是一直在餐厅内部游移。
现在是作息表上的午饭时间,未尝没有和他们同样情况的人来到餐厅查看情况,方代墨想要找到的就是这样的人。
如果能碰上,那大家还能团结一致,集思广益,人多胆子也大些。
如果没有,她不得不做好这一家医院只有她和尹歆然两个普遍意义上的活人的思想准备。
好在,也许是进了这家医院的活人普遍心理素质都没有达到滴水不漏的水平,方代墨很快发现了几个可疑人士。
对方也注意到了方代墨。
也许是因为方代墨身边坐着一个没心没肺的尹歆然,怕得快忘得也快,这会儿一口接一口吃得欢快过于人畜无害,与周边僵硬微笑的群众鬼怪演员之间气质上差得太多,那几个人渐渐都聚拢过来,在方代墨身边找了位置坐下,不时观察他们一番。
和尹歆然观察医护人员的动作不能说很像,只能说一模一样。
方代墨:……
转过身主动邀请他们坐一桌。
他们先是被方代墨的主动惊了一下,有的赶紧坐了过来,有的还欲盖弥彰看了看身边的其他人,见没人注意自己,这才一点点蹭过来。
戏还挺多。
于是一桌人一共五个,餐盘挤餐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没有人率先开口,却仿佛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同样的话:
你们也觉得这里有问题,对吧?
幸福之家(4)
聚拢过来的三人中, 一位女性,两位男性。
女孩子长相清秀, 头发编成辫子垂在侧颈,自我介绍说名叫康茹素。
两位男性一个叫文溢之,一个叫杨自心。
文溢之人如其名,看上去就很有文化气息,烫卷的头发长度刚过耳后,被他用小夹子别了起来。
杨自心留着寸头, 浅浅一层头发染成了明黄色,亮闪闪的,容易使人联想到灿烂的阳光。
幸好他皮肤白皙,不然这么亮的颜色顶在头顶属实有些违和。
三个人正好是一个病房的, 发现身边的环境不对劲之后就结伴离开了病房,跟着作息时间前往餐厅。
再这之后就发现了方代墨和尹歆然看上去和他们差不多, 这才尝试着靠近过来看看, 没想到方代墨主动和他们打了招呼。
“你们还记得自己进医院之前发生过什么吗?”康茹素问道, 自然而然地看向方代墨。
方代墨讲车祸的事情说了一遍, 没想到收获了另外三人惊讶的目光。
康茹素惊讶:“我记忆中也是车祸!”
文溢之点头附和:“我也是车祸的剧本, 而且是和康茹素在一辆车上出的车祸。”
杨自心却否认道:“我和你们不一样, 记忆中我在山路上开车, 开着开着被山体滑坡砸死了。”
尹歆然忽然想起了什么, 向康茹素和文溢之提问道:“你们两人认识吗?”
两个人都说不认识, 没有印象。
“我和他是租车拼到一起了。”康茹素回忆道,文溢之没有否认她的说法。
这就怪了。
尽管有杨自心这一个个例,但五个中有四个脑子里都是车祸, 这不能说是巧合。
方代墨随口一问:“车上就你们两个吗?”
文溢之:“除了我和康茹素,还剩下一个司机。”
方代墨默了阵。
她和尹歆然也是同样的配置, 两个人打了一辆车,接着在中途发生车祸,继而进医院。
“我们和你们进医院的原因几乎一样。”尹歆然见方代墨没说话,于是向其他人解释道。
这下其他几个人也不说话了。
如果说在这之前他们还可以骗骗自己这一切都是错觉,仅仅是事故后大脑过度受惊继而产生了一些认知上的错误之类的。
但现在,面对几个人雷同的事故原因,几乎一比一的故事复刻与记忆改写,他们淡定不了了。
“那现在我们怎么办啊?……医院出得去吗?”康茹素忧心忡忡,手上的包子都啃不下去了。
杨自心想了想:“那一会儿我们去楼下看看?万一能走出去呢。”
文溢之淡淡地泼凉水:“要是有这么容易就好了。”
方代墨同意文溢之的看法:“你们找到病房中的规则了吗?”
见几个人都表示了肯定,方代墨继续说道:“规则上最后一条是:‘住院病人痊愈后,可经医生同意后办理出院手续’,如果说我们现在就是住院病人,要想离开这个医院,最安全的方法应该就是等待痊愈,然后办理手续出院。”
文溢之补充道:“贸然出去死了怎么办?”
杨自心直起的脖子又矮了下去,无精打采地嘟囔道:“我就是说说嘛,一夜之间就被关在了这种鬼地方,很考人心态的好不好?”
康茹素默默跟着点头,显然也是吓得不轻。
文溢之是这边三人中最冷静的一个,许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他面色基本如常,没有表露出明显的害怕。
“这里的正常人只有我们五个了吗?”他问。
尹歆然立刻想到了被方代墨留在病房中岳达:“我们病房还有一个人没醒。”
“那到时候你们记得注意一下他,免得他什么都不知道。”文溢之说。
方代墨点头应下,转而和他们交流起别的信息。
比如各自的病房在哪里了啊,病房号是多少啊,房间里还有没有特殊的信息啊之类。
最后一群人一合计,确实发现了些许不一样的地方。
“我们的病房在四楼,房间号是402,负责医生那一栏写着‘沈秋靡’……”康茹素慢条斯理道,眼睛看向左上方,似乎说出这些信息有些困难。
尹歆然听着,默默重复了康茹素所说的名字。
沈秋靡……
嗯…
有点耳熟。
他下意识看了方代墨一眼,没有在对方脸上看到诧异的情绪。
“我们这边是304,写的医生名叫‘时燕’。”方代墨说,抬手蹭了蹭自己的侧脸,思考状,语气喃喃,“只有负责的医生不一样吗……”
只有医生是可信的,每个病房负责的医生还不一样,是让他们信任所有医生,还是仅仅是负责自己的医生呢?
方代墨陷入了沉思。
而这边,尹歆然依旧在纠结那个名字。
方代墨似乎没有听过“沈秋靡”这个名字,但他感觉,自己一定是在哪里听过,或者见过这个名字。
也许是大学某次表彰栏上他扫过一眼,又或许是无聊翻表白墙的时候看到过类似的挂人,总之,一定是见到过的。
康茹素并没有把“ShenQiumi”这段发音所对应的字写下来,它可以是“沈秋弥”,可以是“沈邱弭”,也可以是“沈丘芈”,但尹歆然就是莫名觉得,这个名字应该这样写——
沈秋靡。
真是太奇怪了。
尹歆然想。
也许他们被改掉的记忆比想象中的还要多。
很快一顿午饭结束,两波人决定兵分两路,先各自探索医院的规定,试着找到离开的方法,或者找到对应负责的医生,看看对方是否为正常人。
最后晚饭时再集合在餐厅交换信息。
*
岳达清醒的时候,时间已经来到中午十二点过一刻。
不知为何,他感觉自己的脑袋无比疼痛,痛到炸裂,缓了十多分钟才渐渐转好。
从床榻上坐起身来,岳达发现自己竟然身处医院,身上早已换好了病号服。而回忆中,山体滚落石块砸穿玻璃迎面而来的感觉非常真实,真实到直到他这会儿捡回一条命,回想起来依旧瑟瑟发抖,心有余悸。
他居然活下来了。
岳达不禁多呼了几口空气,病房中消毒水的味道灌入鼻腔,让他感到一种活下来的真实感。
太好了。
他缓缓扯出一个笑容。
环视身旁,房间中其他两张床上没有病人在,被褥铺得整整齐齐,走进了瞧,才发现这些病床都是有标明病人名字的。
岳达有些困惑。
这么房间里就他一个人,其他病人呢?陪护的人呢?医护人员也不在吗?
他愣愣地想着,看见那边床头柜上摆了好几张纸,便抽了一张拿起来看。
上面的内容就是普普通通的病人守则,没什么大不了的。
岳达眨眨眼睛,揉了揉依旧泛疼的额角,另一只手翻了翻剩下几张纸。
内容都与他拿起来看的那张一模一样。
但忽然,他瞟到其中一张上带着些许人为的笔迹,勾勾画画了好些内容,还在一旁做了批注。
岳达呼吸一紧,落下的心脏再次悬吊起来,窗户吹进来些许凉风,让他不自觉捏紧了拳头。
他抽出那张含有笔迹的规则纸,再次阅读。
【1.住院病人应当遵守医院的规章制度与规则,听从医生的教导,服从管理和治疗(不对,我从未接受过“正规”的治疗)
【2.住院病人应当遵循作息时间表起居,在查房治疗期间不得山子离开病房,如有特殊情况应当请示医生,获得请假条后方可离开(不对,只要没有被“人”看见,可以不管任何作息时间,医生,医生不是可信的)
【3.住院病人应当注重个人卫生,保持病房室内外干净整洁(正确,如果没有做到,医生会生气,病人会遭殃)
【4.住院病人不得随意进入除病房之外的其他房间,不得随意翻阅病历(基本正确,除了外面走廊的公共卫生间,那边是安全的,我在卫生间的水箱里藏过东西,没被发现)
【5.为了防止财物遗失,住院病人必须将贵重物品交由医生保管,否则后果自负(不对,这是骗我的,这是也骗你的,你根本没有任何财物,你的财物就是你自己,所以你根本不可能出去)
【……
【9.住院病人若有违反规则者,院方、科室应当给予教育,必要时移交有关部门处理(只要没有没被发现,你就是安全的)
【10.住院病人应当信任医生,只有医生是可信的(不对,医生不可信任,医生保管财物,医生保管病人,医生有权力,而病人没有)
【11.住院病人痊愈后,可经医生同意后办理出院手续(你确定自己真的生病了吗?我说了,它在骗你)
【(你理解我写的内容吗?请相信我,这里的规则有魔力,如果将我的批注与规则分开,你会看不懂我的意思)
【(请相信我,请相信我,请相信我,这里不是医院,你身体康健,没有任何问题,不可能通过出院的方式离开,它们会永远扣下你)】
接着笔记戛然而止,似乎是书写者使用的水笔没了墨水,在纸张上划出一串堆叠在一起的空白划线,些许毛边从划痕处浮出来。
岳达本来就苍白的面容上此刻更是没了血色。
这是……怎么回事?
发生了什么?
忽然,病房的门被“咔嗒”一下打开,一位身着白色制服套装的医护人员走了进来。
“你怎么还不去吃饭?”她问道,面上带着浅浅的微笑。
岳达几乎是要紧了牙关才没让自己惊叫出声。
他嗖得一下转过身去,讲自己看的规则纸塞进床下,然后慢慢起身,对着医护人员友好地笑了笑。
“我……刚醒,”他本想说自己头晕,但想到那些笔记的内容,改了口,“有点没站稳,鞋子给踢歪了,马上去,马上就去。”
医护人员眼睛眯了眯,在岳达身上走了一个来回,后者持续僵硬地微笑着,额角划过一颗细小的汗珠。
“好吧。你快一点,晚了餐厅就关门了。”她没有真正进入病房,仅仅是探头看了一圈后,关门走掉了。
知道外头“哒哒哒”的鞋跟声消失不见,岳达才松了一口气,哆哆嗦嗦去摸床地下被他扔掉的规则纸。
这一摸可就了不得,还没摸到原本那张,反而抓了好几个用白纸团出来的纸团子。
岳达心虚地看了看房门那头,想了想,还是先把纸团放在了床头柜上,转而去了门口,打开门瞧了一圈,确定没有任何人后,他才回到床边,捋开了那些纸团。
不知是可惜还是松了一口气,纸团上的内容依旧是原本的规则,没有他看过的笔记,仅在纸张边缘有些许凌乱的划线。
窗外下着罕见的太阳雨,细雨透过纱窗洒进房间里,带来丝丝寒意,但阳光却是越来越大,越来越烈。
岳达忍不住打了一个哆嗦。
紧接着他深吸了一口气,猛地俯下身去,将床下的纸团与原本带有笔记的那张规则纸全部带了出来。
他将所有规则纸团打开铺平,看了又看,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将纸团的边缘对齐摆正——
那些边缘的划线组成了一句崭新的话。
【“医院”不存在,“医生”不存在,“医院”是“家”,“家”是……】
【“家”是此间。】
岳达倏然将所有纸张团在一起,捏紧,然后推洒在地面上。
他心脏跳得厉害,慌得厉害,以至于不敢再看那些笔记。
这里,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
岳达失魂落魄地坐在床沿边,眼神紧张地乱瞟,手指哆嗦得抓不住任何东西。
怎么办……他必须要离开这里……是的,那些笔记说得没错,这里绝对不是医院,那些规则很奇怪,要不是发现了那些笔记,他甚至没有发现规则上的问题!
但后面那些东西看上去也很诡异。
家是什么?为什么会是“家”?写笔记的那个人到那会儿神智还清醒吗?
那个人的话是否可信呢?
……等等。
岳达攥紧拳头,再次抓起带有完整笔记的那张规则纸,细细看了一遍。
上面说,走廊中的公共卫生间是安全的,病人可以进入,笔者在水箱中藏有东西,没被发现。
藏了东西。
岳达迅速发现这一关键词句。
那个人藏了什么东西?会是线索吗?会是不方便放在病房中的物件吗?
岳达抿了抿嘴巴。
他得去看看。
*
住院部楼栋,三楼,走廊尽头的卫生间内。
岳达幸运地在男厕所某个隔间的水箱中发现了那个人藏起来的东西。
竟然是一个笔记本。
本子被卡在水箱内壁中,竟然没怎么沾到水,只是因为长期放在湿润的环境中封皮发软,有些潮。
翻开本子,里面记录了书写者在这家医院的全部经历。
【我拿出来了,我真的拿出来了!这是从某个医生的办公室拿出来的笔记本,没有被发现!太好了!
【好吧,冷静,这是我在这家医院的第三天。
【是的,我明白,我一定是遇上某些灵异事件了,这真是让人感到难过的事,但我不能就这样等死,我想要活下去。所以我偷偷摸摸溜进了主治医师的办公室,翻到了这么一个笔记本。
【原本以为这里头会记录什么重要信息,我便花了心思偷走了它。结果,空白!它居然是空白的!我很失望,并觉得要不这样死去算了,他们迟早会发现我的盗窃行为,我能怎么办呢?我完全逃不出去,我甚至离不开住院部这栋楼!
【……好吧,但事实却是,没有。没有任何人发现我偷了笔记本,连主治医师都没发现。想想也是,本子都是空白的,他怎么可能关注一个没用的本子的下落。
【我忽然心情就平和了,也许我还有机会,我可以记录一些东西,一些信息,整理我的思绪,或者,让后来迷失在医院中的人找到方向。水笔也是我从医生办公室顺出来的,普普通通的黑色中性笔,少了一根完全不会引起他们的注意。
【今天是第三天,可惜我没能找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只知道规则中所说的“医生”不一定是好人。在我第一次从病床上醒来时,我头很痛,像是被千万根针扎的那种痛,但我问过一些像我这样的迷失者,他们却没有这样的情况。后来我发现,这都是医生造成的。
【哦,是的,我把在医院中的正常人称为迷失者,我们只是迷路了,但一定能回去的。
【医生不可信,他们能决定病人的生死,不能向他们交付信任。如果医生不救病人,病人就会生病,会头疼,那些医生根本不会在意病人的死活!如果查房时他们说病人病了,病人甚至会产生相应的病征!这太可怕了。
【为了好受一些,我只好尽可能讨好医生,这才有机会进入他的办公室,拿到笔记本,可惜一切都是徒劳。】
【今天是我在医院的第五天。
【有迷失者发疯死掉了,有迷失者攻击医生被杀死了,而我还苟活着,我发现了医院的秘密。生病是假的,医生是假的,病人是假的,医院是假的,那些规则都是作秀罢了,它是在假装自己是个医院,但可惜伪装拙劣。】
岳达看到这,稍微停了停,注意了一下外边儿的动静。
水箱里确实是有线索的,看笔记与措辞,似乎是和自己一样无辜进入医院的普通人。
没发现有人注意到自己,岳达往隔间里缩了缩,再次检查了一遍隔间门是否关好,这才继续读了下去。
【……
【不清楚待了多少天,我感觉自己快死了,意识模糊不清,头很痛,仿佛要炸开了一般,我撑不下去了。我会把笔记本藏在厕所的水箱中,希望它不会被打湿。我会在病房留下线索,如果有人能找到我的笔记本,希望他能够代替我活下去。
【我只能说,这里不是医院(很明显不是吗),不能相信医院的说辞,不能相信他们的规则,相信医院规则的人会死,如果你想要活命,一定要记住这一点。
【出去的方法我没找到,但按我的说法,你一定能活到第五天。我依稀记得有迷失者曾离开过医院,和我一样没有相信医院的一切,而他似乎是成功逃脱了。
【这很好,说明我的尝试是正确的,医院方确实是对迷失者有害的一方,它的目的就是吞噬所有的病人喂养医生。请一定要好好活下去,如果可以,也请救救别的迷失者,迷失者都是病人,也都是好人,都是无辜的人,都是活人,活人之间要互相帮助,哎呀——
【——我听见我妈叫我吃饭了,待会儿再写吧。】
岳达瞳孔一缩,心脏一停,捧着笔记本的手臂发软,颤抖。
“啪”的一声,笔记本翻开掉在了纯白的瓷砖上,溅出一片水渍,沾湿了岳达的鞋面。
周身一片死寂。
幸福之家(5)
幸福之家的地图说大也不大, 能够被沈秋靡看见的总共就三栋大楼,门诊急诊大楼与职工宿舍设置在一列, 也是最大的一栋楼,整体分为分开的两栋建筑,员工食堂就在门诊急诊楼的二楼连廊对面;宿舍旁便是住院部的大楼,病人餐厅在住院部一层。
沈秋靡被时燕拨去探门诊急诊楼,她自己则是去了宿舍搜集信息。
沈秋靡大概能理解对方这样安排的用意,无非就是尽量保证她自己的安全罢了。
正常理解下, 医院工作区医护人员更多,非人的怪物更多,自然危险就更多。
但时燕说这里是规则怪谈,比起怪物, 规则更危险。
目前两人的身份是医生,并处于工作时段, 在工作区闲逛显然是比在宿舍楼闲逛来得正当不违规一些。
且工作区能接触到的规则大多都是医院的规定, 虽然大多奇奇怪怪, 但总比宿舍区出现的内容好一些, 正规一些, 看了精神不会太遭罪。
宿舍区就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牛鬼蛇神了。
像是笔记啊, 小纸条啊, 未知前被困者在墙壁上的乱写乱画啊等等, 谁知道哪一种是正规的。
时燕显然是胸有成竹才会这样安排, 沈秋靡这会儿倒是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能力到底是个什么水准,也就没费心管时燕的死活, 只专注于自己负责区块的内容。
她找到的东西并不多。
医院主楼看着大,但她能进入的地方并不多, 大多都是其他医生的办公室,一些资料室,诊疗室等等,好些都有医护人员在里面待着,沈秋靡也不好光明正大走进去翻东西。
最后只找到了些许含有“家”元素的文件,以及很多相似的,贴在医院墙体上的,成文的医院规则,这些上面没有发现“家”的内容。
本想再去住院部看看,可惜才走到门口,就被一脸严肃的保安拦了下来,说是非经允许不得入内。
沈秋靡:……
住院部诶?她是医生都不让进啊?这是住院的楼房还是监狱啊?
似乎是看出了沈秋靡脸上的无语,保安补充道:“为了防止疾病传染,住院部限制人员出入,请您见谅。”
沈秋靡向楼内张望片刻,无视掉保安几乎黏在自己身上的眼神,遗憾道:“好吧。”
老老实实回了主楼,前往自己办公室坐一会儿。
时燕已经等在了她的办公室中。
沈秋靡惊讶:“这么快?”
“这个点已经快吃晚饭了,不早了。”时燕看了看时间,些许汗珠从她额角滑落。
“你跑过来的?”沈秋靡见状给她抽了张纸巾。
时燕接过纸巾擦脸:“嗯,遇上了一些小麻烦。”
沈秋靡顺着她的话快速扫了一遍她的全身。
除开衣服因跑动有些凌乱,额际渗出汗水以外,时燕身上并无其他痕迹。
沈秋靡也没有看到哪里有伤痕,看来对于时燕来说确实是小问题。
“行,”沈秋靡很快不再关注这一点,正要说起自己的发现,就被突然的敲门声打断, “谁啊?”
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打开,探进来一位护士的脑袋:“啊,你们两位都在,刚好。”
她彻底推开门,抱着一个木盒走进来。
木盒上方开了一个小口,恰好是人手能够伸进去的宽度。
“抱歉打扰了,明天二位就需要开始查房工作啦,现在先决定一下查房顺序吧。”
她微微一笑,将木盒递上前。
“抽签?”沈秋靡眉毛上挑。
护士小姐没有回话,只是把木盒向她们的方向举了举。
沈秋靡耸耸肩,不再问话,正要伸手进去,却被时燕拦了下来。
“查房是我和她一起吗?”她问。
依旧没有得到回答。
时燕则制止了沈秋靡抽签的动作,自己上前先尝试了一次。
过程中她眼神微动,没有过多的表情,手掌在木盒里停留许久,才抓出来一张纸片。
纸片上写着402。
护士小姐微笑地看着时燕:“一共需要抽签四次。”
时燕便按照对方所说抽出了四张纸片。
顺序为402,206,508,304。
“下一位。”护士小姐看向沈秋靡。
沈秋靡没有动,而是看了看时燕,问她的意思。
时燕微幅度地点了点头。
沈秋靡这才过去抽签。
轮到她自己的时候,她才明白时燕刚才的表情是什么意思。
木盒里除了唯一一张纸片,空无一物。
她不信邪地把木盒内部摸了个遍,确实只有一张纸片。
这还叫抽签啊?明着搞暗箱呢。
沈秋靡拿出那张纸片。
上面写着508。
剩下三次抽出的是206,402,304。
见两人都抽签完毕,护士小姐抱住了木盒,对着她们轻轻颔首,面上的微笑生动了几分:“这是你们明天查房的顺序,届时请准时到达住院部楼下,会有医生带你们走完整个流程。”
时燕向外跨了一步,挡住护士小姐的行动路线:“必须按照顺序来?如果我流程走得快可以去找她吗?”她指了指沈秋靡。
护士小姐思索片刻:“查房期间,只能按照既定的顺序进入病房。”
时燕神色不明:“感谢告知。”
她让开了走道,护士小姐很快消失在了走廊拐角。
“你怕明天查房会有危险?”沈秋靡把桌上的纸片一股脑塞进衣兜,看着时燕关上办公室门。
后者不置可否。
沈秋靡倒是没什么危机感:“别太担心嘛,船到桥头自然直,过不去再说呗。”
时燕撇撇嘴:“不是死到临头就没感觉是吧?”
“是的。”沈秋靡语气坚定。
时燕:“……”
“算了,你说得也有几分道理……”时燕喃喃自语半晌,而后说道,“我到时候给你弄把防身的武器,你藏在身上,应该不会被发现。”
沈秋靡讶然:“我不会用吧?”
“那你要不要。”时燕面无表情。
“谢谢。”沈秋靡答得飞快。
之后两人就自己一天的发现进行了简单的交流整合。
可惜内容实在太少,时燕那头进行得并不顺利,只找到很少一些被撕碎乱扔在角落的医院规则,上头几乎被划满了各色的划线。
这些东西还不能看久了,不然头昏眼花,脑壳嗡嗡疼。
沈秋靡这边也没找到什么东西,估计还有很大一部分内容藏在不让进的住院部。
合计半瘫,最后两人也没得出什么思路,只能好吃吃饭,百无聊赖熬到下班时间,回到宿舍上床睡觉。
*
梦。
又是梦。
依旧是沈秋靡过去读书的时候,依旧是她平平淡淡的一天。
只不过比以往的梦更多了几分细节。
她可以清晰地看见梦中之人的容貌,听见他们的声音,如同他们真正活了过来一样,对着她诉说着一些被她遗忘的小事。
就像他们真正活过来了一样。
但潜意识告诉她。
别相信,他们已经死了。
每一个人,都走在你的面前。
你看着他们衰老,看着他们瘫倒,看着他们进入医院,最后盖上一层白布,化为一捧尘灰。
所以不能相信。
沈秋靡感觉自己正处于一种撕裂拉扯的状态。
一方面她享受梦中的这份安详快乐,细水长流;一方面她又清楚地知道这些都是虚假的幻想,这些幻想永远无法掩盖她经历过的死亡。
既割裂,又扭曲。
她在梦中苏醒,起床,洗漱,看见镜子中自己的样子。
一会儿是黑发黑瞳的亚洲女性,一会儿又是金发碧眼的白人女孩。
她到底是谁?
镜中两个形象不断变化,看得她眼花缭乱。
最终形象定格在一张波纹荡漾的破碎面孔上,她听到了背后有人叫她。
“姐姐。”
*
凌晨三点。
沈秋靡从梦中惊醒。
那声“姐姐”实在是太过清晰,仿佛靠在她耳边说的一样。有一瞬间她甚至以为自己的弟弟真的在旁边叫她起床,而她所经历的一切死亡不过都是一场梦境。
按住砰砰直跳的心脏,沈秋靡穿好外套走下床,推开窗户眺望外面的景色。
她没有任何困意。
白天时也没有犯困的迹象。
看来人在这个怪谈中不需要睡眠,睡眠仅仅是怪谈施加影响的手段。
因为是“幸福之家”,所以她才会梦到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吗?
沈秋靡自嘲地笑了笑。
与其说是“幸福”,这更像是对她的讽刺,对她死去家人的冒犯。
多不礼貌啊。
她有点讨厌这个地方了。
*
第二天,时间08:20。
沈秋靡和时燕结伴前往住院部大楼,中途时燕给沈秋靡塞了一把匕首。
匕首造型精致,整体偏小,重量轻巧,很适合藏在身上,危机时抵抗挣扎一下。
时燕真的很懂沈秋靡的需求。
沈秋靡不客气地收下了,也没问她是哪里弄来的东西。
反正八成和她那些神奇业内小道具有关,沈秋靡一个无关路人,还是少知道点为好。
住院部门口站着两位身形高挑,五官端正,身着白大褂的医师,一男一女,看到沈秋靡两人后,便径直朝二人走来。
“上午好。”他们向沈秋靡她们打招呼,“直接跟我们走吧。”
其中的女医师靠近沈秋靡,将她引往五楼,而时燕那边则是去了四楼。
508门口。
沈秋靡推门进去,映入眼帘的是一间浅蓝白配色的标准病房。
病房中设有三张病床,此刻对应病床的病人都在床上坐着。
当沈秋靡推开门的那一刻,三个病人齐刷刷地侧头过来,动作像是统一培训过那样整齐划一。
随便来个谁都能看出他们不是活人。
沈秋靡被这隆重的登场画面整得愣了一下,接着转头看向带自己过来的女医师,熟练地开始乞讨:“怎么查房,我不会,说一下流程,谢谢。”
女医师:“……”
“你要问他们名字叫什么,怎么进医院的,生了什么病,身体有没有不舒服的地方。”
“好的。”沈秋靡点点头,走到第一个病人床边,抱着个纸夹板,装模作样地捏着根中性笔,自然而然开始按流程问话。
“您叫什么名字。”
她问面前这位面容泯然众人的男性。
“我叫沈广白。”病人回答。
“……”
病房中沉默了半分钟,再次响起了沈秋靡的声音。
“不好意思我没有听清,请问您的名字是什么?”
“沈广白。”
“……”
“好的,请问您出了什么事,生了什么病呀?”她的声音像是在压抑什么情绪。
病人的声调依旧平淡呆板:“车祸,断了脖子。”
“好的,那…”沈秋靡深吸了一口气,“您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
病人说:“没有。”
沈秋靡迅速换了站位,询问下一位病人。
这是一位面容没有任何特点的女性。
沈秋靡声音已经开始变冷:“您叫什么名字。”
病人回答:“我叫许青露。”
“请问您出了什么事,生了什么病。”
“被车撞了,记不太清了。”
“您身体有不舒服的地方吗?”
“没有。”
沈秋靡把中性笔啪嗒一声砸在纸夹板上。
“好的。”
她走到最后一位病人面前。
他的面容依旧平凡普通,与第一位男性一样,是那种在人群中根本无法发现的长相。
病人原本只是呆呆地垂着脑袋,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般。
在沈秋靡靠近他后,他却立刻扬起了头,一双黑眸紧紧盯着沈秋靡。
“您想知道我的名字吗?”他问。
沈秋靡对视回去:“您叫什么名字。”
病人原本平凡普通的面容似有些许闪烁,他咧起了嘴角,露出一个乖巧亲昵的笑容。
“我叫沈冬雾。”
“沈姓,冬天的冬,雾气的雾。”
沈秋靡手中木质的纸夹板被划出一道漆黑的笔痕。
略显寂静的病房中,纸张划破的“呲啦”声响无比刺耳。
*
名叫“沈冬雾”的病人在面容多次闪烁浮动过后,重新回到了原本泯然众人的状态。
沈秋靡藏在衣袖中的匕首这才没有扎到对方身上,避免了一场恐怖的医护人员持刀行凶事件的发生。
她对着病人扯出一个冷笑,回头看向带她来这边的女医师:“我问完了,还需要做什么?”
女医师表情呆板僵硬,她看向沈秋靡的眼睛眨了眨,似是不太相信对方为何如此镇定。
“……好了,我们前往下一间病房。”她最后这样说。
沈秋靡脚步飞快地离开了508病房,跟在女医师身后前往206。
走动之间,她莫名感觉身上的白大褂口袋里似乎装了什么东西。
沈秋靡疑惑着伸手去摸,在碰到类似卡纸的质感后脚步一顿,迅速抬眼观察了一下前方的女医师是否注意到自己的动作。
在确定对方没有任何发现后,她才小心翼翼抽出了口袋中卡纸一样的东西。
东西拿出来一瞧,不是她想象中的规则纸,而是一张明信片,正面绘有大海的图案,星空被即将到来的黎明染成渐变的浅色,火红的太阳自天际升起,在海面上映照出斑斓绚丽的光影。
非常漂亮壮丽的风景,仅仅是看上一眼,就抚平了沈秋靡烦躁愤怒的心绪。
她甚至能够感受到一种平和,安详,真正幸福的情绪。
她不禁多看了几眼,眼前却浮现出几行字迹来:
「远方的明信片(特殊):蔚蓝的海水倒影星河,曙光将画面染成一整片亮色,梦想实现的那一刻,她陷入幸福的漩涡。」
【使用说明:
【特殊级道具,承载了名为“明天”的希望,持有希望的人永远不会迷失。能够主动或被动地恢复持有人的精神力,增强持有人的幻觉抗性。】
沈秋靡瞳孔微缩。
这是哪里来的?
时燕塞给她的吗?
沈秋靡回想了一遍早上和时燕碰面过后的场景,立刻否定了这个猜测。
除非时燕身手步入非人行列,不然她不可能在她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给她塞道具。
再说了,匕首都是当面给的,没必要明信片偷摸着藏。
那么就只剩下了一个可能性。
……这张明信片是她自己的东西。
将视线从美丽海景上挪开,沈秋靡将明信片翻到背后,确定了这个答案。
【to.沈秋靡
【很高兴认识你,我的…朋友,我叫李抒意。祝你天天开心,年年安乐。】
破案了,这玩意儿真是她自己的,难怪看上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
还是一个叫李抒意的朋友送给她的神奇小道具。
看明信片浮现出来的文字描述,这位名叫“李抒意”的朋友背后还有一段神奇故事在。
但沈秋靡在自己脑子里完全没有搜索出来关于“李抒意”的一切,这段记忆被洗得干干净净,如果不是这张明信片出现在她衣兜里,她根本不可能想起来。
且就算现在看见了,她也没办法会想起真正的记忆内容,仅仅是带有些许的模糊感与熟悉感,让她确信这些内容的真实性。
在女医师发现之前,沈秋靡把明信片重新塞回衣兜里,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自己居然也有业内人士的神奇小道具吗?
她不会也隶属于某个奇妙组织吧?
沈秋靡在心中把自己的定位从“作死路人”改成了“疑似业内人士”。
现在想来,在508时,那些病人出现的面容闪烁现象,应该就是明信片发挥了稳定精神力,抵抗幻觉的作用。
以及昨晚上梦中的那些撕裂感,未尝没有明信片在拉住她的思想,让她保持一定的清醒,坚信家人死亡的事实,而不被虚幻美好的梦境欺骗。
如果没有明信片,她现在是否已经陷入污染了呢?
沈秋靡没有看路,亦步亦趋跟着女医师的脚步,思想不自觉地开始神游天外。
污不污染的沈秋靡判断不了,但她知道如果没有明信片,而那些病人的面容真的在她面前变成熟悉的样子了的话……
沈秋靡无所谓地扯了扯嘴角。
她肯定会在第一时间暴起捅怪,发疯创死在场所有非人,活不了也要和他们同归于尽。
*
时燕到达206的速度比沈秋靡慢一些,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两人抽到一个病房的缘故,这次是等到人齐,再一起进的病房。
206就比508好很多,诡异的感觉消解了不少,病人的行为举止更像正常人,而不是人偶。
沈秋靡跟在时燕后面,走过一小段通道,看见的依旧是三张病床与三个病人。
她的视线在这三个病人身上过了一圈,停留在最靠窗边那位病人身上。
她……
沈秋靡眯了眯眼睛。
尽管那个女生表情温和,看见她和时燕还礼貌地笑了笑,面色红润与常人无异,但她就是确定——
她不是活人。
沈秋靡被自己笃定的判断一惊,视线在另外两个病人与这个女生身上游移,试图找出自己判断的依据。
但她们的外表都很正常,乍一看都没有问题。
而她自己看她们,就像从一堆青豆里挑红豆一样:
很明显啊,那豆子就是红的,红的绿不了,还需要什么判断依据吗?
这不就扫一眼的功夫吗?
沈秋靡先是这样想着,然后就被自己无比理所当然的态度震惊到了。
是她脑子出问题了吗?
沈秋靡看向时燕,试图给予专业人士一点求助的信号,然后她发现时燕也在盯着最里面那个女生。
……
看来自己脑子没出问题。
有问题的真就是那个女生。
震惊。
她居然真的没有判断错误。
沈秋靡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
在明信片事件之后,她第二次开始怀疑自己的真实身份。
她确定自己以前从没有过什么阴阳眼通灵眼,就一半死不活大学生,要是有特殊能力,早就想法发财去了,也不至于天天为了一两块钱和水果店老板讨价还价。
所以……
她还真的和业内人士有点关系?
或者说,她自己就是业内人士的一员?
拥有一些眼看透鬼怪所在的神奇小技能什么的,听上去还挺拉风。
这样说的话,时燕会不会也有神奇小技能呀?
那……
时燕告诉她那些关于怪谈的信息,那些关于她自己身份的说辞,有多少是真的,又有多少是编造的谎言呢?
幸福之家(6)
查房流程开始推进。
第一位女生留着水母头, 长发的部分被她编成了两条长辫,在头顶绕了一圈固定住, 看上去既可爱又温婉。
“我叫孟影安。”她的眼神在沈秋靡和时燕两个人之间来回转换,面上的表情还算镇定,看不出在想些什么,“车祸进的医院。”
“我叫商稔。”
第二位女生脸型更圆,五官集中小巧,整体面容稍显幼态, 说话时却给人一种冷静自持的感觉。
“因山体滑坡事故受伤,现在感觉还行,没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你们还有什么要问的吗?”
孟影安的负责医生是时燕,商稔的是沈秋靡, 但她们好像对这些都不是很在意的样子,没有多问一句, 连闲聊几句的念头都没有, 仅仅是草草回答完时燕和沈秋靡的问题后, 便不再开口。
沈秋靡知道身后有来自医院的“监督者”看着, 也没有问什么超出流程范围的问题。
现在知道的东西还是不够, 得等到中午跟时燕对一对信息再说。
她来到最后一个病人面前。
“你好。”女生对她点头笑了笑。
沈秋靡颔首:“嗯。”
这个女生不是活人, 但她不像508病房的非人那样将自己的异常明明白白表现出来, 给医生带来精神压力, 而是将自己尽量伪装成活人的样子。
加上206还有两个正常姑娘在, 沈秋靡认为,这个女生的存在并不是针对来查房的医生,而是本身住在病房中的患者。
人言本就能够挑动人心, 更何况处在这么一个文字决定生死的地方。
只要一个不小心,相信了错误的论断, 脑子就没了。
沈秋靡回忆起医生守则的第四条:“医生应当保护病人,将病人的安危放在任何工作的首要位置”。
如果她当场攻击面前的女生,算不算保护病人呢?
但要是非人的病人也算病人中的一员,又该如何呢?
沈秋靡犯了难。
“你叫什么名字?”她试着问话套套情况。
女生:“叶寻雁,我也是车祸进的医院,和孟影安搭的一辆车。”
沈秋靡看向孟影安,得到了后者肯定的回复。
敌人已经打入了己方内部,还不知道其他两个人和叶寻雁混了多久,脑子里正常的部分还剩下多少。
且看她们对自己和时燕冰冷疏离的态度,就明白她们有多不信任这些医生了。
“你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吗?”沈秋靡一心二用走流程。
“没有。”
“好。”
忽然,时燕对守在旁边的医师们说了句话:“我能单独和叶寻雁说几句话吗?”
医师们摇摇头:“查房必须在病房中进行,必须有其他人在场。”
“好吧。”时燕语气轻飘飘的。
没有人把时燕突然的问话放在心上,只当她是灵机一动忽然想问问,但下一刻,她突然发难。
一柄通体墨黑的砍刀凭空出现在时燕手中,叶寻雁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自己的头颅已然与脖颈分离。
整套动作流畅迅速,快准狠做到了淋漓尽致。
从脖颈喷出的血液染红了纯白的天花板,叶寻雁身旁的人也不免溅到了些许。
商稔身上的病号服半边飘红,她维持着静止的动作,一双杏眼中满是惊愕。
反应更大的要数孟影安。
她先是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眸,惊叫声从嘴里划出一半,又被她死死捂住。
病房中一片死一般的沉默。
沈秋靡若有所思垂眸,又侧头,视线扫过孟影安,给了对方一个“保持安静”的眼神。
后者极力忍住恐惧,嘴唇咬得泛白。
时燕收回砍刀时,表情有些懊恼,似乎是在后悔自己不该砍头,而是捅身体,以免溅出这么多“血液”。
她抹了一把面颊上的血点,看向两位来自医院的医师:“叶寻雁是我负责的病人,我判断她虚报病情,对她进行了治疗,有问题吗?”
医师们笑了笑:“查房结束,你们需要跟随我们一起离开住院部大楼。”
没有对时燕杀人的行为表示出任何不满。
*
中午十二点,清理完毕的时燕在职工食堂抓到沈秋靡。
“我就知道你会在这里。”时燕把餐盘放在沈秋靡对面,坐下,继而长抒了一口气。
沈秋靡百忙吃饭中抬了一眼:“怎么了?我又不会躲你。”
时燕还真就怕沈秋靡躲她。
206那会儿情况紧急,她怕如果当时不解决掉叶寻雁,之后一房间的人都得被带偏。
幸福之家在B级副本中危险程度不算什么,最要命就是它会模糊进入玩家的记忆,将其在生命游戏中经历一切都涂抹掉,所有玩家共同站在最初的起点面对未知的诡异,纯纯拼一个心态。
而混在其中的鬼怪只要演技稍微好一点,就能把自己塑造成一个靠谱的领导者,带偏一众犹豫不定的玩家。
自己用经验与道具判断出叶寻雁是内鬼,但这些她又不好明明白白告诉沈秋靡,只能斟酌着解释:
“我用一些内部方法判断出叶寻雁是非人,杀她第一是为了保证206其他两个活人的安全,第二是试验规则的判定。”
沈秋靡在206时就大概理解了时燕的目的,这会儿自然而然顺着时燕的话聊了下去:“嗯,医院摆明了不想让我们单独接触这些病人,一切行动必须在他们的监视下进行。”
时燕解释的话一顿。
诶?
沈秋靡相信她相信得这么轻易的吗?
……
感天动地。
感动净安,感动世界。
她终于碰上一个不用她费尽心思自证的工作对象了。
和对方交流真省心。
“对,我也是注意到了这一点,所以选择当场动手。”时燕语气都轻快了几分,“我明白这样会加深其他人对医生阵营的疑虑,但放任叶寻雁待在人堆里,我怕剩下两个姑娘活不过今晚。”
沈秋靡也想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法,她思索了一会儿,缓缓说道:“……我想这就是医院想要的,我们看出问题,帮助病人,会被病人误解;我们没有看出问题或者选择视而不见,病人受污染概率更高。”
“无论我们帮还是不帮,医生与病人之间必定产生矛盾。而我们现在缺少的就是病人阵营的规则。”
时燕皱了眉头:“不知道病人那边管控严不严格,能不能溜出住院部。”
沈秋靡顺着时燕的思路,忽然一怔,提出一个想法:“医生不能进住院大楼,不代表病人出不来。”
时燕愣住了:“……什么意思?”
“如果医院的目的是挑起医生与患者两方的矛盾,挑起之后呢?不可能让两方不见面吧?”沈秋靡阴暗地想,“要是我的话,一定会给患者能够离开住院大楼的时间,而对医生隐瞒这条信息,你猜这样下去会发生什么?”
时燕沉默了。
“我上午去402,这间病房里都是活人,负责医生写的你。”她没有正面回答沈秋靡的问题,“我隐晦地问过他们能不能出去,他们说不能。”
沈秋靡摊手:“昨天不行,今天不行,那是要准备舞台。你看今天一过,明天他们还会被关着,我就不吃——”
她话语卡了卡,似是想要打个恶毒的赌,最后又放弃了。
“我就认医院一个好。”沈秋靡最终这样说。
时燕嘴角抽了抽。
合理怀疑沈秋靡原本想要说的是“就不吃饭了”。
“嗯,你说得也有道理,”时燕认同了对方的说法,“如果医院的目的真的是让病人误解医生,挑起双方的矛盾,引发死亡结果,那我应该能猜到病人方部分规则的内容了。”
沈秋靡和时燕对视:“相信医生,医生是好人之类的?”
时燕拊掌赞赏:“聪明。”
省心!
沈秋靡虽然记忆洗了,但脑子没被洗掉,真是太好了!
“那医院方就是铁狼人,他们的规则虽然处于明面,算作正规规则的一种,但遵守他们的规则并不能成功逃离,医院规则是错误规则。”
沈秋靡捏着筷子在餐盘上轻轻敲击,大脑飞速运转。
“说实在的,医院的规则本来看上去就怪怪的,但目前除了医院的规则也没有发现其他的规则内容……”
“难道藏在背后的‘家’才是正确的?”时燕开口,又迅速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感觉也不对。”
沈秋靡看了看沉浸在思考中的时燕,又看了看渐渐变凉的饭菜,理性道:“等晚上查房结束再说吧,我饿了。”
时燕:……
“好吧。”
事实证明,吃东西确实有利于缓解精神压力。
至少吃完饭后时燕的精神状态没有之前那样拧巴紧张,不再继续纠结规则问题,转而和沈秋靡聊起了402的情况。
沈秋靡便说了508发生的事情。
她隐去了明信片的内容,只是告诉时燕那里面都不是活人,搞精神攻击的,负责监督的医师不会提醒,自己保持清醒主动结束查房流程就行。
*
很快,到了晚上查房的时间。
步骤和上午一个样,来自医院的监督者等在住院部门口,分别带着沈秋靡和时燕前往对应顺序的病房。
沈秋靡进入402时,病房里的氛围比206好了很多。
房里三个病人都是正常人类,在沈秋靡进来之前还在悉悉索索聊着天。
还是沈秋靡推门之后,他们才停了说话,小心翼翼打量着沈秋靡。
“晚上好。”沈秋靡主动打了招呼。
“医生好。”最里面的女生率先回应了沈秋靡的问好。
紧接着,像是被女生提醒,剩下两个人也跟着向沈秋靡打了招呼。
气氛一时间还挺融洽。
“你们精神挺好的,”沈秋靡感叹道,上午206的氛围都快打起来了,“我叫沈秋靡,你叫什么?”她问那个女生。
“康茹素,车祸,没病。”康茹素一串答案说得熟练迅捷。
“文溢之,同上。”
“杨自心,山体滑坡砸死了……啊不是,还没死,没病哈。”
沈秋靡:……
时燕上午来到底说了什么,这群人竟然都会抢答了。
她飞速走完了402的流程,整个过程丝滑顺畅,三个病人也没有表露出明显的敌意。
看来病房有没有内鬼差别真的很大。
沈秋靡想着,跟着监督医师来到304,时燕依旧稍微晚了一会儿。
她身上带着明显的血迹,一看就是直接刀了508所有怪物。
“你要不清理一下?”沈秋靡提醒道。
时燕撇撇嘴,用眼神示意沈秋靡看向监督者:“不让。”
“行吧。”沈秋靡无视将目光投射到自己身上的监督者,推门进了304。
*
五分钟前,304内。
方代墨坐在尹歆然的床边和对方对着时间,离岳达隔了整整一个床位。
岳达则独自盘腿坐在病床上,埋着头,喃喃自语着什么东西,一遍又一遍重复没人听清的碎碎念。
他缩着肩膀,显得整个人的身形尤为佝偻崎岖,两只手交叠藏在灰扑扑的衣袖之中,看不清他的动作。
尹歆然在方代墨耳边说悄悄话:“马上医生就要来了,我怕待会儿他做出什么过激行为……”
方代墨扫了眼岳达:“总不可能给他绑在病床上,我们也没有趁手的工具。”
她再次看了一眼时间,对尹歆然说道:“康茹素他们说医生可能也是正常人,同样属于迷失者,让我们再看看情况。”
“如果他们真的能妥善处理岳达,我会把东西传递给他们的。”
尹歆然小声:“嗯,一会儿是来两个医生吗?会不会不方便啊?”
“听说不止两个,”方代墨听见门外的脚步声,“看情况吧只能。”
推门的是一位年轻女生。
对方面容惨白,黑发披肩,一双眼睛中黑色占据了大半的面积,眼白只剩了浅浅一丝,看向他们时既无神又淡漠,仿佛一具没有生命的空壳。
比这边好多医护人员还阴间一点。
尹歆然倒抽一口凉气,大着胆子凑方代墨身边小声说道:“难怪康茹素说医生中有一个有点吓人,不确定是不是好的……”
话还没说完,他就被那位医生的视线逮住了。
尹歆然:!
僵硬,眨眼,侧眸,清嗓,若无其事状。
他什么都没说。
跟着第一个医生进来的那个就要好很多,虽说看上去依旧很凶,但外貌上至少像个活人。
不过她身上有血……
看不透,好难想,再说吧,不想了。
最终房间里进来四个医生,负责问话的是前面两位。
沈秋靡视线在那边挤一张床的两个人身上停留半秒,转向被“孤立”的那一位。
对方缩着身子坐在床上,弯腰扣肩,细微处可见颤抖。
精神状态不太正常啊这位。
沈秋靡感叹,照例开口问他的名字:“你叫——”
倏然,深埋着脑袋的病人抬了头,眼中瞳孔缩成一点,涣散无神。
仅仅是一个对视的瞬间,沈秋靡就能从他身上感受到浓重的癫狂与失控。
她被这样的眼神刺得一顿,还没继续问下去,就听对方口中念叨着“不不不”“假的”“都是假的”等细碎的语句,嗓音嘲哳嘶哑,像是许久未进食水。
眼前寒光一转,那人便直直朝她扑来。
*
岳达听见同房间的病人在讨论他。
不。
那些不是病人。
都是假的。
都是骗他的。
笔记说得是对的,这里不是医院,这里绝对不是医院,不能相信这个地方的任何规则规定。
…但这里也绝对不是家!
那个人,写笔记的那个人一定遭受了鬼怪的蛊惑,所以最后才会写下那样的胡言乱语!
岳达看见走廊中的医护人员渐渐变换容貌,变成了他熟悉的样子。
他们亲切地向他嘘寒问暖,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为何突然回了家,要不要吃点东西。
不能,绝对不能吃那些东西!
不能相信其他任何人的语言,不能相信任何文字,不能,不能……
岳达发了疯地找寻离开的线索,将那个人的笔记看了一遍又一遍,寻找内容中的漏洞。
这里的规则有魔力,不能理解,病人没有生病,是医生,医生判断病人生病,病人才会生病。
医生使病人头疼,医生不在意病人的死活,医生决定病人的病症,医生吞噬病人。
是的,医生不可信任。
医生踩着病人的尸骨。
那个人是对的。
是的……
他需要杀死医生。
杀死医生。
杀死医生。
杀死医生。
他没病。
耳边响起推门的声音,响起问话的声音。
岳达抬头,看见了医生。
他攥紧了藏在袖口的针管。
*
千钧一发之际,时燕一个闪身挡在了沈秋靡面前,一把抓住了岳达的手腕。
她五指收拢用力一拧,岳达的右手腕应声脱臼,后者手中的针管失去握力摔在地板上。
沈秋靡稳稳地站在原地看着时燕做这一切,没有任何反应。
在她的眼中,岳达还是活人,但——
时燕拧着岳达的手腕没松,在对方的眼睛里,她能明确看出恐惧、害怕、癫狂等等类似的情绪。
没救了。
时燕眼神一凛,闲余的手当空一握,还没看清她握住了什么东西,岳达的胸口就多了一柄砍刀,汩汩鲜血从刀锋与皮肉的缝隙处沁出,染红了一片白服。
从阻碍岳达攻击到反杀对方这一系列动作中,看不出时燕半分犹豫与惊惶。
所有的动作干净利落,丝毫不拖泥带水,在沈秋靡判断出岳达已经被诡异重度污染的那一刻,后者已经失去了生命。
“他没救了。”
时燕没管她的刀,拎着岳达的衣领把他往监督者方向一甩,视线却看向沈秋靡。
尸体砸在地上,砍刀因撞击进一步撕裂身体,轻脆碰撞声、皮肉割裂声以及身体摔倒的闷声在房间中齐齐响起,进而只剩下了汩汩水液流淌的细碎动静。
而沈秋靡对上时燕的眼神,心中顿时生出一种被大佬包养的奇异感。
岳达的攻击太过突然,就连她自己也没有第一时间反应过来。
但时燕做到了。
就算她身手了得,身体素质超群,但若不是时刻关注着沈秋靡这边的情况,她不可能行动得如此之快。
沈秋靡心中暗自咋舌:
自己到底是个什么身份,居然能请动这么厉害的人物全程悉心保护?
“嗯,我知道。”
但面上依旧保持了一种“我都明白”的独属于大佬的镇定自若。
幸福之家(7)
好的, 岳达已然死透,剩下的问题就是如何隐晦地跟剩下的人表示医生不是坏人。
沈秋靡和时燕在206没有做出自证好人的努力, 是因为206的人本身就对她们抱有很大的敌意,看向她们的眼神无一不带着警惕与审视。
加之那会儿时间紧急,两个医生之间还没进行过什么交流,沈秋靡自己也处于一种被新道具和新能力震惊到的状态,因此没想到这一层。
但这会儿她们心中明白医院的目的,确定医院方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么稳住病人阵营的情绪,尽量与病人达成好人共识就显得重要得多。
况且304的氛围比206好多了,沈秋靡进来时,还眼尖地瞟到里面一个青年正在和另一个女士说悄悄话。
被她抓到说小话时整个人笑容一僵, 突兀地侧头捂嘴咳嗽,比起害怕, 更像是在心虚慌张。
和岳达的精神状态可谓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监督者仍然放任了时燕的攻击行为, 沈秋靡便继续走流程, 心里想着一会儿该问些什么好, 要不要表现得平易近人一些呢?或者自己还是该怎么说怎么说, 不要添乱, 让时燕这个专业的来?
正思索着, 她已经走到了剩下两位病人面前。
说话的那个看上去格外年轻, 是她在医院里见过的年纪最小的正常人。
他看上去五官清隽, 眉眼微微下垂,给人一种温顺平和的气质,不知为何有些眼熟。
另一位女士身形端正修长, 眉目间自有一股书卷气,面部略带细纹, 但她的骨相佳美,一看就知道年轻时是个大美人。
当然,同样有些眼熟。
沈秋靡已经习惯这种不时跳出来的熟悉感了,她不觉得惊讶,只是在想:
这破医院到底给她洗了多少记忆,怎么随随便便就能触发“似曾相识”的感知buff。
“您叫什么名字?”沈秋靡问坐回自己床边上的女士。
女士淡淡一笑:“方代墨。”
她的视线扫过沈秋靡胸口的工牌。
“沈医生。”
沈秋靡微微颔首:“……嗯,您有什么不舒服吗?”
方代墨摇摇头。
沈秋靡便转身询问最后一个,时燕在旁补充,流程依旧走得飞快,完事时还不到九点。
工作做完,沈秋靡抬眸和时燕对视,后者向她微幅度点头,转而对两个病人说道:“两位好好休息,如果身体有什么不舒服地方,欢迎来找我,或者我身边的这位沈医生。”
话毕,两人迈步正欲离开,就被名叫“尹歆然”的青年叫了停。
“沈医生!”
他喊道。
沈秋靡站住脚步,回身看向他,面上写明了疑惑。
后者却声音一卡,紧张地“呃”“嗯”了半晌,突兀地冒出来一句话:
“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啊?”
沈秋靡:……
要不是她也有熟悉的感觉,她就要以为对方是在搭讪了。
方代墨也侧眼看向尹歆然,似乎没想到他会以这种方式开话头。
太刻意了吧!
尹歆然话一出口就后悔了。
他本来想说的绝对不是现在这个意思!
哪想到一和对方对上视线,他的脑子瞬间就宕了机,如同刷机一般一键清空,打好的腹稿不翼而飞,一个字都没剩下。
结果就憋出这么一句“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感受到全场的目光都停留在自己身上,尹歆然慌张得手都在抖,耳根不受控制飘起红色,口不择言又蹦出一句:
“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我感觉您挺面熟的,能加个联系方式吗?”
沈秋靡:……
沈秋靡:?
方代墨无奈地捂脸。
全程严肃脸的时燕难得露出惊讶吃瓜的表情。
尹歆然也陷入了沉默。
青年耳朵红得鲜艳,整个人却套上了一股生无可恋的看淡红尘的气质。
沈秋靡也是一脸讶色,挑起眉毛,彻底转过身来,向他走了几步:“你想表达什么意思?”
她半点没给对方留颜面,直截了当地挑明。
“你对我感兴趣?觉得我奇怪,难看,或者还算入眼?”
她带上了他的名字:“还是说,尹歆然,你喜欢我?”
尹歆然一句话都答不出来。
这让人怎么答!
谁这么说话的啊!她就不怕被否定下不来台吗!
虽然他确实隐隐约约感觉对方说得好像也没错,自己确实对她有一种莫名的好感……
但也不能就这么随随便便说出来吧!这会儿是什么场合,合适吗!那边门口还站着两个人形怪呢!
尹歆然欲哭无泪,不明白为什么只套了两句近乎就变成了现在这幅场景。
如果时间能倒流,他绝对一言不发,乖乖等着让方代墨发挥。
在心中发疯呐喊半晌,尹歆然选择在现实中当缩头乌龟,几乎是用气声在恳求:“……不知道…您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沈秋靡却来劲了:“诶别啊,我也觉得你们挺眼熟的,是不是老乡呀。”
忽然,那头监督者中的一个出了声:“查房时间,请勿闲聊。”
“完成任务就可以离开了。”另一个说。
沈秋靡没好气地瞪了他们一眼:“没人性,老乡叙旧都不让。”
她本来还想问问对方是不是有点与自己有关的记忆的。
可惜了。
沈秋靡无奈地撇撇嘴,顺手理了理制服衣摆,打消了继续聊天的念头。
而这时,方代墨开口了。
“沈医生,我找到了一些资料,看内容应该是你们医生的东西。”
她拿出了一本棕皮笔记本递给沈秋靡,本子内页中夹杂了不少零碎纸张。
沈秋靡眼神一动,翻开本子扫了几眼,迅速扣上了它。
“确实是医生的,”她对方代墨笑了笑,“谢谢您。”
“不客气,物归原主罢了。”方代墨同样回以微笑,忽然眉头一动,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询问沈秋靡,“沈医生知道‘恶法亦法’这个论点吗?”
沈秋靡微怔,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在监督者催促下与时燕结伴离开了住院部大楼。
*
离开住院楼后,沈秋靡没有和时燕就地闲聊浪费时间,而是迅速回到了主楼的办公室,检查无问题后立刻锁上了门。
“你知道方代墨想要表达什么吗?”时燕问,给自己倒了杯水,随意靠坐在办公桌上。
沈秋靡点头:“大概知道。”
她大一大二时被学校强制抓去听过几次法律讲堂,对“恶法亦法”这个观点勉强还留了点印象。
恶法亦法是资产阶级分析法学派的一个论点,简单来说,赞同此观点的学者往往认为法与道德无关,仅仅是权力主体制定出来的规定与命令,即使与人类普遍的道德观念相悖,但只要是合法制定出来的规定,仍然具有法律效力。
与之相对的还有一个论点,叫“恶法非法”,其崇尚自由平等,天赋人权。
“我猜她想告诉我们的大概是,医院的规则即为‘恶法’。她并没有明确指出自己是否赞同‘恶法亦法’的观点,但也没有提出其他观点。因此我倾向于认为她想要表达的就是‘恶法亦法’的意思。”
“即医院的规则不是正确的规则,它会将人导向死亡,但仍然具有一定的效力,最好不要违背。与我们的推断正好相合。”
沈秋靡缓缓说道。
时燕神情中表露出一丝惊愕:“她是如何想到这些的?”
就算是她自己洗了所有关于玩家与副本的记忆扔进这个副本,也不可能这么快抓住关键点。
“我哪知道啊。”沈秋靡摊手,“我能稍微搞懂人家想传达的意思就很不得了了好不好?”
还得感谢自己在讲座上听了一耳朵。
“我刚才翻了一下,这笔记本里全是一个病人的记录,夹着一些病人方的规则内容。估计人家是把这些东西全研究了一遍,怕我们看了和写笔记的人一样发疯,因此提醒我们一句别被带偏了。”
沈秋靡说着,把本子连同纸张搁在办公桌上,换了个更加认真的表情看向时燕:
“刚才谢谢你了,我真没有想到那会儿你会挡在我面前。”
时燕抿了一口水:“不用谢,我说了会帮助你,你有危险当然也会救你。”
“那我有个问题,希望你能回答我。”沈秋靡顿了瞬,下定决心,开口道。
“只要我知道。”
“我不是误入医院的普通人吧?”
时燕一怔。
“为什么这么说?”她问。
沈秋靡挑了一部分讲给对方:“我能分清楚医院中谁是活人,谁是非人。”
时燕沉默。
灵媒吗?
当时走得太急,她就确认了个名字,其他信息都没注意看,谎言编得也就稍微没那么严实了些。
还好能补救一下。
“好吧,”时燕笑了笑,“你说对了。”
“当时我见你什么都不记得,也就没有透露多少,本想着等之后你记忆恢复一些后再告诉你,但没想到这么快你就发现了。
“既然你都察觉到了,我也无需再隐瞒什么。”
时燕从办公桌上站起来,正色道:“你和我来自同一特殊组织净安,不止你我,这里的所有正常人,都是净安的一员。”
“你们主动进入幸福之家后失去音讯,而我是受了上级命令,专门前来保护你的。”
沈秋靡听得奇怪:“为什么我会主动进这么一个鬼地方?”
而且听当时时燕介绍,她所在的那个组织似乎是一个救死扶伤的理想主义者聚集地,自己这么一个没什么理想的混日子毕业生,到底是怎么进组织的?
而且居然混到了需要专人保护的地位。
写小说都不带这么离谱的。
沈秋靡满脸不信。
时燕一看沈秋靡的表情,无奈继续找补:“你大概属于快死了被组织救回来的那种。”
沈秋靡稍微有些相信了。
“对面方代墨和尹歆然是你队友,他们进来这里,你跟着进来的。”
沈秋靡恍然:“噢。”
不说方代墨,只论尹歆然,她就觉得对方是会做出这种选择的人。
难怪。
时燕瞟了沈秋靡一眼。
她信了。
时燕松悄悄了一口气。
她其实完全不了解沈秋靡和她队友,这么说全部是靠临场发挥。
完美,又可以再糊弄几天!
*
304房间中,岳达的尸体很快被其他医护人员清理干净。
他们收起岳达偷来的针管,擦干地板上的血泊,换掉蹭上了污渍、灰尘以及血迹的床单被褥,在短短几分钟内,一个活人存在过的痕迹便被抹去得干干净净。
紧接着他们便离开了病房。
房门轻轻关上,屋子里只剩下了两个人。
尹歆然蹭掉鞋子,把自己往被子中一裹,仅漏出半个脑袋和尚未褪下红晕的耳尖,没有出声。
方代墨依旧端坐在床沿,眼眸半垂,不知在思想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尹歆然躺不住了,猛地一下翻身坐起来,望向方代墨。
“你困了?需要我关灯吗?”方代墨抬眼过去,伸手扯住床帘。
尹歆然摇摇头。
怎么可能睡得着。
“您觉得那两个医生是好人吗?”他选了个话题。
尹歆然这么一问,方代墨就想起了刚才那个场景,取笑他:“你都要联系方式了,还问我人家是不是好人?”
尹歆然一噎,眼神些许躲闪,嘴里狡辩:“您别笑!我是真的很慌,然后脑子一抽就……”
“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
“我都不认识她!”尹歆然语速加快。
方代墨勾了勾嘴角:“可不一定。”
“一个人的眼熟可能是错觉,我们都觉得对方眼熟,那只可能是我们真的认识。病人的记忆被做了手脚,谁知道医生没有呢?”
尹歆然抿了抿唇,面上浮现出几分窘迫,埋头捣鼓起病号服上的纽扣线头:“……哦。”
方代墨不用思考都知道这孩子在纠结什么。
“不用想那么多,人家都敢明着问你,你有什么尴尬的。就算之后有机会恢复记忆,人家估计早忘了这一茬了。”她试图给予年轻人心理指导。
尹歆然动作依旧,声音闷闷的:“嗯。”
心理指导收效甚微。
方代墨缄默。
半辈子没有世俗欲望的人理解不了年轻人的低沉。
别是恋爱脑,谢谢。
她害怕。
好在年轻人的低沉来得快去得也快,没过多久尹歆然就收拾好了多余的情绪,再次将精力投入到如何逃离医院这个主线任务当中来。
“您把全部的资料都给出去,不怕对方也变成岳达那样吗?”尹歆然好奇问道。
方代墨回答:“所以我提醒了一句。”
尹歆然眼神澄澈:“没懂。”
方代墨:“没关系,人家懂就行了。”
“有怪物监视呢,我只能尽量说浅显一点。”她补充了一句。
尹歆然:……
“万一对方也没听懂怎么办?”
方代墨耸肩:“那就希望她们看完那些东西后能保持清醒了,我们只能明天找机会和她们碰面。”
她递给沈秋靡的笔记本正是从岳达那里顺来的,因此尹歆然会担心沈秋靡她们也会变成岳达那副模样。
至于方代墨为什么能顺出岳达的东西,还要从昨天说起。
在食堂和402三人说开后,各方便投入了探索环节。
可惜一个下午过去,他们并没有拿到多少有用的线索,晚饭集合时也没能搞清楚个所以然。
康茹素甚至说她连“住院病人”那版规则都没看懂,在她眼中那些规则和正常的医院规则一样,要不是同病房的小伙伴提醒她,她根本意识不到自己进了一家鬼医院。
杨自心拿着找到的“疑似前受害者”总结出的提示纸条给她看,她也说:
“这不就是正常的购物清单嘛。”
其余人集体沉默。
因为在他们眼中,那张纸条上分明写着:
【四肢,价值一天;躯干,价值两天;眼睛,价值三天;头脑,价值四天。
【用一天,买下四肢;用两天,买下躯干;用三天,买下眼睛;用四天,买下头脑。
【千万不要忘记。】
您这购物清单还真挺奇特的。
方代墨迅速赶走了胆子不大的尹歆然:“别看,别想,别回忆,不要去思考它是什么意思。”
他们暂时无法判断出文字内容的好坏,只能尽量从源头避免受其影响。
她把纸条捏成一团塞进兜里,面色难看。
“怎么了?”康茹素问她,“我看到的确实是购物清单,说的是:第一天买豆角吃,第二天买土豆吃,第三天买葡萄吃,第四天……诶,第四天写的什么来着,我突然记不清了……”
“…等等,第一天是什么来着……”
文溢之沉声:“我只扫了一眼,尽量让自己忘了那些内容,但精神上还是受到了影响。”
杨自心是找到纸条的人,看到这玩意儿的时候差点尖叫出声,这会儿他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蒙蔽自我的方法,跟着康茹素重复道:“第一天吃豆角,第二天吃土豆,第三天吃葡萄,第四天吃番茄,第五天……”
他开始自顾自报菜名了。
文溢之:……
康茹素:“诶,第四天是番茄吗?”
方代墨:……
不,纯粹就是杨自心他自己想吃番茄了而已。
被方代墨迅速推走还没把纸条内容看全的尹歆然:“上头还有写番茄?”
杨自心报菜名的话语一顿:“怎么了?你不喜欢吃番茄?”
尹歆然:“不是很喜欢,感觉酸得人想吐。”
杨自心:“没品的家伙。”
尹歆然:“……你就没有挑食的时候吗?”
杨自心理直气壮:“有,讨厌香椿菜。”
尹歆然:“春芽吗?嗯……我也不是很喜欢。”
杨自心:“英雄所见略同,看来我们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尹歆然:“……”
文溢之被两个人之间的对话弄得眉毛抽了抽:“你们是怎么聊到这个话题的?还有,某些人挑食还那么理直气壮,真不害臊。”
康茹素加入战场:“你不挑食不代表别人不挑,那有的东西是真的没办法入口啊,吃了真的会吐的。”
方代墨:……
只有她脑子里还回荡着那句话根本出不去吗?
虽然嘴上说得好好的,要不关注,不在意,不理解,不回忆。
但真正做到却很难。
康茹素对信息的迟钝已经达到了正常人不可能达到的程度,而方代墨同样有类似超出常人感知的体验。
但并不是迟钝,反而是过于敏感。
几乎是康茹素的对立面。
康茹素看五遍都不一定能感知到的信心,她只需要轻飘飘扫一眼就行。
就一眼。
那些由文字组成的内容便会一股脑儿地钻进她的脑海中,还没等到她做出反应,对于这部分内容的理解就已经做出来了。
有的还给划关键词。
太贴心了。
方代墨知晓自己对于文字的理解能力会比一般人强一点,但也不至于强成这幅模样。
这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了。
于是她不免思考,他们这些看似误入医院的人,真的全然无辜吗?
*
第一天晚饭后,方代墨和尹歆然回到304病房。
原本躺在病床上的岳达此刻已经不见。
傍晚七点四五十,临近作息表上的医生查房时间,但岳达依旧没有回到病房。
晚上八点整,作息表上的查房并没有执行,岳达没有回。
直到夜晚九点过,岳达终于轻轻打开了病房门,悄无声息回到了他的病床上。
方代墨看见他往自己枕头底下塞了东西。
她和尹歆然对视一眼,两个人挪到了靠近岳达方向的床沿。
“你好啊。”尹歆然率先打招呼。
躺在病床上的人浑身一缩,猛地弹起来,口中喘着粗气,看向尹歆然的眼睛瞳孔紧缩:“闭嘴!”
尹歆然被突然这么吼了一嗓子,情绪带上了些许不满:“我只是想打个招呼而已,你吼人干嘛?”
方代墨在一旁打辅助:“今天中午我们看你没醒,怕喊醒你出事,就没叫醒你,后来回来才发现你已经出去了。是碰上什么问题了吗?”
岳达看着面前一大一小两个人,慢慢平复了呼吸,眼睛里的害怕消退了些许。
“抱歉。”他低声说了这么一句。
尹歆然轻轻哼了一声:“你遇上什么事了?”
岳达紧张兮兮地望了望门口。
方代墨善解人意道:“放心,门是关上了的,没有别人。”
岳达身上的紧张感减少了一些,他缩了缩脖子,压低声音:
“我发现,这医院不是真的,医生不可信任,那些规则不能相信。”
方代墨眼眸微眯:“你愿意告诉我们这些?”
“病人是好人。”岳达这样说,便不再回应任何问题了。
幸福之家(8)
第二天一大早, 就有医护人员来通知他们说今天有医生要来查房。
方代墨在吃早饭时碰到了最后三个活人。
她们看上去异常严肃,方代墨和康茹素上去搭话, 她们也没有接话的意思,对谁都很警惕。
没办法,对方抗拒的意思表现得过于明显,自己这边也不能硬着要求人家聊天,只好作罢。
离开餐厅前,方代墨把昨晚从岳达那里听来的部分她觉得有价值的内容说了一遍, 让402三人注意一下。
“我个人认为岳达说的内容部分是正确的,但不是完全正确。他的信息来源不明,比不上贴在病房中的规则,医生不一定就是‘坏’的。”她说道。
文溢之:“了解, 我们会做出自己的判断。”
402上午晚上都有安排查房,304则集中安排在了晚上, 奇奇怪怪的顺序安排没有半点正规医院的样子。
上午很快过去, 五人又齐聚在餐厅。
402说来的医生名叫“时燕”, 他们问“沈秋靡”的时候, 对方回答晚上对方回来。
时燕进入病房时带着口罩, 眼中没有表露出明确的情绪, 查房也只是做了个表面上的流程, 她似乎挺赶时间。
杨自心还友好地多问了一句:“不需要我们讲详细些吗?”
对方答道:“不需要, 一口气说完最好。”
如果他们有沈秋靡这边的视角, 他们就会知道,时燕那会儿一直担心去508的沈秋靡会遭遇危险,因此显得急迫了些。
“我感觉时燕行为举止挺正常的, 不像是想要伤害我们的样子。”康茹素说道。
而此时,早晨碰到的三个女生中的两个经过他们的饭桌, 其中一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天真。”
康茹素一脸问号地看过去,那两个人又已经走远了。
“她们怎么了?”她不解,“我记得她们住206,今天上午查的房,不会发生什么事儿了吧?”
方代墨神情一凝:“少了个人。怎么死的?”
文溢之:“怎么判断的?”
方代墨没接他的话:“……是被医生杀死的吗?…”
她索性一撑饭桌站起身来,几步追过去求证。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
方代墨眉间凝重更深。
“你们最好搞清楚自己在哪里。”一个女生说完,另一个跟着她走掉了。
*
方代墨在这天抽空把岳达藏起来的东西翻了出来,尹歆然负责在门口望风。
岳达藏起来的东西不过一个笔记本,加上几张满是笔记的规则纸。
当她独自看完了上面的内容,面色已然极为沉重。
脑海中不断重复那些凌乱的文字,重复排列整齐的打印文字,重复那些相互联系又彼此矛盾的内容。
医生值得信任,医生不值得信任,医院是不存在,医生不存在,病人是迷失者……
不。
方代墨心一狠,牙齿闭合狠狠咬在自己的舌尖上,疼痛钻心,口腔中瞬间荡起一股腥锈味道。
不够。
她抽出别再笔记本封皮侧边的中性笔,一手顶开笔帽,晕染乌黑色的笔尖对准手臂,狠心一划,猩红与墨色在小臂的表皮绽开,沿着手肘滴浸入蓝白的衣料中。
“嘶……”方代墨倒吸一口凉气,眼睛因为疼痛眨了眨,眉毛拧成一团。
好在,那些被文字调动起的情绪渐渐由失控转变为稳定。
方代墨颤声慢慢呼气,将堵在喉间的哼声全部咽了回去。
这是一个用文字杀人的地方。
她想。
重新凝聚了视线。
首先,可以相信,可以不相信,但要以清醒的认知为条件。
重要的不是信任与否,而是独立的判断。
不同的语言在不同的立场下会变化自己的姿态,改变自身的性质,没有绝对的正确与错误。
她需要冷静,仅仅相信自己的判断。
如果不能抗拒理解,没有康茹素的体质,那么就放弃抗拒,接受自己的情况,彻底理解这些东西。
方代墨将视线重新落在笔记本和规则纸上。
已知昨天中午岳达尚未苏醒,下午她和尹歆然回过病房一次,岳达不在;直到晚上九点一刻左右,岳达回到病房,精神状态出现明显异常。
由此可知,岳达找到的这份文字具有污染人类精神的作用,比他们找到的“购物清单”杀伤力更大,可以在几个小时之内瓦解一个成年人的精神防线。
……当然,不排除岳达本身心理素质过差,抗压水平较低的缘故。
其次,岳达苏醒时间晚于多数玩家,与206的病人情况类似。
看笔记本上透露的信息,某些病人苏醒时间推迟是因为医生做出了“不救病人”的行为。
她在心中为这条信息打上一个问号。
医生“不救病人”影响病人的身体和精神状况,从而使这些病人更容易发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文字,陷入疯狂的概率越大,就像岳达发现了他们没发现的带笔记规则纸一样,这一点是说得通的。
如果事实就是如此,那么医生约等于能随意决定病人的生死。
病人的“病”取决于医生的“个人意志”。
加之有206少了一个人的事实在,医生彻底沦为病人的对立面。
但——
抛开各种主观因素与臆测,这些信息仅仅能够表示:医生与病人息息相关,医生权力大于病人权利,仅此而已。
它们无法让“医生是坏人”这个观点得到充分证明。
没有任何绝对正确的信息指出医生真的会吞噬病人。
方代墨的指尖划过规则纸上一行凌乱的笔迹:不对,这是骗我的,这也是骗你的。
又一行:我说了,它在骗你。
她轻轻笑了笑,眸中凝重化为清朗。
主观比客观更会骗人。
所以,看了并暂时遵守住院病人守则的病人基本正常,而陷入主观臆断的病人被卷入矛盾的漩涡。
方代墨回想起402对于“时燕”的描述。
医生是否可信,从来不取决于病人的说辞,而是医生自己的意志。
既然住院病人守则上有关于“信任医生”的内容,保不齐医生也能看到“保护病人”的规定。
或许在这家医院中,“医生”与“病人”都是被框在规则中的对象。
方代墨思绪飘远,她感觉自己隐隐约约抓住了什么东西,但不明确。
暂且抛开医生不谈,她再次翻看起笔记本。
正翻看着,她脑中自然而然抓住了一个词语:规则。
【这里不是医院(很明显不是吗?),不能相信医院的规则,不能相信他们的规则,相信医院规则的人会死。】
规则……
说起来迄今为止,他们在医院找到的这些文本中,能够被确切的成为规则的,只有医院给出的病人守则……
不相信医院的规则,那应该相信什么?
笔记的书写者没有相信医院的规则,结果是发疯,无法确定真正死亡;岳达相信了书写者的说辞,中午时的精神状态还要差于昨晚,是不是嚷嚷着“别过来”“假的”“别叫我”等等词句。
若不加以干预,明天他是否记得自己的名字都是个问题。
四舍五入,也得疯。
而他们疯狂的共同点在于能听见别人叫他们,叫他们的人不是医生,而是家庭成员。
方代墨翻出没有笔记涂抹的规则纸,又一次阅读它。
这些规范住院病人行为的条文看似和医院息息相关,但细读下来,部分用词却很奇怪。
就很像那些笔记上写的——
“医院”是“家”,“家”是此间。
方代墨一怔。
她明白了。
他们看到的从来不是什么医院规定,而是伪装成医院规定的属于“家”的规定。
在所有病人中,康茹素受到的影响最小,为什么?
因为她的感知过分迟钝,看进眼里的所有信息自动转化为普通的文字或者单纯的医院规定,她的脑子自动帮她过滤了有害信息。
相信主观的文字最容易失去自我,相信伪装成医院的规定不能避免影响,但如果什么都看不到呢?
一个人的眼中真的只有医院,并坚定不移地相信只有医院,其是否能够依据规则痊愈出院?
……也许,真的可以。
真相或许就是这么简单。
方代墨心脏不由快速跳动起来。
忽然,随着心脏的跳动,她感到一股闷痛在身体中游荡,抓着笔记本的手渐渐乏力。
方代墨一惊,将注意力从那些规则中抽离,转而关注起自己的身体状况。
……
麻烦了。
就算她将自己放在一个极度客观的视角,也没能规避掉一切影响。
当她在理解这些规则的时候,她也在融入这些规则。
她从一个健康个体变成了真正的病人。
忽然,她想起了昨天找到的纸条:
【四肢,价值一天;躯干,价值两天;眼睛,价值三天;头脑,价值四天。
【用一天,买下四肢;用两天,买下躯干;用三天,买下眼睛;用四天,买下头脑。
【千万不要忘记。】
这下忘不掉了。
*
幸福之家,第三天。
清晨六点半,沈秋靡和时燕已经到达主楼一楼大厅,等待住院部那边的访客上门。
至于访客是怎么回事……还得从昨晚上说起。
昨晚沈秋靡拿到方代墨给她们两个医生的资料后,立刻回到办公室研究了一通。
沈秋靡有明信片,稍微试了一下后发现有明信片功能加持下的自己百毒不侵,于是快快乐乐开始认真翻笔记本。
时燕不知道靠了什么,但她的状态一直看上去很稳定。
一天刀了好几个怪物以及快成为污染传播者的活人,也没见她害怕半分,这会儿翻资料也是眼睛都不眨一下。
“和我们想得七七八八,基本不差。”
时燕看完所有文段,将一张手写信息纸放回办公桌,忍不住感叹一句。
“我在怪谈行事还靠了多年累积下来的经验,而她真的是硬生生想出来了这么多东西。”
时燕放下的正是方代墨夹杂众多纸张中的手写总结,也许是怕她们看了坏脑子,并没有详细阐述,而是使用了较为简洁明确的语言道出关键点。
而她写的东西基本上,都对了。
令时燕感慨的正是这一点。
“猜到了医生这边的情况,想到了医院挑起矛盾的企图,通过书写者透露出的部分细节,甚至推断第三天病人绝对能够离开住院部大楼,从而提前约我们明早汇合,弄明白这一切,仍然能在晚上见到我们时、在亲历我杀死被污染者后保持绝对的镇定与冷静……”
她的语气中仅仅是纯粹的欣赏。
“这脑子太好用了,好想把她挖进我的队伍里啊。”
沈秋靡:……
“有没有一种可能,那是我的队友?”
时燕:“那有什么关系,反正都是一个组织的。”
沈秋靡:“当然有关系,你说了他们是我队友,又没说那是你队友。”
“你在我面前说想要挖我队友,你礼貌吗?做人还是要有点边界感。”
时燕:“那人家主治医师还是我呢。”
接着她见沈秋靡脸色不太好,迅速收拾起了玩笑的心思。
“从上午我看到你后,明显发现你情绪没有昨天稳定了,发生什么了吗?”
沈秋靡一愣,上午?
她忽然想起上午在508经历的事情。
表情更加阴沉:“没事,垃圾医院搞精神攻击而已。”
时燕张嘴欲言,而后顿了顿,又咽回了原本的话:“你自己注意。”
“嗯。”沈秋靡应声。
之后两人等到下班时间,回了宿舍,进入各自房间休息。
沈秋靡本不想睡觉,但无奈到了某个时间点,怪谈就强制她进入睡眠,强迫自己清醒都无法避免。
因此隔天早上等在主楼门口的时候,沈秋靡的表情奇差无比,神情间带着一股子阴沉,有一种风雨欲来却被强制压下的感觉。
时燕看见她这幅样子都惊了一下。
这是昨晚梦见什么了这么生气,还没见过她生气得这么明显呢。
直播间观众也是第一次见:
【前段直播没看,突然进来,一下子被黑脸的小沈吓了一跳】
【加一,我第一次看见主播生气诶,以前都没有过】
【震惊,看了弹幕我才发现小沈第一次生气】
【主播以前情绪都淡淡的,只有搞事的时候看上去很高兴,还有收钱的时候同样很高兴;生气的话……姜术算吗?】
【不算,那会儿表情都没变的,估计心里还在谢谢姜术呢,对比起来陈半双更像是生气了的那个】
【好家伙这副本踩了什么雷】
【大概是触碰到了主播的逆鳞了】
【哈哈哈逆鳞哈哈哈,主播从此改名沈傲天】
在直播间欢快愉乐的氛围与两个医生间沉默的氛围中,清晨六点十八分,访客抵达。
来人只有两位,正是沈秋靡的两个便宜队友。
主楼门口人来人往,不方便谈话,因此最后还是去了沈秋靡的办公室。
这办公室都快搞成地下据点了。
方代墨在办公室看了一圈,视线又回到沈秋靡和时燕身上,表情明显放松了许多。
她在见到她们之前一直在担心会不会出岔子,还好还好,看到真人状态稳定语句通畅,她这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
“看来我的判断没出大问题。”方代墨露出些许笑容。
“我们根据您的内容延伸了思路,大概就是……哦,对了,医生确实也有对应的规则,您现在能看吗?”时燕问方代墨。
方代墨“嗯”了声。
她接过沈秋靡递过来的规则纸扫了眼,嘴里喃喃道:“果然……”
医生这边的规则,有关“家”的提示更为明显。
沈秋靡道:“主楼墙壁上有完全正规的医院规则,但住院楼没有。”她之前抽空把那些正常的规则拍下来了。
信息一旦整合,原本复杂矛盾的内容一下子通顺。
奇奇怪怪的小纸条,笔记本明显是没有效力的“规则”,它们主要起一个混淆视听的作用。
明面上的医院规则,实际上为“家”规则,具有“规则”的效力,整个怪谈也根据这些规则运行。
主楼的正常医院规则,没有受到污染,属于安全有效的规则。
“病人遵守‘家’规则中的痊愈那一条,但相信这里是医院不是其他,遵守真正医院的规定,通过出院手续这一环节,大概就是最简单的逃离方法。”时燕总结,“你们那边的情况如何,有污染过重的吗?”
方代墨想了想:“大部分还好,个别人情况不明。”
时燕沉思半晌,缓缓开口:“我得告诉你们一件事,你们并不是所谓的迷失者,而是主动进入这里的,算业内人士吧。”
她把昨晚对沈秋靡说的那些重复了一次。
“您大概也有所察觉吧?自己与真正的普通人类之间存在差异。”
“事实上,在这所医院的所有活人,都是净安的一员,如果怀疑我的话,你们可以尝试默念‘系统界面’。”
方代墨和尹歆然对视一眼,按照时燕说的尝试了一次,继而表情微怔。
沈秋靡昨晚已经试过了,不仅看到了自己的天赋信息,还看到了道具栏,以及目前的组队状况。
【当前队伍信息:柳宁灵异兴趣学习小组(队长)
【小组成员:方代墨,尹歆然】
几分钟后,凝视虚空的两人都回过眼神,不约而同看向了沈秋靡。
沈秋靡扯了扯嘴角,对他们露出一个笑来。
尹歆然的神情既震惊又茫然,视线在现场其他三人身上来回跳转,不时转回面板上,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而方代墨的反应则要平淡许多。
她没有过多的表情,感叹出来的语调也是轻轻巧巧的,带着一种娓娓道来的平和感:
“太意外了,我原本以为自己会普普通通、按部就班地老去。结果一夜之间,我就成了特殊组织的成员,拥有了特殊能力。”
“原本发生在文学中的情节发生在我自己身上,真是不可思议。”她语气平缓,笑意浅浅,“如果这是我临死前的梦,好像也挺不错的。”
时燕听闻此言,眼神微动,须臾开口:“确实挺不错的。”
说完,她垂眸半晌,眼中划过一丝复杂落寞的情绪。
“您……听上去很年轻,和我见过的大多数不一样。”她再次开口,说得小心翼翼。
方代墨一愣,面上带着笑意,轻轻摇了摇头:“只是我说出来了而已。大多数人不会表达,而我正好是幸运的那部分。”
“有人拘泥于时间的尺标,把自己困在冗长的岁月中;而我眼光比较浅,仅仅能看见放在面前的东西罢了。”她仔细瞧了瞧时燕的神色,说出来的话轻柔又温和,“你也困在某段时间里吗?”
时燕没有吭声,须臾重新拾回笑容,对方代墨摇了摇头。
方代墨没有追问,她目光扫向窗外,又慢慢转回:“我跟你分享一个方法吧。很多时候,人们对于自己的认知总是被许多因素影响着,我也有过这种时候。后来我发现,通过写下自己的名字、愿望、做了什么事等内容,仅仅是透过这些文字观察自己,能够抛却许多不必要的负担。”
“很简单的办法,就像心理辅导老师说过可以把烦恼写下来撕掉,但也很有用。
“我用你的名字打个比方:时燕加入了净安,希望世界和平安宁,家国万古长青。
“当你看到这句话时,你没有了年龄的标签,没有了性别的标签,你的高矮胖瘦,漂亮与否,谈吐举止,甚至性格特征,这一切都不再重要,重要的仅仅是——
“时燕想要和平安宁,并为此努力。仅此而已。”
方代墨说完,揉了揉眼睛,视线再次转向自己的系统界面。
“说起来,每个人的天赋是按照其自身的人生经历设计的吗?阅读,著书……我其实没写过书呢……”
时燕眉头一动,从自己的思维中挣脱出来:“两个?”
“嗯?”方代墨疑惑,“有什么问题吗?”
她嘴上问着,还是细细再看了一遍天赋页面:“不算是两个,好像是一个系列的内容。”
时燕表情慎重起来:“方便告诉我第二个,就是‘著书’,它的内容是什么吗?”
方代墨想了想。
“没问题。”
她将自己看到的文段读了一遍。
【著书】
【技能介绍:文字成篇,即为“书”;“书”,可以是思想,可以是阶梯,可以是世界,是改变的媒介,是力量的本源。】
幸福之家(9)
生命游戏中, 玩家的天赋根据其个人经历以灵魂特质等因素生成,并具有一定的成长性。
用游戏的说法来讲, 就是升级。
技能当然是可以升级的。
但这种“升级”或者“进化”并不仅仅是用一种方式表现出来。
在玩家通过多个副本或者多频次使用天赋技能后,相应的技能便有机会得到成长。
攻击类的天赋增强输出,辅助类的更新功能,有的在原有的天赋上进行加强,有的则衍生出新的天赋。
方代墨这种出现两个天赋名称的情况,便是原有天赋的衍生。
时燕听完方代墨讲的技能介绍后整个人就有些亢奋:“著书……如果我没猜错的话, 它一定是秩序类的天赋,您之前也有这个天赋吗?”
方代墨一脸茫然:“不知道。”
尹歆然抓住时燕话中的重点:“秩序类的天赋很好用吗?”
时燕肯定地表示:“当然。虽然你们现在记忆有所缺失,但应该听说过副…怪谈的本质是能量的构成这种说法吧?无序的能量演变为怪谈,慢慢在怪谈内部形成一定的体系, 用以吞噬食物,补充养料。而我们这些人影响怪谈, 插手其体系也是靠了特定的能量, 但与怪谈不同的是, 我方的能量会通过秩序的形式表现出来。”
“就比如说在幸福之家中, ‘家’的规则代表了怪谈的体系, 最终引导食物走向‘无序’;那么医院的规定即为‘有序’, 引导人们成功逃离。”
时燕尽量让自己的语言精炼且易懂。
“在「著书」的介绍中有‘力量的本源’这么一句, 因此我判断其为秩序类的天赋, 按文义解释, 方女士使用天赋写下的所有内容,原则上都具有‘秩序’的效力,属于正规规则的内容。”
“原本我还想要怎么才能让污染严重的人也成功逃离, 这下我们的机会就更多了。”
沈秋靡插话:“所以方老师随便写个什么都能当规则使呀?”
时燕摇头:“越强力的天赋消耗越大,秩序类天赋的使用更需要仔细斟酌, 否则就达不到预期的效果,事倍功半。”
她想了想,让沈秋靡把手机里拍好的医院规则拿给方代墨看。
“您先试试能不能照这个写?”
方代墨视线在手机屏幕上扫了一遍。
继而,她无奈地开口:
“很遗憾,在我眼中,这上面的内容与医院无关。”
方代墨的声调带了些许轻渺。
“我看到的都是家规。”
话毕,其余人皆是一愣。
尹歆然语带急切:“您……”
难怪早上出门的时候方代墨在门口的作息时间表上多瞧了一会儿,时不时还盯着其他的医护人员看,整个人也像是没什么精神的样子,还说头有点晕,让他拉着她走,免得摔倒。
从早上起床到现在,方代墨眼中的医院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尹歆然不敢想象。
沈秋靡倏然开口:“问题不大。你先解释清楚怎么写规则。”
她看向时燕。
*
孟影安将自己整个身体裹在被褥中,借由窗外照射进病房的光线阅读手中的日记本。
日记本是她从自己病号服的衣兜里翻出来的。
小小的一本,巴掌大小,封面刻有她自己名字的首字母。
翻开封皮,里面只写了两页的内容。
第一页写着:
【我出了车祸陷入昏迷,进入幸福之家医院治疗,我在大厅等了很久,医生时燕才推着我进了病房。】
第二页写着:
【在医院的第一天,我午后才醒过来,醒来时头很痛,花了十多分钟才将将缓过来,眼前一阵一阵的黑。】
孟影安看完这些记录,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里发凉。
这上面的内容与她的经历完全吻合。
不过十多分钟前,她从昏迷状态慢慢清醒,发现自己躺在病房中,身上还穿好了病号服。
没等她搞明白自己是如何进医院的时候,忽然之间,孟影安脑袋里一阵钻心的疼痛,如同千万根细针穿透她的头皮与额角扎进内里,差点痛得再次失去意识。
当她缓过这段疼痛后,脑海中才慢慢浮现了她出事的记忆。
自己打车碰上车祸,直接撞成昏迷。
还好人没事。
她松了一口气,只当刚才的头疼是车祸后遗症,正想下床喝点水,忽然感觉自己身上的衣服有些沉沉的,口袋里似乎装了东西。
孟影安伸手进衣兜,摸出一本小尺寸的日记本。
她还没翻开,倏然病房门口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被打开。
孟影安下意识迅速缩进床铺里,将日记本压在枕头下,自己则闭眼装睡。
闭上眼后视觉被剥夺,孟影安只听见有人在病房中走了一圈,在她床边停留了一会儿后走掉。
她慢慢将眼睛隙开一条缝,确认来人已经离开,这才把日记本从枕头底下捞出来。
孟影安知道来的应该是医护人员,但不清楚为何,她暂时不想被别人发现自己已经醒了过来。
因着心中那一点不安全感,孟影安没有再坐起身来,而是躺在床板上,把被褥向上一拉,盖过头顶,然后再翻开找到的日记本。
这么一翻,直接吓坏了孟影安。
看完那两段话后的她手脚都是冰的。
明明窗外依旧是白天,她却如坠深夜。
她从昨天到这会儿一直都是昏迷的,怎么可能有机会写日记!
而且这些日记不仅把她经历过的事件写了出来,写出了她刚才的头痛,甚至写了她完全没有任何印象的医生的名字!
在孟影安惴惴不安缩在被子里逃避现实的时候,剩下两个床铺上的病人接连醒了过来。
她们也如同孟影安一样先是头疼,接着才慢慢转好。
孟影安见到有和自己差不多的正常人后才稍微稳定了心情。
还好,她不是一个人。
等大家都缓过神来,几个女生自然而然聊到了一块儿。
孟影安知道了她们的名字,看上去长得乖乖的那个叫商稔,另一个叫叶寻雁。
她们相似的经历与状态给了孟影安些许安全感,直到她发现她们身上都没有日记本。
孟影安的心再次悬了起来。
她借口去了病房中的卫生间,锁上门,重新翻开本子。
上面又多了一段话,正好接在“医院第一天”那段的后面。
【病房中的其他病人也醒了,一个叫商稔,一个叫叶寻雁。我想起来叶寻雁和我搭了一辆车,没想到还躺在了同一家医院的同一间病床上,好巧。】
孟影安深深吸了一口气。
这就是她刚才的心理活动。
这个日记本真的是在记录她自己的经历。
她按住心中的恐惧,将日记本从头到尾翻了一遍,在开头的内页左下侧看到了一句小字:
【你想写日记吗?】
孟影安心脏一跳,右手攥紧又松开,抽出夹在封皮上的短笔,翻回今天的那一页。
她在“好巧”后面接着写下:
【我从厕所出去,差点崴脚,看到叶寻雁又躺在了床上。】
然后孟影安收起日记本,从卫生间走出去,真的差点崴脚。
商稔关心地问了她一句,而叶寻雁并没有躺在床上。
孟影安摆摆手说了“没事”,坐回自己的床上,躲着另外两个女生,偷偷翻开日记本瞧了一眼:
“看到叶寻雁又躺在了床上”这句话被划去了。
*
孟影安在那之后又做了多次尝试。
最后她发现,在她提前写下来的那些内容里,对象为自己的基本生效,而对象为他人的则随机生效。
也不能多写,写多了她会感觉疲劳。
孟影安从害怕,惊惶,生怕自己惹上了脏东西,到逐渐平静,麻木,甚至开始熟练使用她的日记本,不过只花了两天的时间。
这是因为,比起莫名出现的日记本,她所在的这家医院更让人感到危险。
那些奇奇怪怪的规则,忽然出现在手边的小纸条,似乎是其他病人留下的绝望墙刻,无一不挑动她的神经,让她整日沉浸在矛盾,纠结,与无措慌乱之中。
于是她的日记本上写满了“我很好”“我很健康”“我很清醒”以及“我的精神状态正常”等等话语,不停地给自己添加正向buff,这才让自己总会走偏的情绪稍微稳定了些许。
因此孟影安非常佩服商稔。
商稔虽然看上去人小小的,但总是保持着冷静镇定的姿态,碰上事情也是她最先镇静下来,还会安抚她和叶寻雁的情绪。
当然了,叶寻雁也很厉害,她思考能力很强,在她们找到疑似其他病人留下的纸条时,也能明确指出纸条内容的漏洞,告诉她们什么才是正确的。
第一天傍晚时,叶寻雁找到了一张新的字条。
字条上字迹整洁,所用纸张还带着漂亮的印花。
上面的内容是:
【我明白了,我知道了,怀疑,思虑,矛盾,会加剧人心的缝隙,当缝隙足够大时,它便能趁虚而入,吞噬吃掉那个人。
【只有始终坚信,坚定地相信你所看到的第一套规则,一直相信下去,不要产生任何怀疑,才能安全离开这里。】
叶寻雁说这是从值班室摸出来的。
“所以有的病人之所以死亡,就是因为没有坚定信念,才被某些存在钻了空子。”她说。
孟影安觉得叶寻雁说得有点道理。
毕竟她看到的第一版规则上明确说了,病人痊愈后,就能经医生同意办理出院手续。
晚上躺在病床上,孟影安回忆起今天发生的一切,一边想一边对照日记本上的内容。
【午饭没有赶上,但晚饭有医护人员提醒时间,他们人真好。】
【我很好】
【我很健康】
【商稔不爱说话,叶寻雁行动力很强,找到了不少离开的线索。】
【我的精神状态正常】
【终于晚上了,好累好困,感觉走了好多路,四肢乏力,头也昏昏沉沉的,想睡觉。】
孟影安被浓重的困意裹挟入睡。
*
【在医院醒来的第二天,有医生查房。】
【医生时燕杀了叶寻雁。】
【医生真的可以信任吗?】
【不不不,要相信自己,相信自己,相信我一定能出院离开】
【我看到规则好像有点不一样了。】
【商稔看我的眼神好奇怪,我脸上有东西吗?】
【我梦到自己在家里睡大觉,真好,我感觉很快乐】
【……】
【在医院苏醒的第三天,妈妈叫我起床。】
等等。
孟影安翻着日记本的手一顿。
什么……妈妈?
她坐在病床上,表情从轻松变为惊悚。
刚才叫她起床吃饭的不是医护……
孟影安回想刚才画面,猛然发觉,自己看到的人好像真的长着一张母亲的脸。
她的呼吸不自觉颤抖起来,迅速抽了别再封皮上的笔,抖着手在日记本上写:
【没有妈妈,我看错了。我的状态很好,没有任何疾病,我在医院住院,病好了就能出院,没有家人陪护,我眼花了,我很好——】
“你在写什么?”
商稔的声音突然钻进孟影安的耳朵。
她浑身一个哆嗦,笔尖在纸页上拉出一道长痕。
“没什么!”
孟影安立刻把本子揣回怀里。
“就是,稍微整理一下我们找到的线索而已。”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走吧走吧,去吃早饭。”
孟影安慌慌忙忙下床,小跑到门边,视线不经意间扫过门上贴的住院病人守则和作息时间表——
“啊……”
她从嘴里吐出一声压抑的尖叫,气声混着颤音,揭示了她极度恐慌的心绪。
而眼前,原本的规则早已变了一个模样:
【住院病人守则:
【1.住院病人应当遵守家庭的规则,听从家长的教导,服从管理和治疗;
【2.住院病人应当遵循作息时间表起居,如有外出需求应告知家长,获得同意后方可离开;
【3.住院成员应当注重个人卫生,保持起居室内外干净整洁;
【4.住院成员不得随意进出家长房间,不得随意翻阅家长私人物品;
【5.住院成员须将贵重物品交由家长保管;
【6.家庭成员之间须友善、和睦、和谐相处,尊重长辈;
【……
【9.家长能保护家庭成员,家庭成员应当信任家长,听从家长的安排,遵从家长的教诲;
【10.家庭是家庭成员的避风港,只有家庭是安全的;
【11.不要出门,不要离开,不要相信陌生人的话,不要相信其他任何带有思想意义的文本;
【12.相信爸爸妈妈,相信哥哥姐姐,相信弟弟妹妹,相信爷爷奶奶,他们的决定即为正确的决定;
【……
【15.家庭成员应共同努力奋斗,营造和谐美丽的共同家园】
孟影安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看这些规则,努力把自己的视线从规则纸上移开,但她仍然不可避免地把这些内容印在了脑子里。
她清楚地感知到自己眼前的一切正在发生变化。
天花板上的节能灯慢慢变成家居吊灯,浅蓝的墙壁变成碎花墙纸,坚硬的病床变成柔软的单人床,上面还铺设了她喜欢的床品。
而商稔坐在其中一架床上,看着她,眼中带有疑问:“怎么了?”
孟影安没办法回答商稔的问题。
她用尽全身力气掐了一把手心,牙齿咬紧,拿出自己的日记本,握笔写下稳定自己的文字。
她几乎屏蔽了外界一切声响,强制自己只专注于笔上写下的内容,不去看,不去想,不去回忆。
【我很好】
【我没事】
【这里不是医院】
【我很清醒】
【孟影安很清醒】
【孟影安很慌乱,于是她的室友商稔安慰她——】
“别写日记啦影安,你没听见妈妈在叫我们吃早饭吗?”
商稔走到孟影安的面前。
“啊!”
孟影安浑身一僵,一下子撒开日记本,短笔“啪嗒”一下子摔在地板上。
抬头,商稔的脸几乎贴在自己的脸上。眼中,对方的面容由“商稔”变得平平无奇,又变成了自己的邻家小妹妹的长相。
“影安姐姐?”
孟影安猛地推开“商稔”,反手拉开门把手,瞬间窜了出去。
*
变化,到处都在变化。
前脚踩上的瓷砖,后脚就变成了木质地板。
长长的医院走廊变为玄关,她能看到角落堆满各种尺码的鞋子。
孟影安发了疯地跑,撞开阻拦她的各种医护人员,克制住去看他们面容的冲动。
先出去。
对,先离开这栋楼,到外面开阔的地方去。
她想。
跑着跑着,孟影安来到了尽头,这是一条死路,墙壁上贴着一张病房同款家规。
身后,医院的场景正在被与“家”相关的元素吞噬,“商稔”站在了她的来路来,微笑着看着她。
“影安姐姐,不要走,我们回家吧?”
她说。
孟影安后退两步,由于双腿发麻发软有些使不上力气,跌坐在地上。
她撑着墙壁慢慢起身,视线顺着手掌飘到掌心撑住的规则纸上,微微一怔。
上面的内容,是不是又变了。
孟影安下意识想翻翻自己的日记本,才想起来日记本已经被自己扔掉的时候,她又在衣兜里摸到了日记本的外壳。
它回来了。
孟影安赶忙翻开它:
【我跑到了走廊尽头,惊讶地发现规则又有了变化,好神奇。】
孟影安这才把视线重新放在墙上的规则纸上。
【“幸福之家”游戏项目运行注意事项第三版(征求意见稿):
【1.玩家进入该游戏项目,获得“医生”或者“病人”身份;“医生”身份可转变为“家长”身份,“病人”身份可转变为“家庭成员”身份;
【2.参与该游戏项目的玩家应积极表现,认真扮演自己当前的角色,忘掉不属于自己的角色;
【3.玩家间禁止相互攻击,游戏npc可以攻击;
【4.(“医生”与“病人”特殊条例)游戏场景取材于现实中的医院场景,若出现与医院场景相违背的元素,请不要担心,无视它,这是正常的场景调动与更换,它没有任何意义,主要功能为营造游戏氛围;
【5.为了实现“幸福”的游戏目标,请“家长”杀死不听话的“家庭成员”,维护幸福的家庭环境;
【6.为了实现“幸福”的游戏目标,请“家庭成员”反抗强迫你的“家长”,相信对你好的“家长”;
【7.“幸福之家”反对不和谐的声音,因此当您看到不喜欢的场景陈设,破坏它;
【8.“幸福之家”反对不和谐的声音,因此当您看见家庭成员做出不符合您预期的举动,对方不是您的家人,杀死对方;
【9.当一切按照您的想法运行,即为达成游戏目标,游戏通关】
【为了给予全体玩家最完善、充实的游戏体验,净安起草该意见稿,现向所有参与玩家公开征求意见。玩家可通过以下途径提出反馈意见:
【1.若您身份为“病人”,请自行前往住院部一楼大厅,找到等在一楼的接待人员;
【2.若您身份为“家庭成员”,请向周边能看到的家庭成员求助,让其带您到达指定位置。家庭成员之间须友善、和睦、和谐相处,对方不会拒绝您的请求;
【3.祝各位游戏愉快】
*
时间回到第三天,清晨六点半。
“本来我们只有两个方法出去,第一是遵从医院规则正常出院,第二是坚持到足够的时限仍然保持一定的清醒。”时燕说道,“但现在我们有了更多选择。”
规则怪谈与其他怪谈不同的是,其他怪谈存在核心,而规则怪谈并没有,或者说规则怪谈的核心即为规则。
它自身具有一个非常完整的体系,能够利用体系捕食,高效便捷。而它的弱点也在于完整的体系。
完整,可以说是稳定,某种意义上来讲,也是僵化。
它利用既定的规则捕食,而当既定的规则出现差错,它没办法立刻反应过来,并做出补救。
秩序类的天赋是造成差错最有效的手段。
“这类天赋能在怪谈中增设‘秩序’,‘秩序’包括但不限于文本规则。”
在怪谈中增设‘秩序’,必须逻辑自洽,逻辑可以来自现实真理,可以来自有效的推理。无中生有无效。
借用怪谈内部已有元素增设“秩序”成功概率更高,消耗更低。
使用已有“秩序”内容增设新“秩序”,既能稳定新增“秩序”内容,亦能增强原有“秩序”效力。
使用“无序”体系增设新“秩序”,能利用原本绝对稳定的规则内容,增强新内容的效力。
“因此,与其让大家都避开’幸福之家‘的污染,不如利用它的污染,试着让它的体系崩溃。”
时燕说完,看向沈秋靡。
“我的想法就是这些,但方女士现在的状态算得上糟糕,要实现太困难了,她很可能在增设‘秩序’时搭上自己。你有什么办法?”
而沈秋靡拿出了她的明信片。
“这个可以用吗?”
幸福之家(10)
时燕一眼就看出沈秋靡手上的道具不一般。
接过来一瞅, 呀呵,居然还是特殊级的道具。
按照对方的玩家等级, 要拿到特殊级道具只能通过完成副本核心线。
时燕有些惊讶。
原来沈秋靡还有点东西。
她接到通知时还以为对方就是那种弱小无助病弱马上就要跪掉的女生呢。
刻板印象要不得。
“嗯,这个可以用。”时燕将明信片转交给方代墨,“这下没问题了。”
方代墨则是犹豫了一下,看向沈秋靡:“你把道具让给我,自己没问题吗?”
沈秋靡表示肯定。
“现在您更需要它嘛,我这边将就一下问题不大。”
拿到明信片不一会儿, 道具开始发挥作用,方代墨的精神状态恢复过来。
几个人凑在一起迅速商量好了如何增添新规则。
按照时燕的说法,要有逻辑,要让没有达到污染临界值的人保持好状态, 使用原本方法离开怪谈,还要利用原本怪谈的规则体系建立新规则, 和怪谈原规则对冲。
于是大家整出了一版游戏项目规则, 修改了三次定稿, 并通过征求意见向其他人传达汇合的信息。
规则前四条主要用来划分污染情况, 巩固状态良好的玩家的“病人”认知, 使其免于坠入“家”污染中。
后五条则是对已经陷入污染的玩家的补救。
只要他们还保留着一丝清醒, 就可以利用原本“幸福之家”规则中专制、独断的本质, 达到破坏“幸福之家”本身的效果。
规则文本完成后, 方代墨经过多次尝试, 成功将原本的家规覆盖。
“我们接下来准备去住院部一楼大厅等其他人,你们呢?”方代墨问两个医生。
沈秋靡声调无趣:“医生七点半有个培训。”
时燕:“等到规则生效,我们这边的事务走完, 会尽快去找你们的。”
“好。”方代墨点点头,带着尹歆然离开了。
*
原本两个医生的计划是直接溜进住院部的。
可惜被一则突如其来的培训通知打乱了节奏。
说不去吧, 怕出什么意外,影响自己的状态,更怕影响方代墨那边的情况;去吧,又很折磨。
怪谈中的培训能培训个什么东西来?
无非就是洗脑罢了。
坐在那里听洗脑发言一上午,就算能撑住,也是一见十分耗费精力的一件事。
沈秋靡的座位与时燕隔了一段距离,此刻她正被一群阿飘包围,不远出讲台上也站着一个阿飘,拿着个话筒念经,念得她精神恍惚。
早饭也没来得及吃,肚子饿得难受。
沈秋靡为了转移注意力,屏蔽掉来自阿飘的洗脑,开始在心里默默报菜名。
烧鸭、烧鸡、麻婆豆腐、红烧豆腐、蒸肉、卤肉、梅菜扣肉、土豆丝……
好饿。
早知道应该上午先溜去食堂拿个包子再去找方代墨他们的。
沈秋靡吸了吸鼻子,慢慢的,竟然感觉自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
好香。
沈秋靡从自己无厘头的菜名幻想中脱离出来,左右望了望。
偌大的会议室坐满了非人,时燕在另一头昏昏欲睡,并没有看到有谁在吃东西。
沈秋靡无奈地笑了笑。
饿出幻觉了都。
她扯了扯身上皱成一团的白大褂,动了动腿,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终于到了中午十二点,所谓的培训终于结束,沈秋靡和时燕遥遥对望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痛苦。
两人在会议室外碰面,正要跑路去住院部,就被一只阿飘同事抓了现行。
“你们要去哪里?不吃饭吗?”她问,摇了摇手中的饭盒,“和我们一起去呗,下午还有工作呢,现在去食堂来不及啦。”
时燕:……
沈秋靡:……
行吧,至少还有饭吃。
她们跟着同事去到了一个小型的会议室,里面已经有了几个人。
那些人无一不穿着医护人员的工作服,怀中抱着几盒盒饭正四处分发。
时燕生无可恋,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等着发饭,而沈秋靡则是多看了几眼这些人。
其中有一个人看上去岁数格外年轻,像是未成年,他怀里抱着两三盒饭菜,挨个放在对应的位置上。
当他发到最后一盒时,少年似有所感地抬头,对上了沈秋靡打量自己的视线。
少年一愣,随即露出一个乖巧温和的笑:
“姐姐怎么站着,快坐下吃饭吧!”
沈秋靡一下子黑了脸色。
当少年说完那句招呼话,她倏然发现,在自己的视线中,带着她来的同事、坐在会议室的几个医护人员,都装上了她熟悉的面孔。
“姐姐?你还好吧?”少年神色变得关切,“谁惹你生气了吗?”
沈秋靡没回话。
直播间:
【我天快看主播那个马上就要杀人的眼神】
【有点吓人,抱住我自己】
【主播没有明信片了,估计看到的东西也不一样了】
【小沈这表情不像是看到了家人,更像是看到了仇人】
【不过如果有怪物扮成我家人的模样和我说话,我也会生气啊,不一定就是仇人吧】
时燕立刻注意到了沈秋靡的异常,起身拦在她面前,将她拉到自己身边:“醒醒,不管你看到了什么,先别轻举妄动。”
半晌,沈秋靡才把视线从刚才的少年脸上收回来,看向时燕。
“现在还不合适,你得先稳定自己,不要着了对方的套。”
沈秋靡沉默。
“嗯。”她最后冷冷地应了一声,“噌”的一下拉开椅子,椅子腿在地板上擦出刺耳尖锐的声响。
*
一顿饭吃得是异常难熬,沈秋靡全程保持低气压状态,无视掉所有人对她说的话,尽量将注意力放在手里的盒饭上。
好不容易吃了饭,随便扒了两三口,她和时燕又被叫去运送尸体到太平间。
沈秋靡:“这不是医生的工作吧?”
她看向工作人员的眼神不善。
时燕拍了拍她的肩膀,转而去询问工作人员具体的流程。
等到工作人员走开后,她才对沈秋靡说:“我老早就在想了,病人有自己离开的方法,但医生好像只能永远被困在医院中,除非时限结束。”
是的,时限。
沈秋靡之前有问过时燕,为什么她如此笃定只要坚持到一定的时限不陷入污染,就能自动脱出“幸福之家”这个怪谈。
而时燕的回答则是模凌两可,说这是组织的内部信息,你们现在不记得,但出去了就明白了。
沈秋靡这才作罢。
“现在看来,我们正在走的应该就是属于医生的剧情线吧。也许太平间那边有更多关于医生的信息。”
时燕说道。
“尽管我们现在找了其他的办法离开,但去看看也没什么损失,对吧?”
沈秋靡深呼吸几口。
“嗯,我知道。”
她感觉自从看到沈冬雾那张脸后,自己的情绪就十分不稳定。
运送尸体去太平间也好,至少那边不会有人,她能稍微冷静一下。
“走吧。”沈秋靡主动迈步,前往工作人员指定的地方。
*
太平间是单独的一栋小楼,地面上两层,地下一层。
地上两层是一些七杂八杂的办公室,储物间等等,地下的部分才是真正停放尸体的地方。
沈秋靡和时燕在医院主楼大厅找到需要她们运送的尸体,一共五具,都是熟面孔。
岳达,叶寻雁,还有508病房中的那三个平平无奇路人甲npc,全部是死在查房过程中的病人。
还都是时燕动的手。
时燕看到这些人时动作微怔,还被沈秋靡调侃了一句。
“怕冤魂索命?”
时燕失笑:“我是坚定的唯物主义者。”
沈秋靡:“唯物主义者还会加入怪力乱神组织的吗?”
时燕义正严辞:“这两者之间不冲突。先不说我,你真就一点都不害怕吗?从碰见你到现在就没见你怕过。”
“不怕啊,也没什么好怕的吧,最多一个死。”沈秋靡无所谓地说,“你呢。”
时燕扯了扯推车上覆盖尸体的白布:“我最开始怕得很,后来才慢慢习惯的。”
两人在其他工作人员的帮助下,一趟就把五具尸体运送到了太平间门口。
期间两个人一直在就“害怕”这个话题闲聊。
到了太平间门口才稍微止住话头。
太平间所在楼栋较为偏僻,楼体上印了鲜红发紫的“太平间”三个大字。
帮她们推尸体的人一到地方就迅速离开,没有丝毫在这里停留的意思。
沈秋靡锐评:“这里应该是整个怪谈最有恐怖氛围的地方了。”
视线在整个楼栋上一扫而过。
“感觉没有主楼现代化,太老了,场景建设很呆。”
时燕听得挑眉:“说得像你去过太平间一样。”
“我去过啊。”沈秋靡语气平淡,推着转运床进入一层,跟随墙壁上的指示标志转入一条长长的走廊。
走廊中没有一扇窗户,仅仅由头顶的灯泡提供些微的冷光。
凉飕飕的。
时燕讶然,推着另一架转运床跟上:“你怎么会去太平间?”
“不知道,我当时好像是快死了,然后就被医生判断死亡,送进了太平间。”
走廊狭窄空旷,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消毒水的味道。
室内比室外低了好几度,配合着沈秋靡淡淡的诉说,营造出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惊悚感。
但此方唯一的两个活人似乎都没有名为“害怕”的神经。
时燕兴致勃勃:“然后呢?”
沈秋靡推着转运床跨过一条瓷砖的接缝,滚轮嗒嗒嗒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她扶稳转运床,接着道:“然后我自己推开冷藏柜出来了,迷迷糊糊在太平间转悠的时候,正巧碰上运送尸体进来的工作人员,吓了他们一大跳,差点把我当成不法分子抓起来。”
“后来我就被赶来的护士接出去了。”
两人来到走廊的尽头。
面前是一扇稍显老旧的电梯门,门上布满斑驳的划痕。
这部电梯比普通的电梯大了些许,两人将转运床推进去仍旧有富余的空间。
沈秋靡按下负一层的按钮:“当时距离我被送进去大约四个小时,警察差点都来了,结果没想到我又活了。”
她向电梯深处侧了侧身体,方便时燕那头空出更多的站立空间。
“你这是身体原因?”时燕问。
沈秋靡耸耸肩:“不清楚,我好好睡个午觉的档口呢,醒来就发现自己被扔冰柜了。在里面待那么久没死还真是不可思议。”
时燕也觉得新奇。
“你真幸运。”她叹道。
“或许吧。”
电梯终于抵达负一层,沈秋靡率先推着尸体走了出去。
*
两人走了三趟才将尸体全部运到太平间,按照标签指示找到对应存放尸体的冰柜,把五具尸体存放完善。
过程中果不其然发现了太平间限定医生规则,以及各种零零碎碎小纸条。
有张确实讲了医生在医院完成一定工作后便能辞职离开。
前提是到了那个时候医生还认为自己是“医生”。
已经陷入污染的沈秋靡找到了更符合怪谈画风的文本。
她向时燕招了招手:“你看这个。”
时燕凑过来瞧:“哇哦。”
【大楼是客厅,侧楼是卧室,此间是厨房,我们是厨师,家是肠胃。】
翻过来,背面也有字,但字迹不同,更显凌乱。
【对,没错,它说对了!这样居然真的能出去,我,我……】
后面的内容几乎糊成一团,很难分清。
“啧啧啧,杀人也能出去啊。”时燕语气不明,“要我说,站着医生位置的人还杀人,只会被污染得更快。使用怪谈给予的权力,只会让自己越发融入怪谈体系之中。”
她把纸条收起来揣兜里。
“你现在脑子不清醒,别看这些了,我们用不着。”
沈秋靡却兀自说道:“医生的身份比病人危险很多。”
时燕侧眼:“嗯?是啊。”
她以为是沈秋靡担心出不去,遂补充道:“你放心,我肯定能把你弄出去的。”
沈秋靡从思绪中抽出,淡淡地扯了扯嘴角:“嗯,谢谢。”
“收钱办事,说什么谢谢。”时燕摆摆手,摸出手机看了眼时间,下午三点过。
她关上最后一间冰柜门,找了个干净地方坐下:“方代墨那边给你递消息了吗?”
沈秋靡翻出羊皮纸道具,摇头:“还没有。”
羊皮纸道具是她从系统界面中找到的,自己队友都有一个,能用来传递信息。
这会儿没有收到队友那边的消息,沈秋靡看时燕坐下了,自己也找了个地方坐下休息。
连轴转了好几天,晚上也睡不好,属实有些累人。
她将脑袋向后一仰,闭眼靠在墙壁上,长舒了一口气。
脑海中又浮现出了医护人员那张熟悉的年轻的面容。
沈秋靡立刻睁开眼睛。
“说几句话吧。”她道,“不然我就睡着了。”
时燕眼皮一掀:“行啊。你想说什么?”
“你有看到那些医生改变容貌吗?”沈秋靡随意找了个话题。
时燕:“没有。你看到了?看到了什么?是家人吗?还是以前的朋友?”
沈秋靡侧眸瞧了时燕一眼,继而垂眸:“我弟弟。”
“你还有个弟弟?”时燕扬眉,语气里带上了些许感兴趣,“他叫什么名字,人怎么样呀?你们关系一定很好吧?”
沈秋靡语气平淡:“他叫沈冬雾,我们关系挺好的……非常好。”
紧接着她话锋一转。
“可惜他很多年前就死了,因为一场车祸。”
时燕一愣,随即安慰道:“也许他没有死呢?”
“我看着他死的。”沈秋靡表情晦暗不明,“很巧,我当时就在医院,看到他被医护人员抬下救护车,推进医院,最后进了抢救室。”
时燕垂下视线:“抱歉,提起你的伤心事了。”
沈秋靡反而轻轻笑了笑:“事实而已。”
与其伤心,更多的其实是麻木吧。
她想。
“我原以为我会是家里最先离开的那一个,结果却戏剧性地活到了最后。”
沈秋靡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就连身体状况也在半年前有所好转,哦对,就是从太平间出来以后变好的,整个医院的医生都很惊讶。”
“……虽然没有完全变好吧,但医生说没有恶化了。半年以来,我也没再生过病。”
她撑着脑袋,陷入了回忆中。
“说来也奇怪,我总感觉自己的身体情况不是好转,而是停滞。停滞在半死不活的那一刻,因此显得有所好转。你觉得呢?”
时燕笑了笑:“我不清楚你的事情,也许是因为你现在记忆没有回来,怪谈没有给你剩下的记忆打补丁,因此感到奇怪。”
沈秋靡点点头:“也是,我要还是原来那个样,也不大可能加入你们这样的神秘组织。”
“也许事实是,半年前我就被你们救下,从而身体变好了呢。”
她悠悠道,神色晦暗不明。
*
休息了一会儿,和时燕随意找了些话题聊天,方代墨来了信息。
两人便从太平间乘电梯回到地面上,准备去住院部和其他人汇合。
当两人走到门口时,被楼栋外的景象惊了一瞬。
不需要污染,所有人都能看出来现在医院情况的不对劲。
蔚蓝的天空被纯白的天花板分割成块状,板块之间是极不平滑的锯齿状,两种不同的材质相互对抗,冲突,撕咬着对方占据的面积。
远处几栋原本属于医院的大楼也变了外观。
除了属于门诊急诊的主楼,其他楼层的外饰更像小区楼栋而不是医院。
“成了。”时燕松了一口气。
两人勉强分辨出住院部的方向,一起朝那边走去。
沈秋靡面无表情跟在时燕身后。
说实话,她现在的状态不是很好。
自从她把明信片交给了方代墨之后,自己对于医院的感知好似一下上跨上了一个新台阶。
但也因为这样的感知,她的脑子混乱得飞快,刚才中午,眼中的医院就变了个样,污染进度条涨得极为迅速。
当她在培训会议室待着时,整个会场的鬼怪的气息她都能分辨出来,那些墙壁上的文字,台上培训老师说的一些动员的漂亮话,都能非常顺畅地钻进她的脑海之中,畅通无阻。
以往医院很多令人感到朦胧的角落,现下变得无限清晰。
她说不出是什么清晰了,这只是一种感觉。
一种……
直到这一刻,沈秋靡仰头,看向界线分明的天空与吊顶,似有所悟。
那是一种边界感。
现实与虚妄的边界,有序与无序的清晰。
而她即将跨过中心的位置,滑向天平的另一端。
沈秋靡目光下移,落到前方的时燕身上。
时燕没怎么吃东西,自己也没怎么吃东西,怎么就自己老是犯饿呢。
沈秋靡心想,回想起在会议室闻到的那股很香很诱人的味道。
好饿啊。
突然,背后的衣摆似乎被什么东西扯住。
沈秋靡脚步一顿,回头,再次看到了沈冬雾的脸。
他的表情带着些许可怜,眉头皱着,额前细碎的乌发拂过似有雾色的眼眸。
“姐姐。”
少年小声说着,拽紧了她的衣角。
“姐姐别走,救救我,不要抛下我,好不好?”
“我不想一个人待在这里……”
“姐姐,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
少年憔悴的面色也无法掩饰其容貌的清丽,此时对方扬起一个可怜示弱的表情,眼角发红,泪水将落未落,任谁见了也难免动容。
沈秋靡看着面前的人,眉眼动了动,破天荒地,扯出一个温和浅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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