睢王府上。
“王妃,公主派人来传话,说是明日要在清心岛设宴,特意请咱们大小姐过去。”
林馥儿一身白玉兰碎花锦衣,粉唇檀色,浅如桃花。此刻,她正一边吃果子,一边看着母亲绣花。“可知还有谁去?”她随口问。
“她哪里会知道。”睢王妃嗔怪笑道:“清心岛不小,选在那设宴,大约与上回的人差不多。”
林馥儿双手托腮稍加思忖,很快摆手道:“上回与轻□□换了名帖,才知道她的生辰就在下月。她送了我那么好的紫水晶念珠,我得赶紧上心琢磨贺礼才是,不能去赴宴了。”
“平素其他贵女送你的好东西也不少。”睢王妃略略纳闷。
“不一样。”林馥儿道:“别人都是表面跟我好,背地里说我。可她不是,我哪里不好,她直接就告诉我了,而且并不因此讨厌我。”
“对了母亲,还有一件事。之前我去见轻幼的时候,我跟她说了沐姨娘的事。”
睢王妃姣好的面容略有紧张,本想嗔怪女儿这事怎么好跟外人说,可一想这件事一直是女儿的心头恨,也就舍不得说,只问道:“她怎么说?”
林馥儿从桌案上捡了一块山楂果子吃了,才慢悠悠道:“她问我,当初沐姨娘进门,娘亲知不知晓?”
“你怎么答?”
“我自然是实话实说啊。当初沐姨娘进门,爹和娘都是同意的。”林馥儿瘪瘪嘴,随即又一脸坦然地看着自己的娘亲道:“母亲,轻幼跟我说了一句话。我这两日一直在想这句话。”
“什么?”睢王妃猜不到。
“她说,如果我们每个人都只对自己的决定负责任的话,这个世界上就能少很多麻烦事了。”
睢王妃呆了呆,便见女儿撂下果子,一脸诚恳道:“母亲,我想了好几天才想明白这句话。”
“说说。”睢王妃心里隐隐期待。
林馥儿点点头道:“我啊,不应该为父亲的决定负责任,更不应该为您的决定负责任。这样,咱们一家三口人才能都高高兴兴的。您说对吗?”
睢王妃万万想不到这件困扰睢王府已久的事就这样被顾轻幼一句话解决了,一时欢喜,又心疼女儿懂事,摸着她的头欣慰道:“不错。母亲早与你说过,沐姨娘救过你父亲的性命,再加上当时母亲久未有孕,所以抬她做了姨娘。再者,偌大的王府,若是没有个姨娘,也实在不好看。而若你因此纠缠,的确我们都不高兴。”
“是啊。轻幼说得很对。我觉得她每天都无忧无虑的,大概也是做到了这一点的缘故。”林馥儿笑道:“还有呢,我要多谢轻幼给我调制的平肝药方,我这几日觉得身子都轻快了。”
听见这话,睢王妃不由得被逗笑。林馥儿见她笑得奇怪,推着她道:“母亲你笑什么?笑什么呀?”
“好了好了,我头都要晕了。”睢王妃满脸和煦道:“你以为母亲真是吃素的,什么东西都会让你随便入口吗?那药方娘亲早已找人看过了,根本不是什么平肝火的药,最多就是调理调理身子罢了。”
“啊?她,她为什么要骗我啊?”林馥儿有点恼火,可那冰凉的水晶念珠缠在胳膊上,似乎提醒了她什么。她定定神稳定下来,才听睢王妃笑道:“你也说了,你觉得身子都轻快了不是?可见她只是想告诉你,一切都是你心念作祟。”
林馥儿呆呆坐在那想了一会,不由得点头道:“还真是。这两日喝了那药,我总觉得我肝火平息不少,不该发脾气了。”
“好孩子,顾姑娘的确一片真心。”睢王妃也很喜欢如今不再发脾气的林馥儿,搂着她道:“往后你可要记住了,娘亲也会记住,这位顾姑娘不像那些只懂得耍小心眼的丫头,她的聪明在于她的通透,在于她的宽和。这样的人,咱们要好好待她,万万不可再像上回似的,更不能像对待那些寻常人家的姑娘似的。”
“我知道了,爹爹也嘱咐过了,说轻幼是太傅大人救命恩人的女儿,也就相当于太傅大人的半个救命恩人,叫我万万不要招惹。”
“不光不要招惹。”睢王妃想起丈夫之前的嘱咐,继续语重心长道:“你要好好与她相处,若有人故意为难她,你不能坐视不理,明白吗?”
“我知道了。”林馥儿叹道。“轻幼的命可真好呀。”可这话也就嘴上说说,她心里已经不酸了。顾轻幼如此善良,是很值得别人对她好的。
睢王妃母女二人不赴宴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宫中。听说是要给顾轻幼准备生辰贺礼,赵浅羽颇为不满。“从前我还真是看不出来,原来这位常州来的顾大小姐这样长袖善舞。那林馥儿的脾气在整个誉州都有名,她倒好,不过相处两回,竟把人降服了?”
青鸢手捧着一盏冰糖燕窝,用手里的金汤匙搅了搅,摸着不热,才递到赵浅羽面前道:“睢王都亲自去太傅府致歉了,馥儿姑娘还敢闹脾气吗?未必是顾姑娘有多好,只能说咱们太傅大人不可招惹。”
提起李绵澈,赵浅羽叹了一口气道:“自从上次在誉清殿门前闹过一回,我一直不敢见他呢。你说,他会不会还在怪我?”
“孟夫人不是跟您说了,太傅大人心里有您,要不然也不会暗示您不要管渭北之事。您多心了,往后还是要如常才好。”
赵浅羽浅浅抿了一口燕窝,只觉得甜得发腻,随手塞给青鸢,捡了一颗酥香绿豆来嚼,方道:“其实我心里也明白,他或许是不喜欢我的。可这样不要紧,只要他身边没有旁的女人,我心里就是满足的。将来,等弟弟羽翼丰满,不再依赖他的时候,我让弟弟赐婚便是。我是大誉的公主,我等得起。”
青鸢被公主眼神中的坚定震撼,身子微微一抖。而随后,不等她再多说什么,外头便传来了小太监的声音。
“秉公主,今日上朝,孟将军与庭轩公子率先出首,反对太傅大人给渭北修缮驿道之事,数位大臣附议后,太傅恼怒不已……”
“什么?”赵浅羽的手重重拍在桌案上。“孟昌盛是疯了不成?他不知道庭轩正与太傅府顾姑娘往来吗?这个时候跟太傅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公主息怒。”青鸢抚着赵浅羽的后背,只觉得这些日子的事一件接着一件,别说公主了,连自己都有些招架不住了。她脑筋一转,劝道:“孟将军一向秉公正义,不因自家儿女小事而徇私,也是正常的。”
赵浅羽手肘撑住桌案,用手撑住自己的额头,轻轻咬牙道:“可我不明白,这事孟昌盛自己出首也就罢了,让一个小小的春坊中允掺和进来做什么?难道要想邀功?那孟庭轩也是的,之前还口口声声说喜欢顾轻幼呢,如今就跟绵澈打起对头仗来了。”
“朝政上的事,跟这些儿女情长的事,大约不挨着吧。这一点,孟将军明白,太傅大人也明白。”青鸢微微蹙眉。这些日子她冷眼旁观,只觉得公主事事都不顺畅。
赵浅羽又何尝想不到这一点,一时也自艾道:“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了,自从我决定给顾轻幼寻摸一门亲事后,总觉得全世界都好像在跟我做对似的,整日不是这添了一个乱子,就是那闹出来些动静,简直没一日安生。”
青鸢闻言心念一动,轻声道:“会不会是太傅大人在背后……”她没敢说下去,只是觉得这乱麻似的日子不会无缘无故而来。
“才不会呢。”赵浅羽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嫌弃地推她一把道:“你也是最近忙坏了,才说出这样糊涂的话来。人心难测,青鸢,孟府有孟府的主意,顾轻幼有顾轻幼的算盘,只有本公主想在中间当和事佬,自然是难做的。”
“是,奴婢想多了。”
“你当然是想多了。”赵浅羽对着镜子,用毛笔轻轻蘸了一些石墨勾在眼尾,瞧着镜中人颜色妩媚,才心思松快些,淡淡笑道:“或许这就是命,命中注定这顾轻幼不该嫁给孟庭轩。也是我抬举她,孟府这样的人家,其实是她高攀了。若没有李绵澈,只怕她还住在乡下,此刻最多也就嫁个什么官府小吏罢了。”
“对了,你去问了孟夫人,她又怎么说?”
“孟夫人没提起上奏的事,倒是说近来孟将军总拉着孟小公子在书房里琢磨什么事,连她也不能得见。”青鸢轻声道:“想来,想来孟将军和孟小公子是擅作主张,并未告知孟夫人吧。”
赵浅羽将手里的毛笔撂下,呆呆地想了一会,却还是摇头道:“罢了罢了,我实在不明白这里头到底怎么回事。眼瞧着就要入冬,这些事正好先放一放吧。只是,若孟庭轩不中用,你得帮我再踅摸一位合适的公子才好。”
青鸾听公主暂且不理这些事,心下稍稍松快,轻声应道:“奴婢自然会办妥,不过咱们也别急,且看看孟公子与顾姑娘的动静才是。再有,冬天就要到了,奴婢再请医女来为您针灸纤身吧。”
“我已经二十四岁了,要靠针灸才能纤身了。”赵浅羽闻言不由得苦笑。“真羡慕顾轻幼呀,她才十九岁。她住在太傅府里,什么时候想跟绵澈说话,都能得到回应……”
“瞧您说的,就好像您住在太傅府里似的。以太傅大人的性格,又怎么会跟一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多说什么话啊。”青鸢不由得嗔怪道。
赵浅羽也被自己这些乱七八糟的心思折腾得头疼,拉了青鸢的手道:“这些日子我总是心乱,想来也是年岁大了的缘故。你去孟府传我的话吧,就说本公主的意思,孟公子年幼,还是不要掺和进政事里头。再有一句话,得罪太傅大人就是得罪我,让他们仔细了。”
“是。”青鸢点头应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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