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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第 29 章

    六年前,聯邦。

    邊境星系。

    微風略過林梢,小樓窗幾明亮,玻璃泛着淡金色光芒。

    上校領着少年上樓,進門時側過身,客客氣氣地問:“将軍還在前線,暫時抽不開身,聽到您要來,特地找了我來接您,您對住宿這些有什麽要求嗎?”

    林澗打量四周。

    小樓裝飾簡潔,從進門到辦公室,沒有任何植物,部分牆壁還是裸露着水泥的狀态。

    看得出建設得相當匆忙,應該只是一個臨時落腳的地方。

    “我都可以。”

    上校有些頭疼。

    沒有要求就是最大的要求。

    怎麽偏偏是他抽到了這種任務呢?

    三個月前,一支星盜異軍突起,自稱“DUSK”——黃昏,一經出現就吞并了原本排名第一的星盜組織。

    短短幾個月,已然發展到了極為恐怖的程度。

    “發育”需要“進食”。組織規模極速擴張到來的後遺症就是資源不足,尤其缺乏武器。

    人類移民太空後分為兩個國家——帝國和聯邦。

    兩個國家曾發布法律,明令禁止私人制造、售賣、收藏槍支,一經發現就是重罪。

    要想在短時間內獲得大量武器,只能從官方搶。

    比起遠在帝國另一端的帝國,顯然是近在咫尺的聯邦更合适成為“資源倉”。

    星盜組織野心勃勃且猖狂至極,以一個非法組織的實力,竟然就敢公然入侵聯邦邊境。

    更不可思議的是,他們竟然取得了一定的成果。

    戰火越燃越烈,邊境星系頃刻淪陷。

    聯邦緊急調撥軍隊,由中央軍團的林中将負責指揮,大軍浩浩蕩蕩開往邊境,築起一道堅固的防線,阻止星盜繼續向內入侵。

    林家在這節骨眼上送個剛成年的兒子到前線來,明眼人一眼就看懂了。

    無非是想讓他跟随父親在戰場歷練,在家中長輩的庇護下快速積累軍功,鋪平道路,将來能夠順利進入軍部。

    衆人倒沒什麽意見。

    林譽是個好将領,平日裏愛兵如子,恩威并施,賞罰分明。戰場上更是如有神助,所向披靡,鮮有敗仗,很得士兵愛戴。

    也沒什麽公不公平的說法,又不是搶別人的功勞,人家把自己的軍功讓給兒子,別人能說什麽呢?

    只是苦了他,将軍讓人去接人的時候,他們幾個都不願意,最後說好抽簽決定。

    他抽簽手氣太臭,一把抽到了這差事。

    “伺候少爺”可不是個好差事。

    比如現在。

    這些少爺從小嬌生慣養,金窩銀窩裏長大,突然來了邊境,能适應就怪了。

    也不對。

    據說林家這位少爺從小不是在父母身邊長大,也沒怎麽去過首都星。

    ……那就更麻煩了。

    李乾逸見過很多這樣的人。

    ——不受寵,常年被丢在家鄉,讓傭人帶大,一朝來到有錢有勢的父母身邊。面對繁花至極的首都星,不是畏畏縮縮,就是極度高調張揚。

    總之都是醜态百出。

    沒三五個月緩不過來。

    對付倒是不難對付,就是不讨人喜歡。

    他去接人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就當自己接個小霸王回來,當祖宗伺候就完了。

    然而,真正見到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想錯了。

    李乾逸去宇航中心的路上,遇到了一群當地地痞鬧事,迫不得已繞路,耽擱了一點時間。

    等他趕到宇航中心的時候,林澗已經等了他半小時了。

    ……完了,這下成噴火霸王龍了。

    他嘀咕着,走進門,四下張望。

    兩個女生和他擦肩而過,小聲說笑着走遠。

    他隐約聽到“漂亮男生”、“綠色眼睛”等字眼,一想将軍兒子不就是綠色眼睛嗎,立刻朝她們來的方向看過去。

    這一看,視線就定住了。

    四周人潮洶湧,行李箱滾動的聲音和招呼聲以及問問題的聲音混成一片,透過人群,他看到面相很年輕的男生。

    那個男生安安靜靜坐在等候大廳的椅子上,腳邊靠着一個銀白色行李箱,白襯衫黑色長褲,發梢略長,低頭時遮住了眼睛,坐着也能看出雙腿修長,肩背筆直。

    獨自坐在那等了半個多小時,沒有半分急躁,沒有憤怒,始終雲淡風輕一般。

    年紀輕輕的,竟然有種山中古寺僧侶般淡泊寧靜。和四周喧鬧的人流分割開來,形成兩個世界。

    他走上前去,不确定地問:“請問是林先生嗎?”

    林澗好似剛剛回過神,眼睫輕微一動,徐徐擡起,濃黑一線下翠色奪目。

    兩人視線交彙,林澗站起身,細長的手指拉過行李箱,“是我。”

    李乾逸失神了一瞬,心想這位大少爺長得和将軍沒一點相似,倒是像足了他母親,趕忙道: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路上遇到了點事,耽擱了一下,勞煩您等這麽久。”

    “沒事。”

    上校去接行李箱:“我來拿吧,車在這邊,您……”

    林澗避開他的動作,“不用,已經很麻煩您了,我可以拿。”

    上校不自在地動了動耳朵。

    剛剛還沒發現,這位林家少爺的聲音還挺好聽,幹淨清透,跟山裏的溪流一樣。

    還真是人如其名。

    他又看了林澗一眼。

    山澗溪流一樣幹淨清澈的人。

    李乾逸快速盤算了一下,試探道:“這邊到處都亂糟糟的,一時也收拾不出來,給您安排在金陵星,如何?”

    金陵星位置相對靠後,星盜一時半刻打不過去,當地治安也好,安全。

    經濟發展得也不錯,肯定比不上首都星,但比起邊境其他地方,可就好的太多了,算是邊境這邊的富人區。

    林澗疑惑了一瞬,“不用,這裏就好。”

    上校為難道:“這邊不太平,那群星盜就離這兒不到十萬公裏,随時可能打過來,而且當地民風彪悍,別的不說,那邊——”

    他伸手一指。

    “離這裏不到幾百公裏,就是這個星球上最大的地下市場,當地人叫黑城,裏面什麽人都有,什麽買賣都敢做,全是亡命之徒,實在是……這些人要是知道您的身份……”

    他露出一個苦笑。

    他以為他說到這,林澗就該知道好歹。

    他在這些人眼裏就是塊肥肉,一口咬下去滿嘴流油那種。

    他們不是林家的私軍,不可能專門留下來二十四小時貼身保護他。

    乖乖到後面去藏好,等着他爹把功勞喂到他嘴裏,自然就能平步青雲。

    這樣,對彼此都好。

    林澗垂眸思索了片刻,擡起頭。

    李乾逸以為他想通了,擔心少爺臉皮薄,主動開口:“那我現在就帶您去……”

    “爺爺不是送我來幫忙的嗎?”

    李乾逸心裏啊了一聲,心想這還是個直腸子啊。

    誰都知道這只是個說了好聽的明目。

    老爺子這麽說,只是想給林澗做做表面功夫,他竟然真的以為他是來幫忙的嗎?

    ——也虧得林澗點異能的時候點的不是讀心術,聽不到他的想法,不然的話,林澗可能會翻出他有生以來第一個白眼。

    他爺爺給他做面子?

    做夢還差不多。

    他是五天前知道他要來邊境的。

    聯邦統一綜合性高級學院選拔考試的最後一天,林澗交卷走出考場,來不及松口氣,一眼看到不遠處樹蔭下——

    老爺子背着手,邁着八字步,站得穩穩當當。

    管家林叔站在他旁邊,手裏拖着一個半人高的行李箱,笑眯眯地看着他。

    他爺爺只說了一句話。

    “你成年了。”

    語氣深沉,神色凝重,背着手目視遠方,充滿了長者對晚輩的深切期許。

    “所以?”

    老爺子一揮手,“雛鷹理該展翅高飛,不應該再躲在安全的巢穴之中,聯邦正在遭受入侵,你應該承擔起一個成年聯邦公民的職責”

    林澗冷靜道:“您真的不是為了把我趕走然後肆無忌憚拿湯勺在菜裏加鹽嗎?”

    老爺子:“嚯,你管我?”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

    成年聯邦公民林澗,在他高考完當天,連水都沒喝上一口,就被自家爺爺打包好了行李,連人帶箱子,直接空投到了邊境。

    林澗想到自己來得突然,十有八九是給人添麻煩了,客氣地說:“随便安排就好,我不挑地方。”

    他說的是實話,但李乾逸卻很是為難了一番。

    他對着白沙星幾個聚居點挑挑揀揀,勉強挑出了一個條件相對較好的,開車帶林澗前去。

    荒野之中,沙粒裹着石塊漫天飛舞。

    幹枯的野草被攔腰斷裂,搖搖晃晃地挂在岩壁上。

    鮮血在沙地裏一路滴答。

    “該死,克莉莎竟然背叛我們,謝哥,你怎麽樣?”

    岩壁和沙土混合而成的巨石夾角間隙裏,阿邦惡狠狠地唾罵一聲,面上強撐着兇狠的神色,不斷顫抖的手卻暴露了他的慌張。

    他慌裏慌張去扒拉身旁人的手,想看看他的傷口。

    不等他碰到,一只染血的手按在他手臂上。

    強硬地、不容拒絕地推開了他。

    “……不用。”

    靠在岩壁上的少年不過十四五歲,身高卻已經遠超同齡人,腹部一團暗紅,手掌遮擋不住血肉模糊的傷口。

    粘稠滾燙的鮮血泊泊流出,幾乎把衣服浸透,沿着後腰不斷滴落。

    他擋開阿邦伸來的手,低垂的眼簾遮住眼底的晦澀。

    劇痛一陣陣襲來,神智模糊近乎潰散。

    四周的環境更是糟糕,悶熱窒息,到處都是沙土炙烤過後的腥味,岩壁裏沙土混合着石子,硌得脊背生疼。

    他伸出手:“衣服。”

    阿邦混跡街頭已久,鬥毆經驗極為豐富,一看就明白了,毫不猶豫扯起下擺,撕拉——

    原本就破破爛爛的衣服頓時成了布條,髒兮兮還染着灰塵。

    他把布條遞給謝岫白:“哥……”

    謝岫白接過來,挑了段相對幹淨的,盡量減少傷口受刺激,一圈圈纏在腰上。

    創口太大不好止血,血跡很快浸透布條。

    謝岫白面無表情,看着暈染出來的血跡,手臂肌肉繃緊,用力一拉。

    阿邦看得心驚肉跳,過了好一會才找回聲音,“我,我們現在……”

    “秦勒不會放過我,”謝岫白冷冷道,“我殺了他哥哥,奪了他家的産業,他恨不得生吃了我,現在我受傷了,他們更不會放棄。”

    趁他病,要他命。

    買通他下屬不容易,他也不可能上第二次當。

    只要秦勒不傻,一定會趁機斬草除根。

    阿邦抖得更厲害了,想到雙方以往的恩怨,眼裏緩緩染上絕望,“我們是死定了嗎?”

    謝岫白的眸光暗下來。

    其實還沒走到絕路。

    他還有異能。

    神眷者出現的概率低到可以忽略不計,在那些人眼裏他只是一個不要命的瘋子,不會想到他有異能,如果趁他們放松警惕……

    還是不行。

    他的異能才剛覺醒,強度不夠,根本殺不了人,他的身體也承載不了這樣強的負擔,強行催動異能,說不定會直接死亡。

    不能用異能。

    “……你走吧,他們要殺的是我,你現在離開,還有機會跑掉。”謝岫白閉上眼睛。

    阿邦呆呆地問:“謝哥,你這是什麽意思?”

    “你不是存了一大筆私房錢嗎?別留着娶老婆了,離開這裏之後,立刻去找老K,走地下城那邊的路子,今晚就離開這顆星球,秦勒再瘋狂,也不可能跨星球去抓你。”

    謝岫白強撐着說完,眨了下眼,眼睫毛上沉甸甸的冷汗立刻滴下,眼睛一陣刺痛。

    “……”阿邦難以置信,“你把我當什麽人了?咱倆從穿開裆褲起就一起了,現在你讓我自己走,把你一個人留在這裏?我他媽能做出這種事情?在你眼裏,我就是這種貪生怕死的小人?告訴你,不可能!我不走,咱倆死也死在一起!”

    說到最後,他眼眶通紅,整個人都在發抖。

    “……別說這種傻逼編劇才能寫出的傻逼臺詞,”謝岫白深吸口氣,“還有,我沒穿過開裆褲!”

    阿邦還想再說,謝岫白突然擡起眼,眉骨緩緩壓低,眼裏兇色一閃而過。

    阿邦被他突變的神色震住,原本慷慨激昂表忠心的陳詞下意識咽了回去,變成了一句結巴的:

    “怎、怎麽了?”

    謝岫白輕不可聞地說,“他們追過來了。”

    敵人的動靜還未傳遞過來,死亡的陰影卻先行一步,籠罩了這方天地。

    狂風席卷沙地,黃沙遮天蔽日。

    阿邦原地打了個寒戰。

    謝岫白二話不說,一撐地面站起身。

    不等站穩,他腦海中神經一跳,倉促間伸手猛地一拉身旁的人,毫不猶豫朝地面撲倒——

    下一瞬,恐怖的刺耳聲攜帶着恐怖的熱量從遠處急射而來。

    轟!一聲驚天動地巨響,岩壁瞬間碎裂。

    撞擊發出的沖擊波扇形橫掃,剎那間地動山搖,沙土石塊暴雨般墜落。

    他們藏身的巨石也被震得裂開一條縫隙,險而又險地支撐住了。

    阿邦完全沒反應過來,被謝岫白死死按着頭壓在地上,猝不及防吃了一嘴的土。

    改裝的亂七八糟的沙地越野車咆哮聲由遠及近,轟——轟——

    謝岫白臉色青白,剛剛的動作扯到了傷口,衣服撕成的破爛布條磨得生疼。

    他忍住陣陣劇痛,透過碎土塊間的間隙朝外看去。

    一輛輛改裝得猙獰恐怖的越野車出現在地平線上,仿佛沙地裏的蠍子,迅速逼近。

    車子完全露天,幾個男人跨坐在車頂,黑背心土褐色長褲,一身彪肉,從脖子到手臂全是亂七八糟是紋身圖案。

    中間一輛巨無霸上,一架造型詭異的火炮炮口擡起,還徐徐冒着白煙,硝煙味四散。

    一個男人教材在車頂護欄上,一手擡着一個望遠鏡,比了個手勢,朝着遠處一揮手。

    ——轟!

    火炮再次發射,将百米外一座岩壁轟成廢墟,漫天碎石崩落,車上的男人玩命一樣歡呼起來,“哦哦哦哦哦——”

    謝岫白的視線落在打頭那輛車上坐着的女人身上。

    金發碧眼雪膚紅唇,絕對的美人,這會兒一手托腮,百無聊賴地看着前方。

    克莉莎。

    五年前,他在一個老鸨手裏救下了淚眼婆娑的克莉莎,五年後,克莉莎巧笑嫣然,一刀捅在了他身上。

    ……啧。

    一道毒蛇般陰冷的視線突然轉移過來。

    克莉莎旁邊的男人坐直身,打了個手勢,銳利的鷹眼緩緩咪起,盯着兩人藏身的空地,鼻子動了動——

    百米之外,謝岫白心下一沉。

    那人說的是:“那邊有血腥味。”

    他們發現了。

    越野車隊同時急剎,車輪和地面劇烈摩擦,聲響刺的人頭皮發麻。

    發動機還未熄火,車身起伏咆哮,像一頭急于捕獵的野獸,粗重喘息讓人頭皮發麻。

    車上的人接連跳下來,落地時宛如實心鐵球砸地,砰一聲濺起無數沙子。

    鷹眼男人緩緩掃視四周,聲音沙啞,“就是這裏。”

    克莉莎走上前來,單手搭着男人肩膀,望着滿地碎石妩媚一笑。

    “謝岫白,自己出來吧,不然把你打成肉醬,別怪我不念舊情。”

    阿邦大怒:“這個賤……”

    謝岫白一把捂住他的嘴。

    阿邦瞪着眼睛,委屈不解。

    他們都要死了,還怕被發現嗎?不趁着還能說話趕緊罵兩句,下輩子就罵不到了。

    “他們不知道你在這裏。”謝岫白盯着遠處的人,嗓音平靜,“我出去引開他們,你趁機跑。”

    阿邦還要說話,謝岫白低喝道:“沒時間給你說廢話了。”

    阿邦不再掙紮,哀哀地看着他。

    謝岫白拍拍他肩膀:“跑你的,不用管我,我死不了。”

    阿邦喉嚨劇烈抽動,終于,他哽咽着點點頭。

    謝岫白放開了他,轉頭去打量那幾個人,眉尖無意識地蹙緊。

    都是熟面孔。

    另一邊,克莉莎又喊了幾句,逐漸失去耐心,眼神陰沉下來。

    她無趣地轉過身,想去招呼那個發射火炮的男人,嘴裏嘟囔,“真是敬酒不吃吃罰酒,我還以為多……”

    “畜生也配和我喝酒?”

    克莉莎猛地轉身,臉頰抽動了一下,美豔面孔扭曲,咬着牙笑道:“喲,舍得出來啦,我還以為你不敢呢?”

    “為什麽不敢?”

    謝岫白翻身從藏身的巨石後躍出,落在地上,身形瘦高挺拔,常年累月不停息的戰鬥讓他身形精悍到了極點,全身上下沒有任何少年人應有的柔軟,全是刀削斧鑿出來的悍利線條。

    少年嗓音沙啞譏诮,穿透狂風黃沙,仿佛刀子般鋒利。

    他冷冷嗤笑:“一群陰溝裏的耗子而已。”

    衆人霎時色變,怒火中燒。

    克莉莎也沉下臉,瞥見他腰間粗糙處理過的傷口,昂起下巴,輕蔑道:“你也只能打打嘴炮了。”

    她美目流轉,“你那忠狗呢?怎麽沒跟你一起?”

    謝岫白沒說話,只是神色更冷了。

    ——黑城裏從沒有忠誠和友情一說,為別人赴死更是天方夜譚,永恒不變的唯有實力和利益。

    克莉莎自己就選擇了另一條路,見到他神情,眼光微微一閃,微妙道:“該不會是也跑了吧?”

    謝岫白淡淡道:“克莉莎,你真讓我惡心,救你是我這輩子做的最錯的一件事。”

    他沒有正面回答,克莉莎更肯定自己猜到了真相,大笑起來。

    她抹了把眼角,把笑出來的眼淚擦幹,“別這樣嘛,謝哥,現在這種情況,放狠話只會讓你更難堪。”

    “我還是不太明白,”謝岫白目光掃過幾人身上的武器,快速評估着,繼續拖延時間,“為什麽?”

    克莉莎擡起眼,描繪精致的眼睛眼尾挑起,妩媚多姿,讓人恍如看見一條豔麗的毒蛇。

    “你擋了別人的財路,別人背叛你,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你管販賣幼女叫做財路?”

    克莉莎不屑:“我又沒礙着你,你管什麽閑事?這裏是黑城,不是聯邦首都星,聯邦法律在這裏不管用,只要有錢賺,賣什麽不是賣?”

    “你以為你有實力不要命就能坐穩黑城城主的位置?別做夢了。你只是個愣頭青,就算沒有這件事,你阻了那麽多人的財路,被推翻是遲早的事,我為什麽要跟着你一起死?”

    謝岫白:“蠢得無可救藥。”

    克莉莎貪財不是一天兩天,要是以往也就算了,聯邦鞭長莫及,管不到一顆邊緣行星上發生的事。

    但現在不一樣了,星盜入侵,聯邦軍隊正式駐紮在白沙星,短期內不會離開。

    哪怕為了後方穩定,也不會留着黑城這麽個毒瘤。

    再不收斂,只能等死。

    克莉莎撩開長發,鮮紅甲油劃過紅唇:“罵吧,你也只能罵罵人了,當初你斷我財路,還當着其他人的面羞辱我,說我忘……”

    不等她說完,她身旁的alpha爆喝一聲,一把推開她。

    “讓開!”

    克莉莎毫無防備,橫飛出去幾米,重重摔在沙地裏,膝蓋大腿一陣劇痛。

    來不及檢查傷口,她猛地回頭。

    就在男人推開她的下一秒,謝岫白出現在她原本站立的地方,男人推開了她,自己卻來不及躲避了,謝岫白毫不猶豫旋身側踢,男人架起胳膊想要抵擋。

    謝岫白一腳踹上去,活像踢中了肉彈,男人變擋為抓,一把抓住他腳腕,目露得意:“你這娘……”

    謝岫白踏地轉身,整個人幾乎淩空飛起,狠狠一膝蓋磕在男人後腦勺上。

    男人悶哼一聲,整個人劇烈搖晃了一下,再抓不住謝岫白,謝岫白膝蓋壓在他肩膀上,沒有絲毫停頓,對準他後頸,狠狠一擊——

    喀嚓!

    頸部骨骼斷裂的聲音讓人毛骨悚然。

    那人再站不住,雙膝一軟,跪在地上,腦袋軟軟垂下,雙眼爆出,渾濁的眼球上布滿血絲,正對着克莉莎。

    克莉莎胸口劇烈欺負。

    ——從男人推開她,到那人氣絕身亡,前後不過幾秒鐘。

    她再也忍不住,尖叫出聲。

    其他人同樣震悚,但他們和克莉莎這種只敢拐賣幼女的畜生不一樣,他們是真正的、刀口舔血的亡命之徒。

    此時,親眼見到同伴死亡,極度的恐懼驚怒之下,他們非但沒有後退,反而被激起了心底的兇狠。

    髒話一連串爆出,往後退的同時槍口擡起,手指瘋狂扣下扳機——

    突突突突突突!

    槍口火焰吞吐,子彈潑水般傾洩,沙地被打出一個又一個坑,塵土漫天飛濺。

    謝岫白一把拉過克莉莎擋在身前,任憑克莉莎嘶聲慘叫掙紮,伸手一抹就奪過了她別再腰後的搶,迎着槍林彈雨,毫不猶豫地扣下扳機。

    一顆子彈和無數子彈擦身而過。

    兩聲慘叫同時響徹雲霄:“啊啊啊啊啊——!”

    謝岫白心裏計算着這幫人手裏武器的彈夾容量,在彈夾打空的剎那,他毫不猶豫,把克莉莎随手一扔,身形鬼魅般消失。

    下一秒,又出現在另一個人身後。

    那人毫無防備,只聽一聲貼着頭皮響起的:砰!

    漫天血花爆開。

    他渾身一震,搖晃兩下,倒在了地上,後腦幾乎被轟成了一個窟窿。

    彌留之際,他瞳孔擴散失焦,倒映出一道修羅般的身影。

    謝岫白冷冷道:“第二個。”

    空氣死寂近乎凝結。

    謝岫白随意一掃,看向了最近的那個人。

    那人頭皮瞬間炸開,腦中一片空白,無意識端起槍瘋狂橫掃,“不要過來!滾,滾開!啊啊啊啊啊——!”

    噗!噗噗!

    子彈沒入肉裏的聲音極為細微,聽在他耳裏卻宛如天籁之音。

    他勉強從癫狂裏掙紮出來,定睛一看——

    他的同伴全部倒在地上,不斷打滾慘嚎,機槍掉落一地,鮮血浸透了沙地。

    謝岫白呢?

    念頭剛起,他渾身猝然一僵,一寸一寸低下頭,脖子僵硬如同木偶。

    槍托纏滿了髒兮兮的紗布,他的食指死死扣着扳機……身後伸出一只手,輕輕按在烏黑啞光的槍身上,骨節清瘦修長。

    ——剛才是謝岫白站在他身後,按着他的手,帶動他去射殺其他人。

    不等他反應,後腦頂上一個硬物,下一秒。

    砰!

    謝岫白松開手,那人立刻倒了下去。

    克莉莎還沒死絕,幾把機槍同時攢射,把她生生打成了一攤爛肉,她仰躺在地上,白皙美豔的面孔沾滿了血,瞳孔擴散到極致。

    謝岫白漠然擡起手——

    砰!

    克莉莎劇烈睜大眼,死不瞑目。

    謝岫白劇烈喘息,汗水流成了小溪,掙紮着想要站起身,卻一下失力,單膝跪倒在沙地裏,一張臉已經完全沒有血色了。

    他伸手一摸,一片濡濕。

    傷口徹底裂了。

    不過還好,這些人有車,他可以讓阿邦開他們的車回去……

    “啪、啪、啪!”

    鼓掌聲一下一下傳來。

    謝岫白渾身一僵,擡起頭。

    最中間那輛越野車車門打開,身形高大的alpha探出身來,單腿踩在地上,饒有興味地看着他。

    “秦勒。”謝岫白眼神陰冷。

    “久仰大名了,謝岫白,今天終于見到,可真是不容易啊,”秦勒居高臨下俯視着他,戲谑地一勾嘴角,“怎麽樣,看見我開心嗎?”

    “開心,”謝岫白咬着牙,眼裏泛出陰狠的笑,“果然是老鼠頭子,什麽時候都只敢躲在別人後面,偷偷摸摸。”

    “這話可不對,本人只是惜命而已,”秦勒攤開手,末了一挑眉,“你剛才跟克莉莎放狠話還好說,現在就不必了吧?”

    想起謝岫白剛才殺人時的狠厲,他心中也一陣悸怕,還好他出于謹慎,沒有急着下車……

    秦勒越發得意,話語裏帶出幾分輕蔑:“你以為你還有餘力做什麽嗎?”

    “所以啊……”秦勒忽然停住,猛地轉頭,目光沉沉地看着遠處。

    謝岫白若有所感,也跟着轉頭看去。

    一輛印着聯邦軍部标志的車駛出岩壁,車輪碾過滾滾黃沙,從道路盡頭疾馳而來。

    秦勒瞥見一地的屍體,眼角陰沉下垂,只要對方不是瞎子,不可能看不見,這樣的話……

    他罵了一聲。

    槍聲太大了,他跳下車,想把謝岫白徹底處理掉,然後駕車逃離這裏。

    謝岫白擡起頭,目光冰冷地看着他,充滿了挑釁,用口型說:“來啊。”

    他這麽說,秦勒反而遲疑起來。

    謝岫白是個真正的瘋子,斷手斷腳都沒用,只要他還沒斷氣,就随時可能爆起,哪怕用牙,也要咬斷別人的喉嚨。

    軍車轉過最後一道彎,駛向兩人的反向。

    ——最近的路距離他們只有幾十米!

    四周空氣寂靜如死。

    空氣裏仿佛有一根線無聲繃緊。

    秦勒悄然擡手,把槍摸了出來,握在手裏。

    軍車越來越近,車頭大燈穿過黃沙,照在兩人身上。

    秦勒屏住了呼吸。

    下一瞬,車輛毫無停留,朝着前方開去。

    秦勒心一下子落回了肚子裏,愣了一瞬,狂喜湧上心頭,大笑起來:“你看看你,真不愧是連爹媽都不要的小雜種,人家看見你了都不願意救你,果然是……”

    刺啦——!

    秦勒心裏咯噔一下,轉頭看去。

    車胎在公路上擦出一道白痕,軍車緊急剎車,開上了沙地。

    軍車漆成黑色的車門打開,一道修長的人影扶着車門略一俯身,下車站直,擡眼朝這邊看來,烈日當頭,那人被陽光一朝,白的幾乎反光。

    “黑城?”清透嗓音反複泊泊溪流,瞬間沖散了炎熱。

    秦勒眯眼打量他兩秒,從他幹淨整潔的襯衣領口到手腕上最新款終端,白白淨淨,仿佛不知世事的有錢人家少爺,心裏有了底。

    前座車門砰一聲合上,坐在駕駛位上的alpha迅速下車,站在他身前,戒備地看着秦勒。

    秦勒忌憚地看了他一眼,收起了不該有的心思,揚起一個笑,“是,我是黑城秦家……”

    “那就不是無辜了。”

    秦勒:“?”

    四周沙地突然爆起一陣沙霧,漫天黃沙灑落,無數荊棘破土而出,眨眼間,就把他捆得嚴嚴實實。

    秦勒眼睛猝然睜大,呆呆地低頭去看,大腦一片空白。

    這是……異能?

    李乾逸也驚訝地看着他。

    林澗挽起袖子,一步步走到秦勒面前。

    十八歲的少年足有一米八多,繞是秦勒坐在車上,看他時也得仰起頭。

    林澗擡起手,狠狠一拳打在秦勒左臉上。

    秦勒大腦嗡嗡作響,直接從車上摔了下去,面頰凹陷,嘴角破裂,哇一聲吐出了幾顆帶血的牙齒。

    他掙紮着擡起頭,領口猝然收緊,少年一只手提着他領子,翠色眸子居高臨下看着他。

    “還有什麽想說的嗎?”

    秦勒怒從心頭起,半口牙斷裂,滿嘴血沫子不斷湧出:“你……個……狗日……”

    喀嚓。

    秦勒眼睛猝然大睜,整個人一突,然後徹底軟了下去。

    謝岫白還盤算着,想趁他注意力轉移的瞬間拼死最後一擊,至少也拉他墊背,誰知道……

    他被這驚天逆轉驚得說不出話來。

    異能啊……

    他僵硬地轉頭,不偏不倚,對上少年探究的視線。

    謝岫白沉默。

    這人剛剛說什麽來着?

    ——黑城的,那就不無辜了?

    因為秦勒死亡,又重回黑城城主位置的謝岫白:“……”

    不等他思考要怎麽狡辯他其實不是黑城的人,不,他壓根不認識這些人,少年俯下身來,翠綠眼眸沉靜清澈,打量他片刻,眉梢蹙起。

    “你幾歲了?”

    謝岫白這才有閑心去看他的臉。

    他瞳孔霎時收縮。

    謝岫白掩飾般別開目光:“十四……馬上就十五了,還有三年成年,五年到婚齡。”

    少年怔了一下,很快回神,“殺過人嗎?”

    “……殺過。”

    “那些人該死嗎?”

    ——當然該死,黑城沒有不該死的人,不該死的人在黑城活不下來。

    “該。”

    謝岫白嗓子幹啞。

    該死,包括他。

    他垂着頭等死,心裏自我安慰,至少不是死在秦勒手裏,而是一個這麽……

    少年又問:“以後還殺人嗎?”

    以後?

    謝岫白眼睛微微睜大,他還有以後?

    他沉默一陣。

    “……不知道。”

    應該撒謊的。

    但是不想。

    好奇怪。

    說謊不眨眼的惡棍居然也有感到羞恥的一天。

    “你受傷了,”少年平靜地說,“要跟我走嗎?我讓人給你處理下傷口。”

    阿邦就在後面,秦勒的車近在眼前。

    而且……

    alpha走過來,不贊同地說:“林先生,他很危險,周圍這些人很可能都是……”

    “李上校,”少年淡淡道,“只是處理下傷口而已,他有任何異動,我随時可以處理了他。”

    大概是他剛剛展露出的神眷者身份震懾住了這位李上校,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之後,退到了後面。

    少年又轉臉看過來。

    阿邦還在等……

    “嗯?”

    謝岫白手指無意識收緊,扣住身側一塊石頭,良久,他低聲說:“謝……謝謝,麻煩了。”

    少年對他伸出手:“林澗。”

    “我叫謝岫白。”

    少年想了想,“白雲升遠岫,搖曳入晴空?”

    謝岫白仰望着他,把沾着血污的手蹭了蹭,才放進他手裏,“不,是雲無心以出岫,鳥倦飛而知還,課本上的詩句,白是随便湊的。”

    林澗莞爾:“好吧。”

    他手一用力,把謝岫白從地上拉了起來。

    謝岫白悶哼一聲,搖晃了一下才站穩。

    林澗停下腳步:“你能自己走嗎?”

    謝岫白臉不易察覺的紅,盡管他都不知道自己臉為什麽會紅,受傷了讓人扶一把不是很正常的嗎?

    “嗯?”林澗久久等不到回答,轉頭看了他一眼,疑惑地發出一個鼻音。

    謝岫白悶不吭聲,往他身上一靠,身體力行地表達出——他走不動。

    他低下去的臉越發的紅。

    林澗不習慣和人親近,被他這一靠,略微有點吃驚,看到謝岫白臉色,眼底閃過一抹細微的笑意,轉回頭去,沒說什麽。

    十四歲。

    還是個小孩子啊。

    習慣被人當瘋狗的謝岫白渾然不知自己在林澗眼裏成了孩子,就這樣哼哼唧唧,一路賴着林澗上了車。

    剛坐下,他又假裝傷口疼沒力氣,扣不上安全帶。

    林澗從身前探身過去,把安全帶扣好,眸光清澈,揉了揉他頭發,語帶笑意:“還有什麽要我幫忙嗎?”

    謝岫白:“……”

    到了住處,林澗把謝岫白帶到了客廳。

    李乾逸十二萬個不放心,不敢留林澗和這個渾身是血,眼神跟野獸一樣的小崽子單獨相處。

    見打掃房間的人還沒走,他随手拉住一個,讓對方去叫醫生過來。

    謝岫白坐在新收拾出來的沙發上,好奇地打量四周:“林……哥哥,這是你家嗎?”

    好新,像是沒住過人。

    林澗:“算吧。”

    謝岫白:“嗯?”

    林澗簡略地解釋:“剛搬來,以後大概就住在這裏了。”

    “原來是這樣。”謝岫白恍然大悟。

    醫生很快到來,剪開謝岫白自己胡亂包紮的傷口,立刻皺起眉,拿出幹淨的紗布和藥,仔細地處理起來。

    酒精消毒和割肉差不多,謝岫白常年跟人打架,受傷是家常便飯,真被割肉也不是沒有過。

    不過就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別說喊疼,他眼都不眨一下。

    然而這會兒,他坐在林澗家裏,新房裏空氣清新劑的味道還沒散去,窗外是白沙星上和水源一樣珍貴的樹木。

    在林澗專注的注視下,他忽然覺得這傷口大概是真被阿邦的髒衣感染了,比他想象中要痛。

    林澗想回屋拿被子倒杯水,衣擺忽然被人拉住。

    他回過頭,發現他剛撿回來的小朋友正仰頭看着他,一手提着自己的衣服下擺讓醫生處理,一邊拽着他。

    洗幹淨後的臉白皙俊秀,嘴唇抿緊,眼睛黑白分明,清澈得仿佛含着淚光。

    “怎麽了?”

    謝岫白小聲說:“……痛。”

    林澗失笑:“沒辦法,都這樣,忍着一點。”

    “哥哥,你能不能陪我一下,”謝岫白聲音更小,“你在就沒那麽痛了。”

    林澗:“?”

    一旁的的李乾逸:“???”

    這小子果然不是好東西,小小年紀,哄人的技能就爐火純青,長大還得了!!

    李乾逸重重地哼了一聲。

    謝岫白握着林澗衣角的手猛地一顫,委屈又小心地看了他一眼,對上他噴火的目光,猛地瑟縮了一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松開,轉而抓住床邊,隐忍地別過眼去。

    李乾逸:“?!?!?!”

    林澗無奈地看了他一眼,轉頭道:“李上校。”

    李乾逸立刻站起身。

    把這小子趕出去是吧,他懂,他立刻動手!

    “時間不早了,麻煩您去準備一下晚飯,”林澗想了想,補充,“盡量清淡一點。”

    李乾逸:“……”

    謝岫白嘴角悄然彎起。

    不等他高興,林澗又轉向他,說:“等吃完飯你就回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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