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第二十二天 ◇

    叶浮光没能得到任何从叶府传回的消息。

    故而次日再见到叶荣来到岐王府为梅园那位正主问诊时, 不由使劲盯他,以期这个老废物能想起来为他的小女儿做点什么,也不知叶荣是人老眼花, 还是故意当没看见,照常为王爷请脉后, 忽从医案中拿出一方子。

    他对郁青道,“王爷之症近来大好, 是以先前的方子已不可再用, 这是我拟定的新方, 已交皇上过目,亦经太医院诸位同僚核定、录于案。”

    还未等郁青同他确认这方子如何煎煮,就听旁边的叶浮光道:

    “让我康康。”

    她理直气壮地伸出了手。

    叶荣立时朝她吹胡子瞪眼,“怎么?你大字都认不全几个, 还能看得懂王爷的药方?”

    “看不懂, ”叶浮光也很诚实地回答, “就是单纯不信任你的水平。”

    “你——”

    叶荣很想抄起医箱, 让这位入赘岐王府的侧妃回忆家法,不过中途瞥见侍立周围的婢女, 动作顿了顿。

    郁青往周围看去,看似不经意地提道,“窗边那只双燕还巢的粉彩花瓶挺轻, 也不贵, 叶院使若失手砸了,赔半年俸禄即可。”

    叶浮光:“?”

    她大受背叛,瞪圆了眼睛看向郁青, 质问:“郁管家为何胳膊肘往外拐?”

    郁青看似认真地想了想, “路见不平。”

    “……”

    叶浮光立刻躲到了吉祥如意柔弱的身板后面, 大声道,“我今晚就要和王爷告状!”

    “嗯,”郁青面无表情地应,“你告。”

    旁边的叶荣脸色发青,显然已经看出叶浮光在这王府的弟位,一想到她从叶府丢人到岐王府,确实也有心捉住这不孝女代为教育一番,可惜那粉彩花瓶还是有些贵了。

    院外也没见着洒扫扫帚。

    叶浮光顺着他的眼神看到的却是门外禁军腰间的佩刀——

    一时间,她犹如受惊的猫,瞳孔也圆睁,似在绞尽脑汁思考等下老王.八发疯,残害孩子,她应当如何应对。

    还是如意战战兢兢地出声,浅浅提醒叶郁大管家,王爷的身子康健要紧,是否需要她去采买药材。

    郁青冷冷觑了眼躲在她一个中君后面耀武扬威的乾元,最后闭了闭眼睛,唤道:“银屏。”

    ……

    于是今早的王府险险避开一场老子教训儿的大戏。

    轮值的禁卫们遗憾地偷偷将小瓜子塞回腰间。

    等到叶荣离去,叶浮光才拍了下手,“哎呀,忘记问他叶渔歌的事情了,那老家伙在宫中都混上大官了,不会连个人都捞不出来吧?”

    如意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过了许久,才出声道,“王妃,即便如今府中除王爷之外,就数您身份最尊贵,可叶院使毕竟是你父,况且郁管家又掌中馈,您若再这般胡乱招惹他们,下回婢子可难再保您了。”

    其实上次她和吉祥帮着拦郁管家的人时,按王府规矩是可以被拉去仗责的。

    终归是郁管家以为王爷苏醒,心中欢喜,才饶她们一次。

    但哪有人天天赌命的啊?

    ——在相国寺请了各路神仙当后台的又不是她。

    叶浮光眨巴着眼睛,手脚规矩地如小学生,坐在用膳的百鸟朝凤圆桌边,还抬手横过,给自己嘴巴比了个拉拉链的动作。

    如意又被她逗得眉开眼笑,替她布膳之后,出声道,“王妃若无事,可想想今日话本当写的故事。”

    被催更的叶浮光眼里盯着桌上的驴打滚、绿豆糕与黄金酥,抬手捂住耳朵,摆出一副“不听不听、如意念经”的拒绝姿态-

    叶明珠还未成为街头巷尾津津乐道的话本大手子,就已经染上了写作者的拖延症坏毛病,用过早膳开始研究梅园这间殿的一灯一盏。

    中途还拉着如意问,“对了,你觉不觉得这屋中味道淡了些?”

    如意奇异地看向她,“王妃不是不喜熏香么?”

    她还记得从先前王爷常居的正殿过来时,叶浮光就特意嘱咐过,说屋子里被地龙熏得太热,那些熏香闻得她头晕,故而屋中香龛再未燃起。

    叶浮光摆摆手,“不是熏香,是那股……”

    她微圆的鼻头循着一贯能闻见香味的方向而去,隔着薄纱帷幔,瞥见那道紧闭双眼的迤逦身形,跟如意压低了声音咬耳朵,“茶花的香味,你懂吗?”

    如意:?

    她跟着往那边悄悄瞥了眼,也跟着下意识放轻回答,“王妃,你忘了我是中君,闻不到信香吗?”

    “哦。”

    叶浮光睨了她一眼,又对留下的曲画招了招手。

    结果曲画同她行礼过后,用奇怪的眼神打量她半晌,才答道,“回叶妃,王爷的信香一直在这屋里,您闻不到吗?”

    啊?

    叶浮光动了动鼻尖,试着往那床铺方向走了几步。

    又走了几步。

    最后在两个侍女别过脑袋,一副“非礼勿视”的微妙神色里,才收起差点贴到沈惊澜身上的动作,起来转了圈:“没有啊。”

    一点都没有闻到!

    曲画好似见到那些浅浅绽开的枝头绿叶与花苞都绕开叶浮光的画面,表情凝滞片刻,径自指出,“叶妃,恐怕您是失宠了。”

    叶浮光:“?!”

    我不信!

    你说气话!

    ……

    叶大学生确实不相信自己突然不是岐王的小宝贝了,但郁管家却对曲画的结论深信不疑,具体表现在当晚她的十样大菜直接降成了馒头配咸菜。

    她连和王爷同吃的档次都没了。

    她委屈巴巴地对着沈惊澜的睡颜啃完馒头,还是没想明白事情究竟为什么到这个地步,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雷霆雨露俱是天恩?

    一时间,叶大学生恶向胆边生,再次拎起了毛笔,在没让如意代录的情况下,为《九次重生:落魄战神亡国后》的阿澜设定了一个她无论如何都得不到的白月光,名为叶浮光。

    此人是战神在第一回的人生中,曾给予过她诸多帮助的人,后来她重生,几度想去找到此人,却没有任何对方的踪迹。

    失宠的叶王妃悄悄夹带完私.货,将那些稿纸交给如意,在如意怀疑的眼神里,清了清嗓子,随口道,“你看,这样又有他们期待的情感戏,但叶浮光又不会出现,从根本上杜绝了你不想看的那种发展,岂不是两全其美?”

    如意看着她,一副“我怀疑你在给自己抬咖、并且我掌握了证据”的表情。

    叶浮光抬手把她过于锐利的视线给挡住。

    并且狡辩道,“白月光文学就是这样的,一般白月光都早死、命途多舛,你放心好了。”

    “……”如意表情里又浮出几分不忍,“王妃倒也不必如此咒自己。”

    “呸呸呸,童言无忌,我是说一般的白月光,又不是说我自己——”

    她差点直接上去捂如意的嘴,生怕让她这么一说,自己就要重蹈炮灰覆辙。

    如意吐了下舌头,跟着拍了拍自己的唇,对她屈膝行礼,让她别怪罪,然后一溜烟拿着稿纸就跑了,并且同她保证,明日定会在那些书肆开门时,替她将大作投遍永安城的所有书坊。

    叶浮光不信她画的饼,“哼哼,你最好是。”-

    待到屋中烛光摇曳,灯花噼啪闪时。

    曲画在内室外铺了个小榻,名义上是郁管家怕王爷半夜醒来、无人照顾才塞进屋里的人,实则是防叶浮光再像先前那般闹出大片血迹、弄到床榻的恶劣事迹。

    总之叶浮光上了床之后,隔着那层叠的帷帐,也能隐约见到曲画翻身的动静,而在她躺下之后,曲画就自觉地起来,将外边的那些烛火一盏盏熄灭。

    室内只透入窗前的一点碎银月光。

    与之一同溜进来的,还有外面在初春之际盛开将好的梅香。

    同送来的微微春风一起,很是宜眠。

    但叶浮光却睡不着。

    她盖着被子,本来睡前并不敢往沈惊澜的方向凑,怕自己晚上睡相不好压着她的手脚,今日却一反常态地挪啊挪,面颊都挨到了对方如绸缎般的、略带丁点冷意的墨发。

    叶大学生悄悄翻过身,犹如一个小变态,鼻尖嗅着岐王秀发,这才捕捉到一点浅显不可见的山茶香——

    她轻轻撑着脑袋,在夜色里看向这个不知躺了多久,明明在昏睡中、一举一动却也能给王府众人传达不同讯息的尊贵王爷。

    片刻后,她撇了撇嘴,很轻地在空气里抓了抓,好像这样就能让原本追逐、盘桓她,始终在她周围的那股花香重新回来。

    然而仅是徒劳。

    相处日久,虽然不曾有过任何交流,但叶浮光已经单方面觉得和沈惊澜这柄华贵兵器相熟,察觉到她的信香确实不像前段时间那样围在自己身边,不由似赌气一样轻“哼”了一声。

    叶浮光感觉到了一种被好朋友背叛的感觉,就像是小学每天上下学都会来跟她手拉手坐校车的好朋友突然抛下了她。

    但她毕竟已经是个大学生了,怎么可能还那么幼稚地跑去质问和计较别人为什么不和她玩了呢?

    于是她非常高傲地单手撑在沈惊澜脸侧,用非常低的气音,在这个夜晚放最狠的话:

    “很好,王爷。”

    “从此我就是你得不到的女人了。”

    说完,叶浮光松开手,将自己团吧进那窝柔软暖和的被子里,甚至还睡到了床的另一侧,恨不得同沈惊澜拉开万丈远的距离,以实际行动表明她是在和一个植物人冷战。

    ……

    沈惊澜所处的那无间地狱,早在前些日子的落雪冰封中,缓缓融化。

    她没再看见那些沐浴战火、带着硝烟也要来恳求她带自己回家的士兵。

    满地琼瑶雪色,将那无尽的噩梦也卷走,随那些流水如山溪,漫过她的靴子,浸入她的脚踝、膝弯时,她被锁住的灵魂,好似也一点点回归那副身躯。

    柔软的绸被,浅浅的窗外梅花香。

    她隐约恢复感知,可惜却还不能撕开头顶那方天空,看见真正的世界。

    就在这时,她感觉到了那道柔软的、像是痒痒的小雪花重又靠近,想到先前小姑娘抱怨的屋里有鬼,还是那种吸人精气的艳鬼,沈惊澜颇带几分期许,好奇这小孩又能冒出什么惊世之语。

    结果却听她闹别扭似的哼了声。

    之后得意地宣布——

    “从此我就是你得不到的女人了。”

    沈惊澜:“……”

    她眼中的笑意凝固。

    心道,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这小侧妃,既嫁予了她,为何又成了她从此得不到的人?

    先前她感知混沌,无法清醒之时,这小孩尚且同她撒娇、要仗她的势,怎么她这就要醒了,却想着要逃了?

    总不能是想逃了圣婚吧?

    她垂眸而立,看着已经漫到腰间的雪水,从中见到自己唇畔浮起的几许冷笑,还有眼尾生出的几分戾气。

    隐约间,她见到水底土壤裂开出现几分红光,一副跃跃欲试、试图借水势寄生她的姿态,沈惊澜却不为所动,反而主动沉入水中,任由那冷意淹没自己的脖颈、双唇、面颊……

    有红色的不详丝线如细蛇,朝她游去,贴上她额头的同时,没入其中,一丝一缕,令她脑海中产生几分灼烧般的疼痛。

    可沈惊澜却始终不曾再睁眼看一眼这水中景象。

    与此同时。

    梅园正殿的床上,始终沉睡的人薄薄眼皮微动,眼睫轻晃,在暗夜里,如沉睡许久的蝴蝶,终于扇动羽翼。

    一下,两下,三下。

    左侧眼尾旧伤留下的那点浅粉痕迹,逐渐因情绪而变红。

    似院外枝头即将张开花苞的红梅。

    作者有话说:

    王爷苏醒倒计时,1。

    没想到吧,小叶,你老婆是被你吓醒的!

    *

    庆祝入v,本章留言发二十个小红包!然后二更等等我马上就掉落!

    *

    第23章 第二十三天 ◇

    叶浮光过完嘴瘾, 沾着枕头就已经熟睡过去。

    所以并不知道,就在同个被窝里,离她不远的那道气息发生了怎样的变化——

    甚至在第二天, 若非银屏曲画要为王爷梳洗擦身,不断传出各种动静, 还有郁青在外面吩咐的声音,叶浮光其实可以直接睡到日上三竿。

    她慢吞吞地下了床, 掀开层层帷幔, 自己走到梳洗盆附近, 用柳枝蘸茯苓牙膏刷牙,再用软帕洗脸,吉祥就在旁边将今日替她选的衣衫送来。

    “好粉啊。”叶浮光扭头见到那套粉色襦裙,扫过上面缠枝的碎花, 如此点评道。

    她进入岐王府以来, 穿着打扮都由如意接手, 吉祥见她对此并无微词, 还以为她非常喜欢这个类型,此刻不由一怔, 作势要收回手,替她重选一套,甚至还想认真问问她的喜好。

    结果叶浮光接下来就冒出一句, “乾元越狠, 穿得越粉。”

    吉祥噎了下,出声道,“王妃喜欢这套?”

    “嗯嗯。”

    叶浮光毕竟也到了喜欢粉色的年纪, 何况穿来的这具身躯比她原本肌肤更白、肉肉更软一些, 让她每次从镜中见到自己模样都觉得超可爱, 自己都想悄悄捏捏脸,无疑跟粉色最配了。

    她拿过衣衫,绕到屋里另一侧的屏风后,窸窸窣窣半晌,还是从屏风后探出颗小脑袋,吉祥早知她记不住这些群衫的打结次序、衣襟的左右正反,熟门熟路地敛眉替她整理衣裳。

    才刚换好,如意就蹬蹬跑了回来,先和郁管事行礼,才轻快地来到她身边,贴着她耳朵小声说:

    “好消息!王妃,那些书肆掌柜很喜欢你的话本!”

    “他们都说你设定的那个令阿澜深爱的角色很有新意。”

    毕竟——

    从前大宗的人们看来看去,都是不带感情的版本,折磨的只是岐王身躯。

    但现在突然出现一个让岐王深爱的、迷恋的、却求不得的角色,光是带入一下,他们就觉得爽死啦!好!这个笔者是个有想法的!知道既要折磨岐王的身子,还要折磨她的心!

    让她疯狂爱,让她求不得!

    如意还不知这些人的险恶用心,如今只沉浸在叶浮光写的角色能够宣扬岐王丰功伟绩,给那些庶民一点小小战神震撼的快乐里,小声同她汇报完书肆掌柜今日就让人刻字印刷,过几日就能拿出去售卖的状况之后,催促道:

    “王妃今日何时动笔?”

    叶浮光摸了摸下巴,看见桌上的绿豆粥配一碟黄豆,表情微妙,“不是很有胃口……不是,灵感。”

    如意顺着她的目光,也瞥见桌上那比王府婢女们吃得还差的早膳。

    于是她灵机一闪,循循善诱道,“若是王妃今日晌午前,能再写五个章回,我就去东门的‘太清楼’为您买一只八宝鸭回来,如何?”

    先前她们去相国寺时,回程经过了永安城最热闹的几条街,太清楼就在其中一条街上,如意当时就跟她说过这家食肆是宫中达官贵人外出时最喜欢去的地方,甚至不少王公家中都会叫这家食坊的外送。

    叶浮光:“三章。”

    如意小声嘀咕,“水晶肉、鮓糕鹑子、兔肉锅、生软羊面——”

    “停。”

    叶浮光面无表情地打断了她的话,没想到她能把自己先前用来威胁郁青的那一套又用来治她,咬牙切齿地低声问她,“咱俩谁是主子?”

    如意欢欢喜喜地看着她,“当然是您。”

    呵。

    叶大学生饿得往窗边案几的方向飘去,“不,我只是个文字的奴隶罢了。”

    ……

    在叶浮光拿着毛笔激情鬼画符时,却没等到叶荣今日来府,好在他昨日写的方子是不需改的,叶大学生抽空摸了摸岐王的脉,发觉昨日那服药下去,今日她脉象好转许多,便没再管此事。

    只希望叶荣是为叶渔歌下狱一事奔走去了。

    如此想着,她起身想重新坐回窗边,却恍然觉得不太对劲,重又回头去看床上睡着的人,半晌后去望银屏曲画,这次她对银屏招了招手。

    “你过来看看。”

    她说,“你觉不觉得王爷眼尾的那道伤变红了些?”

    是在床上躺了太久,生了什么皮肤病吗?

    银屏跟着观察片刻,却并不觉稀奇,而是道,“那是王爷许多年前留的伤,早已愈合了,只平日发怒时会变化些许,而今王爷休憩多时,又恢复些许感知,或是做了什么梦罢。”

    她说完,觉得这是个王爷更接近清醒的好消息,匆匆跟叶浮光告辞,出去将此事告知郁管家。

    叶浮光摸了摸鼻尖,也没再管,回到窗边继续为混一口吃的,提笔写书。

    谁懂啊,她一个年薪百万的大宗亲王侧妃,居然还要为了混饭吃而干活,这班真的太难上了。

    从日中到日落,叶大学生伏案写到腰酸背痛、头昏眼花,还是吉祥过来扶了她一把,才让她勉强站稳,她手指都在抖,看得如意都生出几分“我真该死啊我竟然如此虐.待王妃”的罪恶感。

    好在殿外禁军只管每日记住这固定的进出人员,查她们出入携带的物品,只要不是对王爷有威胁的一概不管,所以如意还真能将太清楼的那些珍肴先放在婢女们的厢房里,此刻再给她带过来。

    八宝鸭泛着油光的深色鸭皮被小刀划开,将里面粒粒分明的酱色米饭依次呈现,肉香混着香菇、瑶柱等干货喷香冒出,与点缀盘碟的几颗布袋云吞一起,让叶浮光惊呼:

    “这才是人吃的主食啊。”

    红色肉冻与粉色鲜肉呈现的一指四方长条肴肉,以鲜花椒和干花椒一同铺满的嫩白兔肉锅子,并胖桃般的嫩粉甜点桃夭,消食的云纹绿豆糕……

    叶浮光灵魂都得到了救赎。

    她吃得肚皮滚圆,又嚼牡丹似的饮了几碗龙井茶,眯着眼睛像吃饱了的小狐狸,支着脑袋在膳桌上发呆。

    如意偷偷抿唇笑,替她收了桌、消灭偷食罪证后,退下时同吉祥小声道:“王妃好可爱。”

    吉祥淡淡瞥她,“记着自己的身份。”

    如意缩了缩脖子,终究只是及笄才几年的姑娘,又比吉祥小一些,当下安静了会儿,才冒出一句,“我并无僭越之意,只是觉着,王妃不似那残.暴的性子,名声也不可全信,不是么?”

    就像王爷如今在民间那些人的传言一样。

    他们仿佛都忘了当年是谁救他们于流离战火中。

    不过后面的话如意不敢说,那是真的禁忌。

    吉祥没有回答,而是往正院的方向看了眼,良久,才神色复杂地收回目光-

    叶浮光又过了几日闭关写书的生活。

    期间叶荣倒是没再玩消失,只不过每次出现时,神色里疲态愈甚,虽然他脸上写着针对叶浮光的“不孝子别来找揍”气场,但叶大学生还是没忍住,出声问他:

    “叶渔歌呢?她如何了?”

    彼时叶荣刚记录完医案,粗糙的、浮现血管的手遒劲有力将毛笔放下,才抬头去看她,没什么表情道:

    “如今你已入岐王府,纵你盼她不得好,姜钰留下的那些,也终究属叶,不会归你一个外嫁的乾元。”

    叶浮光:“?”

    她捏着桌角,有心想让他别找骂,却在此刻忽然理解了郁青平常对她的那种不乐意搭理,因为实在是鸡同鸭讲。

    片刻后,她松开手,重新低头看自己刚梳理的话本大纲,眼也不眨地道,“要是你保不下叶渔歌,我绝不会放过你。”

    叶荣神色变了一刹,好似不知她什么时候同小女的关系这般好了,不过神色变化几瞬,最终只道:

    “你若真有心,待王爷醒后,便替你妹妹求求她。”

    虽岐王如今兵败如山倒,从朝野到江湖声望都跌到极点,可那是龙搁浅滩,沈氏皇族的地位终究不是他们能相比的。

    “这就要问你何时能让王爷醒来了。”叶浮光道,“希望你的医术别和你的为人一样平庸。”

    叶荣答案到了嘴边,被她气得直堵。

    但他看了眼内室的方向,终究还是没有再开口,而是提着药箱重重地告辞。

    ……

    如意恰同他擦身而过。

    还在低头同他见礼,但脾气大的叶院使已经健步如飞,走没影了。

    小丫头赶紧往殿内望,发觉自家王妃还是全须全尾的,大大松了一口气,快步到了叶浮光身边,语气无奈,“王妃又顶撞叶院使了。”

    不过她身为下人,倒也不能再说更多,见叶浮光理直气壮,抿唇笑着劝她若是下次还忍不住,千万要在像梅园这样的屋里,否则要是让叶院使找着藤条柳枝,王妃怕是要遭罪了。

    “知道,”叶浮光撇了撇嘴,“我超会看场合的。”

    那如今就是仗着王爷的势才这般以下犯上?

    如意又笑,末了才想起来,看屋内只有银屏曲画,才对她道,“王妃的话本今日在好几家书肆都被抢光了,还有读者写了些催稿的文章,我都替您带回来了,可要现在看?”

    她变魔术般从衣衫内给她拿出一叠信纸。

    叶浮光眼前一亮。

    赶紧伸手接了过来,拆的动作也小心,铺开在桌上,也不在意其中潦草字迹也无标点、更是不符阅读习惯的竖行,勉强辨认完第一封。

    哦,说她剧情写得还行,顺便追问那个叶浮光什么时候出场。

    “夸人都不会,下一个。”

    她满心期待看见的彩虹屁落空,不信没有能欣赏自己这绝世大作的钟子期,将剩下的那些所谓“读者回信”全都给拆了,倒是找了几首很有意思的藏头诗和打油诗说她创意精妙,可是无一例外都在催感情戏。

    话里话外都是一副“你想写什么东西我们大家都很懂,这些不必要的铺垫尽量简短些,快点把我们期待的正餐端上来”的态度。

    叶浮光:“……啧。”

    她这虽然是轻松的重生爽文,但是爽点不是指在床上的那种啊!

    果然不能对生活在肉.文世界里的读者充满期待,这些家伙就和看她期末论文的导师一样,不懂她文笔伤悲,像白天不懂夜的黑。

    她往桌上一趴,蔫巴巴道,“萎了,不伺候了。”

    如意:“?”

    想到王爷的军功才写到第三场,她赶紧哄道,“他们不懂,可我懂您啊,王妃,您惊世之才,才高八斗,下笔如有神——”

    叶浮光瞥她,做了个手势:“收。”

    如意立即闭上了嘴。

    叶大学生叹了口气,坐起来:“吹过头了。”

    说完她自己笑了,旁边的曲画银屏也跟着笑,像是看了场她二人的相声-

    叶浮光坐在窗边发呆。

    思想挣扎很久,想到自己如今预支了大指元由口口裙幺污儿二漆雾二八一收集半年薪水,若想日日加餐,总不能靠着剥削如意的俸禄,还得指望这笔稿费,只能愁眉苦脸地开始想感情戏,同时在心中咬牙对大宗的读者道:

    你们知道自己催的是谁吗?

    是岐王侧妃!是岐王的心头肉!是她的宝贝!

    俗话说,谎话说一千遍自己也信以为真,现在的叶浮光就处于这种自我感觉膨胀的阶段,揣着这种心思,琢磨半晌,还是斗胆给自己的角色加了戏——

    她决定让阿澜第三次重生之后,找到她的白月光。

    随手写了些铺垫之后,她头也不抬地唤道,“如意,你来帮我品品。”

    “嗯?”

    一道很轻的、甚至有些喑哑的声音传来。

    叶浮光沉迷剧情无法自拔,“爱意从阿澜眼中流淌……她心知,此生她认定叶浮光,至死不渝……嘶,仿佛有些夸张?你能接受吗?”

    “夸张么?”从旁边来的声音反问道。

    恰巧毛笔没墨,忙着去蘸、并且担忧太多了又毁一张纸的大学生想了想,摇头,“乾元与地坤的爱情本就不讲道理——”

    如意你理解一下。

    但后半句还没出来,捏着宽广袖衫的小姑娘却觉得哪里不对,如意是感冒了么,怎么嗓音这般沙哑?

    忽然间,她转过头去,就见内室床帏里,那该昏睡至死、再不会清醒的岐王殿下,正静静凝视着她。

    隔着那朦胧细纱,叶浮光亦能清晰辨出那双眸中的情绪。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啊?

    若说先前昏睡时的沈惊澜如博物馆沉寂千年、埋于黄沙不见天日的宝剑,如今便是剑锋恰从磨砺出,锐意不可当,好似她血脉里的兵戈杀意,俱在此刻跃于她的肌骨。

    而被她安排成话本的另一主角,忽然听见她剧情的沈惊澜则慢吞吞地念出那些词:

    “爱意流淌?”

    “至死不渝?”

    “不讲道理?”

    久睡才醒的暗哑嗓音,却有如金石相击,同听者的鼓膜碰撞。

    “……!”

    叶浮光愣愣地睁圆了眼睛,还在同她对视,可这会儿余光已经能瞥见曲画,并吉祥如意三人,已在步入内室的屏风旁,垂首而跪,不敢发出任何的声息,而银屏在外面命人赶紧通知郁管家,说王爷醒了,一时仆从奔走,禁卫回宫,动静吵吵攘攘。

    先前在窗边、甚至在她书案上,横斜摇曳的梅花香,此刻也被一股迎面而来的山茶香味尽数驱散,倏尔间,明明离着好些距离,叶浮光却犹如被拉到了沈惊澜的面前,接受她的凝视与打量。

    她喉咙动了动,毛笔“当”一声掉回桌上,在纸张里溅落无数墨痕。

    良久。

    当着人家的面,肆意编排了皇亲国戚小话本故事的叶大学生缓缓地、缓缓地从书案旁滑下了榻,软软地靠坐在了地上,她像是被盯上却跑不掉的兔子,浅粉的嘴唇蠕动好久,才姗姗带着哭腔冒出一句:

    “……我、我也要、要跪吗?”

    作者有话说:

    你这么可爱你当然不用跪啦(摸脑袋

    *

    文案梗回收嘻嘻。

    留言多点,明天我早上起来给你们表演个三更!

    第24章 第二十四天 ◇

    听着这道软糯声音良久, 沈惊澜如今才见着声音的主人,发觉自己这位小王妃甚至比她设想中的更可爱,好像一团可以任由人揉搓的红豆糯米团。

    发觉小孩眼中似有泪花, 岐王很轻地扬了下眉梢——

    自己有这么可怕?

    沈惊澜弯了弯唇,意味深长地对她道出“免礼”二字, 小姑娘犹在愣神间,外间郁青已匆匆而入, 是比上次还要浩大的声势, 甚至能将枝头不愿开的梅花都喝醒。

    “参见王爷!”

    连在府中的禁军统领都一齐现身。

    本来得了岐王免礼的叶大学生刚想扶着桌案起来, 一看所有人都齐刷刷地跪着,唯有她格格不入站在那里,登时有种鹤立鸡群的突兀感,左右瞅了瞅, 在一股莫名的压力下, 她膝盖一软, 又慢慢悄悄坐回地上。

    她还以为自己很低调, 殊不知在沈惊澜的眼中,整个屋里最大的显眼包就是她。

    不过既已清醒, 她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如今小王妃还在她眼皮底下,瞧着也不是敢随便乱跑的, 沈惊澜便冷声吩咐, “更衣。”

    “是。”

    郁青起身时,身后有侍者递上来齐整的衣衫外袍,隔绝内室与外间的锦绣屏风被推开, 银屏与曲画入内前都朝叶浮光的方向暗暗递了个眼神。

    叶浮光:那我走?

    即便岐王在昏睡中时, 她也极其尊重病人隐私, 没怎么乱瞟过,而今沈惊澜已醒,一言一行都极具压迫感,她更不敢在对方面前乱晃,在银屏曲画走过来时,就默不作声低着脑袋弯着腰想往外走。

    偏被扶起来的沈惊澜漫不经心往她这里瞥了眼,“王妃想去哪?”

    “……”

    叶浮光脚步一顿。

    明明外边跪着的那些人此刻都没抬头,可是她就是有种众目睽睽之下丢人的错觉,一时间好像回到了中学时期周一升旗,被站在操场高台上的年级主任拿着话筒点名让她上去做检讨的时光。

    她手足无措、差点罚站出内八字,也不太敢如往常那样肆无忌惮地盯着沈惊澜过于有侵略感的漂亮面庞看,像个小媳妇似的低着脑袋,吭哧出一声,“我……我出去站着?”

    听见她自称时,原本正在吩咐其他侍从备膳、备茶,收拾府中正殿的郁青忽然朝她的方向十分明显地皱了下眉头。

    叶浮光茫然地同她对视。

    恍然了两秒,却是一副“老师我知道我不及格但是我不清楚我到底哪个题做错了”的表情。

    郁青正想提醒她,从床铺上靠坐起来的沈惊澜已经轻笑一声,“无妨,本王昏睡时,隐约听过王妃诉说衷肠,王妃既如此仰慕本王,站那么远多见外?”

    “过来。”她说。

    叶浮光:“!”

    她呼吸一窒。

    眼神里已经开始走马灯,回顾自己从前仗着沈惊澜昏迷,都在她耳边放肆狂言过什么,往那边挪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回旋镖上,刀刀回扎她自己-

    在沈惊澜床边罚站的短短十几秒。

    叶浮光已经给自己用脚趾再抠出了一座岐王府。

    她发现熟睡时的沈惊澜和醒来差别实在很大,原本只是一柄沉默寡言、无声陪伴她的名兵,收入鞘中,可偶尔由她抱在怀里,不论是触碰刀柄或刀鞘,都不会划伤她,甚至还可替她震慑一些魑魅。

    可面对会说话、会动的沈惊澜,叶浮光才蓦然惊觉,这不是能让她操控的兵器手办,而是拥有强烈自我意识的,封建社会等级森严的上位者。

    自从沈惊澜醒来不过须臾时间,她以为娴静的这座府邸,像是瞬间活了过来,各处的管事、仆从,都在郁青的调度下井井有条地开始准备为王爷病愈的贺喜事宜,比之她在寒冷冬日的傍晚嫁来时的寂静,这才是岐王府该有的模样。

    它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甚至在这里行走的每个人,都只是一枚齿轮,因它唯一的主人意志而转动,因她的每个指令而存在。

    ——包括她,也如此。

    余光瞥见床铺里的人换上极耀眼的绛色衣袍,襟领、袍角有金线绘出象征王权的四爪金蟒,绸缎般的长发被侍女仔细束起,叶浮光陡然从自己那场自欺欺人的大梦里惊醒。

    她像是今天才初来岐王府,初见这道大宗朝的传奇神话,本来以为握住的命运线,又飘摇了起来。

    紧张的气氛里,叶大学生一时间思维发散,想了太多,走神时还给替王爷束发的银屏稍微让了让,结果不小心碰到墙边摆在长案上的鎏金花瓶,被里面插着的梅花花枝修建过的锐利一角扎了下。

    “!”

    叶浮光这次很能忍,哼都没哼一声。

    只悄悄把手藏在袖子后面,争取等沈惊澜什么时候忘了她,才结束这场装鹌鹑的路人戏码。

    ……

    而在沈惊澜的眼前,禁军已将岐王苏醒一事以最快速度报回宫中,在圣旨未下之前,他们不能撤离此处,须得继续保护岐王。

    但禁军三衙的指挥使当年都是跟着沈惊澜在战场上立下赫赫战功,后来才得以封官走到今天,岐王尚在昏睡时,他们还能理直气壮,而今岐王既醒,若是永安皇宫里迟迟不下那道撤兵的旨意,他们这保护,便成了奉旨软.禁。

    也因此,沈景明派来的人是千挑万选过的、从禁军里新提拔的步兵都指挥使,未曾受过沈惊澜恩惠的王家人,名为王焕。

    此刻王焕就仅是前来恭贺王爷病愈,犹如例行公事,其他多的一句没有。

    “太师王旭尧是你家中长辈?”

    “是,王爷,祖父今岁亦兼枢密使。”

    他说完,内室重归安静。

    沈惊澜很轻地闭上了眼睛,由银屏曲画为她捏手臂与腿,替她活动久卧的筋肉,表情里看不出什么端倪。

    屋里有一股若有似无的,掺着小雪花的淡淡血腥味,她在思考,这朵小雪花什么时候能忍不住?

    旁边的叶浮光不知她所想,条件反射将这场面当作图文阅读,这个世界的衙门制度兼具宋与明的特点,中央高度集权,除却沈惊澜这个地位特殊的亲王战将之外,天下兵马兵权一分为三,一在枢密院,一在皇帝手中黑甲禁军所在的三衙,一在兵部。

    沈惊澜昏睡的这半年,沈景明已将这大宗对岐王忠诚的沈家军分权,若她长睡不醒,从此三衙直属、又有枢密使为太师的皇帝,轻易就能将原本忠于岐王的那些兵马,全部化为自己所有。

    她在旁边头脑风暴复习历史知识点,却见沈惊澜再次睁开眼睛,凤眸凌凌,像永安城外碎了冬冰,潺潺流淌的山溪,却是朝她的方向看来。

    “!”

    叶浮光条件反射睁圆眼睛,直溜溜地跟她对视,警惕猜度她这又是要吩咐自己做什么。

    却听沈惊澜出声道,“方才不是让你过来?又偷溜?”

    岐王略微眯着眼睛,左眼下的那点粉颜色深了稍许,像屋里的梅花从枝头飘落、恰落于她眼尾,像发出红光的妖异兵器,直要人命。

    叶浮光小步走到她床边,很小声为自己狡辩:“……没有。”

    回答她的却是岐王说一不二的指令:“伸手。”

    叶大学生吓了一跳,以为自己只是走了这么两步,就算是违逆了她的命令,要被惩罚,当即战战兢兢地伸出自己落在身侧的手掌,紧张兮兮地看着她,在想她别是要打自己手板吧?

    岐王府未免法度太森严了点!

    就在她想转开脑袋试图发现什么家法时,又听沈惊澜道,“另一只。”

    “……?”

    叶浮光条件反射伸出藏在背后的那一只,摊开掌心,见到一点干涸的血色陷在掌纹里时,才后知后觉想起自己刚被梅花枝戳了下的事情。

    沈惊澜慢慢抬手搭上她的腕,盯着她手掌里的暗红,声音轻了些:“你们就是这样伺候主子的?”

    明明她连一道眸光也没转过去,银屏、曲画,还有吉祥如意她们却都齐刷刷跪了下来,甚至拜道:“王爷恕罪!”

    她们连一句狡辩都没有。

    跟平日里在她面前活泼的样子全然不同。

    叶浮光愣了下,条件反射缩了下手掌,却没抽回来,明明沈惊澜只有三根手指搭在她的腕上,甚至指被肌肤还是久不见光的苍白,偏偏按得她骨头都有点疼。

    就在这小小的挣扎间,郁青已经很平静地吩咐人过来将她们几个带下去重新教教规矩,她吓了一跳,赶紧说话,“是、是我自己刚才不小心弄伤的,她们都没看到。”

    从这个角度,她能看到坐在床上的人又黑又长的睫毛,浓密到甚至绘出眼尾颜色,像有片鸦羽装饰于此,延长她的眼线。

    按说叶浮光居高临下,当是气势更盛的才对,但她现在却发现:

    其实条件极限的情况下,她也不是不能学学怎么当孙子。

    她哪里敢让沈惊澜当她妈咪,这是要被供起来的祖宗才对!

    沈惊澜仿佛能听见她的心声,此刻掀起眼皮,唇角勾了下,忽地道:

    “别怕。”

    “!”

    叶浮光暗道要完,傻傻地和她对视着,心跳得更快。

    沈惊澜无意间搭着她的脉,感觉到那细腻肌肤下几乎要跳出来的脉搏,噗通噗通,活力四射,先浅声着吩咐旁人,“药。”

    在侍从退下去找伤药时,又对她道,“莫紧张,本王对你有不讲道理的爱意,至死不渝,怎么舍得伤你?”

    叶浮光:“……”

    啊啊啊不要再念了求求你!

    还是鲨了她吧!

    就现在!

    她真的不想活辣!

    作者有话说:

    沈惊澜我看你是今天就想守寡!

    大伙快点帮小叶批评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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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5章 第二十五天 ◇

    时间不容叶浮光社死太久, 她脖颈衣领下浮现的绯色很快因为吉祥如意她们被带走时的那股的气氛而重又落下去——

    她惶然地眨着那双眼,让沈惊澜想起从前陪先皇围猎时见到的小梅花鹿,圆溜溜、湿漉漉的黑色眼睛里映出她的模样, 四条修长的鹿蹄因害怕而软得跪下,一动不动等待命运降临。

    这样一只可爱小鹿, 在她昏睡时尚且还敢在岐王府中蹦蹦跳跳,如今却任她揉捏, 手腕细白肌肤都被她捏出指痕, 也没吭声。

    沈惊澜思绪散漫地想, 从前见到的那些乾元,有这般细皮嫩肉的吗?

    还是她在军中多年,又沉睡日久,不知如今永安城的风尚了?

    她指尖力道松了些, 甚至替这小侧妃不轻不重地揉了揉自己刚才力重留下的痕迹, 直到郁青亲自呈上从府库中拿出的外伤药膏。

    刻着松鹤祥云纹的木盘中, 几支不同的玉瓶, 质地看着就昂贵。

    而沈惊澜随手拿了一支最贵的金疮药膏。

    待郁青将盘子递给身后侍者,无声想退时, 忽见那绛色袖袍下握着苍翠玉瓶的手腕冲她的方向又抬了抬。

    郁青怔愣片刻,然后毫不犹豫跪在了她的床榻边,伸出双手去接她取了瓶盖、随意放来的药膏, 低眉顺眼, 没有吭声。

    叶浮光也站在床侧,离她很近,看她跪的方向, 总有种自己也被行礼的感觉, 不安地想挪, 又被沈惊澜重新握住她的手。

    玉勺挖出带浓郁中药味的药膏,细细涂上她伤口时,沈惊澜才重又启唇,仍是那股随性的语气:

    “没有主子给奴婢让路的道理,这是银屏、曲画僭越;至于如意,以下犯上,而吉祥未尽规劝之责——”

    她好似在给叶浮光解释罚她们的理由,话锋却一转,眼尾似笑非笑地扫向跪在床边的人。

    “郁青,究竟是你御下不严、闹出笑话,还是……?”

    未竟的话语里,只能是更重的罪责。

    郁青额间渗出汗珠,从方才沈惊澜让她堂堂王府大管事亲自上前侍奉开始,她就意识到王爷有责怪之意,此刻更不敢去认领岐王后面诸如“对王妃、对王爷不忠”的可能,只将脑袋埋得更低,声音里难得带了一分颤:

    “是奴治下不严,请王爷责罚。”

    ……

    沈惊澜还未开口。

    却先听见跟前的动静。

    啪嗒,啪嗒。

    两颗泪花缀在她身下绵软的绸垫上。

    她神色一顿,重又去看被自己拉着手的小鹿,才发觉就这么短短几息的功夫,她的小王妃就从方才被逗弄的羞愤,变成惊恐的面白如纸。

    细细的泪痕淌过那张面庞,像是珍珠挂在软蚌肉上,让人忍不住想伸出手指去戳,确认柔软度——

    真要这样做了,会吓到打哭嗝吧?

    沈惊澜脑海中冒出如此猜想,一时间有些无奈,她见过无数乾元、中君,也见过不少永安望族藏在闺中的娇女,却没见过比自家这个更胆小的了。

    约莫是她沉吟太久,被吓哭的小王妃咬了咬唇,声音里带着鼻音,小声道,“是我错了……”

    她不该之前趁着岐王昏睡就演那么多以下犯上的戏,她甚至还有一天晚上拿沈惊澜当自己吵架的练习对象,刚才更是在她的面前编排自己的地摊话本子。

    接下来被拉下去的是不是轮到她了?

    叶浮光穿越前后都没遭过打,光是想想就快崩溃了,甚至无师自通地想明白了之前郁青暗示她的眼神,改口道,“是妾、妾身的错……”

    若非沈惊澜握着她的手力度足够,这会儿叶浮光已经滑跪下去了。

    才刚醒,就当着一众人的面开始整顿王府规矩的岐王此刻神色莫名,像是想笑,终究又收住了,定格在浅浅的无奈里。

    她放下已经上完药的玉勺,按了按自己的额角。

    “本王不罚你。”她说,“别哭了。”

    叶浮光登时使劲吸了吸鼻子,因鼻音所致,声音变得黏乎,小声叭叭,“她、她们也不是故意的。”

    沈惊澜却不为所动,片刻后只道,“吉祥如意是你的人,本王只教这一次,无论如何,日后不可让她们骑到你头上——”她是指如意拿外面的美食引.诱叶浮光写话本的事情。

    “此次可免重则,却不可无规矩。”

    “至于郁青,也先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随她最后一声话语落地,跪在旁边的郁大管家却轻轻松了一口气。

    她心怀感激地拜道,“谢王爷恩典。”-

    叶浮光呆呆的。

    直到此刻,她才恍然发觉自己刚穿来时遇到的场面多么幸运,那时沈惊澜昏迷不醒,像柔弱可怜的病重患者,而她出于良知,选择了救对方这条路。

    后来这面迎风飘扬的大旗,成为她保住小命的靠山,加上她每日都与对方同吃同眠,即便被郁青禁足在屋里,她也没有明显的活在另一个世界的感觉,只当自己是在风景美丽的花园里宅着——

    待这柄她观赏许久、单方面喜爱并且为之套上美丽亲和光环的凶器苏醒,叶浮光才终于意识到自己真的是个活在这世界里的小炮灰,随时能被王权意志碾压成齑粉的小炮灰。

    沈景明,苏挽秋,沈惊澜……

    这些隔着故事能被她肆意点评的角色,昏睡不醒时被她高高在上、随意可怜同情的角色,在这个为他们构筑、以他们为主角的世界里,并没有留下特别优待穿越者的空间。

    叶浮光此刻陡然没了那种复习知识、印证自己见闻的悠闲,而是头脑风暴,干烧cpu,想着要怎么才能够保住自己的小命,争取、争取能回到那个让她更熟悉的,不那么危险的世界里。

    “王妃所思为何?”

    眼前。

    沈惊澜不仅替她涂抹了冰凉止痛的伤药,甚至还很耐心且熟练地包扎了那点伤口,郑重其事的模样让叶浮光感觉到了自己的特殊对待。

    因为对比沈惊澜身上那些偶然窥见的伤痕,她被扎的这一下,估计放到岐王那里,是属于再慢点就会愈合的程度吧?

    但她并没有解除心中的不安警报,只是那根弦绷了太久,现在又被点到,一时间拉断,让她脑海里嗡了一下,条件反射地秃噜出回答:

    “在想……如何讨好王爷。”

    沈惊澜还未听过如此直白的话语。

    如远黛轮廓般锋利的长眉一扬,她饶有兴致地笑道:“哦?想到了么?”

    当她笑着看来时,叶浮光好像听见院外所有梅花都盛开的声音。

    糟糕了。

    她心想。

    清醒点啊,这可不是她的义母了!

    ……

    叶侧妃老老实实地摇头。

    她还给出了理由,“妾……不知王爷喜欢什么。”

    先前沉睡时,沈惊澜就觉得这个小姑娘挺好玩,没想到醒来之后见着本人,更是有趣,索性这一时半会儿去摇光阁也不便,干脆留下时间同皇兄指给她的小侧妃相处。

    于是便摩挲着她腕上的干净绷带边缘,笑着又问,“为何要讨好本王?”

    是在她昏睡的期间,小侧妃有什么想要、却得不到的事物么?

    沈惊澜隐约想起来,自己听见那太医同叶浮光的对话,话中似是提及家中有人下了大狱,叶浮光是要因此事求她么?

    岐王甚至还抽空回顾了下,半年前宸极殿上属于大理寺卿、刑部尚书的位置,分别是何人,若是大宗各地的望族,即便是沈景明想换、也难更替的势力,不会在这半年内变化太大。

    结果叶浮光的下一句话就让她思绪骤止。

    “因为、因为……想让王爷喜欢妾?”

    这样的话,她就不会像吉祥如意她们一样,犯了错就被拉下去,说不定还能熬到半年后再张狂领十万月薪的时候!

    沈惊澜摩挲她手腕的动作也停了。

    她重又抬眸,锐利的眼神依然不加掩饰,像刀锋贴上叶浮光软嫩的面颊,寸寸掠过她的皮,好似在打量划开哪方皮,敲开哪块骨,以便能从中抽出她无法躲藏的灵魂进行探看。

    她一贯是如此看人的,毕竟年少就随燕王揭杆举旗,在军中要辨认谁是能交付后背的兄弟,谁是临阵会逃脱牵连一行一伍的软骨头,后来升了将军、岐王,战场又从烽火连天的山河一路走到那龙椅下的宸极殿。

    敌人,朋友,部下……

    背叛,信任,忠诚……

    能同沈惊澜来往的,无不是将利益交换铭记于心的聪慧者,在双方内心的沙盘中,已经将一城一地之得失计较得清清楚楚。

    而她也早就习惯对来索取的任何人,衡量出能够给的、不能给的。

    ——唯有叶浮光。

    总这般一鸣惊人,上来就用一个卒,不知规矩地挪到棋盘中央,喊着“将军”。

    沈惊澜原本想笑着说她所图不小,竟然想来换自己的真心,这岂非是想将她的所有权势一并尽收了?

    但话到嘴边,又想起小王妃刚被她罚了几个下人吓哭的模样,总觉得若是说了这些,恐怕要将这只小鹿又惊回林深处,下回就不会这般傻乎乎地跑到她跟前了。

    于是她改而道,“要我如何喜欢你?”

    连自称也去掉了。

    有种循循善诱,骗小鹿主动走进她陷阱的感觉。

    叶浮光被她的眼神和语气弄得心惊肉跳,明明也不是刚才的社死氛围,更不是什么冒出桃粉泡泡的表白现场,可就是没来由的紧张,只好将此归结为沈惊澜的气场太强。

    她还是笨拙地摇头,其实也答不上来这个问题。

    毕竟从沈惊澜清醒到现在也没过去多长时间,而她对这位王爷的印象却几度更新,想讨好的念头也是出于求生欲堪堪冒出的,哪里能这么快就整合残军,划下楚河汉界同这位岐王谈判呢?

    叶浮光闷闷憋了半晌,冒出一句:“等王爷喜欢我的那天,我就会知道的。”

    作者有话说:

    小叶真的好可爱啊啊啊啊!!

    *

    留言多一点的话,明天白天也写个二更,哼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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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6章 第二十六天 ◇

    靠坐着鸳鸯彩凤镂空木纹床榻的岐王比这梅园一切景致都更耀眼夺目, 尤其是那双凤眼里浮现笑痕时,更是让人只觉室外光华此刻都聚集于她一人。

    她听见叶浮光的话语,薄唇弯弯, 左眼下的那如妆的点缀伤痕也变深稍许,一时间, 屋内只有她缓缓作答的声音:

    “本王如今已很喜欢你了,王妃可知?”

    “……!”

    叶浮光心道要命了。

    岐王怎么会是这种动不动就撩人的存在啊?

    不行不行肖想义母是违背人伦的!

    她红着脸, 像是烧开的水壶, 耳朵里都要冒出蒸汽, 热到脑海里什么乌七八糟的想法都沸腾着冒出来,呆呆地被对方握着手站在床边,极易脸红的模样,让人忍不住生出再欺负她多一点的想法。

    沈惊澜眯了眯眼睛, 却在这时瞥见那些端着白玉盘鱼贯而入布膳的侍从, 属于食物的香味飘了过来。

    与此同时, 近距离响起一声小小的“咕”声。

    她便看向站在跟前的小姑娘。

    叶浮光本来就红的脸如火上浇油, 这次很绝望地闭了闭眼睛,已经不想计较自己在王爷面前丢了几回人了, 嗫嚅着挤出一声,“也、也不是很饿……”

    沈惊澜笑意更深,对她伸出另一只手, “本王病重时, 王妃侍疾辛苦,如今自然不能再饿着你——”

    叶浮光看着她对自己伸过来的手。

    愣神了一会儿,反应过来了。

    毕竟沈惊澜卧床太久, 恐怕肌肉力量都没有恢复, 不便下床行走, 放在现代医院里,属于需要科学定制康复训练的类型,总不能指望她一个刚醒的患者自力更生吧?

    叶浮光觉得自己懂了,想到上次半夜拆床的体力,谨慎打量沈惊澜拢在宽袍广袖下的手臂之后,她一手揽过对方后背,另一手穿过对方膝弯,下一瞬就将人完全从床上抱了起来。

    诶?

    岐王好像比她想象中的还轻?

    而且还挺瘦,不知道是不是躺太久掉了肉。

    确定自己够力气抱着人走到膳桌旁,叶浮光就径自往那边走去,没有发现郁青她们在看见这一幕时陡然惊异的神色。

    ——犹如看见林黛玉倒把垂杨柳。

    ……

    沈惊澜也愣住了。

    她伸手的时候,只是想让小王妃扶她起来,她自觉昏睡虽久、却不至于连路都走不得,从前在军中,伤得再重,她也不喜欢露出软弱姿态,除非是战术需要,迷惑敌人。

    故而跟着她的侍从都知晓,没有哪个敢过来这样摆弄她。

    唯有她的笨蛋王妃,讨好人也讨好不到点上。

    凤眸中神色几度变化,沈惊澜倒也没有出声让人将自己立时放下,就这样由叶浮光抱到放了软垫的太师椅上,然后看见小王妃立刻挨着她坐下了,眼睛充满期待地看着她。

    叶浮光穷尽礼貌,能表现的餐桌礼仪就是等上位者先动筷。

    结果沈惊澜单手支着脑袋,鲜色衣衫层叠滑落,露出微凸的腕骨边缘,好整以暇地同她对视。

    “?”

    她茫然地扭头去看郁青的方向。

    郁大管家绝望地意识到这位侧妃在叶家待嫁时,定是半点宫中规矩都没受过,此刻只能不动声色地给她做了个小动作,暗示她给王爷奉膳。

    所谓奉膳,便是将菜肴用公筷夹到主子碗碟中。

    叶浮光恍然,转回脑袋巴巴地问,“王爷想吃什么呀?”

    桌上摆的实在丰盛,嘉肴美馔玲琅满目,还是因为沈惊澜久睡才醒,脾胃稍弱的缘故,才没有上太硬的大菜,皆是好克化的美味,但看吊的汤底、闻粳米粥里散发的浓香,就知厨子是下了苦功夫的。

    她甚至怀疑那盘细嫩的小白菜就是传闻中的开水白菜。

    沈惊澜倒也没有为难她的意思,“皆可。”

    于是叶浮光想了想,先端起她面前那只描金莲花瓣碗,给她盛一碗文思豆腐羹,而后就拿起汤勺,舀起一些,吹了吹,放到她唇边。

    叶大学生倒是很坦然,毕竟她之前就拿着银子包了护工的活儿,现在先喂老板再喂自己问题也不大。

    沈惊澜看着递到自己唇边的瓷勺,也察觉到周围那些侍者吸气的动静。

    片刻后,她无声笑了笑,也没制止,张嘴把这勺文思豆腐咽了下去。

    然后叶浮光很快就喂过来第二勺。

    等到一碗汤豆腐下了肚,叶浮光又给她换了个碗夹了几片吊卤面,几片小白菜,并几枚鲜虾汆丸和几筷子鸡丝,她从前宿舍里的舍友也因为肠胃问题禁食过几个月,恢复饮食时跟她描述过肠胃消化弱的痛苦,吃豆腐和白菜都有些微疼,所以她猜测沈惊澜这会儿应该也不想吃太难消化的食物。

    叶浮光做事时神色专注,甚至还带着思索,明明是做着伺候人的活儿,却不似下人那般受过训练,一板一眼,但也不带任何旖旎,让沈惊澜觉得挺有意思。

    直到被小孩重又抬眸,眼带询问,仿佛在问她是否还要继续,岐王才回过神来,同她道,“你吃吧。”

    小王妃立即抄起碗筷,先把自己刚才喂给沈惊澜的那些挨个尝完,觉得滋味果然不错,才又去捞什么五珍绘、三脆羹,即便桌上都是汤汤水水,却也觉得很有意思,吃完还给自己和沈惊澜分别又添了几颗枇杷果。

    果皮都是膳房就剥过的,只有一颗颗黄澄澄的果肉缀在地窖藏的冰上,十分新鲜-

    沈景明来到岐王府时,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

    他以为会颓然、或满腔仇恨的沈惊澜,正被她那个小侧妃抱着放到王府花园亭台里,神色轻松,比那些告老还乡的公卿还要悠闲,甚至还指着西府海棠树旁的绿意聊上了。

    “是香椿耶,炒鸡蛋好吃的。”他听见那个小王妃如此道。

    沈惊澜笑了下,懒懒地出声问,“那就把这些海棠全拔了,种香椿?”

    “啊?”

    叶浮光脸上写满了惊讶,几乎把“倒也不必”写在脸上。

    只是随口逗她的人凭栏笑着,察觉到有人靠近,往那边瞥了眼,随后面上的笑就冷了下来,在叶浮光诧异的眼神里,她从亭中长椅上站起来,朝着沈景明的方向肃然跪下去。

    “不知圣驾光临,恕臣愚钝,有失远迎。”

    后知后觉的叶浮光也赶紧跪了下去,垂着眼帘,看着倒是乖巧,若非沈景明早见过她耀武扬威编排恩爱故事的样子,又从禁卫那里得知她的诸多荒唐行径,听闻现在还迎合风尚、悄悄写上了岐王的小话本,还真要被她给骗了。

    但他妹妹为什么会给这家伙如此好脸色?

    难道是不知病重时的那些事,以为这小乾元是个柔弱可欺的?

    如此想着,沈景明先一步过去,单手扶着沈惊澜,将她轻易从地上拉了起来,察觉到衣裳下的小臂瘦了许多,不似从前那般蕴藏力量,沈景明眼中情绪翻滚片刻,又都收了起来,微笑道:

    “你同朕兄妹一场,早说过见朕不许跪,怎么睡了这么久,又忘了这事不成?”

    “再者,朕方才就吩咐其他人不许惊动你,毕竟你大病初愈,总不能让这些虚礼再劳累你。”

    沈惊澜没什么表情,说了句“多谢皇兄”,就顺着他的意思站了起来。

    若是从前铁桶一块的岐王府,皇帝銮驾刚到前门大街,就该有人来通报了。

    她漫不经心地想着,神色里不见端倪。

    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倒是让沈景明举棋不定,不知那叶荣的方子究竟药效落在何处,出声又问了她几句如今恢复如何,饮食状况如何。

    即便双方都心知肚明这王府里哪片草丛少了根叶子,都会被报到明德殿去,却还是心照不宣地将这客套流程走完。

    直到沈景明神色一顿,看向旁边跪到表情都麻了的叶浮光,“原先朕还想着,替你娶个冲喜的侧妃,是情急之下的昏招,如今你痊愈醒来,朕倒是要好好嘉奖钦天监了。”

    沈惊澜同他有几分相似的面庞里也适时浮现笑意,“皇兄忧虑臣妹病体,为臣妹忧思至此,臣妹感激不尽。”

    “你能醒来就是最大的好事了。”沈景明说完,笑吟吟地转了话锋:“看你如今行走不便,三日后的大朝会,朕让扶摇他们给你备张椅子,你坐着听便是了。”

    ……

    叶浮光怀疑狗男主在针对自己,并且有证据。

    因为那张脸分明就是之前怂恿其他谋士一起说她冲喜没用、暗示要砍她脑袋的那个罪魁祸首!

    但是花园远近那些侍从都面不改色地跪到了现在,她又在最显眼的地方,要是犯了错,沈景明肯定不会饶了她。

    叶浮光膝盖都疼到没知觉了,只好在心中狂骂狗男主。

    什么大朝会?

    明明是批.斗会,燕城战败到现在,朝廷对沈惊澜的处置都没下来,如今她大病才醒,就迫不及待将她推到风口浪尖,让她去朝堂上感受舆论的力量,万一再安排点跟西北有关的折子,那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好歹毒啊沈景明。

    小侧妃低着脑袋,在心中骂骂咧咧,不知道自己的表情已经有些狰狞,被时刻关注她的沈惊澜看见,猜到她细皮嫩肉,娇贵得很,应当是受不住跪,便在说话时不经意往她跟前走了一步。

    恰好挡住她快要开始歪歪扭扭的身躯。

    叶浮光的视野陡然被那道绛红色衣袍占据,盯着上面的蟒纹,发现了一张表情很呆比的蛟脸,类似OvO这种,搭配沈惊澜的性格,莫名觉得好笑。

    她抿了抿唇,憋住自己面上的笑,终于等到狗男主离开,跟着拜送之后,才直起腰就被岐王逮了个正着。

    沈惊澜垂眸看着她,扬了下眉头,“王妃在笑什么?”

    “回王爷,妾没笑。”叶浮光努力正色,知道古代规矩多,最怕就是这种架空的设定,因为指不定能把所有朝代的禁.忌都一齐塞进去。

    谁知道嘲笑蟒袍会不会杀头啊?

    反正她在大O发杀了十年的鱼,心早就和刀一样冷了,不可能笑的。

    岐王也不知信没信,总之仿佛习惯了她动不动就以下犯上的德行,片刻后,出声道,“还不起来?”

    叶浮光:“qaq”

    她脸色很悲,“起、起不来了……”

    麻了的皮肤要是突然活血,会更痛的。

    沈惊澜欣赏了会儿她的悲戚表情,才抬手想拉她起来,而原本就留在附近的侍者们也极有眼色地上来扶叶浮光,也有懂事地等她坐下后,替她揉膝盖部位的疼痛-

    春风吹皱亭台里的清水,带来满园的微凉。

    也将某人疼到哼哼的动静送入岐王耳中。

    看着叶浮光被揉膝盖就疼到要泪汪汪的样子,沈惊澜忍不住思考,这小姑娘在床上该不会也是那种矜贵不肯动的类型吧?要不就是动两下就嫌手累的?

    她神色微妙,甚至展露出了几缕嫌弃。

    恰好被叶浮光扫见,她自己也知道丢人,抬手捂住脸,红着眼睛,小声问,“王爷不坐吗?你才刚好,不能久站吧?”

    沈惊澜“嗯”了声,应道,“不坐。”

    等侍者都退下之后,叶浮光稍稍动了动小腿,发觉膝盖里的疼都揉散了很多,于是又看向站了半晌的岐王,虽然不知她怎么就突然能走能站了,但想到皇帝来时她也没走几步,总觉得她比自己更病弱几分。

    于是她试着出声道,“那,等会还要妾抱王爷回去吗?”

    沈惊澜上下打量她,意有所指地笑,“你还抱得动?”

    “……”

    万一呢?

    叶浮光冒出这个念头,又想到沈惊澜千金之躯,是不许伺候的人出这种岔子的,只好很认真地望了望从梅园到这边的路,自省许久,老老实实地摇头,“抱不动了,是妾没用。”

    承认自己菜,总好过逞强之后闯祸挨打。

    沈惊澜乐不可支,好似没见过这等自我认知如此清晰的小废物,半晌后走到她跟前,如竹骨的指节轻抬起她的下颌,看入她那双清澈的眼中,好似玩笑般的询问道:

    “这么没用,王妃今夜当如何侍.寝啊?”

    “!”

    小王妃瞳孔地震。

    她被这句话震撼到灵魂都仿佛要飘出来,试图从沈惊澜漂亮的凤眼里找出她在开玩笑的证据,可是直到被她指尖摩挲的颌骨线所在肌肤都发红,也没见岐王收回这个玩笑。

    完了——

    叶浮光不无悲戚地想。

    今晚她就要为了工资,做那种不道德的事情了。

    而且还是对她病弱的义母,天呐,这罔顾人伦的不孝子,她的人格马上就要出现污点,灵魂也要变得不干净了!

    作者有话说:

    小叶:呜,我马上就要脏了。

    *

    留言,下一更晚上十二点继续放送!

    写死我了真的写死我了,有没有那种营养的液体奖励一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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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27章 第二十七天 ◇

    自从岐王提及要她侍寝之后, 叶浮光整个人就处于严阵以待、时刻准备着的状态。

    她不光回忆了一遍这本书原著的诸多香艳名场面,还把自己上辈子在花市、这段时间在书肆里看的那些肉.文都在脑海中反复温习,只要沈惊澜的气息一靠近她, 她就整个人都紧绷着,开始禁不住地想:

    王爷会喜欢什么样的氛围?

    什么样的姿势?

    她才刚刚大病清醒, 脏腑都还虚弱,真的可以纵.欲吗?

    她受得住吗?

    沈惊澜隐约察觉到小王妃的视线有些古怪, 但她一时间也未想太多, 而是思索方才沈景明来的事情。

    没有人比她和这位皇兄更明白半年前燕城之战的整个过程——

    时至今日, 沈惊澜尚有诸多需要捋清的思路,即便有些是她在病重昏迷时,被困在那间无尽地狱里就想通的,但还是需要印证。

    三日后的大朝会就是她的机会。

    她并不会简单认为沈景明的前来就是为了耀武扬威, 是迫不及待要将她推上法场、接受朝野审判, 即便这其中有他部分私心, 但她从不觉得这位皇兄是能被如此轻易的胜利满足的类型。

    他内心的欲壑, 自他们的大哥景王沈晖薨逝之后,就逐渐显现出来, 仅是一次燕城之战,纵使她折兵损将、声名尽毁,但这还远远不够。

    他要的结局, 最完美便是在大宗江山稳固、风调雨顺时, 他解了她的兵甲,她再犯一场大错,在臣民的遗憾里, 晚节不保, 而他迫于黎民呼声, 不得已杀了她。

    但那个时刻绝不会是现在,也不会是半年前。

    沈景明很清楚,她也很清楚,如今的大宗仍需她这柄高悬的利刃坐镇,江山尚未稳固,不到可以烹走狗、藏良弓的地步,一场本该胜券在握的燕城之战,何以将这剧本结局提前?

    她走出那微风习习的亭台,眼中再无这园林里迷人眼的春花,凤眸里凝出更深邃恒远的地方,吩咐郁青,“开摇光阁。”

    摇光阁是她平日里处理军机政务的书房,位于王府正殿内,自从她年前领兵北上之后,就被她亲自封锁。

    这亦是前朝名臣留下的一座墨家技术构建的机关阁,门窗结构精巧独特,紧闭时能防火防水,由独特的十二把金锁开启,堪比永安宫内的天子库房,而阁内还有各种隐藏的空间与机关。

    总之,这是从前沈惊澜在整个王府里最常待的地方。

    ……

    叶浮光跟着走回正殿所在时,才看清楚这正殿也有名字,比剑锋还锐利的碑刻笔画挂在墙角不显眼处,写着“青霜”二字。

    她猜沈惊澜说不定平日练武的地方也在这里面。

    果然,步入之后,就见到四平八阔的院落里,四方青石铺满整片院落,而她在影视剧里见到的那十八般兵器都被归置在兵器架上,还有箭靶、梅花桩等等布置。

    而最让她惊异的,当属中间那个开了锁之后,开始发出“咔哒咔哒”动静,像密闭蒙古包一样,一节节展露出门窗,变成与这岐王府其他殿房外形相同的摇光阁。

    “哇。”她发出了被炫到的声音。

    本来没打算带她进里面的沈惊澜忽而偏过脑袋,勾了勾唇,“王妃可会研墨?”

    叶浮光狠狠点头。

    只要会磨墨就能进如此酷炫的古代机关库参观,她必须会,不会也能现学。

    于是她得意地在止步的郁青跟前踏入了这间摇光阁,并且入目就被占地面积极广的,像沙盘又像勘舆图的东西吸引了注意力,犹如在大型模型展会面前走不动路的小朋友。

    大宗名川河流、城池重地,都在这沙盘里呈现,里面绿色树木的部分是被翡翠打磨出的连绵,城池殿门是黄金,河流则是稀有的蓝宝石镶嵌,不仅散发出叶浮光穷极想象也没见过的精致奢华感,更有种令人灵魂都感到震颤的宏伟感。

    她的眼眸都被这宝石照亮,愣愣道,“王爷,这是你打下的江山吗?”

    因为这里的大宗疆域看着好似不太完整。

    沈惊澜也止步于此-

    沈惊澜看着面前这座摇光阁里最豪奢的沙盘,脑海里却出现了很多的声音。

    “将军,你把这些金银都赏给了将士们,您自己留什么?您有没有看见大公子换的那身金勾玉黄金甲,大伙都馋坏了,您不羡慕么?不羡慕也不成,咱们将军立下的功劳比大公子二公子都强,哪能比他们差?将来跟着主公封王拜相,怎么能一样拿手的战利品都炫不出去?”

    “嘿嘿,将军,你喜不喜欢这箱衣裳,我看过了,那永安宫里最漂亮的地坤小公主穿得也不过如此,沈六和沈十一这两个没品味的,还说你看了会把我打出去……哎哎哎我自己来,将军息怒!属下自领三十鞭,别、别追过来了!”

    “主公说今日是您生辰,我们大伙寻思你不爱这些金银,总要喜欢自己打下的江山吧?这片窟没蓝是我找参军换的,把我领的那红玛瑙换走好大一块,我报喜的书信都先回了家,差点不知如何跟我那媳妇交代,结果她听完还在骂我怎恁抠,将军快给我评评理!”

    “将军快看,这江宁至泉城一带,沿海数城都是用我的汉白玉磨的,好看吧?”

    “还是我选的玛瑙好,这西北山林看着多广阔,等日后咱们再把那趁火打劫的大衹给平了,从南到北,这张黄金勘舆图指定能摆在新朝的明堂之上!”

    “哈哈哈,沈大说得对,将军,你看这生辰礼如何?比大公子那套黄金甲阔气多了吧?”

    ……

    那些声音吵吵嚷嚷,几乎让沈惊澜又回到了那片燃着篝火、烤着猪羊的军营,将士们端着碗吃着汤水里的大肉,随她冲锋陷阵的亲兵们则团团将她围住,邀功起哄地拱卫她去参观他们给她备下的大礼。

    她当时是如何回答的?

    “浮夸?”

    抑或是“胡闹?”

    总之,她满脑子都是将面前这礼折成军粮军晌,让掌书记挂进公账里那些扫兴事,活得一点也不像亲卫们口中从王侯家娇养长大的地坤,他们甚至常常怀疑燕王是否小时候苛待了她,为何她半点没有世家大族那些娇小姐的习性?

    可她又的的确确是燕王最宠爱的孩子,连上面两位作为乾元的哥哥,得到的都不及她,她要从军要入伍,燕王便由她去,只说待她知了苦,就该回家了,结果她硬是一声不吭抗到底,还拉起一队新兵蛋子,立了个小小的功劳,即便战损比着实有些难看——

    而且那些无组织无纪律的,只是乱世缺口饭吃的田间混混,都在这一役之后脚底抹油,溜了个精光。

    大哥没忍住来问她,要不派人将他们抓回来军法处置?她安静了会儿,只说是本事不够,下次会做得更好,那些人不跟她,是还不信任她。

    她爹沉默良久,按了按脑袋,看出她倔驴脾气,点了两个亲兵给她,帮着她再征壮丁,一路再训练,这些兵就都成了她的亲卫,后来随她在一场场的战役里,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

    沈惊澜回过神来,看见面前这座金碧辉煌、由她的亲卫们起初只是替她攀比、后来却成了默契,一城一池替她垒起的江山,眼中却不见这泼天的富贵,而是堆积如山、累叠的皑皑白骨。

    一将功成万骨枯。

    他们就是这样用自己的伤痕、性命,成就了大宗岐王的赫赫战功。

    而沈惊澜连他们的尸骨都没带回,如今竟只能在这片黄金池跟前,恍惚对着他们的残影凭吊,无论如何想不到,到最后代替那些亲卫留在她身边的,只有这样的物件-

    摇光阁机关重重,木料又做工精良,自走入屋里时,光线就淡下来许多,如今屋中没有半点声音,压抑感就变得更为沉重。

    叶浮光不安地抠了抠手指,觉得这压抑感肯定雨她无瓜。

    她悄悄打量不远处的岐王,还是那样旖丽的容貌,可不知是病中削瘦还是旁的缘故,此刻只站在那,就像是……像是古希腊神话里那个每日推巨石上山的西西弗斯,巨石没到山顶就滚落,从她身上反复碾过去。

    叶浮光被自己奇妙的联想惊到了,可此刻的沈惊澜看着的确像是背负了太多的、让她喘不过气的沉重东西,想到她大病初愈,身体应该受不了这种内耗,小王妃踟蹰了两秒。

    缓慢而又怯懦地冒出一句:“……是不是妾方才说错话了?”

    被她凝视的那抹浓郁颜色陡然回过神来。

    沈惊澜看着她,眨眼间又恢复了之前在她面前的模样,微微一笑,道,“没有,本王只是在思索,如何回答你方才的问题。”

    顿了顿,她说,“这并非本王打下的江山。”

    是她和她的亲卫、将士们一同守护过的江山,非她一人之功。

    叶浮光像只小笨鹅,呆呆地“哦”了一声,本来还想往那浑圆的天体仪处去,又怕像方才那样引起沈惊澜的情绪,局促地站了会儿,出声道:

    “王爷,妾还是去磨墨吧。”

    沈惊澜走到书桌前面,打开下方的柜子,从里面取出一块用血迹书写的、已经干涸许久的布,漫不经心地答,“不必。”

    她知道小王妃只是想进来逛一逛,就像她少时随父进都城,好奇地从城头逛到城尾,一家家店铺看过去,试图比较出永安坊市同燕地互市的区别。

    见到叶浮光好像想逛又不敢逛的模样,沈惊澜顿了顿,又拿出几样小玩意递给她。

    看着她递过来的九连环、鲁班锁,叶浮光:“……”

    她今年又不是才三岁!

    再说了,她朋友家三岁小孩都不玩这种东西了,人家喜欢在大别野里头上上下下摁一天的电梯玩!

    叶浮光接过了这些玩具,扭头往外头看了眼,确定自己很想玩之前沈惊澜和郁青开门时那十二道锁,咔咔咔就能把门窗上面的一根根封条抬起,锁的时候又能次序落下。

    ……

    沈惊澜坐在书桌前,重又开始看那方布条。

    或者说,那其实是一封书信。

    是泉州下辖一县丞两年前让人送予她的书信。

    其中指控了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李延霖,纵容李家人在泉州江宁一带大兴土木,建造万世园林,搜罗尽山野奇珍异草,甚至强征百姓为民夫,逼迫他们进山,去寻那百年孤兰、珍禽异兽。

    因有泉州通判的助纣为虐,其中几县甚至有村庄男丁为入山猎虎驱狼,十难存一。

    李家是前朝最快投向新朝的世家,帮先皇拉拢不少世家门阀,亦是沈景明继位后力挺他的中坚力量之一,因先皇在位期短,尚未来得及选定大宗帝陵,此事便由沈景明登典时一并操办。

    经数月朝会后,他选定帝陵山脉,为先皇定谥号、修陵墓,此事交由李延霖去办,并且还准李延霖于川蜀、泉州一带各设一处奉天局,采办金丝楠木、珍贵石料,经大宗内四通八达的运河送往帝陵。

    沈惊澜收到这封血书时,秘密派亲卫去查此事,随后便将此事透予御史台,而后御史台联合参知政事,在朝会上公开弹劾李延霖假公济私、蠹国耗民。

    起初沈惊澜只当此事是李家太过贪婪,只需将他们伸长的手剁了便是,但沈景明在朝堂震怒后,随各地飞往朝中弹劾李延霖的折子如雪花片般飞入政事堂,却迟迟不见明德殿里的天子有所表态。

    后知后觉地。

    沈惊澜忽然想起来一件事,旧时沈家于燕地守国门,武略当属她与大哥最盛,而她的二哥沈景明,在兄妹俩冬练三九、夏练三伏时,最爱捧着书在旁边读,他的文章亦是三兄妹里最好的。

    他生在北地,却天然向往江南的温柔水乡,才华横溢、心思细腻,后来燕王称帝,给他们三兄妹封王时,大哥沈晖因身负旧伤,也怀念故地,回了燕北,而二哥的封地,就在最富庶的江南。

    她蓦地在想,喜欢那座万世园林的,只有李延霖吗?

    没等她想出答案,大衹南下的消息就传入朝堂,将沸沸扬扬的李延霖案压下,因大衹铁骑连掠数城、坚壁清野、屠戮百姓,急报很快又一封封传来,上面甚至有沈家人最熟悉的狼烟烽火的气息。

    然后就是她奉命领兵前往,在最熟悉的家乡,输了最惨烈的一场。

    那是她当年初领兵,磕磕绊绊地带那群乡野混混,恐怕也输不了的一场。

    沈惊澜重新看着那布匹上的字字泣血,还有无数名字也不曾留下的血红指纹,恍惚间听见年少时大哥在她旁边抚掌大笑:

    “阿澜,今日下棋听说你又输了你二哥半子?啧啧,他肯定是让你了,上回他杀得我片甲不留,做了个局掠了我半壁江山,小心思可多了,咱俩输是正常的。”

    “你也别难过,他可为王,却不可为将,咱们和他走的又不是一条路,就让他以后科考上榜,登天子堂,圆他的文臣梦去呗。”

    可是沈惊澜是到了今天才懂大哥的意思——

    沈景明可为王,却不可为将。

    她以为李延霖案只是要沈景明衡量这枚生出小心思的棋子究竟还可不可再用,而沈景明看到的却是……党争。

    他看见她手中长枪太过锐利,锋芒直指他坐在龙椅上的咽喉,倘使如她所愿走了这一步,从此便一溃千里-

    沈惊澜安静地为自己添水、研墨、写信、晾干。

    摊开纸张,一行行书信从她的笔下写就,然后被折叠、装入信封里,封面却不留任何痕迹。

    而她的小王妃在旁边鼓捣了几秒解不开的九连环,就走到窗边望外面的景象,扫过那些矛、钩、斧、钺,然后又回头去看坐在暗光里的美人,很难将那些笨重的武器同这样精致且瘦弱的地坤联系在一起。

    后来叶大学生也不装了,干脆就站在窗边看风景,只是风景不在屋外而在屋内,她的目光太过灼然,令写着书信的人无法忽略,扬了下眉头,侧过脑袋与看她。

    太过放肆的叶浮光:“……!”

    她没话找话,“王爷是在写信吗?要不要我帮你送出去?”

    这摇光阁里连个送糕点、倒茶水的丫鬟也没有,拿钱办事的大学生自觉领活。

    沈惊澜眉目里浮出稍许笑意。

    “不必,”她说,“你送不出去。”

    沈景明来时一字也不提禁卫的事情,便是默认要让那些眼线始终留在岐王府内,有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出王府的潲水桶说不定都要被翻几番,这些信是绝无可能抵达应该收到它们的人手中。

    沈惊澜写这些,只是为了日后能用上,并且在当下给自己找点活干。

    叶浮光摸了摸鼻子,还没找出下一个话题,已经被岐王看出了她的局促,回道,“想出去?”

    她看了眼院落,摇头。

    沈惊澜却道,“本王是指,去王府外。”

    叶大学生的眼睛立刻就亮了。

    此刻的她倒不像鹿了,而是一只被关在家里、眼神里都充满了对外面世界期待的小狗。

    沈惊澜将信件收起来,随口问,“想去哪?”

    叶浮光脑海中冒出的第一个景点就是太清楼,但还没等出声,她眸子里锃亮的光又慢慢暗淡了几分,最后试探着问,“去哪都可以吗?”

    沈惊澜忽然懂了她的意思,应许道,“去哪都可,想去牢里探亲亦可。”

    叶浮光:好耶!

    那她就先去太清楼,这样还能给叶渔歌顺便带点美食改善伙食!再问问她到底是做了什么得罪了小心眼又记仇的狗男主。

    沈惊澜略加思索,又提笔写了个帖子,这次递向了她的小王妃:“将这个拿给郁青,让她送去大理寺卿府上,明日便出门。”

    叶浮光小跑着过去接,欢天喜地地送到门外,将话一字不落地转达给郁青。

    ……

    确认过明日就能出门,甚至还能去探望叶渔歌之后,叶浮光便愈发殷勤,连沈惊澜沐浴的时候,都在银屏曲画旁边探头探脑地问:

    “王爷,要妾服侍吗?”

    比如帮忙洗头、擦头发、递帕子之类的,她都很擅长呀!

    沈惊澜站在更衣的屏风后,隔着半透明的水墨刺绣花纹,漫不经心地问,“王妃如此迫不及待?”

    ……啊?

    叶浮光眨了下眼睛,姗姗想起来今晚自己要献身,哦不,献手这事,瞬间紧张成一颗番茄精,在银屏曲画识趣退下,屋里只有浴池方向飘来的水汽热意中,在屏风这头低着脑袋哼出一句:“水池太热,在那里面……对身体不好。”

    尤其是泡在这热水里心脏过速,容易晕厥。

    明明只是侧妃,却像是故事里那些同夫君举案齐眉的正妻,一本正经地规劝家主别在不合适的场合贪欢,纵.欲伤身。

    被她规劝的沈惊澜失笑,抬手按了按额角,不知怎的,自醒来之后她就有种难言的疲惫感,在回忆旧事时,额角还有些隐隐作痛。

    她也没有解释什么,顺着下午逗过叶浮光的话,只道,“进来。”

    叶浮光:“!”

    她就知道!

    看文千日,用文一时!

    那些小黄.文总有逼她实践的一天,而且实践场合就在另一本黄.文里!

    叶浮光心跳如擂鼓,低头看着淌水的石阶,眼睛都不敢乱转,白天回忆过的那些什么前戏、暧昧之类的,一股脑地涌了上来-

    绕过屏风那只低眉顺眼的小鹌鹑果然如沈惊澜所想,非常可爱。

    她甚至忍不住抬手去摸了下小鹌鹑肉乎乎的面颊。

    但这抬手已经给了叶浮光足够的暗示,她红着脸、发着抖,循着回忆去解沈惊澜的袍带,所幸在岐王府生活了一些时日,每日都被吉祥如意送来的不同款式衣裳为难过,如今就算面对沈惊澜彰显身份的衣袍,她也不至于没头脑地乱摸。

    只是解着衣袍,还是没忍住,挣扎似的冒出一声,“王爷方醒,沐浴时这般……真的伤身。”

    发觉沈惊澜虽然严厉,但醒来到现在确实对她宽和,叶浮光才敢一而再、再而三地这样出声关怀,因为她不想沈惊澜在短短时间里又出什么意外,然后她脖子上的小脑袋瓜就又危险了。

    面前绛衣红颜的岐王不知究竟想不想听她的劝。

    反正叶浮光只听见她的低笑声,像是又被自己的话逗到一样。

    彼时她恰好解开了沈惊澜的外袍,绣着蟒纹的衣衫如风般拂过她的脚背,叶浮光被扫得动了动脚趾,指尖才碰到沈惊澜的内衫衣领,就忽然被她揽进了怀里,山茶香味沁鼻而来,甚至有些胡乱溢散,俨如盛开在枝头的花朵,每一支都要凑上来同她贴,这在先前白日里是叶浮光并未感受过的待遇。

    而沈惊澜头疼得更厉害了点,熟睡时那股难解的燥热又涌了上来,这让她本能想找那股能让她凉下来的冷意,尤其是那场凛冽的冬雪。

    可被她拥住的小雪花却不知她所想,只条件反射地一僵,然后试探着也环住她的腰,战战兢兢、按部就班地冒出一声:

    “……妻主?”

    先从称呼开始改变,营造暧昧氛围,那些书里是这样的吧?

    这个还带乾元地坤设定的文里,男的叫夫君,女的叫……妻主,没错吧?

    叶浮光条件反射地忽略了自己才是乾元这件事,软软乎乎冒出的称呼让本来已经闭上眼睛的沈惊澜呼吸一窒,锐利的凤眸重又睁开,声音也低了几分:

    “你唤我什么?”

    作者有话说:

    像小狗叫主人,这谁受得了,对吧,沈惊澜?

    *

    写死我了,下次更新明晚九点!

    然后感谢昨天超级无敌热情的宝贝们!我喝了超多!其实我也可以吃点干货的,比如什么地.雷之类的,我都行,我都可以,我都吃得下!快来喂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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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8章 第二十八天 ◇

    叶浮光已经开始心猿意马。

    她隔着薄薄衣衫, 掌心已经能够触碰到沈惊澜后腰的温度,甚至能察觉到她柔韧肌肤里隐藏的力量,如今整个人被淹没在她肆溢出的信香里, 明明没有入水,却已像沉浸在铺满茶花花瓣的水池里。

    四下水雾升起, 暖意带着不可描述的热意一起涌上来。

    正在这时,她却再度听见了岐王的声音:

    “你唤我什么?”

    小侧妃已经氤氲起雾意的鹿瞳陡然清晰几分, 才放松的身躯又紧绷了起来, 以为是自己的称呼不对, 浅粉的、柔软的唇动了动,像野地里被风拂过也要缩起来的含羞草,下意识将称呼改了回去:

    “……王爷?”

    沈惊澜却没了动静。

    她此刻好似整个人被分成了两部分,一部分被那愈演愈烈的头疼所慑, 让她莫名生出难言的燥意, 从前唯有在沙场上, 被数不清的血色渲染时, 才会偶尔这般失去理智,想将面前出现的一切给撕碎。

    而另一部分, 则因怀中的温香软玉,慢慢融化,柔情都还成了水, 想要就这样将她的小王妃包裹起来, 藏在只有她能触碰到的金屋里。

    她眉尖蹙着,忍了又忍,蓦地出声道, “改回去。”

    叶浮光:?

    小侧妃呆了呆, 好像被这汤池房的热意熏坏了脑袋, 钝钝的,好久才反应过来,慢慢地又叫了一声,“妻主……?”

    尾音还没彻底落下,原本只是抱着她的人就像是难以忍耐什么,忽然将她的下颌抵住转向另一侧,随后,山茶花味更浓郁几分,铺天盖地往叶浮光的鼻腔里涌去。

    她以为自己是被这倏然明烈的信香惹得透不过气,此刻那些环绕她的水都被抽离,而她被推进了满是山茶花瓣的花海里,炫目而盛大的红将她淹没,甚至要将她的每寸肌肤都沾上这股味道。

    可昏头转向间——

    因两人距离实在太近,眼眸试图看清的景象都变得模糊,唯有那逐渐上升的热度、还有压在自己腰间的力道,才让她恍然惊觉,她透不过气并非沈惊澜的信香缘故,而是因为……

    沈惊澜在亲她。

    她不太会呼吸。

    叶浮光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很不合时宜地冒出个念头:这是她的初吻耶,那沈惊澜呢?

    这么凶,总觉得很熟练的样子。

    ……

    小王妃的走神令沈惊澜很不满。

    明明发出了那种无法呼吸、也应接不暇的挣扎呜咽声,像小兽被叼起后脖颈的细嫩皮肉,但这远远不够。

    远不能让沈惊澜压下那股撕碎一切的冲动——

    她落在叶浮光腰上的掌心上挪,改为托住对方的后颈,即便长期卧床,但从前久握兵器留下的茧也仍留存,掌心碰到那莹白肌肤时,只是安抚似的摸了摸,就激起一片很浅的粉色。

    直到她触碰到叶浮光的信腺。

    比主人还懒、大部分时候都在摆烂,甚至对属于地坤的山茶花香缠绕挑衅的乾元信腺这时才姗姗应激,好似突然想起来自己才是属于支配地位的那一方,在叶浮光即将被那山茶花海溺毙之前,细细密密的雪花才飘扬下来。

    令沈惊澜躁动不已的猩红里,终于落下低温的冰晶。

    但也只是一层很浅薄的,像冬日的一场小雪,顶多为那些花瓣边缘镀上一层霜色。

    于如今的岐王而言,这点凉意,不亚于饮鸩止渴。

    可是被她拥着的小王妃已经面红耳赤、好像快要被亲晕到她怀里的模样,沈惊澜闭了闭眼睛,稍微退开了一点距离,嗓音冷冽地问:

    “你信腺不全?”

    就好像刚才急促到恨不能将眼前人吞下去的人不是她。

    叶浮光眨巴着眼睛,掌心搭在她肩上,不明所以地答:“大、大概?”

    她确实知道原主有些这方面的残缺,毕竟先前岐王病重卧床时,她还是用划上后颈的方式,才逼迫自己释放出足够多的信香,将对方安抚下去。

    可是……

    你们这个世界doi就偏要也加上信香吗?

    这个设定必须要这么讲究吗?-

    沈惊澜缓缓地深呼吸,她没想到沈景明千挑万选还能给她选出这么个略带残缺的冲喜侧妃。

    虽然不知自己那股燥意的缘由,但目前来看,叶浮光的信香似乎对那种情绪有抑制作用,偏偏小侧妃信腺不全,总不能将她当一味随意取用的药材,必要时就在她的后颈划一刀,逼迫她为自己降一场大雪。

    再者——

    沈惊澜从前也听过不少王族地坤的罕见毛病,不少都得依赖乾元的信香方可缓解,但那就像大烟,一旦沾染,后面瘾只会越来越大。

    何况,面前小侧妃也不似那些故事里拥有强大信香的乾元,若将那些故事里的乾元形容成大海,她这只小鹿拥有的充其量就是个小水塘。

    是竭泽而渔都让人不忍的地步。

    想到这里,沈惊澜垂下眼帘,以意志力将那股破坏欲压下,强忍着头疼,闭了闭眼睛,说了两个字,“出去。”

    再让叶浮光留在这里,她怕自己一时失了力道,将她伤到。

    话音落下时,她从那双清澈的眼睛里看到了错愕与无辜。

    还有一点点的伤心。

    但沈惊澜无法解释自己本来也没打算让她侍奉的事情,况且这异样,多半也与她之前在燕城中的毒有关,如今之计,还是得尽快弄清楚自己的状况才是,所以在小王妃愣神的空隙里,她只是神色淡然地站着。

    半晌后,叶浮光犹如一只被捡回家之后、又再次被丢掉的小狗,失魂落魄地绕过屏风,走出了这间汤池屋。

    ……

    “王妃有何吩咐?”

    见到叶浮光出来的身影,银屏曲画还不知她被退货,只是本能想起从前她刚入赘王府、对着病重的岐王都能折腾一宿的精力,条件反射地询问着,以为她是需要什么东西,而她们先前又未备下。

    叶浮光:“……没。”

    她魂不守舍地靠着门前最边缘的石阶坐下,甚至都没顾得上整理衣衫,就那样捧着脸、迎着月色在想,自己真的好像那种推销不出去的滞销品。

    可是信香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难道不是舒服最重要吗?

    为什么都不给她一个表现的机会?

    卡哇1也是1啊!

    呜呜,炮灰果然是炮灰,在男女主的故事里,不仅连一个正常乾元都当不了,甚至还要被光环四射的配角嫌弃,而且还要顶着犹如“性.无能”的设定,太惨了。

    叶浮光悲从中来,一点也不知道自己这副好似被糟蹋了、还被嫌弃了的模样落在来往的下人们眼中是什么画面。

    银屏曲画对视了一眼,仿佛纷纷看到对方内心在摇头。

    果然呢。

    她们想,之前王爷是仍在昏迷,所以才任由这个侧妃为所欲为,现在王爷才刚醒,是不可能任由王妃造次的!-

    直到沈惊澜沐浴出来,那股头疼感减退稍许,才发现那道坐在石阶上的寂寥身影,孤零零的长影映在阶旁的茶树上。

    她想到刚才婢女们耐心为她擦干长发的时间,还有在屋里独自忍耐、等这股疼痛消退的时间,再看叶浮光的背影,陡然产生了一种感觉——

    这只小鹿的世界里只有她。

    尤其是小姑娘听见她的脚步声,转过头来看她的眼神,令沈惊澜本能想到对方是入赘到王府里的乾元,是本该被家里人捧着、如今却要被送来伺候天潢贵胄,而且还是她这样声名狼藉的人,她就没有任何不忿么?

    “王爷。”

    小王妃站定在她眼前,虽然还是有些闷闷不乐,但却还是本能地看着她,半晌后试着问道,“要回梅园吗?”

    沈惊澜下意识地按了按仍隐隐作痛的额头,半晌后道:“不必,青霜院已修缮完毕,本王今晚歇在那里。”

    可是那房间里的朱砂墙还在!

    叶浮光条件反射就要提出抗议,但想到先前同薛从德的讨论,欲言又止了片刻,用一副快哭出来的语气道,“王爷是不是嫌弃妾伺候得不好?”

    那倒也不是。

    沈惊澜想,小王妃长着这般可爱,哪里需要学什么伺候人的把戏,无论乾元中君还是地坤,看到她这幅模样都会无法自持吧?

    正因如此,她感觉自己头更疼了。

    顿了顿,沈惊澜近乎叹气道,“罢了,今夜歇梅园。”

    此言一出,更显得她像是碍于自家乾元技术不好又不能直言、还得哄着说“没有,其实也还行”的妻子,令叶浮光更生愧疚,而旁边的银屏曲画都将脑袋压得更低,以免忍不住触犯规矩,对王妃露出什么不礼貌的鄙夷目光。

    想到从前的那些什么彻夜折腾,还有花里胡哨的床塌事件,银屏曲画在内心很统一地想到一句话:

    真是差生文具多!

    ……

    因沈惊澜先前的嫌弃,叶浮光晚上睡觉时都乖乖缩在床角,像个委屈的小媳妇,明明都睡在一张床上,偏偏比先前岐王沉睡时相隔更远。

    但这样也没用——

    第二天一早,叶浮光就看到了满桌的早膳,犹如被划出了楚河汉界,一半是属于沈惊澜调养脾胃、容易克化的食物,而另一半,则被郁青推到了她的跟前。

    分别是:香煎羊腿排、脆皮乳鸽、清蒸牡蛎、凉拌裙带菜、山药糕、驴肉火烧、五谷芝麻糊……

    郁青恭敬道,“这是膳房为您特制的,王妃。”

    叶浮光手里被如意递了汤勺,面前摆着主食五谷芝麻糊,碟子里放了块驴肉火烧,再看桌上热的冷的大碟小碟全都是滋阴壮阳的,忍不住单手掩面发出一声:“呜。”

    整个岐王府都知道她不行了!

    旁边坐着的沈惊澜不知这些菜肴的作用,由银屏曲画奉膳,闻言瞥了她一眼,眼神奇怪道,“膳房上的你不喜欢?”

    她听郁青那么说,还以为那半桌全都是叶浮光的喜好。

    “没……”小王妃委委屈屈地低头喝芝麻糊,含含糊糊地应,“妾喜欢的。”

    但看小姑娘那般低着脑袋认真吃饭,沈惊澜瞥了周围伺候的人一眼,倒也没再说什么。

    等到她们用完膳,出门的马车也早已备好-

    大理寺卿自从昨天接到那张帖子之后,整个人就开始坐立不安,首先因为这张名帖来自岐王府,其次帖子里也没有任何客气话,概括下来就短短两句:

    我,岐王。

    有个叫叶渔歌的犯人,得罪了皇帝,是在你们那里、城都畿狱还是在殿前马步军司狱?

    看见这封帖子的时候,他整个人欲哭无泪,心想这叫什么事儿?从前谁都想攀上岐王府的高枝时,岐王都不曾收过他的橄榄枝,现在燕城事变、岐王兵败,朝堂在这半年内属于岐王的势力贬的贬、谪的谪,现在岐王从病重中恢复,从府中送出的第一封信却是给他的,朝堂上众卿如何想他?

    皇帝又当如何想他?还有亲皇的二相二参?

    会不会认为他就是岐王心腹,是先前清算时漏下的鱼?

    他简直坐卧难安,毫不犹豫让人恭恭敬敬地将回帖送到了岐王府,就差加大加粗表示,人不在我这里哇,请岐王车马移驾殿前马步军司狱吧!

    轮到殿前马步军司狱的诸位颤抖了!

    故而当岐王车马次日抵达时,掀开车帘,就发现外面严阵以待了许多黑甲卫,而沈惊澜下车时,甚至还看见前面半跪的两张熟悉面孔。

    严薇君、白榆。

    都是曾经从她军中出去的乾元,先前已是侍卫步军司的副都指挥使与都虞候,而今却不见她们盔甲上的头领标志。

    沈惊澜抿了抿唇,见她们跪在她的前路上,“参见王爷。”

    只这样一句话,这样一个景,就已然让沈惊澜明了禁军三司长官们的态度,她眸中浮现几分讥讽的笑意,只着常服站在日光下看向她们。

    沈惊澜并非不懂,殿前马步军司狱明面上为禁军大狱,实则为皇帝私狱,其中关押犯人大部分都是易进难出的,随关押等级不同,有的可容家人探视、有的不许。

    昨日郁青已派人打听过,叶渔歌并不在不许探视的范畴内。

    然而今日王府车马一到,三司长官无一人露面、不愿与她扯上关系也便罢,竟将她从前的下属派出来,摆明了一副“王爷您身份特殊,来这里我们不方便招待要么还是请回吧”的姿态。

    说欺人太甚都是轻的。

    沈惊澜很轻地笑了一声。

    ……

    叶浮光拉着裙摆,慢慢从车驾上挪下来,才走到沈惊澜附近,就听见了她的那声笑,她被日光刺了下眼睛,一时看不清岐王面容,下意识出声:

    “……王爷?”

    沈惊澜缓缓应了声,见到她粉白衣衫映衬下、那张微微肉的圆脸,配着蝴蝶步摇轻颤,可爱又活泼的模样,抬手很轻地替她将鬓角的一小缕头发挽到耳后,“去吧。”

    叶浮光:“?”

    她红了一下脸,因为时刻记得自己同岐王的关系,所以在这大庭广众下有些亲昵的举动,就会产生一种“好像公开出柜”的刺激感。

    随后才将那点羞赧压下,出声问道,“王爷不一起吗?”

    她看起来很像是离开家长就会担心外面世界危险、不知所措的小孩。

    沈惊澜再没见过比她更黏人的乾元。

    然而视线落到那两人身上时,她又出声道,“本王见着熟人,正好叙叙旧。”

    顿了顿,她说,“去吧,车马就在这里等你。”

    于是叶浮光带着帮她拎着太清楼豪华餐食木盒的如意,一步三回头地、往两辈子都没靠近过的监狱方向走去。

    在被那大狱的森冷阴影覆盖之前,她见到岐王免了那两人的礼,而从不远处还有一男一女两个小孩朝着他们的方向跑去,瞧着也不过十五六的模样。

    他们冲到了沈惊澜的面前,不怕人地打量了一会儿,忽然也跪下了。

    隔着太远,叶浮光实在看不清那道高佻身影究竟是什么表情,只是觉得沈惊澜今日那身银色衣衫将她身上的戾气都冲淡了几分,倒像是一朵夜里静静开放的寂寥白山茶,好像随时要从枝头落下了-

    “王妃。”

    耳边如意轻轻唤她的声音,将叶浮光叫回了头,并且注意到自己面前居然有向下延伸的阶梯,差点就要踩空。

    如意腾出一只手掺着她,在引路狱卒的带领下,这一段路甚至需要举着火把照亮,也不知是这处大狱在永安所处的地势低还是别的什么,阶梯上湿漉漉的,全都是水,还混合着一些很刺鼻的味道从前方传来。

    狱卒拿令牌办事,倒也没有因为她是岐王府的人就特别,回头时见她神色有变,就出声道,“这狱中常有受刑者,不过都在下面几层,王妃只有一炷香时间,探亲之后请沿着路回到这里,休要到处乱跑,若是见了什么不该见的东西,恐怕咱们都要惹麻烦。”

    如意点头,塞给他一小袋碎银子,“禁军大狱又不是什么招人稀罕的景,我们王妃没有那等闲心,放心好了。”

    这又见狱卒露出笑容,多嘱咐了一声,“路上湿滑,贵人小心些。”

    叶浮光则是欣赏完npc的变脸本事,跟着如意一起往里走,比起刚才下楼的阶梯,这一层的监牢反而有些能晒到墙壁天窗里的光,不过时值春日,外头多雨,没什么温度,冷风吹进来,只有难言的潮湿。

    她是在看到那片好像能孕育出蘑菇的绿意里,认出叶渔歌的。

    对方外袍比在叶府时更深了几分,犹如静谧的远山,坐在角落里的模样,让叶浮光一下子想起原著描述她的那些话:

    “面对这种疑难杂症,她还是那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常常令沈景明想,她到底是装出来的从容还是真的胜券在握?这等人才,若愿入庙堂,他必当重用。”

    然后叶浮光就从故事里回到现实——

    这等人才,这么早出现在你的面前,得到的就是下大狱的结果,狗男主你是会画饼的。

    就在她暗自腹诽时,坐在那稻草石床上的人,也一眼扫见了她。

    “叶、浮、光。”那人缓缓启唇,一字一顿叫出她的名字。

    ……

    菜肴的香味霸道地传开,也引来周围一些牢友的视线。

    叶渔歌没在意,走到牢笼前,本来只是想凑近看她近况如何,结果一眼扫见那太清楼食盒里摆在一堆滋补身体菜肴旁的绿豆汤,忽然失笑道,“你怎这般爱用绿豆?”

    先前同她说岐王病症时,想解毒也是用这个。

    现在来看她,还是带这个。

    “解毒祛湿嘛。”叶浮光大早上就让吉祥她们去太清楼专门定了这种方便探监的餐食,而且那里的掌柜也很懂事,知道王公贵族伴君如伴虎,一不小心就容易犯事,还问了是在哪处大狱,做饭时还让厨子选的冬瓜蚬子汤。

    叶浮光真的觉得这里湿气重,呆久了年纪轻轻老寒腿、风湿都不是问题,故而把那清淡的冬瓜汤也往她的方向推了推,“你要是不喜欢绿豆汤,这个也可以。”

    叶渔歌没看那些摆盘精致、用材奢靡的餐食,独独拿起那碗绿豆汤,抿了一口,淡淡道,“挺甜。”

    放下食碗时,她状似随口问了句,“昨晚失眠?”

    小废物眼底下有一圈很淡的青色。

    叶浮光顺着她的视线,下意识摸了摸眼睛附近,只当她是医者条件反射望闻问切,点了点头,但没顺着这个话题说下去,而是看着叶渔歌很悠闲的样子,迷惑发问,“不是应该我来问你吗?”

    叶渔歌平静地看着她,“要问我什么?”

    “当然是问问你怎么在这里啊!”

    “……”

    这话让木栅栏另一边的人沉默稍许。

    叶渔歌又想起面圣的那一天,双方都心知肚明这是为了什么事情,她在写下应对岐王之症的方子后,天子忽然问她,可愿入太医院?

    她沉默良久,想到家中温习的功课,垂眸敛眉,谨慎地表明了自己的志向,非在从医,而在天下,因为从医只能救一人,而做父母官,则能护佑天下百姓。

    皇帝没说话,倒是他身边的扶摇忽然斥她大胆,不知天子恩惠,何况岐王身份尊贵,怎还比不得那些庶民?

    待她发应过来时,就已经被刀兵加身,压到了这里——

    而没过几日,升太医院使的叶荣带着永安城大酒楼的菜肴,来这里探望她时,话里话外拐了十八弯,问她家中一个遗留的方子能不能换一味药,话语隐晦,其他监牢里的都听不懂,唯有她旁边那间里头住的秀才,让人拿来纸笔,将他们的话语全记录了下来。

    叶渔歌从那时候就明白了。

    她是无法从这里出去了。

    皇帝要她的父亲在外面亲诊岐王的病,而将她留在这里,以便她父亲能乖巧做傀儡、时刻听从他的政令,每有迟疑之处,又能来其中同她求解。

    或许从叶荣被选中的那一刻开始,又或许是从他最初决定将叶浮光入赘岐王府开始,他们一家的命运就注定与岐王难逃干系-

    叶渔歌回过神来,看着面前一无所知、还在打听此事的小废物,被她专注认真的视线盯着,缓缓启唇道,“与你无关,别再打听此事。”

    而后,她垂着眼帘,语气变得更为漠然,“莫非你还记着我先前的话,想要救我不成?”

    叶浮光早习惯了她那副说变脸就变脸,也不好好说话的臭脾气。

    闻言毅然点头,“嗯,想的。”

    她说,“不过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一贯比我聪明,你要是能想到办法,你就告诉我,只要是我能做的,我肯定去做。”

    “……”

    叶渔歌被她的坦诚弄得无言以对。

    她不太习惯这小废物一改往日同她针锋相对的模样,总令她觉得别扭,而且这家伙明明从前对她毫不信任,偏就找她治了一回毒,倒更像是毒入了脑子,开始事事都流露出这种依赖。

    果然。

    她想,当时下针应该更重一些的。

    “管好你自己,”她冷淡地说道,“再失眠几个月,你早晚走在我前面,到时可别让我在这监牢里给你送终。”

    叶浮光:“……”

    她表情逐渐从空白变成疑惑,最后变成诚恳的求知,“你医术这么好,就没想过给自己治一下吗?”

    叶渔歌冷笑,“我身体无恙。”

    “不,你有恙,”叶浮光点头,观察她半晌,很肯定地下了结论,“你这张嘴太毒了,要不我帮你给它扎两针?”

    ……

    姐妹俩的斗嘴大戏让周围抻着脖子、已经习惯那个高冷美人所在的监牢日日有大鱼大肉送入的狱友很是着急。

    他们心想今天这位美人谈得时间未免也太久了。

    谈就谈了,偏偏不吃饭,那美味多冷一刻、都是暴殄天物,眼尖的早就看出太清楼的徽计,知晓这位冷美人一贯没什么口腹之欲,这些都可以分给他们,所以将这美食看作囊中之物。

    就在胆大的忍不住想腆着脸讨要时,忽然又听叶渔歌话锋一转,问道,“为何失眠?失宠了?”

    既然岐王已醒,虽然叶渔歌没见过岐王,但她的故事家喻户晓,自然能猜到那位是什么性子,就叶浮光这蠢钝、轻浮、花心,甚至一贯以自己为中心,不懂讨好别人的样子,估计得吃不少苦。

    叶浮光:“?”

    她看起来很想为自己辩解两句,不过盯着叶渔歌那张冷酷神医脸,过了几秒钟后,神色里又写满了“这可是你要问的”那种勉为其难。

    她嗫嚅片刻,觉得面前这位是大夫,自己又刚好有点毛病,不应当讳疾忌医,于是直接道,“你也知道的,我信腺从小就发育不良,没有信香好像不太方便,有没有什么方子能治一下啊?或者平日里吃点什么能补补也行。”

    毕竟沈惊澜看起来真的好像需要这个香味的样子。

    大概是……一种类似于晚上睡觉要点香氛的情调?

    对叶浮光而言,在这种场合里问信腺就犹如自己手脚四肢受伤,问问大夫怎么包扎,没什么羞耻感。

    但对于其他在旁边的狱友来说,就并非如此了!

    一时间,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从四周响起。

    明明这位岐王侧妃衣衫、发髻都挡住了后颈,可是此刻他们的目光却仿佛能够穿透那华贵锦缎,再看透上面漂亮的蜀绣,直直打量到里面肌肤下的信腺位置。

    这会儿没人惦记那口吃的了,在如此劲.爆的八卦面前,人人都在栅栏后伸长了脖子,想要看看这个花了钱进来找亲戚治阳.痿的乾元到底是如何模样,甚至还有不少人能脑补出来那岐王府愁云惨雾的夜生活。

    毫无疑问,从今日开始,此后一个月甚至半年里,殿前马步军司狱里最令人津津乐道的八卦第一名肯定是:

    #震惊!岐王侧妃重金探监神医,秘求阳.痿偏方!#

    #扒一扒岐王那个无法满足她的冲喜侧妃#

    叶浮光没有自觉,叶渔歌却能明显意识到那些目光的变质——

    有一刹那,她想让这些家伙都滚开,但是亲自制造出这大八卦的罪魁祸首却仍用那种信任的目光天真地看着她。

    从前只要她提及这件事,或者是家中谁劝她去看看大夫,都会敏感到胡乱发脾气的小废物,现在居然主动提起想要让她帮忙看看这毛病。

    叶渔歌眼眸一暗,心中千言万语,涌上来之后却汇聚成咬牙切齿的一声低骂:“叶浮光!”

    “——你现在同我是真、不、见、外啊!”

    作者有话说:

    快把“小叶不行”打在公屏上,一起嘲笑她!

    啊对了多点留言的话我争取明天写更多一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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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第二十九天 ◇

    叶浮光被隔着木栅栏的那双眼眸瞪得一惊。

    她倒还没聋, 从周围那些叶渔歌狱友的反应里,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好像说了什么惊人之语,摸了摸鼻子, 叶大学生想,只要她不尴尬, 那尴尬的就是别人。

    “事已至此……”她意思意思地压低了声音,出声问道, “你到底有没有办法?”

    叶渔歌在深呼吸。

    她现在倒是怀念在叶府自由的时光了, 倘若此情此情是在叶府, 她这会儿已经摸出银针将叶浮光扎成哑巴。

    见鬼的事已至此——

    她难得在心中气急败坏地骂,若是早知损叶浮光的那一句“失宠”能让这小废物破罐子破摔到这地步,她是无论如何也会忍下这种讥讽的。

    花了好长的时间,叶渔歌才勉强冷静了下来。

    回忆起今早叶荣带进来的医案内容, 想到岐王如今的状况, 估计不用多久, 那味药材替换的结果就会显现, 届时还不知这小废物待在对方身边,会被牵连到什么程度。

    究竟是替她治好, 还是不治好?

    叶渔歌在极短的时间内,难得有些举棋不定,很快又想到这小废物失眠的缘由与这等事有关, 如今岐王刚醒, 她尚因为这等床笫之事受了冷落,之后岐王若患疯症……

    这位未来神医本能地记得,乾元的信香能对地坤造成压制。

    她忽然用那种很古怪的眼神打量着面前柔弱不已、难堪大任的小废物, 似在揣度什么, 片刻后, 还是放弃了打算,只想着:

    罢了,她能保护好自己就行了,叶浮光恐怕也当不成那驯兽人。

    因为叶渔歌安静了太久,让叶浮光内心有些忐忑,不由道,“很难的话就算了,你可别憋那种难听话咒我,就当我随口问问了。”

    叶渔歌眼眸敛了敛,“带了纸笔?”

    她道,“我念方子,你记得住?”

    小废物眼睛重新亮了起来,左右看了半晌,眼尖地指向她隔壁那监牢里装睡的秀才,“他有,诶这位先生,我拿吃的跟你换张纸,再借你笔墨一用如何?”

    ……

    一炷香后。

    叶浮光自己拎着那已经空了的食盒,重新走过那道阴暗潮湿的阶梯,走到日光下、再见到那抹亮眼的身影时,才松了一口气。

    她将食盒交给如意,小跑到对方身边,发现之前离开时见过的那两个小孩儿也在,小姑娘高高瘦瘦,像是劲韧的松木,而小男孩反倒不怎么起眼,碎发凌乱,快要挡了眼睛,如矮矮的一丛稻谷堆。

    后知后觉的,她动了动鼻子,发现自己之所以能联想到这两种物象,是因为这两个小孩都是乾元,那是他们身上若隐若现的信香味道。

    感觉好凶——

    反正都比她凶。

    叶大学生回忆起岐王还在昏睡时、自己需要划破后颈的那一次,当时她没怎么注意去闻自己的信香,只觉屋内的空气变得凛冽了些,现在仔细回想,她该不会是什么薄荷味道吧?

    清凉劲爽?

    没等她想更多,被她打量的俩小孩也抬眸,而后对视一眼,好似早就认识她那般,同她行礼,“拜见王妃。”

    叶浮光看了看沈惊澜,又看他们,“你们是……?”

    沈惊澜没出声,倒是领头的那个小女孩语气昂扬、甚至带了点小骄傲,答道,“回王妃,我是沈六,他是沈四。”

    叶浮光:?

    她敏锐地感觉到,在回答完这个问题的时候,就站在她旁边的沈惊澜闭了闭眼睛,面上浮现几许隐忍的神情。

    因为先前那两个跪岐王的黑甲士兵离开,周围又都是侍奉的下人,没人能解答她的疑问,她只好诚实表达好奇,“你们是岐王的家人吗?”

    “属下们并非将军家人,是将军亲卫。”回答她的还是名为沈六的小女孩。

    却在这时,沈惊澜蓦地睁开眼睛,“行了。”

    她想到刚才严薇君和白榆说这两个小孩因为离开家乡、跟着家里人一路往东,进了都城才凭借父母与旧部的联络到这里,却不是为了靠着她们也谋一份都城的差事。

    而是……

    “我爹说过,他既能得将军青眼、成为将军的亲卫,是他的福气,他生是将军的人,死也是将军的魂,若他走在将军前头,便由子孙替他一同见证将军功业,他回乡探亲时将那一身刀法都授予了我,我日日都练,等见了将军,也好问问她,我的刀法比我爹如何?”

    “我娘的……鬼影步,我也会。”

    两个小孩的话被那两人原封不动地转达给了她。

    她们明明已经被编入了禁军,可是在朝沈惊澜复述时,看向她的眼睛里却像是有火焰在烧,犹如从前还与她在上阵时,偶尔的一场城池攻伐失利、或是歼灭战中放跑了敌人,她们不甘,便会有这样的眼神。

    那是按捺、是忍耐,唯有更盛大酣畅的胜利能熄灭这把火。

    沈惊澜忽然又懂了,她们愿意来这里迎她,不光是因为遵守上司们对她避而不见、派出她曾经的旧部令她不至于因此发作,还因为她们坚定地信任她,相信她能够用一场彻底的胜利,将半年前的燕城战败挽回。

    那十六城——

    她们的沈将军,会一座一座地从大衹人手中夺回来。

    正如她们曾经亲卫中的同袍,因为信任沈将军,所以才将自己的孩子们教成这样,哪怕他们埋骨边疆、不曾回到故地,他们的孩子也义无反顾地接过他们的旗帜,护佑在她的身后。

    哪怕他们还不曾见识过战场的无情。

    可是沈惊澜却知道,这一次她无法像从前一样,以一场势如破竹、喧嚣沸腾的大胜带大宗子民走出燕城之败的疼痛。

    因为她并非输在战场,而是朝堂。

    她凤眸沉沉地看向永安皇宫所在的方向,明明还如此年轻,却像已经久经沙场、迟暮的老将,轻易推出敌我双方的兵力差距后,就能得出那个结论:

    若下场仗仍旧如此。

    她依然会输,一次又一次-

    半个时辰后。

    太清楼。

    终于踏进这方永安城王公贵族最喜爱的酒楼,叶浮光迎面就被楼里踏水起舞的歌女、倾泻芬芳的花瓣、还有华丽耀眼的四方垂帘迷了眼,等到上菜的时候,更是感觉灵魂都被震撼。

    刚呈上来的前菜,有几个十分精致的凉叠,盘碟皆用各色琉璃盏,还有一株令人震撼的千丝万缕黄金树——

    仅仅是一道拔丝小馒头。

    雪白的馒头被藏在树下,而金黄色糖浆甩出的细细树枝从树干垂落,凝固的糖丝差点晃了叶浮光的眼睛。

    她一时不知怎么动筷,便去看旁边的沈惊澜,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之前她问沈六和沈四这两个小孩的时候,好像惹了对方不快,可是当她看过去的时候,又见沈惊澜对她勾唇:

    “不舍得吃?”

    那倒不是。

    叶大学生随手给她表演辣手摧花,把两个小孩好奇点的一叠荷花酥拿起来,将其中粉粉嫩嫩、油炸出的千层荷花酥皮咬了一口,发觉中间澄澄的黄除却咸蛋黄之外,还有一层薄豆沙、白豆面,软糯口感与外面酥皮呈极致反差。

    她眼睛一亮,另一手拿起公筷给沈惊澜也夹了一块,“这个好吃,王爷尝尝?”

    沈惊澜手里端着一杯色泽浅淡的碧螺春,茶杯剔透的青胚在她修长的指尖转动,她“嗯”了一声,却没动作,让叶浮光的视线多在她的景色里停留了会儿。

    忽然想起来昨夜在汤池屋里的那个吻。

    被沈惊澜掌心摸到后颈时,带茧的部位摩挲过,信腺周围肌肤泛上来的微痒酥麻感。

    叶浮光也忘了再关注她吃不吃糕点这回事,而是低头看自己的手指——

    也很修长,很白,像水灵灵的小葱。

    而且养尊处优,找不出半粒茧,如果是让她来的话,应该不会摸得王爷很不舒服吧?

    她肯定会很温柔的。

    还没饱暖,就已经莫名开始思淫.欲的大学生拿着吃了一半的荷花酥,面色比这荷花花瓣更粉,视线放空,浮想联翩地坐在那里。

    沈惊澜余光注意到她久久不曾动作,因这张小桌上只她二人,便忍不住正眼看过去,发觉小王妃表情不大对劲,她看了眼菜肴,又去看叶浮光的侧脸,放轻声音道:

    “爱妃想什么呢?”

    叶浮光:“!”

    ……

    还没等叶大学生磕磕绊绊地编借口,方才她好奇点的青梅酒已被店小二呈上,她的注意力立刻就被转开了。

    知道这个厢房身份尊贵,掌柜的亲自来奉酒,淡淡的酒香味被装在同样苍翠欲滴的酒盏中,其中又奢侈地放了冰块,还送了一份采摘的去年青梅做得果脯。

    她像小孩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掌柜的动作。

    等到对方给沈惊澜倒完、过来给她倒的时候,对那寡淡绿茶没什么兴趣的沈惊澜恰好抬手去拿桌上的酒杯——

    “笃。”

    杯子倾倒。

    浅浅的酒液将桌布打湿,又顺势蔓延到那玉色宽袍上。

    掌柜的回头时吓了一跳,条件反射地跪了下来,想让人拿干净帕子过来替王爷擦一擦,甚至嘴里直接道出一堆祈罪的话。

    但没等他靠近,将杯子碰倒的女人却只是很漠然地闭上眼睛,同他道,“滚出去。”

    掌柜磕头行礼,低着脑袋退了出去。

    隔了道屏风,吉祥如意她们都听见了动静,甚至那个叫沈四的小男孩已经悄无声息地来到了她们附近,警惕地左右看了看,不知从哪里拔出一柄十分锋利的匕.首,让叶浮光都吓了一大跳。

    “……王爷?”

    坐在窗边好景处,面色比外面春光更潋滟的人微微侧头,捕捉到自己身边的风声,“退下。”

    沈四无声朝她行礼,一板一眼地退下了,严肃地好似真是受过严苛训练的士兵,一时间很难令人联想到他只是个还没弱冠的少年。

    沈六拉住了几个丫鬟,笑着道,“既然王爷有令,咱们还是不要打扰了。”

    唯有在屏风另一端,和沈惊澜同处一室的叶浮光惊疑不定,像是草原上听见风声,从草堆里抬起脑袋观察状况的小兔子。

    小兔子被点名了,“浮光。”

    很鲜见的直呼名字,让叶大学生呆了呆,她甚至转不过弯这个称呼与先前的“王妃”,调侃的“爱妃”有何区别,又听沈惊澜道,“过来。”-

    沈惊澜忽然看不见了。

    昨夜一直折磨她的头疼就在掌柜来为她倒酒的时候,忽然朝着眼睛的位置下行,起初只是视物模糊,就在她伸手的那一刻——

    俨如有人倏然在她眼前蒙了一方黑布条。

    所有的光都消失。

    陡然间,其他的感官都变得敏锐起来,她本能觉得不好,既不想让掌柜的靠近,也不想让那些下人知晓状况,坐在那里的短短时间里,能想到的依靠者竟只有叶浮光。

    她好像一瞬间又被困在了这幅身躯里。

    是有人暗算她吗?

    还是刚才喝的茶有问题?

    这些疑惑都在叶浮光凑近她,用懵懂的声音唤她“王爷”时,就得到了解答。

    若是太清楼饮食有问题,不应当只有她一人有此症状,是她先前在燕城中的毒后遗症?还是宫里派来为她看病的太医力所不逮?

    她仿佛能想到自己今日异样被传到整个永安的景象。

    直到那声音又叫了她一遍,“王爷?”

    很忽然地,沈惊澜想起自己从前躺在床上不能动弹的那些时日,都是这只小兔子在为她奔走,甚至安抚了她——

    此刻,她似乎又要依赖对方。

    ……

    “抱我回马车。”

    叶浮光听见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浮现几许惊诧。

    因为在这个角度,她甚至能越过沈惊澜肩头,看到外面人来人往的永安大街,假如就这样抱着沈惊澜出去的话,真不知道能让人脑补出什么来。

    可是她不能拒绝。

    叶浮光乖乖地走过去,将闭着眼睛的沈惊澜抱起来时,感觉到她的呼吸有些急促、也有些重,都落在自己的脖颈处,但比这更明显的,是她身上的酒香味,一时间,她仿佛浸泡在那山茶花泡的酒里。

    沈惊澜本能地抬手抱住她的脖颈,似乎忧心她力量不够,将自己摔下去。

    绕过屏风的时候,坐在另一桌的下人们眼观鼻鼻观心,一句多余的话都不敢问,跟着她们默默地下了楼,如意甚至还提前过去将楼里的帘子掀起来,而银屏曲画则先一步驱散了人,快步走在前方,让掌柜的找人来带去后门的路,驱赶王府车马过来。

    只有偶然出门的宾客,能见到那被人从楼里抱出来的矜贵衣袍,匆匆一瞥,还以为是谁家的浪.荡子在酒楼也如青.楼那样轻浮,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就迫不及待做出那等事。

    近前。

    湿漉漉的袖袍也拂过叶浮光面颊。

    那酒香实在离得太近。

    而且侧头的时候,冷冽淡香碰到她的一点唇角边缘,叶浮光有些遗憾地看了眼空落落的、还没呈菜肴的桌子,虽然对岐王的命令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抱着她往外面走,以为她是有什么怪.癖,又或者是想逗一下自己,所以才突然来了这么个指令  。

    她有点馋那个酒,所以趁着沈惊澜此刻闭着眼睛,悄悄地探出舌尖,在唇边卷了一圈。

    ——好甜。

    她不着痕迹地低头,看路的同时,注意到沈惊澜被打湿的衣袍布料恰在腰间,被金玉带钩环绕,腰线精瘦不已,就特别像是那种什么泼酒的play,有一刹那,冒出罪恶的念头:

    湿得……太少了。

    作者有话说:

    留言二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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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0章 第三十天 ◇

    茶花混着酒香味在宽敞的马车里漫开。

    叶浮光抱着沈惊澜坐好, 因婢女们都不被允许进入这内间,她松开之后,还亲力亲为地为王爷将靠枕垫好, 而后再去看那张旖丽容貌时,见到沈惊澜眼睫轻微抖动, 却一路都没有睁开,不由问道:

    “王爷……眼睛怎么了?”

    她道, “是进沙子了吗?要不要妾吹吹?”

    小王妃的气息无限凑近她, 但却并不让此刻失去视力的沈惊澜戒备或者敏锐提防, 因为她实在是太弱了,像在主人生病受伤时凑过来舔舔她指尖的小狗小猫。

    止住她的不安,甚至使她胸口的位置感到熨帖。

    沈惊澜眼眸动了动,掀起眼皮, 朝着近距离出声的方向看去, 比之往日如凛凛湖光、令人不敢直视的锐利, 如今却好像蒙了一层雾, 左眼眼尾的片状花瓣伤疤不知因何情绪变得明艳——

    当她这样空茫茫地看来时,叶浮光呼吸都停了。

    ……这就是恃美行凶吗?

    书上没说过岐王这么诱.受啊!

    只是一个眼神的变化, 结果却对一个人的气质影响这么大,若是当初从梅园里醒来的沈惊澜是这幅模样,叶浮光肯定不会被吓哭, 甚至还会忍不住把她当回那个超美的兵器手办, 和她亲亲抱抱贴贴。

    此刻,小王妃试着凑近她那双美艳的凤眼,虽然没发现她眼中哪里有沙子, 还是很轻地对着她的眼眸吹了一口气。

    呼——

    她好奇地问, “还难受吗?”

    沈惊澜缓慢地眨了下眼睛。

    她自然能感受到那阵迎面来的微风, 甚至还有些微甜,是荷花酥的味道。

    她勾了勾唇,莫名将那股紧绷感松懈稍许,原以为碍于自尊、绝不可能出口的难处,忽然又在此刻变得简单了许多,她直觉无论她出现什么状况,这小王妃都不会露出其他人那样的目光。

    怜悯、嘲讽、奚落,或是遗憾,沈惊澜想想就觉得恶心。

    于是她道,“嗯。”

    但在叶浮光试图凑过来再吹吹的时候,她却抬手将气息都落在自己面上的人按进了怀里,在小宠物条件反射扑腾时,沈惊澜偏了下脑袋,声音低低地道,“但不是因为进了沙子。”

    她说,“浮光,我看不见了。”

    很轻的一句话。

    只有正好回抱着她的叶浮光能听见,甚至恍惚地眨了下眼睛,感觉自己左胸如磐石的地方,很轻地被什么拨了一下。

    发出颤动的声响。

    她一边想着怎么会有人将她的名字叫得这样好听,一边满怀忧心、含糊地应:“那怎么办?”

    ……

    沈惊澜没有给她答案。

    不如说,近在眼前还有更需解决的事情——

    例如,给岐王换下那身沾满了青梅果酒味道的衣衫。

    醒来时可以安然吩咐婢女替她更衣的人,如今却好似对叶浮光产生了某种无法言语的依赖同信任,总之,最后内间的门打开时,是小王妃探出脑袋,同银屏曲画伸手:

    “马车里带了替换的衣裳吗?把王爷那套给我吧。”

    片刻后。

    她抱着一套玄色衣裳回身转了过去,替沈惊澜宽衣解带、换衣裳时,发觉王爷比昨夜汤池旁无形的威慑感弱了很多,任由自己抬手,摆弄,忽然就完成了叶浮光小时候想给芭比娃娃换装的梦想。

    沈惊澜模样,身形实在太漂亮了。

    到后面,甚至让叶浮光都忘了自己先前抱她时的那些欲.念,单纯充满了对美的欣赏与赞叹,等到替她系腰封时,忍不住大着胆子问了一句,“王爷,虽然这样不好,但……可不可以亲一下?”

    沈惊澜:“?”

    她眉梢动了动,不知怎么这只小宠物忽然就敢跟自己亲昵了。

    明明也看不见,她却眼帘微垂,很随意地点了点头,像是默许,反正为难小王妃也没用,她的症状又不是这只小鹿能想到办法的。

    啊啊啊啊乖死了!

    妈妈今天就亲坏你这个小美人!

    叶浮光鹿胆膨胀,甚至觉得自己能翻身当义母,瞬间被迷得七荤八素,双手珍重地捧着沈惊澜的下颌,气息落在她的额角。

    当她的吻像柔软羽毛,轻轻落在额中央时,沈惊澜本来落在身侧的手忍不住动了动,心道:

    就这?

    这么素?

    但当那缠绵而温柔的吻,像春日细雨一样自她额间流连,顺着鼻梁山根而下,辗转到面颊,又最后落到她唇上的时候,在战场上习惯了热烈而迅疾,如雷霆之势的沈大将军,忽然就明白了什么叫以柔克刚。

    她抬起来的手最终放在了马车帘的木窗边。

    察觉到叶浮光亲得愈发投入,甚至还伸手将她腰身抱得越来越紧,本来只是任由宠物踩在身上、像是在由她撒欢的沈惊澜发觉自己好像不能再那样悠闲了。

    她随意搭在小窗上的指尖蓦地扣紧了雕花的窗沿。

    天空不知何时又飘起了春日绵绵的细雨,在她指尖与窗棂上都铺了薄薄一层,甚至有一副要飘进马车里的趋势,将她手指打湿,甚至徒劳地抓了一下,只在那深色木窗上留下一道痕迹,又很快被雨势吞没。

    最后掌心都湿得往下淌水-

    叶浮光被推开的时候,吻都已经落到了沈惊澜的脖颈上。

    本来规矩整齐的玄衫广袍,衣襟都被她给蹭乱了,配上沈惊澜垂眸时眼尾飞的那一点红,莫名给人一种蹂.躏了权贵的奇怪征服感。

    她舔了舔唇,闻见满车厢乱飘的那些山茶花香,从前令她读不懂的信香讯息,此刻终于姗姗开窍,好像猜到这是沈惊澜情.动的表现,于是仗着对方看不见这,她抬手攀上美人后颈,掌心十指相扣,软软糯糯地问:

    “妻主……不喜欢这样亲吗?”

    她承认自己有些见色起意、趁人之危,可是刚才和沈惊澜亲吻的感觉实在太美好,令她有些沉溺着迷,小王妃觉得自己还没亲够。

    先前不能侍.寝的那点遗憾莫名也跟着涌了上来,让她迫不及待想要证明些什么,自觉很乖巧地答,“你喜欢什么样我都可以学的。”

    沈惊澜:“……”

    她喉咙动了动,虽然一直都看不见,但此刻又将眼睛闭上了。

    在她怀里的哪是什么乖巧听话的家养宠物,此刻明明是假借乖巧、却试图以下犯上,憋着坏水的小狼狗。

    嘴上恭敬地叫着妻主,哪有奉她为主?

    明明满脑子想得都是如何侵.犯主人。

    还好她是信香不显的类型,倘若这小乾元信香如其他人那般,恐怕方才沈惊澜就要悄无声息被她攻城略地了。

    沈惊澜将那只仍带着雨水的手推向小王妃的肩膀,平静道,“可以了。”

    叶浮光委屈巴巴地“哦”了一声,看见她手上被打湿的痕迹,往马车外望了眼,“咦?怎么下雨了?”

    她感慨了一句,想起来沈惊澜还是坚硬却易碎的瓷娃娃,怕她着凉再添什么乱七八糟的症状,赶紧拿出手帕替她擦干净手上的湿痕。

    软帕轻轻包住那一根根手指,连指缝里也没放过,叶浮光专心致志地做着事情,又咕哝出一句,“早知你病还未好,刚才探亲时,就帮你问问叶渔歌了,结果只问了那种无关紧要的事情——”

    “为何问她?”

    沈惊澜很平静地应。

    小王妃思索片刻,觉得可以把这部分情报给她,反正自己人设是个笨蛋,笨蛋傻乎乎地被套家底多正常?况且现在她属于岐王阵营,还几次三番被狗男主针对,自然没有帮着男主的道理。

    “她从小就聪慧,连不怎么喜欢的医术都非常擅长,别看我爹是个太医,其实很多时候都会把不懂的症状、医案拿去问她,家里那本医典,我爹自己看不明白,倒是让她钻研透了。”

    她悄悄靠近沈惊澜的耳边,将自己的猜测道出,“我才不信我爹是凭自己的本事升官呢,说不定他给王爷看诊时的方子,都是叶渔歌告诉他的。”

    ……

    沈惊澜面上无动于衷,内心却犹如投石入湖,兴起诸多涟漪。

    她倒是不会怀疑自己的小王妃别有心思,从她是个乾元身份、却被家里人将八字送到钦天监,入赘成她的侧妃开始,沈惊澜即便不闻不问,也能猜出小姑娘跟家里关系多半不好。

    对父亲有所怨言,悄悄地和成亲后的家人抱怨一下,多正常?

    不过——

    叶浮光没读懂的讯息,此刻她却明白了很多,甚至猜到了叶渔歌被关在殿前马步军司狱的缘由,包括今天禁军三司统领对她避而不见、还要她的旧部来阻拦她探监的真正缘故。

    皇兄,她的二哥啊。

    那样怕她死,当初听闻她在燕城身负重伤,还中了奇毒,便命禁军不惜一切代价将她带回永安。

    可是又那样怕她恢复如初,竟这般千方百计地令她沉睡半年,如今醒来还伴随这令人疯狂的后遗症。

    她按了按额角,唇角弯了弯,眉头却是蹙起的。

    将时刻关注她状况的小王妃弄得又紧张兮兮起来,“王爷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叶浮光觉得空气里四散涌动盛开的茶花都有些萎靡不振。

    看沈惊澜在按脑袋,姗姗意识到她是头疼,试着伸出手替她揉了揉太阳穴的位置,毛遂自荐道,“我……妾帮人按头技术还行,王爷可要试试?”

    沈惊澜被她揉了几下,当真感觉脑海中那股郁结的气散了一些。

    她便干脆偏了偏脑袋,往小王妃肩头一抵,低低地“嗯”了声。

    叶浮光将她扶倒在自己腿上,感觉自己像是在搬一座无声依靠她的大山,可当她枕过来时,却又发现这座看着很沉重的大山,是那样的轻。

    于是她心里那根松掉的弦,又被撞得嗡了声。

    作者有话说:

    小叶的扮猪吃老虎,你们学会了吗?(dog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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