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不堪忍受傅潭说聒噪,紧闭的窗户打开了,洛与书冷淡的面孔出现在窗户后面。
月华下他的面孔似是覆了一层白霜,缀得鼻尖眉眼,竟然比白日又精致了几分。
饶是傅潭说也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立马屏蔽来自洛与书的美颜暴击。
这是他最讨厌的人之一,长再好看也没用。
洛与书揉了揉眉心,沉静的眉眼下压抑着不耐:“何事?”
隔着这么远都能嗅到他一身酒气,衣服不好好穿,偏偏歪歪扭扭挂在身上,十分潦草,一看就是刚从外面鬼混回来。
洛与书对这般浪荡失礼的人,最是深恶痛绝。
傅潭说开门见山:“明天的比试,你真要我代表重安宫上场?”
洛与书脸上露出奇怪的神色:“那日你亲口应下,怎么,事到临头,又要反悔了?”
那日,那日——那日他只是与洛与书赌气啊。傅潭说腮帮子气的鼓鼓的:“你,你就不能换个人吗?”
洛与书二话没说,支开的窗户“啪”地一声,又紧紧关上了。
徒留傅潭说站在外面,面对紧闭的门窗震惊地张大了嘴,洛与书——他还真一点面子都不给啊!
但是傅潭说不达目的不肯罢休,当即扯开嗓子嚎了起来:“洛与书,洛与书你不能这么对我,你师傅闭关前可是抓着你的手,要你好好照顾我的啊,你不能这么对我——”
嚎得比方才还凄惨了半分,在寂静的夜里,杀猪般的哭嚎声格外凄厉悠扬。
正嚎着,傅潭说突然惊奇地发现这词押上韵了,他突然停住哭号,然后清了清嗓子,试探性地唱出了第一句:“你师父闭~关~前~哪~啊~啊~”
“要你好好照顾我呀~啊~啊~啊~”
“你师叔他~身子~不好哪~啊~啊~啊~”
“你可不能~欺负他~哪~啊~啊~啊~”
(此处脑补东北二人转的调调)
果不其然,在唱到第四句的时候,洛与书终于忍不住了。窗户再次打开,洛与书不动声色的面孔上终于多了几道忍无可忍又无可奈何的裂隙:“别唱了。”
傅潭说见好就收,立马闭嘴,嘿嘿两声:“那你是答应我了?”
洛与书没有回答,一只手托着脸,缓缓地靠在窗棂上,澄澈的眸子平静地不起一丝波澜:“这就是你求人的态度?”
傅潭说目瞪口呆。洛与书还要他求他?
傅潭说咬紧后槽牙,一脸忍辱负重,心里的算盘打了起来,现在丢人,不过就是在洛与书一个人面前丢人,明天丢人,那可是在蓬丘成千上万弟子面前丢人,孰轻孰重……
他能屈能伸,飞快变了脸色,笑得小心翼翼:“洛师侄,小师叔求你,明天让别人去吧,小师叔实在是担不起重安宫的门面啊。”
“小师叔一个人丢脸事小,可是给重安宫,给你师尊丢人,就不好了,对吧?”
傅潭说一边说,一边用余光偷瞄洛与书,任他晓之以情动之以理,洛与书竟然不为所动,一点反应没有。
傅潭说嘴巴都要说干了,才见洛与书掀起眼帘,琉璃似的澄澈眸子看过来,突然开口:“那天,是谁错了?”
傅潭说一顿。
“是谁闯了祸不知悔改,还大言不惭与我争论,说自己没错?”
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实体,那傅潭说早就不知道被捅死多少次了。
“是我是我是我。”
傅潭说反应过来说的是那天二人吵架的事,忙道,“是我,我错了,我现在知道错了,我以后再也不说师侄狗拿耗子——呃不是不是,我以后再也不顶撞师侄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计较了。”
洛与书冷笑一声:“还有呢?”
还有?傅潭说绞尽脑汁:“还有,还有我以后一定听师侄的话,不随便闯祸了,这样行了吧?”
嘴上赔罪,内心却在腹诽,都说他傅潭说心眼小好记仇,他这好师侄也没宽容大度到哪去好吧,看看,多少天的事,还记着呢,真是小气。
全然忘记他记仇的时候是怎么骂人家的了。
“好。”
让傅潭说服软确实不容易,但也不是做不到。洛与书终于松口,一颗留影珠却突然出现在他手里
他摩挲着留影珠光滑的质地,似笑非笑。
“日后小师叔若再犯,今晚小师叔所言所语,此情此景,将会在蓬丘门口反复播放,还望小师叔严于律己,好让这留影珠再无用武之地,小师叔,您觉得呢?”
傅潭说震惊了,他今晚低声下气够丢人的了,没想到洛与书还给他留影了,好家伙,这人真是,真是好生歹毒啊!
傅潭说后槽牙都快要咬碎了,偏偏只能把这口气咽下去:“那师侄是答应我,明天不需要我上场了?”
“师叔来晚了。”洛与书一声叹息,可惜道,“这几日山下妖魔频生,人手不够,师叔那日应下这差事,我也未曾料到现在会出现变故,早已经将重安宫弟子都派遣下去支援行事了,就算我应下不要师叔上场,可重安宫,也已经没有其他可以顶替师叔的弟子了。”
这段话在傅潭说脑子里,嗡嗡嗡转了三圈,他才回过味来。他不可思议地看着洛与书,咬着牙仰天长啸:
“洛!与!书!”
“洛与书,你玩我呢!”傅潭说心都要碎了,“我求了你这么长时间,你跟我说重安宫没人了?洛与书,你好歹毒的心!”
洛与书无辜摊手:“人手是三天前派出去的,并非有意针对师叔,师叔可不要误会了我。”
傅潭说胸口一起一伏,气得不轻,洛与书道:“师叔还有其他的事情吗,时候不早了,不如早些休息。”
言罢,窗户又要合上了。
“哎,洛与书!”傅潭说大喝一声。
傅潭说被戏弄一番,照他的脾气,应该早就憋不住怒火,要跟洛与书拼个你死我活了。
不曾想洛与书一抬头,却猝不及防撞进傅潭说委屈巴巴泛了红的眼睛里。
那素来盛着玩世不恭笑意的桃花眼莫名其妙包了泪,要掉不掉的,想来是气得狠了。
洛与书瞳仁一滞。
傅潭说吸了吸鼻子,忍住鼻尖的酸涩,软了语气,瓮声瓮气道:“那洛与书,看在你我相识多年的份上,念在你还喊我一声小师叔的份上……”
“明天,你,你让我几招,行不行?”
能屈能伸傅潭说,硬的不行来软的。
洛与书必须得让几招放点水啊,他那点三脚猫的功夫怎么跟洛与书比,洛与书要是不放水,他明天就等着众目睽睽之下丢大人吧!
如何撑不过三招被打的落花流水屁滚尿流哭爹喊娘傅潭说已经脑补出来了,自己绝对当天就能成为蓬丘第一大红人!口碑一落千丈再也救不回来,黑红黑红的那种!
许久得不到回应,料到自己可能会被狠狠拒绝,傅潭说抹了把眼睛,才满目心酸地抬头去看洛与书。
洛与书依旧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冰块脸,可是看向他时,眼里却多了几分复杂的情绪,傅潭说看不明白,良久,只听洛与书低沉好听的声音传来,简单明了一个字:“行。”
傅潭说狂喜,洛与书答应了!
明天他不用上去丢人现眼了!
不用上台的喜悦显然盖过了对洛与书低声下气的恼火,傅潭说乐滋滋回了自己寝殿。
至于那颗让他无地自容的留影珠……嗯,得找个机会偷过来销毁才行。
这般想着,傅潭说沉入了梦乡。
*
不知道睡了多久,傅潭说是高烧把自己烧醒的。
迷迷糊糊睁开眼,脑子疼的像是要爆炸了一样,全身上下好像被人结结实实揍了一顿似的,从头疼到脚后跟,整个身子软若无骨,仿佛置身于火海一般,到处都是滚烫的灼热。
傅潭说感觉自己被生生烧化了,烧成了一滩烂泥。
体温高的吓人,喉咙都要干冒烟了,傅潭说想挣扎着坐起来,可是浑身酸疼,他挣扎几下,连个着力点都没有,根本起不来。
“水,水……”
嘴巴干的裂开,一舔便能尝到丝丝甜腥味。他眼巴巴看着桌子上的茶壶茶杯,明明只有两步路的距离,却好像隔了一道天堑。
“我要喝水……”
自己是撑不住了,必须得叫人来才行。傅潭说脸色通红,忍不住胸腔里一阵阵咳嗽,伴随着胸肺阵痛,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才给睡在隔壁的洛与书传了个回音咒:“洛与书,我快死了……”
“洛与书,我快烧死了呜呜呜……”
睡着觉的洛与书猛然睁开了眼睛。
*
熟悉的白色人影推门而入时,傅潭说悬着的心终于落回了肚子里。
他委屈地要死了,嘶哑的喉咙快要喷火:“水,我要喝水!”
洛与书两步跨进来,拿起茶壶茶杯倒了杯凉水,刚想递过来,又顿了顿,略施法术给烧成热的,这才端到傅潭说嘴边。
后背被一只有力的手托起来,轻车熟路塞了个软软的抱枕,傅潭说靠在枕头上,着急忙慌喝下一整杯水。
温热的水进入滚烫的喉咙都显得温凉了,干渴的嗓子终于得到了疏解,傅潭说皱起来的眉头舒展开。
洛与书站着,什么也没说,又给他倒了第二杯。
这个时候傅潭说也顾不上什么丢人不丢人了,这不是他第一次生病,洛与书也不是第一次照顾他了。他几乎没有骨头似的,脑袋一歪就抵在了洛与书身上。
洛与书刚想扶起他,不小心触碰到的肌肤灼热而滚烫。
“今晚是不是喝酒,喝热了脱掉衣服吹风了?”
光看他这样子就能想到今晚在外面是何浪荡情景,洛与书质问,不得不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的怒气。
“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晚上喝酒,喝酒的时候不准脱衣服吹冷风,你体质弱,非常容易风寒,傅鸣玉,你耳朵里塞驴毛了还是没长脑子?听不明白?”
他嗓音如碎珠裂玉,明明是清澈的,但他此刻板着脸训人,嗓音就压下来,冷冽里又沾了些威严。
傅潭说难受地哼哼两声,不忘纠正:“叫……叫师叔。”
直呼师叔的名字可真是没大没小的。
洛与书有些怄气,又拿他没办法,谁家修仙的,金丹期了,还是会被区区风寒打倒,三天两头病一病烧一烧,一生病人就废了躺床上还要人照顾的?你这跟没修行过的凡人还有什么区别?
可是偏偏,傅潭说就这么虚,寻常修道者哪有得风寒的,就算有个病痛,以灵力滋养,调息打坐,再加灵丹妙药相辅,很快就好了。
但是傅潭说不一样,他生病之后宛若寻常凡人,任何仙法都起不了作用,只能以最朴素的方式照料治愈。体质之特殊,在他初来蓬丘那几年,洛与书就完全见识了。
“好热……好热啊……”
傅潭说难受地直哼哼,伸手扯开自己里衣的衣襟透气,衣襟下虚掩出欺霜赛雪的一片肤色,脸颊蔓延至脖颈处沁出薄薄细汗,宛若寒雪稍融后,一片湿漉漉的潮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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