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是一个陷阱,一个大自然摆在所有人面前,让进去的人再也无法回到人世的陷阱。
夜行游女不曾隐瞒她的杀意,这里既可能成为他们的逃生之路,也可能成为埋藏他们的地方。
而无奈的是,尽管早就察觉,他却没有其他选择。
飓风穿过峡谷,呜呜吹着,鬼哭似的声响令人头皮发麻,一阵阵的寒风如同刀割,将人的脸拍打的生疼。
“走吧。”白色毛发随风飘动着,掠过一阵银光,不知年岁的大妖神色不变的往前踏了一步。
飓风很强,李南落艰难的踏出一步,又被推回了原地,没想到这里的风大到这般程度,他打量周围,只看到满目苍凉。
陡峭的岩壁直通山头,除此之外,稀稀落落的只有零星几颗枯草。
按照姑获鸟所说,他们翻过的这个山头,就是通往另一个城镇的峡谷,只要通过这个峡谷,就能摆脱追兵。
然而,穿越峡谷并不如想象中那么容易。
一人一兽默默前行,李南落不得不运功走路,否则就会被风吹回原地。所以他每一步都用尽全力。
峡谷纵深很长,两边的山高入云霄,极目远望,也只能看到刮来的狂风和沙砾,根本望不到尽头。
地上没有鸟兽的痕迹,连一丝绿意都没有,就连方才还能见到的枯草枯叶,也遍寻不着,除了风,只有沙。
眼前、身后、左右,无论哪个方向看过去,都只有风沙,要不是阿夜在前带路,他连方向都无法分辨。
再一次暗自痛恨起自己的无用,他不知道第几次希望自己能成为一名妖师,如果他已经是妖师,此刻就不必躲在阿夜身后,更不用成为一个累赘。
千回百转的念头,终究还是咬在齿间里没有出口,风沙扑面而来,他用外衣包住头脸,艰难往前挪动。
风很大,大到像是有一个巨人用手挡住他往前迈出的腿,扎起的发髻在狂风里早就散开,头发被狂风往后拉扯,扯的头皮生疼。
他只能弓起背脊,扶着侧面的山石,沿着峡谷的边缘,一步一步蹭着山石挪动。
他走的很慢,远远的看到阿夜的尾巴,那条毛茸茸的长尾巴,随着行路的姿势,微微摇晃着,有些悠闲的样子,像是在为他指路。
他试过骑坐在阿夜背上,但因为风沙过大,很快会被掀翻,所以只得靠自己的双腿,紧靠一侧的山石,避一避这可怕的暴风,以缓慢到如同爬行般的速度,慢慢前行着。
作为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李南落并不属于健硕的类型,他过于清瘦了,本来无法在这样可怕的狂风里正常行路。
但到底也是习武的身体,衣服下面的肌肉已经能够一看,近一年的逃亡生涯也令他有了同龄人不曾有的毅力和执着。
包起的头脸只留下一双眼睛微微眯起,他在铺天盖地的风沙里,直直的盯着前方的兽尾。
那是漫天沙砾里唯一的一点银白色。
阿夜的尾巴,毛发很蓬松,像是从来都不需要清理就能油光水滑似的,令他十分想在此刻埋进去,感受毛发的温暖和柔软。
喊不出声音,即便喊出也会被狂风吞没,他只能一步步往前,无法询问前面的大妖到底还有多远的路。
时间失去了意义,只留下耳畔呜呜的风声,像是无数冤魂的哭喊,令人心悸。
眯起的眼睛周围一片火辣辣的疼痛,想必是被刮出了血痕,手指上的刺痛也一阵阵的,那种跳痛感在一次次和岩石峭壁的摩擦中逐渐变得麻木。
不知不觉间,天色慢慢变暗,或是风沙正在变得更大?李南落已经无法看清前方的兽尾,整个天地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
心跳声渐渐变得清晰起来,血液仿佛加快了流动,心里的惶恐也在逐渐滋生。
如果他无法跟上前面的妖怪,是否,自己的一生就此完结?
咬咬牙,他摸着石头的手指紧紧抠入岩石的缝隙,为了让双腿能更稳定的踩在地面上,他甚至艰难的在自己的长靴里塞了两块石头以增加自己的重量。
李南落的手指在石头上留下一道长长的延伸的血痕,风中有血腥味,前方的妖物凭着动物的嗅觉,回过头来。
“你可不要认输。”
脑海中听到这样的话,李南落心神一定。
对了,阿夜不需要开口出声也能与他交流。
生平第一次,他感激妖物有如此的能力。
他心下喜悦,却还是谨慎的很,生怕一个不小心被风吹走,到时候,只怕再也回不到现在站立的地方。
在人的精神高度集中的情况下,时间的流逝变得无法察觉,也变得毫无意义。
李南落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更不知道前方还有多久的路,他的人生中,似乎只剩下顶着暴风往前走路这件事。
极度的疲劳令他眼前发黑,他闭着眼,身体仿佛有自己的本能,双手依然紧紧的颤抖的抠住岩石,双腿缓慢的往前迈动。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他倒下前,一团温暖的长毛拂过他的脸颊,倒下的身体被一只猛兽接住了。
真是险些被风吹走啊,阿夜投来的目光仿佛是在这么说,他朦胧中睁开眼,心里一下安定下来,整个人昏睡了过去。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感受到来自妖物的柔软的怀抱。
阿夜像是保护自己的小兽一般,用爪子将他压在身下,让他免受暴风的侵袭,“睡吧,你已经走了两天了,就这样睡吧。”
最后残留的那一丝意识,听到了阿夜话音里的关切和温柔。
阿夜是一个妖怪。一个在关心他的妖物。
“妖怪都是难以预测的,凭自己的喜好行事,所以时常让我们人类头疼,那是因为它们从不遵守人类世界的准则,两个世界的碰撞,当然会有摩擦。”
华胥国的顶梁柱,李况在相国府里抱着怀中的幼童,一切都是曾经的模样。
“世界?”小南落坐在他怀里,睁大了眼。
李况点头,“对啊,这个人世间,除了你我所在的华胥国,还有雷泽国、孟柯国、夏栖国……还有一些,你最好永远不会知道的地方,这许许多多的地方,就是你我所处之界,每个人都不可越界,也就是不可逾越自己所在之处的界限。”
“那要是越界了呢?”
“一旦越界,不同的世界之间,就会产生摩擦碰撞,就会受伤流血,就会有人死。那是来自上天的惩罚。”
“天罚,会怎么样?”
“上天会让你经历磨难,让你流血,让你后退,让你知道自己做错了……就像那一夜,我们全家都被——”
眼前一晃,忽然变成一片空白。他知道自己在做梦,却无法控制梦境里的情感。
父亲?!李南落想要在虚无当中找寻李况,随之而来的却是一片黑暗和惨叫。
时光突然跳转到了去年,那血腥的一夜,那一切的开端。
李南落的呼吸急促起来,他感到浑身像被火点燃了,自己像一个熊熊燃烧的火把,呼吸变得很快,快到下一刻就要窒息。
他在昏迷中喊叫,梦魇纠缠,梦呓的细弱声音,就像只小猫儿,阿夜低头,鼻尖碰了碰他的手心。
有些发热的掌心,它的鼻子一碰上去,就自动凑过来。
伸出爪子,肉垫在他鼻下探了探,呼吸发烫,看来是发烧了。
人类,真的很弱小,但这个人类,明明那么脆弱,却从骨子里透出一股子倔强和坚韧来。
阿夜啧了啧嘴,发现自己竟开始担心一个人类幼崽的安危,要是死在眼前,似乎心里便会觉得难受起来。
张开嘴,去撕开李南落的衣物,带着倒刺的舌头,从他袒露的胸口上舔过去,不知道这样能不能降温?
阿夜有些头疼,它从来没有带过幼崽,在它的记忆里,也从未照顾过发烧的人类或妖物。
“散热,有用吧?”看似无所不能的大妖,也有不了解的事,只知道在天热的时候,长毛的兽类总是用舔毛的方式驱散热意的。
它自语着,像照顾小兽一般,把少年的衣服剥开,李南落朦胧间只觉得身上一空,双手全无力气推拒,迷迷糊糊、浑浑噩噩之间,身体被完全摊开。
一股湿漉漉的水汽贴了上来,从他胸前刷过,他喉头发出几声不满的声音,微弱的消失在暴风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略微清醒了些,感觉到一片湿润,在他的头脸之间舔舐,为他擦去风沙尘埃,长长的带着倒刺的舌头,从脸上刮过去,刺刺的微痛。
“阿夜——”他似醒非醒,还记得那个梦境,伸手紧紧搂住它的脖子,好像这样才能安心,而实际上他只是动了动指尖。
阿夜就站在他身上,把他藏在肚子下面来遮蔽风沙。
野兽腹下的这片空间周围,触手可及的只有丝滑的毛发,阿夜的大爪子牢牢踩在沙地里,上方传来有节奏的呼吸声。
一起一伏的腹部,他勉强睁开眼,视野很小,从他的角度看,这便是妖物最脆弱的地方。
没有力气伸手抚摸,他张着嘴呼吸,就像脱水的鱼儿,接着身下也是一凉。
“阿夜,我不是动物……”他厉声拒绝,发出的还是猫儿一样的声音,自己也听不分明。
阿夜根本不理睬,又或是没有听见,伸长了舌头,把他全身舔了一遍,又怕他被风沙和太阳灼晒,舔完一遍又把衣服给盖上。
看看他热度有没有退下,没有就再舔一遍,这么几次之后,李南落的身上已经全是它的气味,倒像是大猫舔自己的小猫崽一样。
“快些长大,小东西。”哼着歌似的大妖,嘴里嘀嘀咕咕,一个大爪子踩住他的衣领,还用身体护住他。
它这话是什么意思?再次失去意识前,李南落皱起了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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