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处教人捏得牢牢的,谁敢跳着脚和乐家过不去?
挨了男人的打,张大娘子被猪油蒙了的心一下子清醒,大冷天,红肿着脸,后背出了一层汗。
农户不种地,吃什么喝什么?
吃饱了撑得揪着刚成年的小丫头不放,乐夫人恼了,就要断了农人的吃的喝的。
溪边再没妇人敢说三道四。
张家男人领着张大娘子去乐家赔罪。
虽说上次张大娘子用几斤猪肉就想为儿子娶乐家小女儿,张小裁缝又背地里跟踪乐玖冒冒失失地表白,前后两桩,惹得乐家生厌。
饶是如此,也没轻易拿地的事动真章。
也是乐地主待人宽厚,使得村里更多人忘记,乐家,是不能惹的。
话搭子走了,秋大嫂子脑袋瓜嗡嗡的。
她没少说乐玖的闲话,是不是、是不是明年乐地主也要收回租的十亩地?
她慌手慌脚地端起木盆往家走。
长乐村风向顿时一变。
说闲话的没了。
来赔礼告罪的多了。
种种琐事都有乐夫人处理。
乐玖坐在床沿喂爹爹进食。
一碗熬得粘稠的米粥入肚,乐地主不好意思叫女儿亲力亲为地伺候。再说,他身子没那么虚,只是爱哭了些,哭得狠了,至于那病,也不是啥大病,两副药灌下去,没两天他就生龙活虎。
但是夫人要他继续“病着。”
为了他在村里的好名声。
也为了事情能够顺利解决。
当娘的心疼女儿,想要出口气而已,谁又能说什么?
乐地主揉揉太阳穴:“你娘好强,偏要堵人的嘴,当面她们是不敢说,私下里还是会那样想。”
乐玖懂他的意思。
呀呀山一夜覆灭,杨姐姐挨个送柴房里的姑娘们回家,可回到家又怎样?
一张嘴说不过百张嘴,大家都以为她们丢了清白,辩驳也无用。
她不在乎村里人怎么看,闷声道:“阿娘这么一闹,起码咱们耳根子清净了。”
省得一个个恨不能追在她屁股后面说她嫁不出去。
烦!
瞧着女儿板着脸不大开心的样子,乐地主暗自后悔,忙道:“你说的是,没影的事他们偏说得真真的,活该受敲打。”
乐玖这才弯眉笑了。
看见她笑,乐地主心气顿时平顺。
转念一想,村民口无遮拦,中伤他家玖玖,是他们无礼在先,夫人出手教训在后。
好歹也是跺跺脚能令长乐村颤三颤的地主,他太不威风了。
还得有劳夫人出面。
乐地主心头既酸又甜。
他的这些家业,全是婚后他和夫人辛辛苦苦挣来的。
那时赶上二弟病逝,乐家没了前途无量的文曲星,对一家人都是严重的打击。
受不了家里凄风惨雨的氛围,老三嚷着要分家,爹娘偏爱小的,祖屋都留给三弟,他和夫人分到手的是两间破屋,锅碗瓢盆都得自己置办。
怀老大的那年,夫人吃不好睡不好。
等到临盆那天,屋顶不住漏雨,狂风灌进来,吹得人眼酸鼻酸。那时候乐镇东就发誓,他一定要出人头地。
后来豁出命去跟人出海,狠狠赚了一笔,有了翻盖房屋的底气,夫人再不准他拿命去赌。
两人踏踏实实过日子,日子越过越红火,直到某一天突然停下来,长乐村大半土地已经姓了乐。
“爹?”
乐玖摸出帕子为他擦眼泪:“爹不要哭了,爹一哭,玖玖也想哭。”
乐地主是见不得女儿哭的,赶紧止了泪,拍拍女儿后背:“爹是想起以前的事了。”
“是咱家的发家史吗?”
“嗯。”
乐家发家史乐玖五岁就能倒背如流,但她不介意再听一遍哄哄亲爹:“爹再和女儿讲一讲,出海的那段?”
“那一段,那一段惊险啊……”
.
午后,忙完手头的事,乐夫人杵在门外不进去,侧耳听里头一大一小的说笑声。
内心蓦然得了平静。
“夫人?”
乐夫人回过头来,示意丫鬟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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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之间,初雪不打招呼地覆盖长乐村,白雪皑皑,一眼望去,遍地洁白。
乐玖穿得厚实在院子里堆雪人。
其实用不着堆雪人,她自己就是大号的“雪人”,浑身雪白——白裘衣、白帽子、白手套,脚下的鹿皮小靴表层都装饰两个鸡蛋大小的白绒球。
丫鬟婆子们陪她在院里玩。
和她相比,大冷天,住长荣街北的三房一家子窝在屋里不想出门。
看着四周破裂不扛冻的墙体,乐老三悔得肠子都青了。
早知有一日他们会住回这地方,就该答应乐镇东修缮祖屋的提议。
而非扣下乐镇东给的银子去花天酒地不做正事。
如今大哥不再养他这个弟弟,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呐!
他肚子又饿了。
五脏庙里敲鼓似的,他瞅瞅身边的婆娘。
玲芳的火气一下子炸了:“冷锅冷灶,你在难为谁!都说了让你趁天好去山上拾几捆柴,你倒好,天天倒头睡大觉,我是倒了八辈子霉才碰到你这样的男人,你饿了,生儿不饿?我不饿?他可是你儿子,他大伯不养,你是亲爹,你不来养他吗?”
“养,又没说不养,这不是……”
乐老三觑了眼脸色阴沉的儿子:“外面在下雪,等天晴我再出去,看看有什么活儿能干。”
这话玲芳听得耳朵里都长茧子了。
起初她信。
慢慢的不敢信。
想着今天的饭还没着落,她静坐片刻,匆匆拐进另一间屋。
乐老三看着她的背影没来由地心里直打突。
他的预感成真了。
玲芳蹭得冲出来,急赤白脸问:“我压在枕头下的银钱呢?!你拿了,拿回来!”
“欸,这……这……”乐老三矢口否认:“我没拿。”
“不是你还能是谁?”玲芳急得干嚎一嗓子:“这日子,我不过了,谁爱过谁过!”
要不是有儿子在,她真想跑回娘家。
乐老三烦她哭哭啼啼像家里死了人,又心虚拿银子的事儿。
藏在枕头下的碎银确实是他偷拿的。
可他现在交不出来。
他去赌坊赌了。
输得精光。
“你还我银子!还我银子!乐镇南,你王八蛋!你——”
“够了!”
发火的不是王八蛋本蛋,是乐树生。
他眉眼阴鸷,满心怨怼,恨自己不是乐夫人肚子里爬出来的,明明是乐家长孙,却要在这家里忍饥受穷:“有完没完?要吵出去吵!”
世间的悲喜并不相同。
哪怕是亲生母子,儿子的心也是向着不成器的爹。
玲芳的眼泪吧嗒砸在地上,留下浅浅的水渍,像是融化指尖的雪。
同一时刻,乐玖仰起头看着纷纷扬扬的天空,摊开掌心,小声赞叹:“这雪真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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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乐地主在家里做了一季的“病患”,开春,来乐家送礼探望的村民络绎不绝。
乐夫人打一棒子,再由乐地主给枚甜枣,恩威并施,镇住好一批人。
他们嘴上不再编排乐玖失去清白的事,心里怎么想的,只有自己清楚。
村里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国与国也是。
蛰伏了一个冬天,大盛朝终于决意向狼子野心的西绒出兵——当今御驾亲征,铁了心要拿回十一年前被“恶邻”抢夺的‘赤北十二城。’
战事开启,边关沸腾,兵崽子们嗷嗷叫。
“百夫长!”
少年兴冲冲地跑过来:“百夫长,立功的时机到了!”
在军营里操练几个月,杨平黑了不少,体格有了两分精壮。
杨念漫不经心擦拭她的红缨枪,闻言撩眸,惊人的战意险些灼伤对方的眼:“你说得对,立功的时候到了。”
国无战事,军人便没有向上晋升的路。
战事一来,机会多多。
她豁然站起身:“回你的队,没事不要乱跑。”
杨平大声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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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御驾亲征,消息传进长乐村,村民们对战事不够敏感,毕竟那是千里之外的边关,离他们远得很。
顶多说几句希望大胜的吉利话,还没讨论谁谁家又生了闺女、谁谁家娶不到媳妇来得有趣。
草长莺飞,乐玖出来放风筝。
期间听了几耳朵,还打算再听,奈何那群妇人见了她默契地闭口不言。
防贼都没她们警觉。
上年纪的老人又多爱用一脸惋惜的神情面对乐玖,还是那档子事,总觉得她被坏人欺负了。
怪没滋味的。
她们不敢胡乱说话教乐玖听见,乐玖也不爱与她们扎堆。
长耳兔风筝放上天,春风拂面,没了那些扰人的视线和扰人的人,乐玖静下来思索:开战了。
杨姐姐也会上战场。
她会受伤吗?
乐玖皱着眉毛心想:打仗肯定免不了受伤的。
她轻咬下唇:一定不要伤了脸啊。
有那张脸在,她大概能保证自己不变心,伤了脸,万一变得不好看了,再有更好看的人来勾她,她把持不住怎么办?
她不想当负心女啊。
乐玖望天突发奇想——再好看的人,比杨姐姐更好看的那得多好看?
不会闪瞎眼吗?
奇奇怪怪的念头涌来,乐玖扬眉灿笑。
笑过之后,她视线定格在漂亮的长耳兔风筝,认认真真地祈求上天:“还有不到三年,让我的杨姐姐平平安安回来罢。
“阿娘总在我耳边说小娘子大了都要嫁人,我没中意的。昨儿个我梦见她戴着我的长命锁,醒来心怦怦跳。天爷爷,你就把她给我罢,我会待她好的。
“求求了,求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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