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算怎么一回事啊。”
外屋,乐地主皱着眉毛唉声叹气。
帘子挑开,乐夫人从里屋走出来,小声埋怨:“都怪你,说什么不好,说那杨念……”
她忽然住了嘴,坐到自家夫君身侧,用更低的声音问:“是真的?”
“这么大的事,我能骗你吗?”
乐地主再不待见偷了她女儿芳心的“小贼”,也不会在此事上危言耸听:“县太爷恨不能让天下人晓得他有个做四品官的二叔,消息不会错的。况且大盛满朝文武,谁敢在这个节骨眼编排神武大将军?她是立了大功的,凭她的功劳,以后做太子妃都不在话下。”
“做太子妃?”乐夫人睁大眼。
“嗯。”
他哪懂什么做不做太子妃?话是县太爷说的。
说这话的时候,县太爷脸上尽是崇拜羡慕的神情,恨不能神武大将军是他亲生的宝贝闺女,一朝嫁入东宫,好带着一家子彻底飞上枝头。
乐夫人脸色不好看,忍不住用指腹摩挲瓷杯的表面,好久,才理清混乱的头绪:“那她万一有个好歹,咱们玖玖岂不是被耽误了?”
随着她话音落地,乐地主肩膀没精打采地垮下去:“谁说不是呢?”
三年啊。
整整三年的时间,乐玖都在等那一人回来。少年人的韧性、执拗一股脑发作,不说乐夫人,乐地主都觉得不可思议。
他们玖玖,何时做事情这么有耐性了?
不声不响,安安静静了三年,三年梦碎,当爹娘的心疼得不得了。
“但愿她能挺住。”
这个“她”不单单指乐玖,还指杨念。
毕竟,女儿已经因为她晕倒一回了。
再传来不好的消息,乐地主担心女儿承受不住。
深秋的风凄凄冷冷,在床榻歇了一天,醒来的乐玖白着一张小脸抱着两个月大的猫儿走在乡间小道,美约其名:散心。
她人长得美,穿了身九成新天青色衣裙,胸口鼓鼓的,衬着胸前银线绣着的白莲花盛开得愈发饱满,腰身纤细,弱柳扶风,尤其一双深情目,只是随随便便教她看上一眼,魂儿都要被勾走了。
站在田埂的男人冷不防挨了家里婆娘一巴掌:“看看看,就是把眼珠子瞪出来,人家也不会看上你这滩烂泥!”
这话说得难听,奈何婆娘是长乐村有名的悍妇,男人嘴里嘟囔两句,转身接着料理庄稼地。
“小狐媚子,勾.引谁呢!看那屁股扭得!”女人东瞅瞅西望望,看没人注意,在空地学着乐玖的模样扭腰抬腿。
“噗嗤!”
男人笑得差点栽地上。
夫妻俩在地边打打闹闹。
乐玖抱着猫儿歇在光秃秃的大杨树下。
秋风乍起,她打了个寒颤,身后的丫鬟急急忙忙为她披好披风。
外面的景象没甚好瞧的,乐玖却看了足足两个时辰。
刚回家,乐夫人笑吟吟接过她怀里的猫儿:“娘给你炖了鲫鱼豆腐汤,一会喝两碗,看这小手凉得。”
乐玖怏怏地点了头:“辛苦阿娘。”
她向来嘴甜,又是四姐妹里长相最出众的,更是家里的老幺,她不受宠谁受宠?
比起一心装着孙竹礼的乐大娘子、住在县里轻易不回来的乐二娘子、为了一个男人和家里决裂常年住在人参岭的乐三娘子,乐玖从小到大不知带给老两口多少温馨快乐。
乐夫人亲亲她脸蛋儿:“乖宝,你爹去县城帮你打听了,一有她的消息,立马回来告知你,绝不藏着掖着。要我说,之前那消息保管是哪里出了问题,你想,平定北绒大患的大功臣,可不就是陛下捧着的香饽饽?会没事的。都会好起来的。”
她摸摸女儿毛茸茸的小脑瓜:“你也好好的,听到没有?”
乐玖顿时听得眼泪汪汪:“阿娘……”
她一哭,乐夫人慌了手脚,猫儿从她怀里挣脱跑开,她搂着家里的小棉袄柔声细语地哄,哄得乐玖小脸通红,怪不好意思的。
“我、我先回房了。”
“去吧去吧。”
乐夫人目送她离开的背影,没多会回后厨端来新鲜出炉的鲫鱼豆腐汤。
.
平安县。
县太爷摸着托盘里的真金白银,脸上笑开花:“乐老弟是要问什么来着?”
乐地主一副谦恭姿态:“问边关打了大胜仗的神武大将军的情况。”
“哦哦,对,是问神武大将军……”县太爷手里把玩金锭银锭,把玩了少说一盏茶的功夫,忽然想起来前阵子传得沸沸扬扬的一件事。
疑窦暗生。
莫非:乐家真与杨大将军有几分渊源?
想到此节,他坐直身子:“好,本官就替你当一回传声筒。”
“多谢县太爷!多谢县太爷!”
为表重视,官差亲自送乐地主出门。
乐镇东前脚走,后脚,师爷进门道:“大人,林安县的孙大人派人寄来一封信。”
“林安县的孙大人?”县官摸摸胡须,师爷将信送到他掌心。
看过孙竹礼的亲笔书信,他稀奇道:“有意思,翁婿所求,竟是为同一件事?”
事不宜迟,他整理官袍前往书房与二叔写信。
送信一来一回需要时间,乐地主等了半个月县太爷那里半点动静都没,他忧心忡忡,傍晚时分往村里宋老大夫那里拿了两副祛火的药。
在信里被二叔臭骂一顿,朱大人心情很微妙,抄着手在书房走来走去,思忖该在乐地主那如何交代。
按理说他一个县官不该为此事发愁,但他自诩是有底线的官。拿人钱财,与人消灾,收了姓乐的三百两银子,总不能一直晾着没个交代。
思来想去,他喊来师爷。
翌日,嫁予师爷长子为妻的乐二娘子回家探亲。
比起乐大娘子上次回来的阵势,乐芙则低调许多,带了一子一女回来,还有几样县城里才有的丝帛锦缎、精致点心。
她来的不巧,赶上乐玖抱猫出门放风。
“听说四妹妹病了?”
“快好了,就是最近食欲不振……”
乐二娘子乐芙眉眼间与乐大娘子有五分相似,性情却和长姐完全不同,她泼辣,快人快语,驯夫有道,深得乐夫人真传。
“芙儿……”
“阿娘。”
感受到这次回家家里与众不同的气氛,乐芙轻声问:“爹,娘,有何事需要女儿去做?”
她是个贴心的好女儿,没乐玖嘴甜,是个有一说一的行动派,不像老大一般,嘴上说得好听,人虚得很。
老大指望不上,乐家夫妇只能指望老二。
乐夫人屏退左右,花了半刻钟的时间和二女儿说明孙竹礼骚扰乐玖的事。
气得乐二娘子当场寒了脸。
亲爹亲娘亲妹妹,乐芙当然相信自家人。
任那孙竹礼平素做派看起来多正经,有阿娘这话,她算是恨上那位人模狗样的大姐夫。
“娘需要我怎么做?”
“不急。”
经历过大女儿的不信,此刻看着二女儿,乐夫人心里大为感动,当即将乐玖心仪女子的事也说了。不仅心仪女子,那女子还不是普通人,是大盛朝风头无两的杨大将军。
“……”
乐芙陷入诡异的沉默。
实在没敢想,这才几年过去,她家小妹能给她这么大的惊喜——不仅喜欢女人,还喜欢得死去活来?
“芙儿,你怎么想的?”
乐芙缓缓回过神:“几个月的传闻,是爹娘一手推动的罢?是借大将军的势威慑孙竹礼?”
“不错。”乐地主看着二女儿:“我花了银子,托县太爷帮我打听消息,是不是有消息了?”
“有……有倒是有……”乐芙慢半拍想起今日探亲是带着公爹交代的任务来的,她打起精神:“爹,你是我亲爹,咱们亲父女,就不说那些给外人听的迂回话了,县太爷的确给他做大官的二叔去了信,结果被骂得狗血淋头……”
.
边关。
战事已了,鬼门关里走一趟,醒来,杨念一心要往平安县长乐村赴约。
说好的三年之约,她已经迟了,人再不出现,她担心乐小娘子一气之下不再等她。
帅印被她挂在帐篷,一刻钟后,大盛朝的皇帝陛下亲自骑马逮回留书溜走的忠臣爱将。
杨念灰溜溜跟陛下重回军营。
不少同僚眼睛冒光地看热闹。
“还走吗?”陛下问。
杨念眼睛偷瞥,又迅速低头,仗着君王赏识,小声道:“还走。”
陛下气笑了:“杨念啊杨念,朕许你三军元帅你不要,许你如花美眷你不要,你要什么?”
脸嫩的杨大元帅脸色苍白,伤还没好,全靠旧日磨炼出的好身骨苦苦支撑,她大声应道:“臣要卸甲归田,回村娶妻!”
“……”
同为女子的周将军心口一梗,心想:好你个杨念,你这是生怕陛下不揪你小辫子是罢?昏了头,挂帅偷溜,姑且算你是个伤患,不与你计较,可你现在这么大声地和陛下说要卸甲归田过你的快活日子,你是有几条命呐!
杨念只有一条命,但她确实等不及了。
北绒投降,报了父母之仇,做不做官于她而言不再重要。
娶妻才最重要。
“你想好了?”
“回陛下,臣想好了。北绒战败,至少百年不会再起战火,杨念想为自己活一回。”她捏着戴在脖领的长命锁,陡然找回两分底气:“求陛下恩准!”
见过为前程拼死拼活的,见惯朝堂上的尔虞我诈,猛地见到这么一个爱美人不爱权势的臣子,盛帝是真的喜欢。
可他还是舍不得。
“不再考虑考虑?朕给你反悔的机会。”
“求陛下恩准!”
“你这是非跑不可?”
杨念脑子晕乎乎的,伤口处传来一阵阵的疼,她梗着脖子不吱声,仿佛军营最难搞的刺头。
周将军气她为色所迷,气她冒天下之大不韪竟要娶一名女子,传出去,得有多少人笑掉大牙?
平定北绒这么多大的功劳,是能写在史册的大事!杨念却铁了心,一点也不为生前身后名考虑。
她劝过她无数次。
哪怕与那乐小娘子有实无名,也总比真娶进家门好听。
然而杨念不愿。
她要做的事,少有人能更改。
盛帝了解他的大元帅,蓦地出声:“杨念接令——”
杨念规矩跪地,上身板直。
“即日起,朕赐你一道娶妻令,天下女子,倘你有意,无人不可娶!”
“……”
诸兵将面面相觑,狠狠羡慕了。
纯金令牌交到杨念手上,盛帝一脸慈爱,好似放纵家中任性小辈的大家长:“听懂了吗?有这道娶妻令,便是宫中的公主也任你挑选,如此,你还要回长乐村?”
“是!”
盛帝眼神遗憾:“那你去罢。”
“杨念谢过陛下!”
“好了。”
终究是怜惜她有伤在身,盛帝声色缓和:“你不做大元帅,那这正一品镇北大将军的职位,朕还给你留着。朕的话不变,你随时有后悔的机会,此行,就让杨平、孟女医随你回去,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杨平激动道:“多谢陛下!”
暮色发沉,许许多多的兵将来为他们的大元帅送行。
杨念在女医的搀扶下坐稳马车,小脸没多少血色,笑容却灿烂,她摆摆手,怀揣着御赐金令,马不停蹄地朝长乐村进发。
人刚走,大盛朝的皇帝陛下轻声笑道:“朕寄予厚望的大将军,还是个未经人事的小年轻啊。”
可惜,做不成他“女婿”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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