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刚过，春寒未消，街上都显出冷清。
上班族匆忙赶上车，学生们拉着书包狂奔离开，车水马龙多往繁华中心去，老城区一角的门面稀稀拉拉开了店，只剩寥寥晨练遛弯的老人们溜溜达达聊着天。
围着小区建的老门面房混上日积月累的油烟灰尘，透着暮气。唯独街尾转角的两层小楼，比其他都新一截，显然才装修过。
奇怪的是，它没挂招牌，连崭新大门上的保护贴都没揭，似乎装修完就空置了。
车刚停稳，后排合眼睡着的叶泉懒懒撩起眼皮，笃定道，“就是街尾这一栋？”
“对、对啊。”
中介想到卖方多塞的钱，捏着手腕上的佛珠，声音逐渐大起来：“……您看，旁边就是小区，过一条街就有学校，依山傍水，山上还有度假山庄。只要从路口经过就能看见招牌，位置相当好。您手艺好，肯定财源滚滚！”
高亢的推销声由远及近，平日里少有的喧闹打断老人们的闲聊，忍不住抬头看去。
第一眼就瞧见个高挑白净的姑娘，像棵迎风而立的小白杨。
她年纪不大，行走间不像大多年轻人那样软绵绵含胸驼背，一身宽松运动服也没显得松垮土气，是只有足够有力量才能撑起的挺拔明丽。
闲聊声静了一瞬，李红云眼前一亮，“好俊的姑娘。唉，我家丫头能长这么高就好了。”
再看旁边跟着房产中介，李红云脸色微变，“上个老板自己都不敢来了……黑心肝的，这不是骗人嘛？”
最后一句声音加重，像故意说给叶泉听的。
循声望去，女人约莫四十上下，眼角有细细笑纹，神色疲倦，眉心拢着一层旁人难见的淡淡灰暗气。
叶泉微微挑眉，懒散中透出一分兴味。
竟是阴气。
旁边的牛阿婆打量叶泉两眼，“嗐，别人都开不下去，还没我儿媳妇大的小姑娘能有什么手艺。还开店？菜都不会挑吧！”
“邻里邻居的，日子久了就知道手艺好不好了。”中介连忙打圆场，两步走到门前开锁，只求尽快把店面交出去。
“多谢提醒。”叶泉径自走向李红云，轻声道谢。
她瞧了眼李红云提的菜，“您这哺鸡笋是在哪买的？看起来可真好，这茬艾蒿也好嫩呢。”
清明雨后，刚冒头的春笋正是时候。足以被称为春日菜王的哺鸡笋，在挑拣时已经被剥掉了大半褐黄笋衣，露出细长的芽尖，泛着新鲜的土腥气，让人只望一眼就能想象得到鲜脆清甜的口感。
下面压着的艾蒿只露出半片叶子，浓烈气味先冒了头，初初长出的一茬嫩叶，无论煮汤、做糕点还是拌饭，都带着一股别样的清香。
只一句，李红云就信了小姑娘是真要开饭馆的。
笋和艾蒿这样不常上桌的时令菜，年轻人会挑的可不多。
叶泉仿佛不经意蹭过李红云的手臂，一点淡淡金光在指尖亮起，那层阴气如雪见了太阳，瞬间消融。
这些天的疲累沉闷忽然烟消云散，李红云身体似乎都暖和了一点。
她的话匣子登时打开了：“哎唷，会挑菜，手艺就差不了。你才来，不知道，市场里货多，但这种新鲜货，还是得去堤下的早市里挑才有最好的！”
“叶小姐！”中介生怕邻里多说几句，说漏了嘴叫客户反悔，连忙打断。
他开锁速度加快，招呼叶泉，“您瞧，这边风景多好。而且您准备开饭馆的，安全健康最重要，装修用的都是好料子，放了半年散味道，马上就能开门。
白云观道长还来做过法事，保你招财进宝。买下绝对不亏！”
李红云本就不忍心小姑娘什么都不知道被骗，只是大家非亲非故，就只点了一句，没想到中介越吹越离谱。
“你怎么不说说为什么要做法事？自从出完车祸，这里这几年谁开成店了？上一家自己都不住，谁知道还有什么毛病！”
李红云瞪他，“不亏？坑人还差不多！”
“这……”中介硬着头皮开口。
叶泉瞥他一眼。
被那双黑白分明眼睛盯上的瞬间，像剑鞘中闪出一抹锋利寒光，中介本能般汗毛乍起。准备好的开脱哄骗，竟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等叶泉目光挪开，中介才狠狠松了口气。
怪事，这小姑娘哪来那么强的气势？
眼看瞒不下去，中介尴尬笑笑，“叶小姐，就这家店面最符合您的要求，您亲自选的，钱也付了，说明您跟这家店有缘。我也不是故意坑人，白云观的道长亲口说过没事了，就是放得久了点。
这样，您要是还要，我的佣金折给您当赔礼，过户税费我也包了。您实在不想要，我就再想办法……”
“就这间。”叶泉肯定道。
“小叶？！”李红云大吃一惊，担忧地低声道，“你年纪小不信也正常，但有些事不是阿姨乱说！这里不是老板生病就是半夜闹腾……大家都绕开这里走！”
她本想说出来吓退，谁料叶泉面不改色，“没事的，我不怕这个。”
吱呀——
风打着卷吹进空置许久的大堂，摞起来的桌椅被防尘布罩着，积了一层灰，像一个个不祥的影子。
越往里看，越莫名让人心里发寒。
中介推开门，后退两步，“水电一直没断，检查有什么问题随时找我，我现在就去过户！”
中介把钥匙递给叶泉，生怕她反悔，拔腿就走。
牛阿婆看着叶泉进门，撇撇嘴，“做完法事安生了没多久，半夜照样有声音。前前后后来了不少人，说是丁字路口冲煞凶得很呢……一个小丫头能顶什么用。现在不信，没两天就得赔钱买教训。”
李红云也叹了口气。
叶泉扫了大堂角落一眼，关上门，久不使用的大门发出沉闷声响。
滋啦——
刚打开的灯突然闪了闪，乍暗瞬间，后厨没关严的窗口透进来的一丝昏暗的光，照得一排排桌椅影子摇曳不定，阴森诡迥。
“啊啊啊有鬼啊，救命！！！”尖叫猛地在大堂中炸开。
一团半透明的影子从角落防尘布后窜出来，带得防尘布无风自动，光看速度，完全称得上连滚带爬。
叶泉：“……？”
常年养成的警惕敏锐不是一时半会就能消失的，她早就发现鬼躲在后面偷看。但胆子这么小，连鬼都怕的鬼，她还是第一次见。
鬼影窜到后厨门后才停下，小心翼翼探出头，扒开散乱的长发，瞄了眼稳定下来恢复明亮的灯管，庆幸地拍拍胸口。
“吓死我了，不对，鬼不会死了。”
长发女鬼好奇地打量叶泉，“新大师？不不，新老板？唉，希望这次老板胆子大一点，我一只鬼真的好无聊……”
叶泉没多给她一个眼神，视若无睹地越过女鬼。
女鬼习惯了普通人看不见自己，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个人进来，即使不会回应她，也很高兴。叶泉走到哪里她就跟到哪里，从碎碎念抱怨无聊，到四肢换着走路自娱自乐。
叶泉把两层小楼前后看了一圈，半年前新装修过的店面里厨具桌椅一应俱全，可以住人的二楼只缺些生活用品。等打扫干净灰尘，再买些粮油肉菜，办完证件就能直接开业。
叶泉对自己选中的养老地点很满意。
每个世界都有阴阳两面，三千世界各有地府/冥界，但轮回中枢是共享的。
世界出现末日危机时会影响轮回，轮回规则自动选中符合要求的人，进入无限末日世界解决危机。
三年前叶泉被选中，进入无限末日一路拼杀，完成99个任务成功通关，拿着奖励回到初始世界养老。
在末日世界里，几乎没有好好吃饭的机会，她都快忘记正常吃饭是什么样的了。
回来边吃边玩了大半年，叶泉终于停下脚步，选了个山清水秀的城市开店。
父母去世后她就进了福利院，家里开的小饭馆是幼年仅剩的记忆。叶泉开始做任务前，边上学边学了厨艺，如今也是完成过去的心愿。
人的生意她要做，鬼的生意一样做。这间铺子风景好，东西全，还附赠一只鬼员工预备役，完全是为她准备的嘛！
女鬼莫名感觉背后凉飕飕的。
女鬼困在一楼上不去，头顶着地面来回跳着台阶，终于等到叶泉下楼。
她连忙追上，扮演古早狗血女主凄然落泪：
“怎么这么快就看完了？呜呜呜你要走了吗，你走，你走就不要回来了，我死在这里你也别管！”
她边呜呜哭边掉零件，四肢掉完，眼珠粘着血泪从脑袋里啪叽摔出来，正好落到叶泉脚前。
叶泉眼皮一跳，忍无可忍，“停。”
“啊？”女鬼愣住。
地上呆滞无光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个圈，死死盯着叶泉，“你能看见？”
“你能看见？！”女鬼声音陡然拔高，像指甲刮黑板一样刺耳。
女鬼脑袋兴奋地飘起来，空洞眼眶渗出一股股血色，阴气在店铺里张牙舞爪地疯狂蔓延，“桀桀桀你看得到我啊。这是我的地盘——”
新老板能见鬼，又只是个普通人，她的好日子来了！
见到鬼都不知道跑，恐怕是吓傻了。她只要吓唬一下，就有人陪她聊天，给她供奉，还可以看电视剧了嘿嘿嘿~
一阵死后久违的剧痛从天灵盖炸开，打断女鬼没做完的美梦。
她眼前一花。
女鬼：什么飞出去了？是我的头啊，那没事……出大事了啊！！！
叶泉踩住踢飞后重新弹回来的脑袋，低头看着女鬼，“谁的地盘？”
问询漫不经心，甚至带着笑，好像很好说话。
好痛！
女鬼脑袋都要被踩扁了，差点怀疑会再死一次。
原来傻的不是新老板，是她啊qaq
谁能想到，之前请来的大师们，连最出名的白云观道士都没几个人有阴阳眼，一个厨子却不仅能看到她，还可以直接抓住她开揍！
到底是哪来的大师，不拿符箓，直接抡拳头？有这个本事不去捉鬼，开什么饭馆啊！？
女鬼吓人的勇气消失得一干二净，迅速滑跪：“您的地盘，您的！啊啊啊我没害过人不要杀我啊大师！！！”
“血收一收，脏死了。”叶泉嫌弃地踢着满脸血的脑袋，换了个方向对着地面。
鬼的血泪都是阴气幻象，不会真的弄脏哪里，但看着实在让人心烦。在末日世界被恶心就算了，回来养老，叶泉才不委屈自己。
女鬼身上乱七八糟的血污消失，四肢瞬间归位，乖巧无比。除了泛着青灰的透明肤色，她看起来和活人没什么区别。
眼前终于不再是奇行种或恶心的血刺呼啦，叶泉心情好了很多，多了几分耐心和女鬼谈未来规划。
“这家店是我的，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说服我让你留下还债，要么我送你离开……”
“还、还债？我是鬼诶，不用吃喝不用买房，哪来的债？”女鬼茫然抬头。
叶泉啧了一声，“你住的地方是你的吗？过去的住宿费得结了吧？住在这里吓坏前几任老板的精神损失，请人做法，不都算进我买铺子的钱里了？还有，以后我要开店，你存在就有阴气会影响客人，解决影响也是一笔……”
这间店铺之前的闹鬼事件，在女鬼的持续自言自语骚扰下，叶泉已经了解得七七八八。
女鬼俞素素正是几年前这里车祸的受害人，意外成了特殊的地缚灵没法离开。
一只鬼无聊的时候半夜看电视、拿东西，前几任老板被吓得够呛。好不容易请来真大师，发现她确实没有害人，白云观道士放了她一马，慢慢消磨束缚，等束缚消失再送她轮回。
布局后的确不会再影响他人，但上一任老板知道要跟鬼共处，宁愿赔钱也不肯再开店，这才轮到叶泉。
叶泉算了几笔账，一本正经给出结论，“你当鬼的快乐，是因为有人替你负重前行啊。”
“对、对不起？”
女鬼晕晕乎乎道了歉，满怀期待地问：“大师！所以我能去轮回了吗？我不想当人了，畜生道行吗，我想投胎当熊猫！猫猫也行！”
叶泉回忆了一下路过地府看见的情况，同情地通知她噩耗，“投胎要排队的。投胎当人排队起码几十年，猫狗起步百年，熊猫……好像快一千年？”
当然，作恶或者灵魂残缺，本就没资格投胎当人的鬼魂，就别想要选择权了。
“投、投胎都要排队？？？”那还不如留在人间当鬼呢！
见女鬼还在震惊排队“盛况”没回过神，叶泉打了个哈欠，拎起女鬼，直接快进到展示选项内容，“送你投胎也行，但有个问题。”
半透明的鬼影身上，丝丝缕缕灰色阴气深入店铺地面。
道士们的布置渗出微弱的浅白色灵力网吸附阴气，避免地缚灵形成鬼蜮的阴气沾染活人，同时也在渐渐消磨扎根的阴气。
这是地缚灵的力量，也是地缚灵的束缚。
叶泉漠然抬眼，凤眼中湛然神光流转，手心亮起一层金光，拽住本该无法碰到的绳索般阴气，一扯——
“痛痛痛！！！”女鬼凄厉惨叫，鬼影颜色更淡了几分，可怖死相若隐若现，几乎维持不住正常模样。
叶泉丢开阴气，摊了摊手，“喏。就是解开束缚你可能承受不住，彻底扯开估计就变成残魂了。”
“……”女鬼缩成一团。
“嗯？”
“我选第一个！”女鬼打了个哆嗦，憋着眼泪迅速作答。
她听道士们说过，残魂只比魂飞魄散好一点，下辈子就算勉强投胎成人，也是七灾八难重病缠身，还不如死透了。
所以，她压根没得选嘛！
虐待鬼口有没有人管了啊！
“老板，邻居们喜欢什么我都熟！”不等再问，终于能爬起来的俞素素主动展示优势。
发现叶泉兴致缺缺，俞素素换了个思路，“我很会做家务，打扫卫生超干净！您的生活可以交给我打理~”
俞素素努力吹起防尘布，露出下面本该积灰的缝隙，干干净净。别说空置的垃圾和蜘蛛网了，连灰都没有一丁点。
和一尘不染的开关一模一样。
地面和防尘布上的那层积灰，显然是掩人耳目。
爱干净是个好习惯，叶泉满意地点点头，宣布面试通过。
“店里卫生交给你了。”叶泉拍拍俞素素，越过她走上二楼，打开半扇窗户，拎着干净椅子躺下。
窗外的灿烂阳光照进来，驱散室内阴冷，暖洋洋的催人入眠。
叶泉的声音从楼上飘来：“干得好另外加工资，冥币rm币自选。”
俞素素打扫的速度，瞬间又创新高。
拒绝是不可能拒绝的，这辈子都不可能拒绝的。
她的电费网费小说视频会员她来了！这几年孤零零一只鬼困在空店里，只能竖起耳朵蹭外面的聊天声，鬼知道她是怎么过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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