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脚离之还有一段较长的距离，车轮轱辘辘倾轧在崎岖的山路之上，马车颠簸个不停。
盛秦衍微微偏了偏头，余光从颠开的车帘看出去，盛家派来的人停在了山脚下，没有跟进来。
盛秦衍眉眼深了深，随意扯下发带，包扎了下手腕上的伤口。
散乱的发丝垂下来，将玉牌断面上的血渍拂开了些。
林澄眼前又投映出了马车里的画面：盛秦衍平静地靠着车壁，散乱的发丝遮住大半张脸，看不清脸上的表情。
瞥到被血浸透的发带，林澄纤长的睫羽颤了颤，软白的脸蛋又白了一分。
没有注意到，随着血液渗透进玉牌，他透明得像是随时要消散的身体，变得充实了一些。
脚正下方甚至投下了一团浅淡的灰影，转瞬之间，又消失了去，恍若从来没有出现过。
马车内安安静静的，周围只能听见车轱辘的声音。
半个时辰左右，马车行驶到一处僻静的小院，停了下来。
“下来吧。”车夫掀开车帘，朝马车内说道。
手腕上的血已经止住，盛秦衍将发带绑回头发上，捏着玉牌下了马车。
小院门口已经有人在等着了。车夫熟练的递过信物，身着灰衣的青年接过，眼睛在信物上停留着。
仔细看，会发现青年的瞳孔并没有聚焦，胸膛也没有起伏，就像是没有生息一般。
青年也确实不是人，而是明流炼制的傀儡，一种修真界常见的术法。
但要炼制得如同青年这般行动自如，非元婴期修士不能做到。
确认信物没有误，傀儡收起信物，车夫很有眼力见地驱车离开。
傀儡没有灵智，他机械地对盛秦衍传达着明流的指令：“任何时候都禁止靠近山顶，不能离开小院太远，不能靠近外门。”
交待完，也不管盛秦衍是什么反应，甩着袖子离开了。
盛秦衍看着他的背影，眼里划过一道暗光。
夺舍在修真界是极为阴毒之术，仙门百家在百年前就已经联合明令禁止。
长生门作为修真名门之一，自是不会将夺舍之事摆到明面上来。
因此，在长生门里，除了几位峰主和盛泽宇，无人知道他被送到长生门的真正目的。
前世盛秦衍也不知道，要不是他开了灵窍，巨大的响动引起了长生门其他弟子的注意，恐怕直到他死，长生门的弟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他这么一个人。
开了灵窍之后，盛秦衍的修炼速度极快，明流怕他牵扯出不必要的麻烦，破格让他拜入门下，收做外门弟子。
盛泽宇洗筋伐髓的时间一到，明流就连同盛家，强行让盛秦衍献祭。
想到他前世费尽心力收集证据，想要还长生门为他主持公道，盛秦衍就觉得好笑。
特别是，当这一切在文字中被呈现出来的时候，讽刺意味更是达到了巅峰。
他盛秦衍啊，从头到尾都是个玩笑。
盛秦衍呼吸陡然粗沉，黑眸里暗云翻涌着，几乎要吞天灭地。
林澄在玉牌里看着，有那么一瞬间，他又从盛秦衍身上感觉到了毛骨悚然的毁灭之欲。
林澄害怕地微微张了张唇，垂在身侧的粉色指尖蜷了一下，轻微的发着颤。
盛秦衍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抬手推开了小院的门。
小院是临时收拾出来的，内里十分简陋。而在小院正对的山峰最顶端，就是明流的府邸。
长生门有三个主峰，峰与峰之间是用结界间隔开来的，内里又布满了各种阵法机关，无本峰弟子带路，便是长生门内的弟子也轻易不得入。
明流是二峰主，他的府邸，除了他本人以及随侍的弟子，便只有盛泽宇有自由出入的特权。
盛秦衍前世也是被带到了这里，住了没多久，就误打误撞开了灵窍。
盛秦衍垂下眼，三个月之后，就是盛泽宇洗筋伐髓的日子了。
而在这之前，还有半个月，便是长生门的门内试炼。
门内试炼所有弟子都可以参加，前两百名可参与争夺门派大比的名额。
长生门在修真界声望颇高，门内试炼之时，仙门百家其他门派，也会派弟子来观摩学习。
盛秦衍嘴唇无声动了动：他很期待。
……
小院远离主峰和外门，盛秦衍的一日三餐都由傀儡送过去。
连着过了十日，忙着准备门内试炼的明流终于想起了峰内还有这么一个人。
他两指并拢，点在傀儡的眉心，取出藏在傀儡里的留影石。
这些日子盛秦衍在小院里的生活情景顿时全部呈现在明流的眼前。
孩童很听话，被禁锢于狭小的小院，没有一丝怨言。
一直呆在院子里，没有离开小院一步。不是在睡觉，就是捏着玉牌发呆。
在看到玉牌的成色时，他目光顿了顿，眼里闪过一丝贪婪。
但当注意到玉牌是残缺的半块，贪婪又变成了惋惜。
可惜了，不值钱了。
明流来来回回查看了两遍，没有发现什么异常，便放下心来。
也对，小畜生不过是盛家的一条狗，半点修炼天赋都没有，怎么会发现他们要做什么。他两年前可是亲自给小畜生看过命格的。
明流哂笑了下，要将留影石放回傀儡身体里，手举到半空，又收了回来，直接放了傀儡离开。
在他的主峰里，他不信小畜生能翻出什么天来。
……
门内试炼很快到来。
试炼当日，明流召开盛泽宇，送给他一叠符纸法宝，耐心叮嘱道：“无论是否通过试炼，你都有门派大比的名额，一切以安全为主。再过两个月，你就要洗筋伐髓，切不可在这个紧要关头逞能。”
盛泽宇心里不以为意，面上并没有表现出来，点头应是：“放心吧，师父，我有分寸。”
盛泽宇被盛家娇惯惯了，玩性大的很，明流如何看不出他的口是心非。
正要再叮嘱几句，一张传音符从天而降，掌门明云浑厚的嗓音在府邸外响起：“明流，速来主事殿。”
掌门主掌三峰大事，不敢不从。这个时候召唤，无非是为了试炼的事。
门内试炼地点是在长生门中的秘境里，秘境囊括整个长生门，运行时需要耗费大量的灵力，必须由掌门和三位峰主合力支撑。
明流只好咽下到嘴边的话语，掐诀召来坐骑，赶去主事殿。
秘境中心连接着主事殿，其他两位峰主已经到了，明流简单和他们打了个招呼，三个人就运起体内的灵力，同时注入到秘境中心里。
无人注意的山峰之下，磅礴的灵力顺着山脉，流向长生门的每一个地方。
主事殿里，掌门加三位峰主围成一个圈，在他们中间，一个透明的投影石闪了闪，将秘境的映像投映了出来。
长生门内门弟子百余，外门弟子五百余，几乎都参加了这场试炼。
密密麻麻的围在秘境入口，人数看起来相当可观。
在外门弟子里，一个瘦小的孩童站在中间，身上的外门弟子服松松垮垮的。
孩童低着头，看不清他的脸，也没有人注意他。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即将开放的秘境之上，脸上是掩不住的期待和急切。
这可是难得的从外门弟子晋级成内门弟子的机会，错过了又要等两年，他们如何不着急？
故而，在掌门宣布秘境开启之时，所有人都急不可耐地往入口处挤。
一道略微熟悉的身影从投影上一闪而过，明流蹙了蹙眉。
“怎么了？”注意到他的表情变化，明云打趣道：“试炼才刚开始，就担心你的小弟子了？”
明流的小弟子，盛泽宇，长生门上下皆知。
“不是。”明流摇摇头，再往投影上看去，已经看不见了那道身影。
好似方才不过是他的错觉。
不，应该就是错觉，小畜生现在正待在小院里呢，怎么可能出现在试炼秘境里。
“是我看错了。”明流收敛起心神，再次运起灵力，注入秘境中心。
……
参与试炼的弟子太多，约半刻钟，才全部进入到秘境里。
秘境入口是一个小传送阵，随机将弟子传送到试炼场。
盛秦衍踏入入口，眼前一花，就出现在了一处广阔树林里。
前世，盛秦衍闯过无数秘境，他淡淡扫了一圈周围，很快就找到了出秘境的正确方向。
不过，盛秦衍的目的并不在此。
他转过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手中的玉牌，一刻都没有放开过。
断面投进来的画面，跟着摇摇晃晃的。
林澄并不懂什么是秘境，他懵懵懂懂地看着盛秦衍一路往树林深处走。
一如之前他看着盛秦衍从偏僻的小院，东绕西绕绕到了外门弟子的住处。
轻车熟路的模样，就像是盛秦衍曾经在长生门生活过一样。
树林很大，越往里走，光线越暗。
不知走了多久，林澄看到盛秦衍在一处山崖上停了下来。
山崖不高，崖底山石堆积，涓涓细流在石缝之间穿梭流淌。
左侧的崖壁之上，隐约可见一个被杂草遮掩起来的洞口。
……
主事殿。
明流正透过投影石查看弟子们的情况，投映的映像忽然晃动了起来。
“怎么回事？”明流皱起眉：“是哪个弟子碰到了投影石……”
话音未落，整个主事殿也晃动了起来。
然后，他就感觉有一极为强大的吸力吸住了他的手，他的灵力不受控制地源源不断流出体内。
明流脸色登时一变。
有人在吸他的灵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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