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只解释了伤药,还是没说清楚少爷的伤是怎么回事。”殷迟追问。
妖怪长长的叹了口气,满脸的嫌弃,“我都说过多少次了,他是被蛊雕咬伤的,这是蛊雕留下的印记,只要伤口一日还在,他随时都有被蛊雕找到吃掉的可能,至于难以愈合,那自然是因为其中有蛊雕的妖力作祟。”
“所以不是伤药失效,而是他的伤不适用?”影五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和妖物这么对话,暗自戒备不敢大意,直到妖怪慢慢转着眸子看过来。
“刚才,你已经发现他不能用这伤药,还是用了两次,还想用第三次,你是不是和我们妖怪一样,觉得人命不怎么值钱?”它直直看着他。
那眼神,即便是见惯了杀伐的影子卫都毛骨悚然。
“弑父逆子,咎由自取。”按捺住本能的战栗,影五平淡陈述。
“影五!住嘴!”殷迟暗自留意妖怪背上的少年,却见他闭着眼,也不知是生是死,有没有听见。
“我说的是事实,整个华胥国人所共知的事实,李南落屠戮相国府毁去华胥之栋梁,他就是华胥国的罪人,假如有一天雷泽兴兵而来……”
“我让你别说了!”殷迟被困在地上动弹不得,只能瞪着影五。
“今天,就算是死在这个妖物手中,这些话我也还是要说。”他直视着妖,不躲不避,身后一众影子卫神情坦然。
他们不是不知道妖物的厉害,相反,正是因为过于明白,而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妖怪背上的李南落,只觉得心里一阵苦涩。
他自然都听见了,清清楚楚,一字不落,就连影五话里的气愤不甘甚至仇恨,都听的明明白白。
影子卫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华胥国,即便失去家主,也还是心系着相国府。
坚定、忠诚、无畏,这就是父亲一手建立的影子卫啊。
假若相国府还在,假若父亲还在,假若兄长还在,这些影子卫定能为华胥国做出一番大事吧……
他闭着眼,不自觉的攥紧妖怪的长毛,无法克制胸中的酸楚。
“怎么回事,这血也该止住了。”妖怪却不在乎那些影子卫的态度,回过头,背上被湿意浸透,它舔了舔毛发,是咸的。
泪水?它第一次品尝到人类的眼泪,感到奇怪的凑过去,“在哭吗?”
李南落揉了揉眼睛,低声回答,“只是太痛。”
无论伤口如何恶化也从未喊过一声痛的少年,忘记掩饰住眼角的痕迹,妖物伸出舌头,又舔了舔他的脸。
是咸的,尝在嘴里,有一股苦涩的味道。这个要强的人类少年,从没有示弱过,“他们冤枉你,觉得委屈?”
他微微摇头,说不出心里的那般滋味,只是摇头,猫儿妖再不通人情,念头一转,也有些明白了他的心思。
这少年的倔强,倒是有些像动物小崽,猫儿妖看他的眼神也柔和了几分。本来它可是很有些看不上人类的。
李南落先前抬头的动作,让殷迟看清了他的伤。
“怎么会这样?!”他一声惊叫,大家都看过来。
少年伤口的恶化并未停止,像是被那一夜吃人的妖怪又咬了几口,而且正已肉眼可见的速度,往背后延伸。
“以前只要这妖物在,你的伤就会愈合得快些,现在怎么会变成这样?”殷迟不自觉脱口而出。
在影子卫眼里,李南落和这个妖怪的关系是割裂不开了,影五冷眼旁观,对此情此景也是暗自诧异。
猫儿妖身子一甩,把少年放到地上,全身被鲜血染红的李南落,也不知是靠着什么还未昏厥,他的伤口已经变得惨不忍睹,身上布满了像被野兽啃食过的齿痕。
“啧,原来不只是妖力炼化的伤药,里面还有别的东西。”妖抬起巨大的爪子按在李南落胸口,又低头舔了舔他身上的血。
它的脸色忽然变得很难看。
“这些药末里到底有什么?”就连影五都能看的出妖物的脸上神色不对。
“有妖,入药的妖。”
妖怪布满白色绒毛的脸上满是嫌恶和狰狞,“不只是妖力炼化,这药里,还有妖。是用活生生的妖物,就像虫子入药一样,妖物也能入药,你们听说过吗?”
在场没有一个人知道这种事,只觉匪夷所思。
妖怪龇了龇牙,一爪拍上地面,碎石崩裂,“就像炼药一样,这叫炼妖,把我们妖物抓来活生生的投入炉鼎,等妖力炼化,和化成灰的皮肉一起炼做药丸,最终炼出的药具有奇效,听说在黑市上价格比黄金还贵,还一药难求。”
居然还有这样的事?李南落颤抖的手捉住妖怪的前爪,忽然问,“抓住妖物……炼妖的是谁?”
妖怪龇开嘴,笑了,笑的怪异,低下头,以只有他听得到的声音说道:“是妖师。”
“他们与妖物缔结了契约,但还是会去抓妖物,奴役他们,驯化他们,残杀他们,妖师——可以与妖物同路,也可能互相猎杀,你要做哪一种呢?”
妖师。
你要做哪一种呢……
呢喃似的声音在耳畔不断放大,妖师……与妖怪缔结了契约,拥有强大力量,还可以炼化妖物的……妖师……
与妖物互相猎杀的……妖师……
纵是影子卫们运足了功力也没听见妖怪的回答,谁也不知道它到底和李南落说了什么。
殷迟却管不了这些,“影五!你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药?究竟是谁给你的!我为什么没见过?”
“这是你离开后的事,你当然不知道。相国府巨变,这是陛下赐的药,只是为了保全我们影子卫,保全相爷留下的一点念想。”
国君给的药,难道宫内就有妖师?
李南落早已不觉得痛楚,浑身早已疼的麻木,他只觉得思绪很慢。
周围的一切像是梦境,也像是一条粘稠的河流,缓慢的流淌,而他隔得很远很远,被困在这厚重粘稠的河流里动弹不得。
终于,视野模糊,眼前开始变得黑暗。
“不好!这东西比我想的还要厉害,真是蠢货!”妖怪咆哮起来,也不知道是在骂谁。
“蛊雕咬的伤,还留有蛊雕的妖力,那东西有吞噬吸收的能力,吃的越多力量越强,更何况是送上门的妖力呢!你们敷上的金疮药等于都喂了蛊雕,这伤口吞吃了药里的妖力,变得更强了!这是会死人的,这真的是会死人的!”
妖怪愤愤的回答,懊恼为什么没有早些发现。
这伤药不仅仅是用妖力炼化,而是蕴含妖力本身,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殷迟恨不得跳起来,“如果他死了,我就算拼上这条命也要除去你这个妖物!”
“这是你弟兄的错,你们同归于尽去吧!给我让开,屁话太多不如给我滚开——”一爪子把被捆的殷迟踢到边上,妖怪居然也有些着急。
它明明不必着急,只是一条人类的性命罢了。心里却又觉得可惜,这人类小崽,与别个人类都不一样。
影五听到现在,心下也产生了疑惑,莫非真有那么一个“真凶”,莫非李南落当真不是凶手?而是那所谓的妖物“蛊雕”?
只要拿下他们,一切都能水落石出。
趁着妖物不注意,他背着双手打了个手势,身后影子卫们随着号令倏然围拢,收起的长刀再度扬起,刀阵已出。
殷迟无论如何没有料到,影五居然会在这时候发难,“你不要命了?!”
在他看来,有这个来路不明的妖怪在,影子卫绝不是对手。
“枉你身为影子卫,我们本就是死士,何尝怕过死,何况我们有这种药。”
“影子卫并不忌讳,只要能活命,就算是用妖物炼的药又如何?就算是用人骨炼的药,只要有用,我们一样会用。”
在他们眼里,只有完成任务这一件事。
这才是影子卫,殷迟何尝不知道,感慨万千又焦急万分,心潮起伏之下气血翻腾,受伤的脏腑隐隐作痛,暗自提了提气,他努力想挣开绳索。
“有人来了,很重的兵甲。”妖怪突然抬头,往半空嗅了嗅,“很多人,带着兵刃,上面见过血,有很重的血腥味。”
“也该来了,和你们耗的这些时间总算还值。”这显然在影五的计算之中,原来他一直都在等待这一刻。
“大内近卫?!”殷迟心一沉,想到那枚没有发出去的红色烟火。
影五笑了笑,“要对付的是同为影子卫的你,我自当多准备些手段,只要没有发出信号,近卫便会赶来支援。让我没想到的是居然还有妖域这等事,但就算再厉害,这也不过是一只妖,我华胥国有千万好男儿,我就不信,都豁出命去……还拿不下这只妖!”
影子卫倏然消失又再次闪现,黑影如同鬼魅,刀阵中,刀光隐隐绰绰,刀阵已起,如附骨之疽在他们身后伺机而发。
殷迟从没想到过,有一天会和一只妖一起沦为猎物,“你的妖域还能撑多久?不让大内近卫发现我们?”
“你是要我先救他,还是先用妖域?”摆明了两者只能选其一。
妖只是强大,并不是毫无限制的强大,妖怪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所以殷迟没有犹豫,“先救少爷,我来对付他们。”
“恐怕你是自身难保。”在影五的授意下,影子卫的刀阵启动,刀光已当先往妖怪的双眼劈砍而去。
很多妖物的要害就在双目之间,殷迟并不担心妖怪的死活,但他唯恐他们耽误了妖怪救治李南落,“是不是自身难保,那我们就走着瞧!”
他双臂一挣,竟在这短短时间内,聚起仅存的功力挣断绳索,而代价是内腑再次重创,这次要是万幸不死,以后就算痊愈,也将功力大损。
“说我不要命,我看不要命的是你。”影五一挥手,“先拿下他!”
殷迟咬牙提气,脏腑的剧痛让他冷汗直流,妖怪学他问道:“你的力气还能撑多久?”
殷迟知道,自己坚持不了多久,也许下一刻就会倒下,狠狠一咬牙,“撑到撑不下去,撑到我死,到时候,少爷就交给你了!你要是敢对他不利,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远处,隐约有人声传来。
不再被妖域笼罩的后巷里,长街上传来的惊呼,空气里流动的杀伐之气,像狂风席卷着粗粝的砂石一般扑面而来。
“华——胥——”铁蹄声在地面敲打出隆隆的颤动,由远而近。
“佑我——华——胥——”铿锵有力的喊声,穿过街头人群嘈杂,在秋日肃杀中,飘扬在上空。
是大内近卫,终于来了!影五长长松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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