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我别无选择!”殷迟面沉如水,手紧握在刀把上,他知道李南落不想伤人,但此时要是再心慈手软,说不准他们就真要死在这里。
毕竟在不久之前,这还是一位不知人间疾苦,自小生长在将相之家的公子爷。他不得不出言提醒。
李南落深吸了一口气,脸色又白了几分,在黑暗中苍白如纸。
他紧紧抿着嘴,没有一丝血色的唇几乎要被咬出血来。
腿上有东西动了一下,那只猫儿,它还活着。
一双猫儿眼,瞳孔在暗色中放大,一团漆黑似的,带着点琥铂色的光,先前还呆木的神色,这会儿却幽幽的多了些别的味道。
猫儿眼直直的看着他,像是在探究他的神色那样,微微转动了下,便透出一丝诡异的神采来。
李南落一时间竟被这双眼睛看的定住了,都说猫有九条命,也不知道它们是不是天生就能看到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殷迟眼看他和猫儿对视,急了,来不及多说,先招架住村民的攻击,他又怕伤人,又怕这些愚民伤了李南落,动起手来束手束脚。
李南落却似不担心,怀里抱着猫儿,心里忽然定了一定。
只要活着,就还有希望。这只猫儿还等着他救治。
他吸了口气,抚了猫毛,叹了口气,“对不住你了,才救你脱身,又要被我拖累。”
他声音压的低,抚着猫儿杂乱的毛发,才发现自己的手在抖,心里是不怕的,见过了被屠的相国府,还有什么可怕,却仍止不住手上的颤抖。
猫儿不知是听没听懂,呜呜叫了一声,勉强翻了个身,从他身上摔落到地上。
伤痕累累的它,一双滚圆的猫儿眼没看李南落,转头只灼灼注视着面露狰狞的村民们。
原本圆睁的瞳孔在黑暗中变作一道竖线,尖锐的像一枚银针。
已经直不起来的前爪勉强趴在地上,却依然露出了尖牙,一身毛发竖起,弓起了背,发出哈着气的嘶嘶声。
即便下一刻可能死去,也绝不向人示弱。
李南落看了看它,又看了看眼前的“人”,都说妖怪可怕,但“人”难道就不可怕?
人可怕起来,比妖怪要伤人百倍。
人群聚集,一张张充满戾色的脸用看妖怪的眼神看着他。
殷迟不好伤人,又恐李南落太迂,真到了性命交关的时候还不肯对村人下手,心中焦急,且拦着村民,示意李南落往后头人少的地方走。
“我没杀过人,你们信是不信?!”李南落只得步步后退,却还是忍不住高声相问。
殷迟面露苦色,“少爷,和他们说不通的,他们根本不在乎你杀没杀人,他们只是想要钱财!”
果然大汉并不买账,“好个妖物,还想要迷惑人心!”
“不怕告诉你,这里被我们拿下的妖怪不在少数!你也不是第一个了,踏入我们福贵村的妖怪没有一个能活着走出去!”
“拿下他的头颅领赏去!”
“领赏去!”
财帛动人心,是不是真的妖怪有什么要紧,只要是朝廷通缉的,拿下就有赏钱,傻瓜才会放过走路的大钱!
这已经不是这个村子第一次这么联手“操办”杀猪的家宴,只是杀的不是猪,而是途经此地的“猎物”。
赚了不少钱财,早已有人放弃了种地,一门心思的等着“妖怪”上门。
这次可是票大买卖,尽管惧于殷迟的刀,但还是有胆大的先动了手,一件件铁器招呼上来,见他不十分下杀手,更是窃喜。
“大伙儿上啊,别放过这妖怪!”
殷迟满脸怒容,手上长刀却挥的滴水不漏,“大胆刁民!你们明知他不是妖!”
离开相府也改不了官腔,李南落心慌之余也有些觉得好笑,却无论如何笑不出来,自从那一夜逃离,这样的事已不是一次两次。
“别杀人,我们走吧。”他轻声说了一句,去找跳到地上的猫儿。
他的语声轻若风拂,殷迟心里却重若万钧,“又是别杀人!少爷你再这样下去早晚死在这些愚民手里!你吃的苦头还嫌不够吗!你中的暗算还嫌不够多吗!”
显然是气急,怒吼着,一弯刀光像秋水划过长空,血光四溅,五六人捂着手腕倒在地上惨叫起来。
李南落只能当做没看见,弯腰之际露出衣襟里包扎的痕迹。
是啊,被小儿暗算,不是头一回了,被途径城镇的乡亲围攻,也不是头一回了,他从没想到过,人为了钱财能变得如此可怕。
可怕的还不如野兽。
猫儿似是知道他的意思,在他伸手的时候缩着那只伤了的腿,蹒跚的跳到他怀里。
李南落喜它听话,更是待它小心,抱着猫儿躲在殷迟的身后,殷迟的一把长刀舞得密不透风。
刀光后,村民们的面容扭曲,倒是让他想起那一夜的妖物来,此时此刻,眼前的人,究竟还是人,抑或是妖呢?
李南落有些心不在焉,紧张的同时,好像有另一个自己正冷静的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好像一切与他无关。
自从那一夜过后,他就时常觉得自己身在梦中,这大半年的逃亡、颠沛流离的日子,都是假的。
等回过神来,怀里的猫儿嘴里已经咬着一个东西,原来是他怀中落出的火折。
“你倒是聪明。”眼下也只能借着火遁了。
一簇火苗落向屋脚的干草堆里。
大火马上烧了起来,猫儿却在这时候挣脱了他的手臂,一跃而起跳向火焰。
大火烧过它的皮毛,李南落大惊,却见火焰从它身上拂过,居然没有烧着一根毛发,它直冲而过,扑在人的身上。
一声凄厉惨叫,在大火中分外骇人,只见手提杀猪刀的大汉捂住了自己的咽喉,一手连忙扔了刀去拽脖子上的野猫。
四肢都受伤的这只猫儿也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尖利的牙齿紧紧扎入大汉的脖子,仿若一头猛虎,撕咬着,喉咙里发出呜呜嘶叫声。
“这也是个妖怪!这声儿哪里是猫叫得出的!”村民们这下慌了,纷纷帮忙去拽那只野猫,试图把它从大汉身上扯下来。
嘴里是这么叫的,心里却也并不害怕,他们是惯常把想要抓了或是杀了的人和动物,按上一个妖物的名头。
这样既是名正言顺,又能去找官府要赏钱。
大火熊熊,堆着干柴的茅草房像一团烈焰,就要烧掉出路。
野猫撕咬着那大汉,村民慌乱,有继续追击李南落的,有上去救人的,烈火熊熊,掉下的房梁扬起一片灰尘。
被浓烟和大火包围,仿佛掉进了一个奇怪的世界,一切都更加不真切起来。
李南落呆立着,试图看清究竟发生了什么,殷迟已经一把拽着他从窗口翻了出去。
外面的人少,村民再是彪悍,毕竟不能和真正的高手比,几下就被殷迟打发了。
这下算是安全了,殷迟略略松了口气,一回头,“那是猫?怎么叫的这么瘆人?”
大火中,猫叫声可怕的像是厉鬼,李南落紧盯着熊熊烈火,没有回答。
眼见沾着火苗的村民连滚带爬的一个个从里面逃了出来,殷迟提醒,“我们该走了!”要不然就晚了。
李南落迟疑,瞥了眼身后燃着的茅草屋,本以为那是只寻常的猫儿,似乎并不是?要只是普通的猫儿,落在这群人手里,岂不是要丢了性命。
“不用担心那些人、那只猫。”殷迟怕他又心软,“你看,他们不都好好的出来了,再说被猫咬一下也要不了人命。”
话音才落,却听见一声哭叫,“爹啊——”
诱骗他们进村的小儿哇哇大哭,“妖怪啊!有妖怪啊!”他大喊着在地上打滚扑灭火苗。
茅草屋终于在大火中坍塌,落下的火焰像一场火雨。
一簇簇火焰纷纷扬扬的,在半空燃烧着,有股焦臭的热气,看着有些诡异,却也十分好看。
有光团就在这火雨下面,慢慢升起来,居然是那只野猫?!
它半空飘浮着,不仅毫发无损,受伤扭曲的四肢还在逐渐愈合恢复,一双眸子从琥铂色变作了幽绿,瞳孔呈一条银线,长长的胡须被染成了血色。
“他不是你爹,蠢货。”猫儿嘴里吐出一块皮肉。
它飘浮在浓烟和火焰里,一身原本黑漆漆被血污黏着的毛发,眼看着被火烧灼,却慢慢化作纯白。
“他就不是个人,是个魑魅,你们都瞧不出来?”野猫开口作人语,一张猫脸上浮现出如同人类般的讥笑的表情。
“愚蠢的人类。”它甩了甩长尾,带起一簇火。
真正的妖!这是真的妖物!
村民们吓得呆了,小童更是不敢哭叫。
殷迟回神,急道:“快走!”
真正的妖——
李南落掌心里还留着毛发的触感,一时间竟不能与眼前这只“妖”联系起来。
那猫儿浑身绵软,看他的眼神就像懂他心意,逃亡路上,这还是除了殷迟以外,第一个对他露出善意,肯相信他,直接跳到他怀里的生命。
它,怎么会是个妖物?心里突然空落落的。
对妖物的印象依然第一时间浮上心头。
那一夜的血海,与眼前的火海逐渐重合。
那一夜的一团团血色,和眼前一簇簇火焰又合在了一起。
火焰的焦臭味成了鼻腔里浓稠的铁锈味。
何其相似。
“从今以后,我就是李南落,我就是——弑父屠府的李南落。”
那一夜,那只妖怪抬起头,吞咽着他血肉的情景再次浮现眼前。
何其相似,就如同方才猫妖啃着大汉的脖颈。
明明脖间伤口已经愈合,痛楚却再次袭来。李南落发力狂奔,心跳声像要撞破胸膛,自逃亡以来的一幕幕在眼前闪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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