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大安扯住了赵朱,把她让到了保卫室里坐下,还特意给她倒了杯热水,想了想,狠狠心开了锁,从自己抽屉里拿出个铁皮茶叶盒来,往里面投了一小撮毛尖。
在对方“迷惑”的眼神中,他把茶杯推到了对方面前,脸上带上了殷切的笑意,温声道:“我姓吴,看你的年纪,我托大做个长辈,你喊我一声吴叔吧!小赵啊,不瞒你说,其实城里也不是样样都好,起码在这吃食上,还真不一定比得上你们乡下。”
说到这儿,他叹了口气,然后,又神神秘秘地压低了声音:“你说咱们这运输队为啥连过年的福利都发不出啊?还不是没能抢过人家矿上和工厂!百货商店的东西来一批人家直接拉走一批!我们队长和工会主席都恨不得堵商店门口去,有啥办法?说起来,也都是为人民服务,可人家工人是带头老大哥,还是要比咱们三产牛气呗!”
虽然他话里话外透着股酸气,但凭良心说,如今司机的地位那可是相当的高,此时的汽车是稀罕物,开车更是算得上能安身立命的高级技能。运输队虽然被归入三产服务业,但说出去那可是相当有排面的。
当然,其实他心里也明白的很,就是这么一说,引个话头罢了。
果然,赵朱也跟着着起了急来:“那还真是,这可该怎么办才好呢?这大过年的,大家伙儿辛苦一年了,不发点福利真是说不过去,年底连我们庄上还得杀头猪呢!”
吴大安见她跟着着急,讪笑着搓了搓手,接着道:“你看,你这一时半会儿的也找不到你大伯那战友,我们这运输队人不多,也就五十来个,要是一人发几斤干菜,顶多也就几百斤,你看看能不能先让给我们,放心,供销社什么价收,我们也什么价……”
他话还没说完,赵朱蹭的一下就站起了身来:“叔,你这不是为难我吗?我奶奶好容易攒下来要给我大伯战友送的年礼,哪儿给你们呢?再说了,这不就是投机倒把吗?我可不敢犯这种错误!”
说完,她就慌慌张张就想往外走,见她反应强烈,吴大安眼珠子一转,连忙陪着笑上前将她拦了下来:“哎呀,你这孩子,着什么急啊?先听我把话说完嘛!我也没说非要你们家的干菜啊!你不是说大队也要给供销社供应干菜吗?这样,就算你给叔帮个忙,跟你们大队上说一说,把往供销社送的干菜啥的直接送我们这儿得了!放心,价钱肯定不让你们吃亏,咱们这又不是私人买卖,怎么能算投机倒把呢?”
赵朱一听,才松了口气,犹豫着道:“搁乡下干菜也不是什么值钱的东西,我们队长人又热心,还是我本家的亲堂哥,我有什么事请他帮忙,他从来没有二话。几百斤干菜随便寻摸寻摸也就有了。只不过,”
说到这儿,她可能觉得自己的话有些失礼,却又不得不问,所以摸摸鼻子,小心翼翼道:“叔,你看你能代表你们运输队吗?”
一听对方的语气,吴大安心头碰碰乱跳,眼看着这事儿能成啊!他立刻一拍大腿:“哎呀,大侄女,你先坐这儿喝口茶,我现在就给你找能做主的人去!”
吴大安说完,见赵朱坐了回去,立马起身就朝院内走去。
来到工会许主席的办公室门前,他忍住激动,啪啪拍起了门来。
许主席正皱着眉头在接电话,他的普通话里带着南方口音,吴侬软语吵起架来也有点欠缺气势:“这样不合适的哦!讲道理好伐!年前答应给我们的大米和油都已经拖到了年后,再拖下去,元宵节都要过去了好伐?喂,喂,张经理?”
听着电话听筒里传来嘟嘟的断线声,他的眉头皱的更紧,几乎要顶到了眼镜片上,正在这时,就听到了敲门声:“许主席,在里面吗?我老吴啊!”
武保科的老吴?他这会儿来干什么?许主席烦躁地把听筒重重一摔,不耐烦地答道:“进来吧!”
吴大安进了门,就见许主席拉着个长脸,见他进屋来,只是从眼镜上面瞥了他一眼,冷声道:“有什么事情?是不是小马又闹事啦?”
吴大安见状,不以为意,反而是哈哈一笑,快步走到了对方面前:“许主席,有好事!您说巧不巧,我有个远房大侄女,说她们大队的干菜有富余,送供销社人家不爱收,什么干豆角、芝麻叶的,得有好几百斤。我一听,心说咱们这过年福利还没发,这大冬天的,天天除了白菜就是萝卜的,要是能发几斤干菜当福利,不是正好吗?要是咱们直接跟他们大队联系采购,不经供销社,还不用菜票。您看,我这个主意咋样?”
“好!太好了!”刚碰了一鼻子的灰,谁知道柳暗花明又一村,东边不亮西边亮!这还真是解了许主席的燃眉之急,他的眼睛在镜片后面放着光:“跟他们说,有多少咱们都要了,就按供销社的价钱算。今年的福利费还充裕着呢,叫他们放心,肯定不能让农民兄弟吃亏!”
“那我现在就叫她过来见见您?”虽然知道许主席肯定会乐意,但亲眼见他点了头,吴大安才算彻底放心。
“行,让她过来吧!”
赵朱随吴大安进了门来,等他给俩人做了介绍,跟许主席握了握手,便在椅子上并拢双膝正襟危坐。
等说起这采购干菜的事来,她默不作声,忐忑不安地抓着衣角搓了两搓,才皱着眉头开口了:“许主席,吴叔,真是不好意思啊!俺们庄上家家户户都有干菜,攒出三五百斤不是问题。大队长是我本家的堂哥,你们要是能收,大队也多项收入,他肯定也同意。这本来是两厢便宜的大好事,只不过,唉!”
说到这儿,她叹了口气,一脸的为难。
许主席忍不住先开口了:“小同志,你不要急,有什么为难事只管说出来,咱们这是公对公,不用担心什么别的问题!”
赵朱连忙摆手:“那倒不是,刚才吴叔给我解释过了,公对公不是投机倒把!我懂我懂!”
说到这儿,她哭丧着脸道:“主要是我太没脑子了!忘了我们庄的人明天就该去修堤坝了,这干菜重倒是不重,但收拾起来也需要人手,还得有人往这里送货,这一修至少得十天半个月的,你们要赶在元宵节前发福利的,这,这根本来不及呀!要不,你们看,等再过半个月,俺们庄的人修好了堤坝,咱们再谈这事儿行不行?”
“不行,那也太晚了!”元宵节已经是许主席的底线,就这样,都已经有不少人在他背后指指点点了,队里都是年轻火气大的小伙子,刺头可不是一个两个,今天来个小马,明天就得来个小刘,他可不能再等了!
“可修堤坝这事儿是革命任务!一点时间都不能耽误!”赵朱一脸的为难,咬了咬牙,沮丧地开了口:“都怪我信口开河了,要不然,就把我家那百十斤干菜拿来给你们吧?我不要你们的钱,那就不算投机倒把了!就是得小心点,不能让我奶奶知道,她年纪大了,万一气出个好歹来,我可就罪该万死了。”
先前还说有三五百斤,一下子就剩百十斤了,况且,就这么平白无故白要人家小姑娘的东西?开玩笑,许主席急是急,也干不出这么不要脸的事来!可掏钱买呢?从私人手里买东西,又的确不合适,万一有人举报,那可是要去蹲篱笆子的!
“修堤坝太累了,我们庄上的大兄弟们修完堤坝回来,都是累的倒头就睡,再让他们整理干菜什么的,实在是没那个精力啊!听说得从老远的地方挖土,再运到堤坝上夯实,挖土什么的都还好说,毕竟咱们庄稼人,就是跟土地打交道的。就是挑土太远太累,也最耗费人手。”赵朱声音不大,嘀嘀咕咕地又向他们解释起来,还说出了很傻很天真的话:“要是人会飞就好了,那就不用耽误事儿了!”
许主席正在绞尽脑汁想办法,听见这话,突然福至心灵,哈哈大笑起来:“你这孩子真是爱说傻话,不过人不能飞,我却有比让人飞还更好的办法!”
旁边吴大安也想到了什么,他和许主席相视一笑,率先开口问道:“小赵,你们修堤坝的活儿是怎么安排的?是不是每个大队都分到了一段堤坝,只要把那一段修整好,公社验收合格就算完成了?”
闻言,赵朱点头:他说的没错,毕竟,一条河流绵延上千公里,这活儿摊派下去,也只能按照就近原则分了地段,摊到每个大队头上。如果是地广人稀的地区,可能就是以公社为单位。但总归是以工程量来计算,而不是单纯论时间。
“小赵同志,你忘了咱们这儿是哪儿啦?咱们这是运输队啊!分给你们大队修整的堤坝能有多长?咱们的解放大卡开过去,保管比你们长了翅膀来回飞,还要运的多、跑得快!你把具体位置给我留下,明天我就安排两辆车过去!保证不会耽误你们修堤坝!”许主席豪气干云,承诺完,又霸气地说道:“你现在回去,就让你们大队长安排人手给我们准备干菜,赶在元宵节前,一定得给我们准备好,至少得要三百斤,最好能出五百斤,怎么样?小同志,有没有信心完成任务啊?”
赵朱目瞪口呆地看着他,呆了半晌,才恍然大悟的样子:“对啊,有大卡车帮忙,那可就快了!三五天就能干完了!”
听到三百斤这个数,她在脑中飞快地盘算了一下,立刻点头如捣蒜:“行,那我回去就跟队长说去,三百斤吗?好,许主席您放心,我也保证完成任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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