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第 71 章

    浩瀚太空中,幾架飛行器把一架航班團團圍在中間,噴塗着軍部标志的軍艦伸出機械手臂,強行連接和航班,打開了進入的通道。

    翡率先突入,機艙內一片混亂,負隅頑抗的星盜盡皆被制服。

    修焠一腳踹在星盜頭子膝彎,把他壓的跪在地上,雙手反剪在身後。

    alpha一頭一臉都是血,掙紮着擡起頭,對着不遠處的背影破口大罵:“林澗,你不得好死!”

    修焠毫不猶豫給了他一巴掌,alpha頭一歪,險些被打的吐血。

    修焠緊了緊手下的力道,膝蓋壓在alpha背上,娃娃臉上盡是不悅:“罵誰呢?給我老實點,不然頭都給你打掉。”

    确認前面已經掌握住局面之後,其餘士兵魚貫而入,護送驚魂未定的幸存乘客離開。

    場地漸漸空了出來。

    乘客在中後段排隊下星艦,各個如同驚弓之鳥,林澗穿過機艙的動作打破了這份秩序,他們下意識被吸引,朝他看去。

    機艙銀白色的合金牆壁光潔無痕,反射出年輕上校肩上的徽章——一只展翅翺翔的白鷹。

    哪怕處在驚惶之中,乘客也認出了這種特戰部隊的标志,士兵紛紛立正行禮。

    林澗走到機艙後方。

    星盜和軍隊交戰時,李乾逸始終把林烨護在懷裏,這會見他過來,下意識松開手:“小林……”

    話一出口,他突然意識到這樣的叫法已經不适合了,兩人許久未見,他差點就忘了,這裏已經不是白沙星了,林澗也不再是他開車穿越沙漠去接的那個少年。

    李乾逸臉色劃過一抹尴尬:“林上校。”

    “好久不見,上校,”林澗道,“這次有勞了。”

    李乾逸臉色松緩下來,擺手道:“分內之事而已。”

    依偎在他身邊的林烨擡起頭,好奇地看着靠過來的這個陌生青年。

    他今年七歲,身高突破了一米二,和同齡小朋友比不算矮,站在林澗面前就不夠看了,小脖子一會兒就仰酸了。

    林澗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發現他的窘境,撫了下衣擺,單膝蹲下來。

    林烨終于能夠平視他,圓溜溜的大眼睛在他身上轉了一圈,不知為何有點瑟縮,往後擠了擠,整個人縮在老管家的懷裏。

    雖然是同父同母的親兄弟,但三兄弟長得其實不大相似。林燦長得更像林譽,而他們兩兄弟長得更像陳雲舒。

    此時面對着面,這對長相相似的兄弟就像照鏡子一樣,不同的是一個是小號的林澗,另一個是成年的林澗。

    林澗道:“沒事了。”

    他頓了頓,加了一句:“別怕。”

    林烨咬着唇,長長的眼睫撲閃着,還是不說話。

    林澗平移望向抱着他的人:“林叔,好久不見,是我來遲,讓你們受驚了。”

    老人從小照顧他長大,一別多年,好不容易看到他,激動得連手都在抖,想伸手去拉他,奈何林烨還在懷裏,只能虛虛摟着林烨,連連說:“沒有沒有,就是……好久沒見你了。”

    這裏不是寒暄的地方,林澗站起身,“走吧,軍隊要回收這架航班,我們先離開這裏。”

    修焠在遠處叫他。

    林澗凝神分辨他的口型,末了側首道:“李上校,還要再麻煩你一下。”

    他朝修焠走去。

    等處理完雜事,衆人集體轉移到另外的飛行器上,李沉瀚和一老一小跟着林澗一起離開。

    轉移的時候,林叔見林澗手邊的事告一段落,推推林烨的後背。

    林烨懵了,林叔說:“快過去呀。”

    他看看林叔,又看看林澗,得到林叔的鼓勵之後,邁着小短腿慢慢朝林澗身邊蹭去。

    他剛靠近,一不小心踩在乘客掉在地上的口紅上,沒站穩,原地打了個滑,一頭撞在林澗腿上,額頭正正磕在匕首上,小小驚呼了一聲。

    林澗扶住他,低下頭,濃黑長睫下瞳仁近乎深碧色翡翠,一眼看不見底。

    林烨撞懵了,捂着額頭呆呆地看着他。

    林澗放輕了聲音:“不認識我嗎?”

    林烨慢吞吞放下小手,低下頭小聲說:“……哥哥。”

    “嗯,”林澗道,“走吧。”

    林烨人矮腿短,根本走不快,林澗幹脆把他抱起來,讓他坐在臂彎上。

    林烨被抱起來時愣了一下,咬着唇,小臉浮上一層薄紅,慎重思考了幾秒鐘,他伸出手,雙手抱着林澗脖子,把臉埋在他脖子裏。

    機艙裏的乘客和遇難者已經全部轉移了出去,劫機的星盜也被押送進單獨的飛行器,機艙被接二連三的強行突入破壞的千瘡百孔,整個機艙空蕩蕩的,只剩下一攤凝固的鮮血。

    林烨從林澗肩膀上擡起頭,望着地上的血跡出神,小小的身子顫抖了一下。

    “怎麽了?”林澗問。

    “哥哥,這些人是來抓我的,但是……”林烨低垂下小臉,“是我害了他們……”

    林澗跟着他看過去,過了片刻,淡淡道:“殺死他們的是星盜。”

    “可是,如果沒有我……”

    “沒有你,他們也會到處燒殺劫掠,殺死無數無辜的人,這是他們的罪,你有責任,但這不是你的錯。”林澗說,“如果覺得愧疚,就盡力補償,記住他們,給他們報仇。”

    林烨無法完全理解他的話,只覺得一顆心糾結無措,茫然地點點頭,“我……知道了。”

    林澗靜靜凝視這那片血泊。

    林叔也跟了上來,聽到兩人的對話,看到他的眼神,一顆心狠狠抽了抽。

    片刻後,林澗別開眼,抱着林烨上了另一架飛行器。

    小型飛行器的機艙不如星際航班豪華,只有幾排座椅,林烨被安頓在靠近尾翼的地方。

    他面前擺着一杯熱水,懷裏抱着面包,小口咬着,吃了個半飽就不再繼續吃,把熱水和面包規規整整放在旁邊,擦幹淨嘴,正襟危坐面對着林澗。

    林澗把修焠打發去檢查裝備庫,察覺到一股灼熱的視線落在身上,轉過頭去。

    林烨立刻坐得更直了。

    “有事?”林澗走到他旁邊。

    “哥哥……”林烨叫的有點生澀,不過很快熟悉起來,小手規矩地放在膝蓋上,仰着頭問:“我們去哪?”

    “回家。”林澗說,“之前說好的,送你去父親和母親那邊。”

    “哦……”林烨悶悶地應了一句。

    林澗:“怎麽了?”

    林烨撓撓頭,“我和他們不太熟,就覺得有點……怪。”

    他問,“哥哥,你也是住在家裏嗎?”

    林澗:“我住基地。”

    他實在不是個好的談話對象,全程嗓音冷冷淡淡,面無表情不說,話語能說多短就說多短,半點沒給人聊下去的機會。

    林烨懸空的小腳不安地晃了晃。

    “還有別的要問嗎?”林澗問。

    林烨問:“必須要去嗎?”

    “你不想住在家裏嗎?”

    “其實也不是,”林烨不太好意思,“就是……我不太記得父親他們是什麽樣的了,突然住過去,感覺有點不好,哥哥你知道嗎?”

    這是個好問題,林譽和陳雲舒是什麽樣的?

    林澗思索了一會兒:“嚴格?”

    林烨“啊”了一聲,苦了臉,小手絞着,“很嚴格嗎?那……父親和母親……他們會喜歡我嗎?”

    林澗看着他皺成一團的小臉,“會的。”

    林烨眼睛亮了亮:“真的嗎?”

    林澗彎下腰,摸了摸他的頭。

    小孩的眼睛實在清澈,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倒影,看到自己有多冷漠麻木。

    他說:“嗯。”

    林烨小小的雀躍起來。

    林叔欲言又止。

    林澗輕聲說:“他才七歲,還來得及。”

    陳雲舒已經轉變了态度,想要做一個好母親,只是林澗已經長大了,性格定型,有那十幾年的冷漠相對,也很難再和她親近得起來。

    但林烨還小。

    林燦的性格如何,他不予評置,但他能夠看得出來,當林譽和陳雲舒下定決心去嬌寵一個孩子的時候,那個孩子必然是幸福的。

    至少比跟着一個月不知道能在家裏留幾天的他幸福。

    林叔長長地嘆了口氣,偏過頭去。

    林烨未必能聽懂他的話,只是用純然懵懂的眼神看着他。

    林澗安撫好這一老一小,坐回自己的位置上,一轉頭看到旁邊的座位上,修焠鬼鬼祟祟地扒着椅背,探頭探腦朝後看。

    林澗:“?”

    修焠依依不舍收回目光,咂了下嘴:“老大,這就是你弟弟啊?”

    林澗:“嗯。”

    “他好像一個縮小版的你!好可愛!”修焠眼睛直冒愛心泡泡,雙手交握在胸前,“我好想抱抱他嘤嘤嘤……”

    林澗被他“嘤”得打了個寒戰,默默往旁邊挪了一下。

    修長扭扭捏捏湊過去:“老大,我可以去跟他玩嗎?我發誓一定不會欺負弟弟!”

    林澗莫名其妙:“問我做什麽,他願意的話你就去啊。”

    修焠就等着他這句話了,就跟被唐三藏揭了帖子的孫猴子,立刻解開安全裝置往後竄。

    林澗扣上安全帶,點開終端,看着時間皺起眉。

    明天就是他生日,而返程需要三天,他肯定是來不及趕回去了。

    他把謝岫白的終端放在了床頭,也不知道他拿回去沒有。

    要是拿回去了……

    這段時間沒有一個字發來,大概是生氣了吧。

    林澗試着留了句言,沒有得到任何答複,甚至沒有顯示已讀的圖标。

    修焠來回跑了幾趟,把全機艙的零食都搬到了林烨面前,最後不知道從那個角落翻出一個毛絨玩偶,舉在臉邊逗林烨玩。

    這大傻子帶動了機艙裏其他人,幾個隊員一開始還是偷偷摸摸地看,過了一會兒,看林澗沒反應,幹脆正大光明地圍攏過去。

    就連琳達都沒忍住湊了回熱鬧,霎時機艙裏xx哥哥和xx姐姐的自我介紹滿天飛。

    一堆年齡比林烨鞋碼都大的大人,說話做事起來比林烨還幼稚,跟腦殘一樣,一會兒學鳥叫,一會兒試圖給林烨講故事,各個眼神慈愛得讓人毛骨悚然。

    最後琳達憑借溫柔可人知心大姐姐的氣質奪得了小朋友的偏愛,個別猛男不甘落入下風,拼命往前擠,就連夾子音都搞了出來……

    林烨抖了抖,往琳達那邊靠了靠,然後又是一片鬼哭狼嚎。

    時間走過十二點,夜深了。

    機艙裏安靜下來,鬧騰了一天的人在機艙裏睡得橫七豎八,睡姿不堪入目,林烨窩在管家懷裏,拳頭抵着下巴,紅潤的小嘴微張,也睡了過去。

    舷窗外,星域一望無際,點點星辰在深黑的幕布上閃爍,瑰麗星雲舒卷。

    林澗靠着椅背,眼中清醒毫無睡意,數着時間一分一秒流逝。

    陳嘉掐着點給他發來生日祝福:“恭喜小林子又長大一歲,生日快樂呀!——來自你最最最親愛的朋友陳嘉哥哥,麽麽噠!”

    下面是一個紅包和一個賽博蛋糕。

    蛋糕是電子店鋪定制,由于不需要做成品只需要建模,各種奇思妙想在這種蛋糕上得到了最大的發揮,眼前這個尤其鬼畜——

    一個頭戴王冠的小人高舉寶劍,滿臉正義凜然,目光堅毅,刀鋒所指,朵朵桃花退散。

    不僅如此,還在小人上方上書一行大字:

    我乃母單小王子,爾等桃花休近吾身,退!退!退!

    這是陳嘉特地給他定制的注孤生牌蛋糕,每年一個,從未缺席。

    紅包拆開,0.66元巨款自動存入林澗賬戶。

    這也是慣例了。在他們的文化中,6和8都是吉利數字。然而,某人每年都只願意給他發0.66,然後在自己過生日的時候,以自己從事金融業為由,讓林澗回他一個0.88的紅包。

    “……”林澗視線停在某人發來的“陳嘉哥哥”這四個字上,手指一動,回了他一個字,“滾。”

    陳嘉果然不是設置的定時發送,消息一過去,立刻秒回,“別介嘛寶汁,我只是想把我真誠的祝福傳達到我最親愛的兄弟——你的耳邊……”

    林澗:“聽說你這次相親又黃了,我會讓阿姨再給你介紹一個相親對象。”

    “……”陳嘉咬牙切齒,“好你個林澗,最毒男人心!你這是想失去你唯一的朋友嗎?老子好不容易才尬聊走了一個,還來?嫌我活太久是吧?”

    “嫌你話太多。”

    陳嘉:“嘤你嫌棄我,你以前從來不這樣,你變了嘤……”

    林澗淡定地開始翻通訊錄,“阿姨的聯絡號碼變了嗎?30464619763533,是這個吧?”

    “……哈哈哈我就是開個玩笑,聯絡聯絡感情,何必說這些呢,是吧?”陳嘉若無其事地,“話說你最近在首都星嗎?”

    林澗掃了他一眼,關掉通訊錄,“在執行任務,還有三天到。”

    “行,那我回頭去找你玩,我跟你說,這個家我是一天待不下去了,我媽一天催婚八百遍,你說我一個大好青年,那麽早結婚幹嘛?我就不理解了!”陳嘉郁悶慘了,“還是你家好,從來只專注事業!媽的,我紅眼病都要犯了……”

    “催了。”

    “啊?催了?催什麽……哦,你家也開始催婚了啊?哈哈哈哈這可真是,天道好輪回,蒼天饒過誰,”陳嘉拍大腿幸災樂禍,然後反應過來,“不過你那個情況怕是不好辦啊,你怎麽跟她說的?”

    “沒興趣。”

    陳嘉滿臉這也行:“要是她說她想抱孫子呢?”

    林澗平靜的說:“我可以把林烨和林燦當兒子養。”

    陳嘉:“……你牛。”

    兩人又聊了幾句,林澗一邊應付他沒話找話的閑聊,一邊把各種各樣生日祝福的短信回了。

    回完之後,他又把列表從上到下翻了一遍。

    還是沒看到謝岫白發來的消息。

    林澗打開對話框,輸入一行字,臨到要發,又一個個删除,換成了在忙嗎,還是沒有回複。

    三天一晃而過,小隊在機場解散。

    任務之後有幾天假期,可以留基地也可以休息,其餘人都回家去了。

    琳達向來細心,問林澗需不需要她開車。

    林澗拒絕了,在停車場裏找到出發時開來的車,載着林叔和林烨朝林家莊園而去。

    半路上遇到晚高峰,到林家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管家收到林澗要回來的消息,特地守在門邊給他們開了門。

    因為上次的不歡而散,管家見了林澗,多少有點忐忑,小心翼翼地問:“少爺來了,吃晚飯了嗎?”

    林澗神色如常:“還沒。”

    管家眉開眼笑:“我就知道,下午就讓廚房留了飯,一直溫着,這就讓人送過來。”

    林澗:“麻煩了。”

    管家看向林烨:“這是二少爺吧,真是跟夫人和大少爺一個模子刻出來的,我是張棟,你叫我老張就行,您的房間我已經收拾好了,等吃了飯就帶您過去。”

    林烨半個身子躲在林澗後面,露出半張臉,“麻煩您了。”

    “诶,不麻煩不麻煩。”

    幾人走進客廳,管家忙裏忙外張羅着擺飯。

    桌子是六人桌,林澗看了空出來的三個位置一眼,沒說什麽,起身離席。

    在衛生間洗手的時候,管家走了過來,林澗問道:“父親母親呢?”

    管家擦了把汗,“先生和夫人還在三少爺那邊,少爺的病一直拖着,怎麽也不見好,病床邊離不了人。”

    因為林燦的病,林譽在林家莊園後方布置了一間病房,什麽先進的儀器都有,還養了一整個專家團隊,專門負責宅顧林燦的身體。

    “他們不知道我和林烨今天回來嗎?”

    管家讪讪:“大概是太忙了吧……”

    洗手間和飯廳就隔了一堵隔斷牆,白色水晶材質,隐約能看到飯廳內的情形。

    “是嗎?”林澗低頭擦幹手,“今天太晚了,明天你記得提醒他們一下。”

    管家一疊聲答應。

    “林烨剛來,麻煩您多照顧一下,”林澗淡淡地說,“他還小,應該不需要父親母親再去林燦身上彌補遺憾。”

    管家啞然。

    林澗回到座位,林烨看了看他,“哥哥,你去洗手了嗎?”

    “嗯,洗手間就在那邊。”林澗給他指了個方向,正巧管家走過來,他道,“以後有什麽不知道的,可以問張叔。”

    管家立刻應聲。

    “我知道了。”林烨點點頭,跳下凳子,被林叔帶着去洗手。

    這一趟折騰下來,回基地已經是半夜了。

    林澗沒有走大門,直接翻牆進的。

    林譽對他的限制還在,他掃臉進不去,會直接觸發警報。

    這個時間,基地裏已經是一片寂靜,各個小樓門窗緊閉,黑洞洞的窗戶玻璃上流淌過水銀一樣的光。

    到這裏就不用翻牆了,林澗用基地的密碼開了門,進屋的時候順手脫了外套挂在門邊,正要去解襯衫扣子洗澡,忽然察覺到什麽,驀地擡起頭。

    靠窗的書桌後面,謝岫白屈起一條腿坐在窗臺上,腿上攤了本書,正有一搭沒一搭地翻着。

    窗外月色皎潔,卻照不亮他周圍的方寸之地。

    他就這樣坐在光暗的交界處,半個身子的輪廓隐在陰影裏,只能看到露在窗外的半邊肩膀,修長的手指在月光下近乎慘白,都能和書融為了一體。

    林澗停下腳步。

    謝岫白聽到聲音,把書一合,笑吟吟擡眼看來,“回來了?”

    林澗沒有說話。

    謝岫白面上的笑意更深了,只是眼底一片寒涼,輕聲細語地問:“怎麽不說話呢?不是又去拯救世界了嗎?”

    這個“又”……

    林澗沉了沉眸。

    謝岫白随手把書抛回桌子上,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漫不經心地笑了聲:“知道我在想什麽嗎?”

    謝岫白歪頭看着他,笑容甜絲絲的,仿佛能釀出蜜來,“你親我一下,我就告訴你,好不好?”

    第72章

    第 72 章

    基地外是大片的松林,距離基地最近的城市建築在幾公裏外,到處灰影重重,黑夜裏只有基地塔樓還閃着微光,守護這座基地。

    屋內沒有開燈,房門投下巨大的陰影。

    林澗整個人陷在黑暗裏,只能看見修長的輪廓剪影,半張臉隐在暗處,露出的半張臉弧度分明,神情冷淡至極,死水深潭一樣。

    他總是這麽冷靜。

    冷靜得……讓他感覺不到他對他之于其他人有任何不同。

    謝岫白忍耐得喉嚨裏泛起陣陣鐵鏽味,面上卻沒有任何異常,眼眸彎彎,滿是溫情,耐心地等待着林澗的反應。

    林澗擡腿朝他走過去。

    兩排書架夾道,镂空書架投下一層層光影,在他身上流水一樣劃過。

    林澗在書桌前停下腳步,那雙翠色的瞳眸在晦澀的光線裏沉澱成深綠色,眉心攏起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似乎在躊躇什麽。

    謝岫白笑盈盈地朝他伸出手,掌心向上,修長的五指放松地舒展。

    林澗盯着那只手,微微擡起眸,對上謝岫白的眼睛。

    有那麽一瞬間,他想把那雙眼睛遮起來。

    林澗又朝前走了兩步,距離近到兩人的衣角都碰到了一起。

    林澗俯下身,手臂橫過謝岫白身體,把他背後的窗戶關上了。

    砰的一聲輕響。

    燈塔消失了,夜風也消失了。

    稀薄的月光透過玻璃,光線暗得只能看清對方近在咫尺的臉。

    林澗擡起手,指尖虛虛沿着謝岫白的臉部輪廓滑下,最後輕輕擡起他下巴,在青年晦澀的注視下,偏頭靠近,輕輕吻在他唇角。

    兩人都沒閉眼,在咫尺之間目光相觸。

    謝岫白眸子漆黑,始終緊鎖着他,情緒深不見底。

    少傾林澗斂下眼睫,加深了這個親吻。

    謝岫白攤開的掌心無力地落下,搭在他腰間,卻不主動靠近,屈起一條腿靠在窗邊,垂眸看着面前這人親吻他。

    不回應,也不拒絕。

    林澗其實不怎麽會接吻,沒學過更沒練過,基本靠着天生的本能在輾轉。

    大概是感受到了他的冷漠和無動于衷,林澗停下來,重新睜開眼看着他。

    謝岫白垂着眼皮,一點點收攏手指,親昵地摩挲他的腰,輕聲細語,“只是這樣?”

    他這話的語氣不太對,太過壓抑,林澗察覺危險,下意識想退開,腰間的手指頃刻收緊,宛如銅澆鐵鑄一樣,牢牢箍在他腰上。

    下一秒,林澗整個人向前倒去。

    說是被壓在懷裏都是輕的,那一瞬間,謝岫白施加在他身上的力道簡直是要把他整個人揉進身體裏,一手緊緊壓着他的頭,撬開他的唇縫,肆無忌憚地掠奪,近乎野蠻的力道。

    偏偏他做這一切的的時候還睜着眼,連眼裏的笑意都一絲不變,一瞬不瞬地看着,不放過林澗臉上的任何一絲動靜。

    林澗一開始還撐着沒有移開視線,直到謝岫白在他唇角上咬了一口,用尖牙不斷厮磨那塊軟肉,沒有破皮,但是那綿綿的疼痛實在過于微妙。

    他呼吸亂了一瞬,閉上眼,擡頭回應過去。

    氣息交融,意識沉淪。

    空氣悶熱潮濕,兩人汗津津地緊貼着,微量的信息素滲透出來,在四周空氣裏彼此厮殺。

    分開的時候兩人的呼吸都亂了。

    謝岫白用拇指擦過他唇角的濕痕,擦了兩下,眸色一暗,再次低下頭去。

    林澗整個口腔都在陣陣發疼,頭一偏就想躲開。

    謝岫白的吻落在他側臉,頓了一下,毫不遲疑地向下游走。

    然後被林澗一伸手擋了下來。

    林澗氣息不穩,勉強克制着喘息鎮定道:“明天有事……”

    謝岫白頭抵着他頸窩,呼出的氣息都悶在他頸間,燙的驚人,“那就不在這做,我們去床上,你會好受一點。”

    “床上也不行。”

    謝岫白收攏手臂,緊緊箍在林澗腰間,聲音還帶着笑,“那就在這?你不是都關窗了嗎?”

    “謝岫白。”林澗的語氣已經恢複冷靜。

    他的聲音比三年前更低沉也更冷冽,硬要形容就是山澗溪流流進了極地冰海,口吻稍微嚴厲一點,給人的感覺就不亞于一盆冰水當頭潑下。

    謝岫白危險地摩挲着他的腰,“不願意?”

    林澗沒有放下阻隔他的手,掌心被他的呼吸染得一片滾燙,“真的有事要做,我明天六點就要出發去軍部開會。”

    “那就一次?我保證在六點前結束。”

    林澗察覺他又靠了過來,不躲不避,親吻他的手心和指縫。

    “……我還要洗澡換衣服。”

    “這種借口都拿出來了啊,”謝岫白微微嘆息,擡起眼睫,含笑望着他,“那你幫我?”

    謝岫白把下巴搭在林澗肩上,手懶洋洋環着對方的腰,偏頭親吻他的耳後和脖頸上的皮膚,不時還要出言指揮兩句。

    很明顯,這樣的方法效率更低。

    林澗迫不得已開始思索自己到底還來不來得及趕上早晨的會議。

    謝岫白看穿他的想法,好心地提議:“你再親我一下?”

    林澗重重呼出一口氣,盯了他兩秒,當真一偏頭吻了下去。

    謝岫白喉嚨裏發出悶笑,稍稍配合了他一下。

    林澗抽了張紙擦手,看着幹淨的衣服猶豫。

    謝岫白立刻伸手拿起來,積極推銷自己,“我的手是幹淨的,幫你拿進去?”

    林澗瞥了他一眼:“不用。”

    他換了只手奪回衣服,視線在某處一掠而過,匆匆一頭紮進了浴室。

    謝岫白在他身後笑出聲。

    等兩人洗漱完躺上床,差不多快到四點了。

    林澗躺在床的裏側,閉眼背對謝岫白,倒不是困,只是覺得這會兒睜眼不太利于他。

    這個時間又經不起再折騰了。

    謝岫白倒是毫不客氣,攬着林澗的腰就把人拉到了懷裏,一手支着頭,看他閉眼裝睡的模樣。

    “在想什麽?”謝岫白提起唇角,不怎麽走心地開口,“是不是在想,這次又要怎麽敷衍我,才能讓我把這件事忘掉,然後繼續乖乖地當你的……”

    “在想怎麽哄你才能消氣。”

    他說這話時眼都沒睜一下,語氣也一如既往的平靜,謝岫白楞了一瞬,偏過頭,短促地笑了一聲:“說這種話就太沒誠意了吧,林澗,你編瞎話的時候能不能稍微走走心?”

    他親昵地拿指腹去蹭林澗的側臉,“還是說,我連你編句謊話的心思都不值得?”

    林澗眼睫悄無聲息擡起一條縫,眼神微微複雜。

    他看起來像是思考了很久,但那其實只是幾個呼吸的事,“值得。”

    謝岫白手指一頓。

    “但我不是在騙你,”林澗說,“我答應了要陪你過生日,是我食言了,你應該生氣的。”

    謝岫白不可思議地看着他:“你覺得我是因為這種事情在生氣嗎?”

    “你一次又一次地不告而別,招呼都不打一聲就把我丢下,然後輕飄飄地跟我說,你食言了?”他用力扳過林澗下巴,危險地迫近,“食言?你也知道你信用堪憂嗎?”

    林澗疑惑:“不告而別?”

    他制住謝岫白的手,“我給你留了信,兩份,你都沒看到?”

    謝岫白顯然沒料到,手下力道一松,“什麽信?在哪?”

    “就在你拿着看的那本書的扉頁,你沒發現?”林澗說,“你終端上也有,我昨天還給你發消息,說我今天晚上到。”

    兩人對視,面面相觑。

    林澗大概了解情況,默了默:“你以為呢?”

    “我怎麽知道?”謝岫白說,“會一言不發就消失的又不是我。”

    林澗理虧,沉默下來。

    謝岫白反倒笑起來,把他往懷裏緊了緊,林澗動彈不得,只聽頭頂謝岫白聲音悠悠地說:“林澗,我找了你三年多。”

    “你走這半個月,我差點以為,我又要再找你三四年了。”

    林澗走後第二個月,謝岫白收到了來自德裏森軍事學院的錄取通知書。

    那時他已經來到首都星,韓鶴當着韓家衆多人的面公開了他的身份,謝岫白也因此攪合進了韓家內部那一堆破事之中。

    他們考試受了戰争影響,開學的時候已經快十二月了,滿打滿算也上不了一年,德裏森幹脆把那一年當做預科,從第二年九月開始算大一。

    也虧的這樣,不然謝岫白第一個學期就要按曠課處理了。

    他那會兒完全沒心思上什麽學,一門心思想找林澗問個清楚。

    但是怎麽可能找得到呢?

    先別說他那時已經加入了特戰部隊這種在保密性極強的隊伍,就說年底那會兒,他還躺在醫院養病呢。

    那一年林家的事不比韓家要少,從他受傷以來,先是回萬森星送林城下葬,再是強撐着去找那落迦,林澗就沒停下來休息過,硬生生把已經透支的身體又透支了一遍。

    醫生對這種病人深惡痛絕,恨不得找根帶子把他綁在床上,好在林澗辦完所有事之後終于老實下來,聽從醫囑躺在床上養病。

    就這樣養了小一年,他的身體才勉強恢複,又趕上陳雲舒生産。

    陳雲舒平安之後,他就離開了首都星。

    最開始那一年他基本就沒回過首都星,追着DUSK那些人滿世界跑,睡覺都在飛行器上。

    翡小隊裏的人被他的工作狂精神帶的練就了一身倒頭就睡的功夫,因為他們永遠不知道下次睜眼又飛會到哪去,和哪股暗黑勢力作鬥争。

    微生時嶼沒有诓林澗,特戰部隊原本是個相對松散的部門,朝九晚五上四休三都是往忙裏說,實際上這個部門的人就沒幾個會老老實實打卡上班,都是在各自的基地裏鍛煉,除了出任務,經常一個周一個周的空閑。

    能力強的人自然心高氣傲,這幫專門處理最棘手毒瘤的精英們向來眼高于頂,平時接任務都是大爺做派。

    給的功勳少了不去,太偏遠了不去,任務目标太弱雞了不去……挑挑揀揀,不是報仇豐厚目标又特有名的,基本沒人想接,很多任務挂三個月自動轉給普通部門處理。

    唯獨那一年,特戰部門迎來了他們的報應。

    林澗入隊之後,任務板塊刷新頻率突破新高,任何任務,一旦刷新出來,下一秒就會被接走,根本不給其他人留機會。

    修焠曾經苦哈哈地開玩笑說聯邦不給他們發個年度勵志員工他不服。

    總之,謝岫白想在首都星找他純屬白日做夢。

    後來……

    謝岫白眼眸微微一閃,終止了這個話題,“所以呢?當年你是為什麽離開。”

    林澗說:“我爺爺死了。”

    “嗯,我知道這件事,然後呢?”

    “他死于槍擊,子彈從太陽穴裏穿過,當場死亡,卧室緊閉,沒有被人入侵的跡象,地上掉着一把槍,槍上只有我爺爺的指紋,”林澗說,“他們說他很可能是自殺的。”

    謝岫白不是沒聽林澗提起過他爺爺,更把那一年發生在林澗身上的事情調查了個遍,但有些事情的內情不是外人能調查出來的,這會兒聽林澗提起,他瞳孔輕微一縮。

    “但我不相信,我父親也不接受,他不相信我爺爺會無緣無故自殺……”林澗苦笑,“其實算不上無緣無故,只是他不知道原因,他去查這件事,查來查去,查到零日曾經在我爺爺去世前來過萬森星,一直到我爺爺去世才離開。”

    林澗很輕地說:“也就是說,世界上只有零日知道我爺爺到底是怎麽死的,我必須去找他。”

    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找!

    謝岫白壓下差點沖出口的話,林澗既然沒這樣做,這件事就必然還有隐情。

    他穩了穩心緒,“你說……你爺爺自殺這個說法,算不上無緣無故?”

    林澗靜靜地看了他一眼。

    謝岫白被這一眼看得心裏一跳。

    林澗:“嗯,他知道我們的事情,而且不同意我和你在一起,但他沒來找你,因為他知道,找你是解決不了問題的,所以他一直在跟我……談,就是你高考前那段時間,我和他吵的有點兇,還沒争論出個結果……”

    謝岫白這下是真真切切起了一層雞皮疙瘩,都不需要過腦,手臂已經死死攬住了林澗。

    林澗平靜地說:“那會兒不是故意要冷淡你,我只是害怕我不知道什麽時候就會失控,把負面情緒宣洩到你身上。”

    “……”謝岫白低聲說,“你怕什麽?這又不是你一個人的事,就算拿我出氣又怎麽樣?你都不問問我,萬一我樂意呢?”

    “萬一……我那會兒已經同時跟我父親和我爺爺吵崩了,要是跟你也鬧起來……”林澗嘆了口氣。

    “我怎麽會跟你鬧,就是給你當個出氣筒而已,我高興得很。”謝岫白說。

    林澗不是個擅長把情緒往外發洩的人,動手基本是忍無可忍之後的結果,這種人向來喜歡把情緒積壓在心底,只露出克制而理性的一面給別人。

    能夠成為唯一一個能看到林澗真實情緒的人,別說被罵一頓,就是天天罵謝岫白也願意。

    林澗搖搖頭:“我不喜歡這樣。”

    “你在跟我見外?”

    林澗無聲的笑,換了個說法:“你那會兒馬上就要考試了,要是因為我影響了心态,考試失利怎麽辦?”

    “大不了……”

    “我爺爺喜歡成績好的學生,你要是沒考好,他更不可能接納你,到時候我把你帶回去,他一問你高考考多少,你說還不到你孫子的一半,你猜他會不會情緒崩潰下抽出槍崩了你?”

    “……就因為這?”

    “不好說。”

    謝岫白郁悶地貼着他額頭。

    林澗拍了拍他的背,聊作安慰,“你不知道,我爺爺那個人,從來不會給自己氣受的,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直接找到讓他心情不好的那個人,然後加倍地報複回去,當年我父親就是因為這個和他關系不好,我讓他不高興了,他只會把我叫回去打我一頓,要是我還不服就再打一頓,把我打服為止。”

    這樣一個人,怎麽可能因為孫子喜歡同性而自殺?謝岫白把疑問藏在心裏,沒有說出來。

    三年過去,林澗可以雲淡風輕地說出一句“他不相信我爺爺會自殺”,但是當年呢?

    謝岫白心裏的怨氣不知不覺消散了大半。

    他甚至有點後怕,要是林澗一直沒有想通,疏遠他躲着他是小事,但人怎麽經得起十年如一日的內耗?

    又不是鐵打的。

    林澗看着屋頂,“我當時都想好了,如果他叫我回家我就帶你一起回去,他要是打我你就在旁邊抱着他的大腿哭,你那會兒臉還嫩着,成年了也跟個沒成年一樣,在我們真的結婚成為一家人之前他肯定不會對一個未成年動手。”

    謝岫白故作不滿:“我怎麽可能會抱着人的大腿哭。”

    “那你只能學苦情戲女主,一邊大叫你別打他要打就打我,然後撲到我身上去替我挨打了,”林澗嘆息,“可惜我爺爺不是苦情戲女主的爹,他只會把我倆都吊起來打,別人是苦情鴛鴦,我倆是吊起來的兩塊臘肉,快過年了,也挺應景的。”

    謝岫白不是很喜歡這個形容。

    但林澗能這麽開玩笑,顯然是已經走出來了,謝岫白稍微放下一點心。

    他忽然問:“你之前不是一直躲着我嗎?怎麽突然就願意說這些了?”

    “我生日那天陳嘉找我聊天,跟我訴苦,說他的相親對象又黃了一個。”林澗說。

    “嗯。”謝岫白應了一聲,“然後呢?”

    “他以前有個女朋友,但是後來分開了,這麽多年也沒有再找其他女朋友,他母親就給他介紹門當戶對的漂亮女孩子,他也不排斥,穿着好看的衣服做了造型去和那些女孩子見面,但是坐在座位上的時候他突然不會說話了。”

    林澗輕聲說:“他說他看着那個女生就會想起曾經的女朋友,想起兩人最後整日争吵最後不歡而散,然後就不知道該和對方說什麽了,因為他總是去想不好的結局,這種結局讓他開始害怕開始一段新的戀情。”

    “他坐在那不知道說什麽,和他見面的女孩也不知道,兩人就只能聊一些無關緊要的話,早上起來互相發一句早上好睡得好嗎,中午一句吃了嗎,晚上再問一句還沒睡啊快睡吧晚安,他們這樣聊了半個月後就默契地沒有繼續聊下去了,前一天的晚安還挂在聊天框裏,但是再也不會收到新的早安。”

    “我當時就想他可真不會說話啊,但我後來又想起他以前是很會說話的,現在也會說,對着家人對着朋友對着合作夥伴都能聊的很歡快,唯獨對着愛人不知道說什麽,但他一開始就是因為缺乏溝通才會産生誤會,最後和從前那個女生分手的。”

    謝岫白問:“你想說什麽?”

    林澗避而不答,轉而說起完全不相關的事情:“從前我母親很喜歡看一場舞臺劇,我陪她去看過一次,那個舞臺劇講的是一個賣花的小女孩和一個木匠小男孩的故事,小女孩和小男孩在冬天開始的時候相遇,在大雪裏相愛,互相依偎着度過了整個寒冬,但是在春天決定分手……因為女孩生了病要死了。”

    “冬天來臨的時候她撿到了昏在路邊的小男孩,那時的男孩高燒快死了,善良的姑娘把唯一的棉衣給了他,等他病好她又病倒下去,男孩出去給別人做木活換錢給她看病,但是沒有錢不夠,女孩家裏還有重病的母親等着要錢買藥,所以他不在的時候,她穿上棉衣繼續出門賣花,最後越病越重,她以為春天來了病就會好……她已經這樣過了許多個冬天,以為這次也一樣,但這一次她沒能好起來。”

    “她告訴男孩她要回去結婚了,男孩很傷心但還是放她離開,結局的時候男孩找到了新的愛人,拉着新的女孩的手路過一片向日葵花田,對女孩說我對你的愛就像向日葵愛太陽,而花田下埋着上一個女孩的骨灰。”

    “這個故事其實很俗套,我不知道這個結局是好還是不好,但我不喜歡它,好像從故事開始的時候兩個主人公就注定了會分離,整個故事只是為了最終分別的那一刻。”

    謝岫白聽懂了什麽,有點不安。

    林澗這話說的太無力了,就像是覺得他們也沒有未來……

    林澗說:“其實我也讨厭分離的結局,我不害怕過程有多難,但是我害怕注定好的悲劇。只是我不想就這樣算了。”

    “不想這樣?”謝岫白慢慢地重複,“那你想怎麽樣?”

    “所以我覺得,”林澗看着他,“無論怎樣,還是要把這些事告訴你。”

    “如果有一天我們結束這段關系,至少也是因為不再喜歡了,而不是因為誤會。”

    謝岫白懸着的心慢慢落下,忍着情緒把頭埋在他臉側,“我發現你真的很過分,說好的高考之後就答應我的告白,結果你不等我高考完就跑了,好不容易把你抓回來,你又開始計劃着要怎麽和我分手。”

    謝岫白開始耍賴,“我不管,你說你喜歡我的,我聽到了,你不能反悔!”

    “不反悔,反悔我就不說了。”林澗反手握住他的手。

    謝岫白看着他手背上的紋身,“這個呢?”

    “我加入特種部隊的時候,隊長告訴我特種部隊的人會選擇一種鳥作為自己的标志,然後做成裝飾帶在身上,很少有人做成紋身,因為害怕被別人認出來記住然後報複,所以大家出任務到時候都很謹慎,只會在基地裏戴一戴,我大概是唯一一個把它紋在手上的。”

    “你還記得你送我的那個戒指嗎?”

    “我想那應該不算求婚,所以我沒有把它戴在手上,但我喜歡這裏留下它的痕跡。”

    第73章

    第 73 章

    天還沒亮,林澗起床換衣服。

    謝岫白一手撐着頭,歪歪斜斜地躺在床上,半睜着眼,透過書架格子去看他。

    深棕色書架上滿滿當當堆着書,高低錯落,只有上方不到一掌寬的空間是空的,林澗的身影就只存在于這不到一掌的空間內。

    “你要睡會兒嗎?我讓他們不要上來打擾你。”

    林澗轉過書架,雪白的襯衫筆挺,扣子一路扣到頂。

    幹淨的軍裝外套挂在床的另一旁,謝岫白伸手拿起來,抖開打量片刻,坐起身,自然而然把外套披在他肩膀上。

    林澗愣了一瞬,伸手配合他動作。

    謝岫白手指靈活翻飛,從上到下一顆顆系上扣子,暗銀色的扣子上雕花繁複,是軍部一貫的風格。

    “睡不了,我小媽給我發消息,讓我回去一趟。”

    他拂過林澗肩頭,最後把領子也整理好,往退後,打量了兩眼,笑道:“真好看。”

    林澗從會走路起就是自己穿衣服,還沒被人這麽伺候過,第一次遇到這麽貼心的服務,不太習慣。

    他順着謝岫白的話說道:“軍部的制服都是一樣的。”

    “不,我說你。”謝岫白退遠一步打量他,眼裏笑意盈盈,“真好看。”

    林澗清咳了一聲。

    “過兩天我也要進軍部了,可惜還不能和你穿一樣的,”謝岫白眨眨眼,“長官,到時候還請多多關照啊。”

    林澗還沒聽他說起這件事,“哪個部門?”

    “後勤那邊,比較輕松,能抽出時間把學校的任務做了,等拿到畢業證再轉到戰鬥部門。”

    林澗:“怎麽繞這麽大一圈?”

    “是啊,誰都知道,直接進戰鬥部門會更快,但是誰讓某些人不要我呢?我又不想叫別人隊長。”謝岫白攤開手。

    林澗轉頭:“早餐要在這裏吃嗎?”

    “又開始轉移話題了啊,”謝岫白嘆氣,伸手把林澗的頭又轉了回來,“所以為什麽不願意,之前是你鬧別扭,現在誤會都解開了,你還有什麽理由阻止我?”

    林澗這輩子想都沒想過,他有一天會和鬧別扭三個字扯在一起,一時被震在了原地。

    “我就想名正言順叫你一聲隊長,很過分嗎?你要這麽拒絕我。”謝岫白振振有詞。

    不過分,當然不過分,林澗只是還沒從過去的疏離和隔閡裏扭轉過來。

    他想了想,“如果你真的想的話,可以試着申請,但我還是不建議你這樣做。”

    特戰部門還沒有一個神眷者給另一個神眷者當下屬的先例,微生時嶼除外,他是整個特戰部門的大腦。

    謝岫白完全可以有更好的前途。

    “你為什麽覺得,我屈居你之下就是受委屈呢?我不覺得委屈啊,”謝岫白也開始穿衣服,“誰都知道,你在這個部門只是短暫的過渡一下,遲早要離開,你離開了我也不會留在這裏,你的軍銜在這裏已經到頂,轉走是遲早的事情,我壓根就不會在這裏留多久,等于是你用美色換來了一個特別能打的下屬,大家皆大歡喜,有什麽不好?”

    謝岫白這胡說八道的能力……

    林澗:“……随便你。”

    “那就是同意了?我可不可以申請提前享受一下福利。”謝岫白湊上來,笑得不懷好意,“隊長?”

    “不可……”

    謝岫白才不聽他拒絕,一手按着他後頸,低頭親吻下去。

    這方空間狹小,背後就是書架,一旦倒下去就會形成多米諾骨牌一樣的效應,林澗退無可退,被迫擡起頭,後背靠着書架,被侵犯了個徹底。

    綿長的親吻直到鬧鐘響起才結束。

    謝岫白用指腹拂過他眼尾,指尖傳來濕潤的感覺,他忍住笑,壓低的聲音略微沙啞,“早上好,隊長。”

    “……你別這樣叫了。”林澗用手背擦了下唇角,平複着呼吸,“別忘了你還不是我隊員。”

    “我今天就去申請轉部門。”

    林澗把領口重新理好,正要離開,忽然停下腳步,“你,晚上還過來嗎?”

    “隊長,你這是在邀請你的新隊員同居嗎?”

    “……我是想說,你要過來的話,我把基地的鑰匙給你,”林澗一指窗外,“看那邊,看到什麽了嗎?”

    “那邊……一棵樹,怎麽了?”

    “我讓你看樹上的攝像頭,”林澗說,“不止那棵樹,整個基地都在嚴密的監控之下,要是有人發現你翻牆進特戰基地,你大概會被聯邦通緝。”

    謝岫白若有所思:“這樣啊。”

    林澗:“所以……”

    “那豈不是全聯邦都會知道我半夜進了你的房間?而且一晚上沒出來。”

    “我要過來,我決定了,從今天起,我就住這了,”謝岫白扯開話題,伸手到林澗面前,“隊長,基地鑰匙和你的房門鑰匙都給我吧。”

    林澗有種挖坑把自己埋了的錯覺。

    他從書桌的抽屜裏翻出鑰匙,抛給謝岫白,“那你自己收拾一下,要吃早餐找修焠,讓他帶你去食堂,回頭找我報銷。”

    謝岫白對找修焠這件事不以為意,伸手拉住林澗,不滿地問:“你就要走了?”

    林澗:“嗯?”

    “你還沒跟我說早安。”謝岫白微笑,加重了語氣,“我剛剛都跟你說了。”

    他眼神冷下來下來,隐隐有種強勢不容拒絕的氣勢,在這一瞬間,他又變回了昨晚林澗剛回來時看到的那個謝岫白。

    這半夜的乖巧伶俐就好像林澗的錯覺。

    林澗心上忽然被針紮了一下。

    這三年,變化的不只是他,謝岫白也和過去不一樣了。

    哪怕是這樣坐在床上,從下往上仰望着人,眼底笑意盈盈的模樣,也給人一種引而不發的危險感。

    好像林澗要是不順着他的意思做,就會發生什麽糟糕的事似的。

    分離的那些時光從兩人中間無聲無息地流淌而過,林澗怔然片刻。

    但那其實只是很短的時間,林澗眨了下眼,神情已經恢複了平靜。

    “早上好。”他說,“小白。”

    這次換謝岫白怔住了。

    真是一個久違的稱呼啊。

    他過了很久才回過神,望着林澗低垂的眼睛,慢慢笑起來:“嗯。”

    林澗終于得以抽身離開。

    坐上車的時候,琳達從後視鏡裏看到他,“隊長今天心情很好?”

    林澗:“還行。”

    琳達專心開車,穩穩把車停在軍部總部大樓下,看到林澗要下車的時候,她猶豫着開口:“您真的決定讓小烨留在林家了嗎?”

    林澗嗯了一聲,“怎麽了嗎?”

    琳達握緊方向盤:“我感覺……小烨小時候也很少能見林上将他們,恐怕不太能适應。”

    她是知道林澗家裏的事的,但她畢竟只是林澗的隊員,不好明說她覺得林澗的父母非常不負責,不想看林烨留在林家。

    “我問過林烨,他說他想先和他們相處試試看,”林澗說,“兩個月後是我母親的生日,如果他想跟我離開,我會去接他。”

    琳達松了口氣。

    林澗開門下車,關門時想起什麽,俯身交代琳達:“還要麻煩你一趟,買份早餐送到我房間。”

    琳達一時沒能理解:“什,什麽?”

    林澗想了想,又搖頭,“算了,他應該已經走了,路上小心。”

    最後那句話是和琳達說的。

    車門關上,林澗的背影遠去,琳達獨自坐在車內,被過量的信息震得CPU過載。

    早餐?!

    還是送到隊長的房間?!

    琳達無意識地拿起終端,撥通修焠的號碼。

    另一邊很快接起來,一聲歡快的“琳達姐”還沒說完,就被琳達低聲急促地打斷:“小翠,你現在在基地嗎?”

    修焠正刷臉進門,聞言點頭:“在呀,我馬上就到了。”

    “你去隊長的房間看一看,”琳達艱難道,“看看……有沒有人。”

    “老大不是開會去了嗎?”

    “不是,我說……其他人。”

    修焠也陷入詭異的沉默,半晌爆出一句:“他又留宿老大房間了啊?”說完想起什麽,又氣憤起來,“老大剛回來他就纏着老大……不知檢點!”

    琳達:“又?”

    修焠:“就上次啊,他不是也在老大房裏睡了一晚嗎?”

    琳達沉默,過了會兒才艱難吐字:“你先去看,如果……”

    如果人還在,她還能順道把早餐買了。

    “姐你等等我,”修焠很快竄進了基地,一路氣勢洶洶橫沖直撞,就跟要找人打架一樣,上了三樓就開始左顧右盼,“我到了……這沒人啊。”

    琳達猜測:“應該是已經走了?”

    她啓動車子,問道:“行,那你要吃什麽嗎?我還在總部這邊,要吃什麽,給你帶早餐。”

    修焠:“要要要!”

    花開兩朵,林澗被公務纏住,各種會議一個接一個開的時候,謝岫白已經填寫好轉調部門申請表,通過星網提交過去。

    他是考核第一名,這個位置別人來是他的,現在申請轉部門,原本的位置就再次空了出來。

    好在之前考核成績還在,負責人匆匆給第二名發了消息,當天就解決了這個問題。

    但這畢竟算是他給人家帶來的麻煩,謝岫白親自走了一趟部門,客客氣氣地表達了歉意。

    部門負責人原本還郁悶被人放鴿子,萬萬沒想到他居然親自上門道歉,驚得凳子都坐不住了。

    雙方親切友好地完成了最後的交接。

    正好有份文件還需要他補簽個名字,副官趁機送進來,謝岫白順手簽了。

    負責人看着他的字,咦了一聲:“予川的字寫的很漂亮嘛,看着還有點眼熟。”

    韓予川是韓家給他改的名字。

    也不知道是誰拟的。

    川這個字在漢語中的本義是河流、水道,大凡有河流的地方都會有平地,所以“川”又指山間或高原上平坦而地勢低的地帶。

    謝岫白扣上筆帽,溫聲開口:“男朋友教的。”

    負責人哈哈笑着,拍拍他肩膀,“予川這麽年輕,居然就有對象了啊,不錯嘛,本來還說給你介紹介紹的,你不知道,你考進來那天,整個部門的小夥子小姑娘都可激動了,還沒高興兩天,聽到你要走,一片哀鴻遍野啊,各個無精打采的。”

    謝岫白笑笑不說話。

    其實不僅是字。

    這些年經常有人說他長袖善舞會為人處世,但沒人知道,他一開始學習模仿的對象其實是個不太喜歡說話的家夥。

    三年時間,足夠他觀察仔細,所以分別之後也能模仿的足夠相似。

    辦公室門在背後關上,謝岫白隐約聽到裏面的人低聲說:“大家族出來的果然不一樣,看這家教,不像那些暴發戶,肚子裏墨水沒幾滴,眼睛恨不得長到天上去,不知道的還以為他爹是将軍,其實只是個給将軍開車的司機而已……”

    這裏辦公室的牆隔音足夠好,但謝岫白耳力極好,還是把這話聽得清楚。

    謝岫白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

    這話還真說錯了,他可不是什麽大家族出來的,真論起來,韓魏才是真正在韓家長大的,不也挺不是東西?別說家教,簡直是豬狗不如。

    他一個沒爹沒媽、從小混在下九流環境裏的家夥,居然也能有被人稱贊有家教的一天。

    謝岫白沒有再聽下去,擡步朝外走去。

    然而世界總是很小,他聽完人家的話,剛走到門口,就迎面撞上了負責人口中那位“肚子裏墨水沒幾滴,眼睛恨不得長到天上去”的暴發戶。

    身形高大的alpha滿臉不耐,一身誇張顯眼的名牌服飾,旁邊替他開門的人腰已經彎成了九十度,但還是招來了他的不滿。

    “滾開,別擋着路。”他一腳踹過去。

    開門的人踉跄了一下,默不作聲退到一邊。

    alpha又扭頭沖身後的人大聲嚷嚷:“什麽叫已經定了別的人選?給我換掉,讓給那個姓韓的就算了,現在又來一個,我看你們是反了天了,知道我爹是誰嗎?什麽東西,也敢搶我的位置?”

    引路的士兵滿臉尴尬:“是這樣,少校說按之前考核的成績來看,第一不來,就順位給第二名……”

    反正輪不到你一個倒數第一。他在心裏吐槽。

    “第二?”alpha輕蔑道,“別以為我不知道,那就是個新兵,怎麽可能考得比我高,肯定是作弊,把你們負責人叫出來,我親自跟他說。”

    謝岫白側過頭,看着兩人消失在走廊拐角。

    他沒興趣圍觀腦殘,收回視線,正要走,士兵為難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葉單先生,我們真是的按照規矩辦的事……”

    謝岫白停下腳步。

    葉單……先生?

    川字定義來自百度百科。

    第74章

    第 74 章

    走廊曲折幽深,轉個彎就看不見人影。

    終端震動。

    謝岫白順手接起來,一邊說話一邊朝外走去:“……在軍部這邊,有點事情要交接,馬上回來了,別催嘛,對了,幫我查個人的資料,我?”

    他沖守門的士兵小哥溫文有禮地一笑,在對方和善的目光中走遠,拉開車門坐進車裏,面不改色地說:“我忙啊……忙什麽?你确定要問我這個問題嗎?”

    他這句話裏的騷氣簡直要突破天際,斐及時打住,唾棄道:“滾!”

    謝岫白彎腰撿起滾落在地的蘋果,穩穩放在一邊的雜物箱裏,“幫個忙呗,我回來要看。”

    斐順了順氣,撇嘴道:“誰?”

    出停車場的車有點多,謝岫白排隊時提前降下車窗,單手搭着車窗看向窗外,“葉單,你可以從和我一批考軍部的人裏找。”

    “誰啊?他得罪過你?”斐随口問。

    “沒有,”謝岫白說,“但也差不多,我好像聽琳達說過,他是林澗的小學同學,和他家裏是世交。”

    斐調侃他,“朋友,稍微盯松一點,連小學同學都要查,你這控制欲也太恐怖了,就不怕林澗把你踹了嗎?”

    謝岫白一聽就知道他是把他那句“但也差不多”理解成了,葉單認識林澗,和林澗有點關系,所以他才會看葉單不爽。

    他一曬,懶得解釋,只是說:“你查就完了。”

    斐說:“行吧。”

    “謝了。”

    車子順利駛出停車場,彙入首都星清晨的滾滾車流之中。

    林澗開完會回到基地,打量着眼前的高牆,正準備挑個順眼的方向翻過去,門口守衛的士兵探出頭叫住他,尴尬而不失禮貌地說:“上校,您的權限已經解禁了。”

    一大早下來的命令,撤銷林澗身上的病假,恢複他進出基地的權限。

    負責守衛的小哥簡直喜極而泣,他們終于不用繼續看着林澗在眼皮子底下翻牆,糾結要不要裝瞎了。

    林澗一愣,斂下情緒,點點頭:“多謝。”

    基地小樓裏十分熱鬧,雖說是假期,但今天一大早還是基本都來了。

    不過也就這一天。

    等林澗的報告交上去,審批沒什麽問題了,這次任務才算是真正圓滿結束,在此之間随時可能出問題。

    有任務過程中有違規行為致使任務失敗或目标死亡的,有武器損耗和報告不符要求隊長做出解釋的,還有任務收尾出問題,需要繼續處理後續事項的……

    這些算正常的。

    葵翎隊裏還出過抓錯人的情況,任務要求原本是要抓間諜A,結果他們陰差陽錯抓了間諜C,不得不全隊重新整裝重新出發。

    悲催的是A還聞風而逃了,最後在太空裏飛了一個來月。

    為了避免空歡喜一場,從假期裏被人拽出來繼續出任務,全隊起了個大早,各個沒精打采,來守着隊長寫報告。

    不過也有個別不疲憊的,比如修焠,他就是個屬猴的,基地沒人鎮壓,就數他跳的最歡。

    伴随着進門權限解禁,“林澗”的教學任務也跟着結束,他終于不用再去大學給一群平均年齡還大他一兩歲的學生上課。

    林澗一進門就看到他在上蹿下跳。

    “老子解放啦哈哈哈!終于不用再去上那萬惡的早八了,以後也可以一覺睡到自然醒了哈哈哈!”大廳中央,修焠雙手叉腰一甩頭,“我跟你們說,從今天開始我就鎮守在基地了,看謝岫白那小子還敢不敢來,來一次我揍他一次,以後,老大的貞潔就由我來……”

    林澗屈起手指,敲了敲門。

    篤篤兩聲。

    “你來什麽?”林澗淡聲問。

    修焠的背影僵住,保持着下巴高昂和食指指天的動作,原地化為了一座雕塑。

    “心意領了,但是不必,謝謝。”林澗路過他身邊,輕輕拍了拍他肩膀,上樓去了。

    “噗。”圍觀的其他人繃不住,林澗背影一消失,立刻噴笑出來,“哈哈哈哈——”

    修焠抓了抓臉,噴了一句:“笑個屁有什麽好笑的?”

    然後追着林澗上樓去了。

    上了三樓,人聲遠去,四周安靜下來。

    修焠熟門熟路繞過書架,找到了坐在書桌後的林澗。

    他面前攤開一本書,看上去像是本硬殼照片書,頁面反光看不清內容,封面非常精美,繪滿了暗金色的浮雕。

    修焠好奇地湊過去,發現這是一本珠寶展示圖冊。

    圖冊的每一頁都是一件單獨的珠寶首飾,發飾耳墜項鏈手镯戒指一應俱全,每一件都美得讓人目眩神迷。

    制作圖冊的人十分細心,不僅珠寶分幾個方位無死角展示,旁邊還會把該首飾的“來龍去脈”标注出來,全方位展示該首飾的高貴身份。

    當然,下面标注的價格也是讓人心驚肉跳的。

    修焠看得咋舌。

    難怪啊,在這個淘汰紙質書的時代,這些東西還能被打印成這麽漂亮的硬殼書送到主顧手裏挑選。

    修焠長到這麽大,第一次發現自己有點暈數字零,數了一會兒,暈乎乎地放棄了,問道,“老大,你這是要買首飾?買給內誰的?”

    果然是睡一起的關系啊,老大居然給買這麽貴的禮物。

    啧。

    修焠才不承認他酸了。

    “不是,給我母親。”林澗說,“還有兩個月到她的生日。”

    修焠怔了一下,滿腔酸氣洩的一幹二淨,心裏五味雜陳,想還不如買給謝岫白呢。

    “……那是該好好挑一挑。”他違心地說。

    他話剛說完,就見林澗調出一個頁面,勾了一款玫瑰紅色鑽石的項鏈,點擊購買。

    從下單到付款,全程花了不到十秒鐘。

    八位數的金錢就這麽花出去了。

    修焠:“……”

    “老大,你就這麽……”他把草率兩個字咽下去,“快?不再好好看看嗎?”

    林澗:“嗯?”

    修焠尤自心疼錢,捂心道:“你不好好看看,萬一你媽媽不喜歡呢?”

    要是不喜歡,陳雲舒這種首飾多的能開博物館的存在,說不定連一次都不會戴,多浪費啊!

    “沒必要。”

    “可是……”

    “她上次過生日的時候,我認真挑過一次,是枚藍寶石戒指,她很喜歡。”林澗平淡地說。

    修焠剛想說那不挺好嗎。

    “一個月後,我在我花園裏看到了那枚戒指,是我弟弟拿着玩的時候掉在那裏的。”

    修焠:“啊?你媽媽沒發現嗎?”

    “她知道,我弟弟告訴她不小心掉進湖裏了,她覺得沒必要大動幹戈去找。”

    修焠一陣窒息,再看那條現實付款成功的項鏈,忽然有種說不上來的惡心。

    他第一次覺得這種渾身寫着值錢的奢侈品這麽……讓人反胃。

    “我突然想起來,你的生日是不是也快到了。”林澗輕輕撥了下頁面,回到前一頁,把全息投影轉向修焠,“有喜歡的嗎?”

    修焠靈魂出竅,指着自己,确認道:“老大,你要買給……我?”

    再看那滿頁的珠光寶石,惡心的感覺忽然就沒有了。

    “嗯。”林澗說,“随便挑。”

    修焠咬牙艱難道:“……不了吧老大,你工作也不容易,有錢還是……”

    “這家珠寶公司林家持股百分之四十,我爺爺把股份留給了我,有專業人員負責管理。”

    “……”修焠靜止兩秒,終于放棄掙紮,跳起來,把臉貼投影上,眼冒紅心,身後一條不存在的小狗尾巴搖成了直升機螺旋槳,嘴角咧到耳根,“我要這個!我要這個!他看起來好酷炫!”

    他用臉貼的是一個由紅藍寶石組成的奧特曼,八九厘米高,旋轉展示圖上奧特曼雙手交叉,經典的發射光波擊殺怪獸的姿勢。

    “行。”林澗下單付錢。

    修焠滿臉癡笑,正要發送一波彩虹屁吹捧他們偉大敬愛萬能無敵的隊長,林澗淺淺皺起眉,若有所思:“……要不要換一個。”

    修焠:“啊?”

    “沒什麽。”林澗合上書,“去訓練吧。”

    ——謝岫白看起來不是很喜歡修焠,準确來說他不喜歡他身邊任何和他走得近的人,要是知道他的生日禮物和修焠差不多,大概會不高興。

    重新選好了。

    他愉快地做下決定,把修焠打發去訓練,打開另一本冊子,手指壓着書頁,認真翻看起來。

    還是送衣服好了。

    不過,要是兩人的關系一直這麽僵硬……以後選生日禮物,豈不是一年就得找至少兩個店。

    修焠樂颠颠下樓,已經想好了等他的奧特曼到了,一定要那着去找謝岫白好好炫耀炫耀,渾然不知他們隊長已經陷入了一個世紀難題——

    收養孩子之後決定結婚,孩子和繼母相處不和諧怎麽辦?

    首都另一端,韓家後院,真正的繼母和繼子正坐在一起吃午餐。

    “你要的資料已經查到了,等會兒我發給你。”

    斐放下刀叉,女傭立刻遞上濕巾,他接過來,優雅地擦幹淨手。

    “辛苦了。”謝岫白同樣放下刀叉。

    斐的飲食習慣一直和韓家格格不入,韓鶴沒有勉強他的意思,在家裏給他開設了單獨的廚房,聘請頂級餐廳的廚師,食材是前一天從世界各地空運而來,只為給他一個人做飯。

    斐并不感激。

    韓鶴這樣做其實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借此對外展示韓家的慷慨和仁慈——比起陳雲舒喜歡在隔着拍賣會上收集各種古董和世界名畫的愛好,這其實已經算是非常便宜實惠的興趣習慣了。

    謝岫白問:“林家那位的生日你要去嗎?”

    “去啊,”斐漫不經心打量指甲,“請帖都收到了,為什麽不去?不僅去,我還要穿金戴銀地去,反正不會給韓家省錢,怎麽,你不去?”

    謝岫白想起早上遇到的那人,“不太想,我不喜歡林家那兩人。”

    “那不是你未來爹媽?”斐似笑非笑,擡眼觑他,“你一個alpha,想拐人家兒子,人家還沒不喜歡你呢,你倒是先抱怨上了。”

    “未來爹媽?”謝岫白嗤笑,“他們倒是把林澗當兒子了嗎?”

    “怎麽沒當?”斐淡淡地說,“那可是人家長子。”

    “長子也不見得有多在乎,我看他們的态度,活像只有林燦這一個兒子,還是老來得子,稀罕得很。”謝岫白譏諷。

    斐翻翻眼皮,懶洋洋地說:“想多了。”

    謝岫白聳聳肩,不以為然。

    “你別冷笑,你自己想想,林譽和陳雲舒是什麽時候生的林燦?”

    斐自問自答,“林澗二十一歲。”

    “聯邦又不阻止公民生孩子,他們家這個條件,要是想生,為什麽早點不生,要冒着這麽大的風險在這個年紀生?林烨還可以說是一個意外,但他們總不能一個錯誤犯第二次吧?林譽看着也不像是有繁殖癌,不顧妻子身體也要她持續生育,那生林燦幹什麽?”

    謝岫白:“幹什麽?”

    “你說呢?”斐純潔無垢的藍色眼眸中溢出諷笑,“——你有一個孩子,你很愛他,但是你沒有意識到,因為他總是那麽乖那麽聽話,你可以把他召之即來揮之即去,他不會怨恨也不會責怪,更不會要求你的陪伴和愛,讓你可以放心地去實現自己的理想,但是有一天你發現他長大了,變得對你十分疏離,不再親近你,這時候你才反應過來,你從前的所作所為其實早就傷害到了這個孩子,你會怎麽做呢?”

    “彌補?”

    “要是虧欠的太多,壓根彌補不起來呢?”

    謝岫白不知道。

    他又沒經歷過這種事,他長到這麽大,一生裏唯二算的上虧欠的只有他的養父和林澗,但是也遠不到還不清的地步。

    他把自己帶入進去想了一下,心情不知不覺沉重起來。

    “摔過鏡子的人都知道,打碎的東西是拼不起來的,勉強拼了也會有裂痕,血緣固然重要,但是要求一個被培養得以理性克制為做事原則的孩子,和其他從小被父母寵愛長大的孩子一樣親近父母,是壓根不可能的事情,與其這樣,不如重新養一個。”斐輕描淡寫地說。

    “人是趨利避害的動物,虧欠多了就不會想着要彌補了,因為這太難了,為了讓自己好過一點,他們甚至會合理化自己行為,反複強調自己的付出和不得已,然後把過錯全部推到他們虧欠的那人的身上,覺得他們不夠體諒,而他們本人甚至不會意識到自己在這樣想,只會拼命把愧疚彌補給替代品,好像這樣自己就會變得無辜。”

    “但是,”斐微笑,“他們本質愛的還是他們虧欠的那一個啊,他們只是蠢而已。”

    謝岫白臉色不虞:“省省吧,誰稀罕他們的愛,再說這也不是愛。”

    哪有愛一個人,不是希望他過得好,健康快樂,反而要把自己的壓力推到對方身上去的。

    感受不到的愛也能叫愛?

    自私罷了。

    斐點頭認同,“也對,林澗看着就是個水泥封心的。”

    謝岫白臉色更難看了,冷淡地垂下眼,“又不是他的問題,難為你管這叫愛,我看他們只是想給林澗添堵。”

    “這可不是添堵,而是……怎麽說呢,不太好描述,讓我想想怎麽形容,”斐撐着下颌笑,“給你打個不太恰當的比方吧——”

    他歪了下頭,一頭長發流水一樣滑落下來,“你知道什麽叫雌競嗎?”

    謝岫白目光疑惑。

    “雌競就是指女性內部的競争,尤其是指女性為了争搶父權及男人恩寵,和其他女性之間勾心鬥角,比拼自己擁有的一切——容貌能力性格甚至對男人的賢惠和體貼程度,來獲取男性的肯定和喜愛,這是一種非常不健康的生态和心态。”

    “不過這是很久之前的定義了,現在都不只是女性了,叫O競還差不多。”

    斐對這種“竟”深惡痛絕。

    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被選入韓家,也是“雌竟”的結果,韓家看中了他的家世,他的容貌,還有……他A級的生育能力。

    韓鶴覺得他能生下優秀的繼承人,意圖靠他改良韓魏身上的劣質基因。

    諷刺的是,還有很多人來羨慕嫉妒他。

    斐從前厭惡極了這種被人當物品評估的感覺。

    不過,現在他已經無所謂了。

    反正活不了幾年了,他擺脫不了這處境,幹脆敞開了享受,惡心死那些人。

    斐眼中的笑意稍微收了點,把手上的戒指轉了一圈,“那你知道,雌競的受益人是誰嗎?”

    他一字一句輕聲說:

    “——是被她們競争的那個雄性。”

    女傭把桌子上的純銀銘刻家紋的餐具全收了下去,桌子霎時恢複了幹淨。

    水晶吊燈綻開,銀白水晶一樣半透明的材質,地板光可鑒人,淺色旋轉樓梯下擺放着一架潔白的鋼琴,斐一身潔白坐在餐廳中,仿佛置身于百合花海之中的大教堂,而他就是悲憫塵世的天使。

    “她們瘋狂內卷,壓榨自己,讓自己在雄性面前更具競争力,你漂亮我就比你漂亮,你苗條我就比你苗條,你溫柔我就比你溫柔,你願意為他放棄家庭,我就願意為了他家庭連事業甚至人格一起放棄,最後把自己徹底變成男性的附屬品,就為了成為最符合男性心目中的那個伴侶,借着這點認同和寵愛實現精神高潮,在面對其他女性時保持極高的優越感。”

    “而男性呢?他們需要做什麽?”斐端起女傭送上的紅茶,輕輕抿了一口,“其實不多。”

    “作為這場戰争中的裁判,他是‘寵愛的施予者’,他掌控絕對的主動權。他要做的,只是把兩個女性放在一起,利用寵愛麻痹她們,讓她們為了自己争鬥,對更符合他想象的那個人更加寵愛,引起另一個人的嫉妒,挑撥她們的關系,進而獲得一個更賢惠的伴侶……很多雌竟其實都是男性有意無意挑起來的。”

    “比如最簡單的,對着女朋友誇她的閨蜜更苗條,更會保養皮膚,挑撥離間的同時,還能讓女朋友更加注重自己的外表,以此奪回男性的寵愛。”

    “我這麽說其實有些偏激,人在面對競争對手的時候有勝負欲很正常,我也不反對為了獲勝提升自己,但是吧,一件事,要是過了度,就一定不正常。”

    斐看着謝岫白一臉生悶一口豬油一樣消化不良的表情,被逗笑了下,把話題扭回來,“其實吧,這個辦法在父子之間同樣适用。”

    “在孩子長大能夠獨立之前,父親是絕對強勢的一方,他掌握的不僅僅是寵愛,還有其他資源——給哪個孩子買新衣服,做誰喜歡的飯菜,主動給誰過生日送禮物,誰可以得到更多的零花錢……只要他想,他就可以用這些資源來引導自己的孩子‘競争’。”

    “誰更乖巧,他就給誰買糖,誰更貼心,他就給誰寵愛。”

    斐放下茶杯,叮的一聲。

    謝岫白下意識低頭,看了眼手裏的紅茶,寶石般清透的茶水恍惚間變得血水一般粘稠,散發出的袅袅清香也變成了讓人窒息的腥臭味。

    斐微微笑着,“你以為林譽是在寵愛林燦嗎?不,他是在告訴林澗——你看,我也是會愛自己的孩子的,只是你不夠乖,所以我不愛你,你不夠聽話,所以我對你冷漠,你不夠溫順,所以我不給你糖吃,你沒有主動親近我,所以我們的關系才會差成這樣。”

    大概連林譽和陳雲舒自己也沒察覺到,但凡是林澗在場的場合,他們的目光永遠都是放在林澗的身上。

    宴會廳裏,林澗只是離開了一會兒,陳雲舒就迫不及待讓人去找他,拉了個老朋友做幌子,就好像想找人的不是自己。

    林澗的事情永遠第一時間放在案頭,風吹草動都要掌握,還有家庭聚會……

    他們口上耐心地哄着小兒子,但他們的眼睛卻在觀察大兒子的反應。

    斐一口飲盡紅茶,“在這種情況下,他們是不會把一碗水端平的,非但不會端平,還會主動挑起孩子之間的矛盾,故意激化矛盾分化他們,讓這份矛盾越演越烈,畢竟,端平了他們還怎麽從中獲利呢?”

    謝岫白只覺得匪夷所思:“獲利?”

    “當然,他們用最低的成本——一句誇獎,一個擁抱,一包零食,就得到了一個符合他們心意的乖孩子,不必冒着被孩子厭惡記恨的風險去教導他們禮儀,規正他們的品德,勞心勞力督促他們學習,這還不算獲利嗎?我覺得很賺了啊。”

    “對林澗也是一樣的。如果林澗想獲得父母的愛,就要主動把自己變成一個善解人意的乖寶寶,抛卻過去那些年的冷漠和疏離,主動去向他們示好,釋放友好信號,學着林燦那樣撒嬌賣乖。”

    謝岫白只覺得荒謬,但是更大的荒誕襲來,讓人覺得生活就像一場話劇。

    他還記得當初林澗收養他的目的,林澗走過荒蕪叢生的童年,所以愛屋及烏,把對年幼時的自己的憐憫放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父母也感覺到了,于是他們把愧疚給了林燦。

    他獲得了林澗的愛,林燦獲得了林烨和陳雲舒的愛,唯獨當年的林澗什麽都得不到。

    “你是哥哥。”

    “你是家族的繼承人。”

    “你是alpha。”

    可如果是他小的時候呢?

    “爸爸忙。”

    “媽媽要工作。”

    “你要懂事。”

    “別胡鬧。”

    他們總有千百種理由。

    不愛嗎?

    愛,當然愛。

    這是他們的長子,滿懷期待的出生,寄托了他們無數的期望。

    他們從來沒有虐待他,沒有無故打罵他,給了他最好的生活條件,這還不是愛嗎?

    可這是愛嗎?

    他們綁住林澗的手,蒙住他的嘴,凍死住他一顆滿懷期待的心,試圖把他塑造成一個完美無瑕的藝術品。

    要他沉靜穩重,要他銅皮鐵骨。

    做一個人人稱羨的模範。

    又要他活潑好動,熱情開朗,圓滑世故。

    能在父母懷裏撒嬌賣癡。

    他做不到,便把希望全部寄托在另一個身上,把他當成替代品,就好像自己從未犯錯。

    是啊,你的小兒子多好。

    如你所願,活潑好動,熱情開朗,機靈聰明,對你親近有加。

    所有遺憾得到彌補。

    可是,被你做成藝術品的長子呢?

    他甚至不能為自己分辨一句,脆弱的話語一旦出口,就會變成小氣和對弟弟的嫉妒。

    謝岫白想到一個詞。

    有苦難言。

    “所以我說林譽其實很喜歡林澗啊,都喜歡到把小兒子當替身了,偏偏還是低不下頭,”斐攤開手,“他低不下頭,就想讓自己的孩子低頭。”

    斐眉眼精致,聖潔如天使降臨,然而天使的眼裏卻溢滿了譏諷。

    “真是太天真了。”他輕聲說。“他居然想讓林澗跪着去乞求他的愛。”

    以純粹的惡意相對,還能豎起尖刺。但偏偏裏面沒有恨,只是不夠愛而已。

    這樣的家庭無解,唯有遠離。

    亂寫的,祝大家生活幸福。

    定義引用自百度

    第75章

    第 75 章

    林澗一邊擦頭發,一邊靠着床頭看書。

    他平時空閑時間不多,看書的時候就更偏向于實用性和功利性。

    然而,就這樣坐了十來分鐘,膝頭的書一頁沒翻,擦頭發的手也完全是憑借肌肉記憶在機械地動作,林澗心不在焉地瞟了眼床頭的鬧鐘。

    馬上就到十點半了。

    謝岫白還沒回來。

    他幹脆合上書,把放在書架上的兔籠打開,摸了會兒兔子柔軟順滑的皮毛,覺得心靜下來了,又重新回到床邊接着看書。

    謝岫白第一次從正門進,頗覺新奇,跟第一次來一樣四處打量。

    他繞過書架,就見林澗姿态松散地倚窗而坐,遠遠看了一會兒,湊上去從背後抱着他。

    “這麽晚?”林澗擦頭發的手停下,“你小心別被我頭發弄濕。”

    謝岫白跟個大型犬一樣黏黏糊糊地貼着他,暖烘烘地貼了幾分鐘,擡起頭,“我幫你擦。”

    林澗無所謂這種小事,把毛巾遞給他。

    “今天給修焠買了個生日禮物,一個裝飾品,他自己選的。”柔軟的毛巾蓋在頭頂,碎發和毛巾不時遮住視野,林澗幹脆把書放在一邊,仰起頭。

    “買的什麽?”謝岫白用手指摸了下半幹的發絲,然後接着擦。

    “奧特曼?”

    謝岫白嗤笑:“幼稚。”

    房間的燈已經關了,只有一盞落地臺燈亮在床邊,散發出暖黃朦胧的光。

    “嗯,”林澗道,“畢竟還小。”

    謝岫白感覺擦的差不多了,放下毛巾,狀似随意地問:“你跟我說這個做什麽,其實我……”

    “怕你不高興。”

    謝岫白半跪在床邊,看着他腦後半幹的發絲,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林澗難得穿了浴袍而不是襯衣,後頸一塊完全暴露在空氣中,朦胧光暈下,從耳後到肩胛鎖骨的線條真是漂亮極了,半晌謝岫白垂下眸,漫不經心地哼笑道:“……我哪有這麽小心眼。”

    “你沒有嗎?”

    又是漫長的沉默,林澗正想轉過頭,肩上傳來重量,謝岫白按住他肩膀。

    林澗回頭的動作止住了,聽到耳後謝岫白的聲音響起:“那你會生氣嗎?”

    他的語氣還是輕松的,“會不會覺得……我管的很多,很容易小心眼,嫉妒心還強?”

    林澗背對着謝岫白,兩人誰都看不到對方的臉色,四周萬籁俱寂,只能聽到對方的呼吸。

    林澗不易察覺地頓了一下:“不會。”

    謝岫白指尖順着浴袍領口鑽進去,還沒來得及往下,就被林澗一把按住。

    謝岫白低笑了一聲,反手握住他的手,“為什麽?一般人不是都挺讨厭束縛的嗎?今天斐還跟我說,讓我別這麽盯着你,盯的太牢了你會覺得煩。”

    他的語氣沒有異常,情緒卻已經從他搭在林澗肩膀上的手下不自覺加重的力道傳遞了過去。

    林澗餘光瞥到他手背隐隐有青筋浮起,在白皙膚色襯托下格外明顯。

    “我以前不是告訴過你嗎?”他的聲音很輕,“我也是這樣啊。”

    “占有欲強,小心眼……這些我也有啊,未必就比你輕了。”

    謝岫白當然記得,只是患得患失了太久,一時沒想起來而已。

    “你不是也沒有覺得我很讓人難以忍受?”林澗回頭看着他,目光溫和,“所以我也不會覺得你的性格有什麽不好。”

    謝岫白避開他目光,失笑:“……所以我們這是什麽病友交流會嗎?”

    “應該……算吧。”林澗故意用手背貼了貼他的臉,“讓我看看病友燒到幾度了。”

    謝岫白把頭扭回來,正想随口來句信口而至調情的話,措不及防對上林澗的眼神,他愣了下,就聽林澗說:“既然想讓其他人都遠離我,就要有永遠陪着我的覺悟啊,不然我會傷心的。”

    謝岫白心髒猛地收縮,在胸腔裏一下一下沉重地跳動,泵出滾燙的鮮血。

    他啞聲道:“那我要是做不到呢?”

    他半跪着,而林澗坐着,其實是要比林澗高一截的,然而,明明是他在居高臨下垂着眼睫去看林澗,看起來卻更像是處于下方的那一個。

    林澗道:“那也很不錯。”

    謝岫白仿佛被人一把按進了冰水裏,頭腦空白了一下,“……不錯?”

    “我之前就在想,你現在什麽都有,能力、家世、天賦……容貌也相當不錯,如果不和我糾纏在一起,會有很好的前途。”

    “所以你就是因為這種理由……”

    “如果你将來後悔,”林澗摸摸他的頭,眼神依舊是溫和的,“也只不過是回到了正軌而已。”

    “我回正軌,”謝岫白盯着他,“那你呢?”

    “我?”林澗覺得這個問題很奇怪,“我當然還是我。”

    林澗說:“和你在一起和分開都不會對我産生什麽影響,如果沒有你,我一樣會遇到其他的人,以後也會結婚,遇到你無非是确定了結婚的人,原本就不屬于脫軌,就算将來分開了,也只不過是多了一個前男友,我會記住這些年的陪伴,以後……”

    他停頓,似乎在斟酌。

    謝岫白瞳孔幽深,陰郁森然,然而他的語氣還是溫和帶笑的:“你是想說,分手以後還是朋友?”

    “不,”林澗道,“不是朋友。”

    他補充:“也不是仇人,大概就是……曾經認識的人。”

    就像他的父母那樣。

    陳嘉或許沒說錯,他就是個無情無義的家夥,天生報複心極強,別人冷淡他一分,他就能直接把對方永遠拒絕在外。

    別人的愛或不愛早已經影響不了他。

    謝岫白連假笑都笑不出來了。

    四周空氣流速好像都變慢了,連呼吸都冷凝成冰渣。

    謝岫白暗罵自己問的什麽鬼問題,純純給自己找罪受,他深吸口氣,一頭栽倒在林澗身上,開始無理取鬧:“你太過分了!你居然恐吓我!我跟你說我今晚都要做噩夢了,我不管,你全責,必須抱着我睡!”

    他尋思了一會兒,又補充:“睡前還要晚安吻,親滿十分鐘!”

    林澗:“……所以你是以什麽樣的立場,說修焠幼稚的呢?小白同學。”

    “你還罵我,再加十分鐘!”謝岫白仰躺在他腿上,比出一個二。

    “你別睡算了。”

    謝岫白立刻爬起來,兩個爪子啪地就搭在了林澗肩膀上,不老實地往他領口裏進外出地試探,期待地問:“真的嗎?”

    “假的,滾去洗澡。”林澗合上書放在床頭,倒下去閉上眼,“我要睡了。”

    謝岫白兩個爪子搭在他腰上,還在蠢蠢欲動,到處勾勾搭搭地試圖把林澗鬧起來。

    奈何林澗這個人向來擁有着鐵一般的意志力,被他鬧得不安生,也硬是沒有睜眼去看。

    謝岫白不甘心地在他後腰蹭了幾下,這才不情不願滾下床,拿上衣服去洗澡。

    腳步聲遠去,浴室大門拉開又合攏,不一會兒水聲傳來,嘩啦聲散在黑夜裏。

    林澗指尖動了一下,沒有睜眼,只是拉過被子蓋在腰上。

    謝岫白洗澡一向快,沒一會兒就一身潮濕地摸上床,貼着林澗躺下的時候,隔着薄薄兩層布料,謝岫白身上冰涼的溫度傳遞過來。

    他洗的是冷水澡。

    “晚安啊隊長。”謝岫白把臉埋在林澗頸窩,眷戀地蹭了蹭。

    林澗輕輕“嗯”了一聲,“晚安。”

    他看上去是真的困了,呼吸很快平穩下來,謝岫白也和他一樣一夜沒睡,準确來說之前那幾天就沒睡好過,這會兒卻毫無睡意。

    夜風呼呼吹着窗簾,分針走了一圈,謝岫白凝視着林澗的側臉,低不可聞地說,“……想騙你一句喜歡就這麽難嗎?要說這種話來吓我。”

    空氣裏,相同的沐浴液香味漂浮着,兩種截然不同的信息素溢出一縷,悄無聲息交融在一起。

    林澗的信息素似好像沒有以前那麽排斥他了。

    謝岫白覺得自己有點太容易滿足了,明明只是這麽小的一件事,飽受煎熬的一顆心卻瞬間變得滿溢起來。

    他躺倒下去,跟個無尾熊一樣,把林澗薅到懷裏,固執地抱牢。

    林澗睜開眼,想回頭卻被謝岫白的手臂禁锢得動彈不得,這個懷抱用力得讓他感到有點窒息,“……不是你先吓我的嗎?”

    “你沒睡啊?”

    “你這個力道原來是想我睡,我還以為你都不想我醒過來了,”林澗拍拍他手,“別抱這麽緊,我不跑。”

    謝岫白無意識又緊了緊手臂。

    他過了兩秒才反應過來,力道勉強放松下來一點,林澗沒覺得好多少,但他沒有讓謝岫白再松開一點。

    “睡吧,挺晚了。”

    “嗯。”林澗說,“喜歡你。”

    “你也晚安。”謝岫白閉上眼,一秒,兩秒,他睜開眼,“嗯?”

    “我喜歡你,”林澗放滿了語速,一字字說得緩慢清晰,“你不是想聽這個嗎?”

    “……”謝岫白第一時間居然沒能說出話,不自然地偏頭咳了一聲,“我……”他喉結上下一滾,聲音發緊,“我也喜歡你。”

    “特別特別喜歡,”他想起之前那段對話,補充道,“永遠不可能不喜歡的那種。”

    “那我也永遠喜歡你。”

    謝岫白感覺自己全身的血都熱起來了,之前的冷水澡可能洗到狗身上去了,反正他是一點沒冷靜下來,他舔了舔犬齒,忽然問道:“我可以咬你一下嗎?”

    林澗被他的突發奇想驚了一下,冷靜地問:“你知道alpha是不可能标記alpha的吧?”

    “不能标記,但是信息素還是可以在注入之後停留幾個小時。”alpha對信息素的代謝能力遠超omega,再加上同性不可标記,代謝速度會更快,說不定連天亮都堅持不到,但謝岫白就是想做點什麽。

    他伏低下去,撥開林澗後頸處發絲,望着那塊白皙的皮膚,幾乎控制不住自己。

    林澗只覺得一片熱源在貼近,按着他的那只手是熱的,顫栗着貼近的呼吸也是熱的,就連撥開發絲時不小心劃過皮膚的指尖都是滾燙的。

    利齒迫近的壓迫感格外明晰。

    林澗望着窗戶投在地上的黑影,等待着預料之中的疼痛,然而,那齒尖都壓迫到皮膚上了,就差刺破那層薄軟的皮膚,謝岫白忽然洩氣了,“算了……”

    林澗轉過身,“嗯?”

    “聽說挺痛的,還是算了吧,你讓我多親兩下也是一樣的,”謝岫白說,忽然靈機一動,“要不你咬我吧?”

    “……我咬你就不痛了?”

    “也痛,但是無所謂,你咬一口試試,我看看有多痛,要是不是特別痛……”

    林澗把他拉下來,擡起下颌,親上那張說個不停的唇。

    謝岫白所有的話都忘了,感官頃刻沉淪。

    “別糾結了,睡吧,”林澗把他推開,疲倦地閉上眼,“混賬東西,攪得我兩晚上沒睡好。”

    謝岫白把他卷吧卷吧抱緊,哄道:“好好好,睡睡睡,一起睡。”

    第二天一早,謝岫白相當嚣張地直接穿着林澗的衣服下樓。

    其他人已經快要習慣他從林澗的房間裏冒出來了,各個從容淡定,打招呼問好的打招呼問好,吃早餐的吃早餐。

    謝岫白也十分自然,熟門熟路進了廚房,簡單收拾了一下,開始精心熬制他最新研發的豪華海鮮粥,食材還是前一天從斐那裏打劫出來的。

    這貨連吃帶打包,臨走還搬空了韓家半個廚房的高端食材,已經被斐拉入了黑名單。

    海鮮的香味飄出來,衆人的淡定逐漸維持不下去了,伸長了脖子往廚房看。

    謝岫白擦幹淨手,帶着傑作走出廚房。

    端着碗上樓的時候,就跟身上裝了磁鐵一樣,而其他人的眼睛就是被吸引的那個鐵疙瘩,一個個跟着他轉,直到目送他身影消失,才遺憾地啧啧:“光是聞着都這麽香,我已經不敢想要是吃到嘴裏我會有多麽陽光開朗。”

    “膽小鬼,我就敢想。”

    大門打開,琳達大包小包走進門,和身後的修焠一起,一人拎了兩大口袋。

    袋子包裝十分嚴實,聞不到味道,但是袋子上印的燙金logo高貴得讓人十裏外就聞到了金錢的味道,瞬間亮瞎了一屋子狗眼。

    “副隊,你們買外賣啊?嘶,這家……”

    “這不是那家一碗粥頂我半個月工資的早餐店嗎?我去,副隊小翠你倆買彩票中了?”

    “不是,”琳達把袋子放在桌子上,“樓上那位買的。”

    “隊長?”

    林澗确實經常自己出錢給他們改善夥食,時不時還帶他們去旅游——在他帶着全隊連出三個任務之後。

    連續兩個月連軸轉,隊伍裏的人各個兩眼發直,宛如身體被榨幹。

    林澗對着滿機艙的躺屍沉吟片刻,大手一揮,帶着衆人在任務地點來了個一周豪華游。

    可謂痛并快樂。

    “不是,”琳達說,“是另一位。”

    衆人癡呆:“隊長……夫人?”

    琳達嘴角抽搐,謝岫白那直逼一米九的體格……夫人?但還是點頭:“嗯。”

    衆人立刻歡呼起來,山呼萬歲。

    他們鬧得太過,零星聲音順着窗戶飄到三樓,林澗問:“發生什麽了?”

    “我在外面給他們點了早餐,應該是剛剛送到了。”謝岫白托腮笑眯眯地看着他吃飯,“好吃嗎?”

    “嗯。”林澗道,“怎麽突然想起來點外賣?”

    謝岫白悠悠道:“哦,是這樣,雖然你說你不在意我小氣,但其他人就不一定有這個自覺了,搞不好有那種不長眼的就喜歡往你身上撲,吃人嘴軟拿人手短,希望他們以後能主動點,和有夫之夫保持應有的距離。”

    林澗端着勺子,“你這話的針對性是不是有點太強了。”

    謝岫白無辜道:“有嗎?反正肯定不是在針對某個姓修名小翠花的。”

    修姓小翠花在樓下猛打了三個噴嚏,含着一塊蝦餅納悶地琢磨了一會兒,沒有琢磨出什麽頭緒。

    身價四位數的粥果然名不虛傳,香得能讓人把舌頭吞下去,他幹脆不去想了,低下頭,捧着碗唏哩呼嚕吃得像個小豬。

    林澗難得清閑,沒有任務沒有會議也沒有其他亂七八糟的事,吃完早飯,就待在基地裏慢慢地寫報告。

    謝岫白毫不客氣地占據了他半張桌子,坐在他對面,不斷寫寫畫畫。

    林澗寫完報告,又檢查了一邊,一擡眼就看見他專注的神情,頓了會兒,等謝岫白喝水的間隙,才開口問道:“在做什麽?”

    “一些工作,我大伯最近身體不太好,想讓我提前接手一些家族事務。”

    “這樣啊。”林澗說,“好好幹。”

    “那可不,我現在是有家室的人,當然要好好幹,”謝岫白輕哼一聲,“正好讓那位小翠花要什麽來找我,別老找你。”

    “差不多得了,那是我主動說要送他的。”

    “不管,誰讓他奧特曼。”

    謝岫白的轉正申請還沒完全批複下來,屬于編外人員,但林澗日常是要訓練,恰好謝岫白有個視頻會議要開,他幹脆下樓,把書房讓給謝岫白。

    林澗一離開,謝岫白慢悠悠關閉工作頁面,調出一個對話框。

    [ys]:韓少真是客氣了,昨晚真是多虧你幫忙,不然我就讓那小婊子給坑了,明明說好的開兩瓶酒給她沖業績,結果她竟然敢開三十萬一瓶的,操!

    [。]:不客氣,上次考試僥幸壓了你一頭,也挺不好意思的,這次也算交個朋友。

    [ys]:哈哈哈,是的,交個朋友,有空再出來一起喝酒啊!

    [。]:最近忙,恐怕沒空,不過,還有兩個月就是林家那位夫人的生日,葉兄不是和林家有交情,想必是要去的,到時候可以喝個痛快。

    [ys]:林伯母要過生日?

    [。]:對啊,請帖已經發出來了,到時候林家見,葉兄可不要嫌棄我酒量不好。

    對面沒有再回應一下。

    謝岫白也不在意,放松了下腦子,看起文件來果然更順暢了。

    首都星一處高檔住宅內,葉單臉色扭曲地放下終端,攥在手裏忍了忍,才沒有狠狠砸在牆上。

    他強行壓下怒氣,給葉勇發去通訊請求:“爸,林伯母是不是要過生日了,我為什麽不知道?”

    葉勇沉聲問:“誰告訴你的?”

    “你別管,其他人的請帖都發出來了,伯父知道我在首都星,不可能不請我,我為什麽沒收到請帖?”葉單臉色黑沉,咄咄逼人地問。

    “我讓你小叔替你拒絕了。”葉勇說。

    “為什麽?”葉單滿臉的肥肉全部擠在一起,怒氣沖沖地質問道,“爸,你不知道我現在正在要升職的檔口嗎?上次就是因為別人家世比我更好才把我擠下去,我好不容易有機會和和林家拉近關系,你為什麽要這麽做?”

    葉勇皺眉:“你還敢問為什麽?你自己做過的事心裏沒數嗎?躲着人家走還來不及,你還往上湊,你不要臉我還要。”

    葉單被戳中不堪回首的往事,猝然閉嘴,過了會兒又忍不住嗆聲:“但是林伯父又不知道,林澗也答應了不會說出去,林伯父一直很喜歡我,這個位置還沒定,只要我去求一求他……”

    “閉嘴!”葉勇嚴厲喝道,想到弟弟曾經跟他說過的那些話,眼睛酸澀,“別想了,以後也不準說這種話,那是人家的父親,要喜歡也是喜歡人家自己的兒子,憑什麽喜歡你?”

    葉單沒說話,終端裏只聽他吭哧喘着粗氣。

    葉勇也不是不疼兒子,見他這樣,緩和了語氣說:“你要是想要那個位置,爸爸幫你想辦法,林家這邊……”

    “你要是有用,我為什麽還要去求林譽?”葉單的聲音切齒扭曲,他眼裏布滿紅血絲,歇斯底裏地怒吼起來,“要是你坐在林譽那個位置上,我就不用這麽卑微,當初都不用你跪着去求林澗,而是讓他跪在我面前給我道歉!求我放過他!我又怎麽可能因為一個小小的後勤這麽低聲下氣?早就該像姓韓的那樣,招呼都不用打一個,底下的人就能把事情辦好!壓根不用我親自出面!”

    葉勇愣住了:“……你說什麽?”

    “我說,我沒你這種沒用的爹!你就是個廢物,一輩子只知道低聲下氣,活該你給林家當奴才一輩子!”葉單惡狠狠挂斷了通訊。

    “呵……”視頻會議裏,幾個正在述職的下屬停下講述,茫然地看視頻另一端、新上位的這位本家少主突然笑起來,都有些摸不着頭腦。

    謝岫白握拳抵住唇,壓了壓嘴角:“沒事,說的很好,繼續說吧。”

    下屬不明所以,但還是放下心,繼續彙報工作。

    視頻會議結束,他伸了個懶腰,給斐發了條消息:“小媽,讓你幫忙查的消息查到了嗎?”

    “你是自己沒手嗎?”

    隔着屏幕都能感覺到斐的白眼。

    謝岫白:“時間當然是要拿來陪老婆啊。”

    斐無語,沒有回他,直接甩了個文件夾過來。

    文件裏是從小照顧林澗長大的那位管家來到首都星之後的入院記錄。

    林澗的病房是針對先心的,對老人家這種症狀不是很拿手,林譽親自把老人家轉入了首都星醫療技術最先進的醫院之一。

    林城死了,整個林家上下,能讓林家挂心的人不多,這位被他當親爺爺一樣的老人就是其中之一。

    林澗昨天開完會還抽空去醫院陪了半天,一直等老人家在醫院日常生活的一系列事情都安排好才離開。

    謝岫白把最後一份文件看完返回去,站起身拎上外套,打算去醫院看望一下老人家。

    順便找老人家幫個忙。

    第76章

    第 76 章

    林澗發現,自從他親口承認并不介意謝岫白過度介入他生活之後,謝岫白就徹底不遮掩了。

    尤其是在他的轉職申請正式批複下來之後。

    謝岫白出入基地更是名正言順,頂着隊長夫人的名頭,在基地裏也絲毫沒有收斂的意思。

    他确實是不在乎的,在不影響其他人的前提下,那是能有多縱容就有多縱容。

    隊員的訓練是不需要林澗親自負責的,一直是副隊長琳達在盯,但是自從謝岫白入隊,這項約定俗成就被打破了。

    特戰基地的人驚訝地發現,大部分時間都留在三樓的林隊長,忽然開始頻繁地出現在地下訓練場。

    一開始只是帶着謝岫白熟悉場地,學習一應的規則,偶爾也會帶着他和其他隊長打招呼混個臉熟。

    翡的人知道謝岫白和林澗關系不一樣,但是其他人可不知道。

    衆人一開始驚訝,但是看到林澗身邊突然出現的生面孔,很快又把這點訝異收了回去。

    最近各大高校畢業季,想必這人是林隊從哪裏挖來的好苗子。新隊員入隊,隊長帶着熟悉場地,有什麽好奇怪的呢?

    一點都不奇怪,大家散了吧。

    但是眼看一個周過去,林澗還是照常來了訓練場,其他人一拍腦袋,再次自洽了邏輯。

    隊長也是要訓練的,以前也不是沒來過,有什麽好奇怪的呢?

    一點都不奇怪,大家散了吧。

    一個月過去,林澗還是天天來訓練場報道,衆人……衆人終于開始思考。

    難道是因為最近隊裏不出任務,林隊長不能像以前一樣,隔三差五手刃兩個星盜洩洩火,憋壞了,才來的這麽頻繁?

    不過這也是好事。

    林澗在特戰基地裏迷弟迷妹無數,隊裏的人不敢觊觎自家隊長,其他隊伍可多的是。

    大家早就對這朵高嶺之花垂涎已久了,只是苦于林澗日常凍着一張臉,無論出席什麽場合都宛如出席葬禮,看誰都跟看路邊野草似的毫無波瀾,唯一的情緒波動全給了被他親手了結的星盜,跟他表白宛如新時代另類冰桶挑戰……才不敢上前。

    但是最近……

    青年把作戰服袖子挽到手肘,露出的小臂流暢優美,底下基地頂上雪白的燈光一朝,皮膚白的能發光,腕骨清瘦,手指關節泛紅。

    他半蹲在地上,拿着計數器,垂着薄薄的眼皮看着正在做俯卧撐的人。

    四周鬧鬧哄哄,但他往那一蹲就是一副美人水墨畫。

    ……且難得的平易近人。

    于是不少人開始摩拳擦掌,想來勾搭……哦不,和林隊長拉近一下同事關系。

    第一個上前的勇士就是特戰基地有名的霸王一枝花,葵上校,葵翎隊長。

    衆所周知,這位身高一米九幾的女性alpha最喜歡調戲漂亮小男生,一看她朝林澗走去,其他人狼血沸騰,一個個伸長了脖子看熱鬧。

    “林上校。”女alpha單手插兜,俯身看着林澗,說話時刻意拖着調子,嗓音慵懶妩媚,鮮紅的唇瓣勾起,笑容豔麗,“好久不見。”

    葵翎沒有穿作戰服,而是她慣常穿的黑色緊身背心和寬松迷彩褲,褲腳紮在中筒馬靴裏,俯身時好身材一覽無遺。

    和規規矩矩一身黑,扣子扣到領口,除了小臂渾身上下一絲不漏的林澗對比,簡直就是久經情場和老流氓和初出茅廬的純情男生的差距。

    林澗平淡地擡眸:“好久不見,葵上校。”

    “聽說你又去出任務了,目标就是我們原本要去的那一個,”葵翎眨眼,“真是遺憾,如果上次沒有出意外,我們本該一起去的,那大概是一次非常美妙的旅行。”

    “是啊,”林澗淡淡重複,“誰也不希望發生這樣的意外。”

    葵翎神色微動,還想說話,謝岫白直起手肘,沒有再壓下去,而是翻身坐在地上,仰起頭,用眼角似笑非笑地睨着林澗。

    汗水順着他的額角滑下,一路滾落。

    林澗按下計數器:“一千三百六十四。”

    “才兩千三嗎?我還以為快三千了。”謝岫白擠到他旁邊,把頭擱在他肩膀上,伸手去搶計數器。

    林澗也不嫌棄他一身汗濕,拿了瓶水,擰開蓋子遞給他。

    “居然是真的。”謝岫白嫌棄地啧聲,仰頭喝了一口。

    葵翎視線移到他身上,玩味地挑眉,“這不是那位男大學生嗎?怎麽,畢業證拿到了?”

    其實還沒,謝岫白雖然也在陸陸續續地完成任務,但是最近的任務難度普遍不高,還差一點才能達到學校的要求。

    葵翎當然清楚這一點,她說這話的意思就是挑釁——畢業都難的小屁孩,不趕緊去做任務拿畢業證,在這裏賴着幹什麽?

    謝岫白毫不在意似的,沖着葵翎一笑。

    林澗把他頭按了下去,把毛巾遞給他讓他自己擦:“我的隊員,不勞葵隊操心。”

    葵翎心裏哇哦了一聲。

    特戰基地這些隊長各個護短,對待自家隊員都跟親兒子一樣,但alpha向來皮糙肉厚,特戰基地的alpha尤其耐操,不致命的都是皮外傷,不至于随便說一句,就開始護犢子。

    而且……葵翎不動聲色地打量兩人的姿勢。

    林澗從頭到尾沒有動過,而他旁邊這位傳說中剛從學校畢業就被林隊長看中、親自選入隊裏的好苗子、特戰基地未來之星,正一點不見外地下颌墊在林澗肩膀上,半邊身體沒長骨頭一樣,懶洋洋地靠着自家隊長,一只手還随意地搭在林澗腰腹上。

    乍一看就跟從背後抱着林澗一樣。

    最關鍵的是,他這麽膩歪着林澗,居然沒被林澗給一腳踹飛出去。

    葵翎心想這架勢哪是新隊員啊,說是林澗新養的小白臉都沒有人不信吧?

    察覺到她的視線,謝岫白非但沒有放開,反而似有意似無意地收緊手臂,抱得更緊了,頂着毛巾就往林澗頸窩裏蹭……

    那地方何等私密,離第二性征腺體也就一根手指頭不到的距離。

    反正她是不會讓另一個alpha這麽靠在自己肩膀上的。

    葵翎明白了什麽,單手插兜直起腰,皮笑肉不笑地說:“看來是我打擾了,再見林隊。”

    說完就潇灑地離去。

    這樣的人陸陸續續來了幾波,有葵翎這樣知情識趣的,也有不長眼睛直不楞登愣是看不懂眼色的……但最後的結果無一例外,統統被謝岫白用各種方法趕跑了。

    而林澗一句阻止的話都沒說。

    于是衆人漸漸明白,那個出名漂亮也出名冷漠的林隊長,是專門為了他那個新隊員而來。

    他是專屬于那個人的存在。

    葵翎看了感嘆不已,調侃這位男大學生簡直想把自己變成一個挂件,讓他們隊長走到哪帶到哪。

    其他人吐槽,這哪是挂件,索命冤魂都沒這麽能纏的。

    發展到後來,不僅是在基地裏形影不離,謝岫白偶爾迫不得已離開,只要超過三小時,就會往基地裏發通訊請求。

    有一次不小心被修焠給接了起來,還鬧了個不大不小的烏龍。

    那天聯邦研究院發來一把新武器,幾個隊長聚在一起研究武器參數,林澗終端響了之後,看也沒看,交給路過的修焠,讓他幫忙回一下話。

    結果修焠一接起來就三魂被震掉了七魄——

    謝岫白似乎在車上,聲音被風吹散,傳過來就有點模糊:“隊長在幹嘛?我還有一會兒就到了,晚上想吃什麽?”

    他說這話時刻意壓低了嗓音,聽起來格外磁性動人,被風一吹,更顯得破碎沙啞。

    修焠想起以前路過一家大劇院,在窗外聽裏面的樂團演奏,各種樂器完美配合,演奏的曲目動人心弦。

    謝岫白這一聲隊長,叫的比大提琴合奏還纏綿缱绻。

    修焠被雷得頭皮發麻,張大嘴,搞不懂謝岫白吃錯了什麽藥。

    “嗯?怎麽不說話,在幹嘛呢?”微微揚起的尾音更要命了。

    修焠咽了口口水,想說你正常點我害怕。

    林澗結束一段讨論,見修焠還站在遠處沒動,問了一句,“修焠?”

    清冽嗓音透過信號傳遞到對面。

    修焠和謝岫白同時沉默。

    修焠剛回過頭,想先回隊長一句,就聽見耳邊的聲音逐漸從低沉磁性變回了謝岫白一貫幹淨清透的聲線,隐隐透着危險。

    “……修焠?”

    林澗走過來,整了整袖口,随口問道:“誰打來的?”

    修焠:“一位……滑動變阻夾?”

    林澗:“?”

    修焠不敢皮了,老老實實道:“在你房裏留宿了一個多月的那位男朋友。”

    林澗:“……”

    他伸手,“給我。”

    修焠乖乖交出終端,站在一邊,接過林澗整理到一半的箱子繼續整理,順便豎起兩個耳朵偷聽。

    “是我。”林澗走到一旁。

    謝岫白沉默。

    “怎麽不說話?”

    謝岫白慢悠悠道:“我在想……”

    “嗯。”

    “要不要把修焠暗殺掉算了。”謝岫白厭棄道。

    林澗:“你對他好點。”

    謝岫白:“????你怎麽還偏心呢?”

    林澗一本正經:“你是繼母,虐待孩子是會被罵的。”

    謝岫白:“……哦。”

    基于此,流言不胫而走,衆人議論紛紛。

    但是這裏畢竟是整個聯邦最尖端的隊伍之一,不僅是實力,也是聯邦最自由最散漫也最不受管束的一群人,不至于狹隘到無法接受。

    再說了,特戰部隊遍地alpha,放眼周圍,方圓十裏連耗子都是公的,別說omega,beta和女alpha都屈指可數,出點事多正常。

    隊友間偶爾互幫互助都是常事,幫着幫着就把自己掰彎了的也不少見,大家gay着gay着就習慣了,也沒人當回事。

    葉勇最後還是動用了點關系,幫葉單把職位拿了下來。

    他雖然生氣葉單說出的那些話,但是一想葉單這些年的不如意,又覺得愧疚。

    當年那件事之後,葉單被迫回到家鄉,之後也沒能離開,就一直留在那個貧窮落後的星球。

    這對于從小在首都星長大的葉單來說,不啻于天堂跌入地獄。

    要知道,在首都星能獲得的資源和人脈和一顆偏遠星系想比,完全是天差地別。

    他一沒有絕頂出色的家世,二沒有決定出色的天賦,拼爹拼自己都毫無勝算,越想越覺得心灰意冷,時間一長,幹脆自暴自棄起來。

    郁郁不得志之下,他更加瘋狂地仇恨林澗。

    從前是覺得是林澗一再地克他,把他從首都星克到萬森星還不算,還要把他害到更慘的境地,一直懷恨在心。

    後來知道這種仇恨毫無依據,又開始嫉妒林澗天生好命,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擁有他夢寐以求的一切,還整天一副淡泊名利的模樣,也不知道在裝什麽清高。

    他老家的教學資源又跟不上,後來高考也沒能考好,還是托了關系才能進入首都星的大學。

    葉單性格自大又狂妄,偏偏有沒有與之相配的能力,一入學就得罪了不少人,後來周圍的人知道他是走後門入學,都不喜歡他,暗地裏排擠他。

    他不覺得是自己的問題,反而怨上了葉勇。

    葉單打從心裏就看不上葉勇,覺得自己父親只是個瘸了腿的退役少校,在遍地權貴的首都星何止排不上號,簡直是塵埃一樣的存在,心裏就有幾分羞恥,再看周圍的人,就總覺得那些人都看不起他,在背後嘲笑他。

    葉單心高氣傲,怎麽受得了這個氣,和同學幾次起沖突,差點被記過。

    他學習不好,在大學期間跟不上進度,成績不怎麽理想,最後也沒能畢得了業,好在小叔一如既往的給力,把他安排進了軍隊。

    可謂是命途多舛了。

    如今又因為這麽小的一件事不能得償所願……

    葉勇每次想起就覺得愧疚,覺得是自己過于寵溺孩子,才讓葉單長成了這樣。

    葉單的今天,他至少要負一半的責任。

    他也想過要糾正葉單的性格,但葉單畢竟大了,根本不聽他的。

    葉勇一面痛心他的不成器,一面聽他抱怨說同學都是首都星本地人,家裏有車有房,每個月生活費都是好幾萬,又忍不住想要補償他。

    他畢竟只有一個兒子,朝小輩下跪也要保下來的兒子,哪能真看他不如意呢?

    不過首都星畢竟不是他們家鄉,依靠他一個早已退役的前少校軍銜,想要操作這件事,還是有點麻煩。

    好在葉泉還在軍隊,而且擔任着林譽的副官一職,說話還是有點分量的。

    就算別人敢不給他面子,難道還能不給林譽面子嗎?

    事情一波三折,葉單最後還是如願以償。

    他去軍部報道那天特地穿了最貴的衣服,三萬一雙的定制手工皮鞋擦的程亮,擺出了皇帝出巡的駕駛,一路浩浩蕩蕩進了大樓。

    他就是要讓那些這些狗眼看人低的勢利眼看看——

    裝什麽鐵面無私,現在一提林譽,這個狗屁上校不還是低了頭,跪下來舔他的鞋子,恭恭敬敬讓他進來了?

    早晚有一天,他要把他們都踩在腳下!

    一個面容清秀的beta抱着箱子站在負責人辦公室門邊,低垂着頭看不清神色。

    葉單正要去後勤負責人的辦公室報道,被攔住去路,幹脆停下來,挑剔地打量beta身上洗到發白的衣服,還有腳下那雙平民運動鞋,不屑地想,哪裏來的窮鬼,居然敢擋他的路?

    上校這時推門出來,面帶愧色:“這次真的抱歉了,按照規定确實該是你的,但是……上面的人發話了,我們也沒辦法。”

    beta搖搖頭:“不關您的事,是我自己不争氣。”

    上校嘆了口氣,一轉眼看到葉單,憐惜的眼神立刻變了,拳頭緊握才沒直接露出厭惡的神情。

    葉單已經聽出了這個beta的身份。

    當初韓家那個放棄職位,他興沖沖趕過來,結果面前這個上校硬是用成績做借口拒絕了他。

    這就是第二次把他擠下去的那個人?

    他輕蔑地撇了撇嘴,看上去就一副窮酸倒黴相,垃圾就是垃圾,也配跟他争?

    葉單看到上校明顯不歡迎他的表情,清了清嗓子,故意大聲說:“上校,我來報道了。”

    beta猛地擡起頭,嘴唇咬緊,抱着箱子的手硌在邊角上,一陣割肉一樣的疼痛。

    上校想裝看不見他都不行了,深吸口氣:“你先等着,我處理完事情再說。”

    “什麽事情那麽重要啊?”葉單雙手環胸,用眼角蔑着beta蒼白的臉,聲音能讓整條走道的人都能聽清,“林伯父可是交代了,讓我好好在您手底下做事,您可千萬別客氣,有什麽事都可以交給我做,保證讓您滿意。”

    上校敢怒不敢言。

    beta渾身顫抖,上校看着不忍,想開口,beta一把拉住他,低聲說:“……多謝您這段時間的關照,我就先離開了。”

    “走吧,我送你出去。”上校沒看一旁的葉單。

    beta還記着葉單的威脅,上校是好心,他不想讓上校被自己連累,連連推拒:“不用了,您帶這位去辦理手續吧,我自己就行。”

    上校看着他走遠,煩悶地對葉單說:“跟我進來吧。”

    葉單得意地笑起來,看到上校的背影,又隐隐不快。

    他可是林譽親自推薦進來的人,這一個小小的上校,怎麽敢給他甩臉色。

    想到上校剛才迫不得已低頭時的爽快,他心裏暗暗下定決心——

    看來……他還是得跟林譽多聯絡聯絡“感情”才行啊。

    林澗給修焠買的奧特曼到貨了,一并到的還有另一個包裝精美的小盒子,和林澗買的那個logo一模一樣。

    謝岫白簽收之後随手塞給修焠。

    修焠一臉懵逼。

    謝岫白皮笑肉不笑:“不用謝,都是來自爸爸的愛。”

    修焠:“*#@=.c*#@**m,?.c”

    他氣鼓鼓想把盒子砸到謝岫白那張欠扁的臉上,一轉頭已經找不到人了。

    想找隊長告狀,就看到隊長一如既往冷淡地站在一邊……肩膀上搭着某個賤人的手,賤人站沒站相,沖他笑得格外欠揍。

    修焠……修焠忍了。

    他垂頭喪氣回到基地,拆開兩個盒子,一個早就知道,是他的偶像,另一個……

    修焠一邊生氣地想不管謝岫白送什麽昂貴的珠寶他都要視金錢如糞土,把東西砸回謝岫白的臉……

    盒子拆開,一個八九厘米高,通體紅色,頭上一根天線,兩個大眼睛青蛙一樣瞪出,身上長滿尖刺的小怪獸雙手叉腰昂首挺胸看着他。

    修焠認出了這個怪獸。

    塔伊銷。

    一個因為不喜歡上學,被爸爸關到罐子裏,陰差陽錯飄到母星,被另一個不愛學習的熊孩子撿到,最後在周末跑去拆學校,還沒拆完就被奧特曼制裁的小怪獸。

    修焠感到為難,他也讨厭學習,還挺喜歡這個小怪獸來着。

    他悄悄擡眼,糾結地偷瞄謝岫白。

    謝岫白從一旁路過,曲起兩指敲了敲桌子,“嗯?”

    修焠在拿起來砸他個滿臉桃花開和忍着氣收下之間艱難抉擇,最後還是沒能抵抗住誘惑,忍氣吞聲地說:“謝謝。”

    謝岫白嗤笑。

    修焠看在禮物的份上假裝自己聾了,愛惜地摸了摸小怪獸,把小怪獸藏到奧特曼看不到的地方,才仰頭問:“你幹嘛突然送我這麽貴的東西?”

    謝岫白雙手環胸靠在桌邊,低頭瞥着他,“想知道?”

    修焠不情不願地:“嗯。”

    謝岫白伸出一根手指,指了指林澗送的奧特曼,又指了指小怪獸:“情侶款,懂?”

    修焠:“………………”

    “收了我的禮物,以後看到隊長記得保持一臂的距離,不要往隊長身上撲,不準誇隊長腰細,不準收隊長的禮物,要什麽來找我,不準亂接隊長的通訊——還有,不用謝。”謝岫白揉了一把修焠的頭,往下按了一下,“小朋友。”

    “……”修焠從桌子上擡起頭,沖着他的背影大喊,“跟塔伊銷打的那個是雷歐不是迪迦!你個白癡大人!”

    “我管他呢。”謝岫白揮揮手,示意他滾蛋。

    日子打打鬧鬧,轉眼到了陳雲舒生日當天。

    其他人都下去訓練了,謝岫白哼着歌,請了假的人格外嚣張,賴在隊長卧室裏悠閑地挑選衣服。

    他陸陸續續把自己常穿的衣服搬過來大半,原本的空間不夠用,林澗幹脆重新規劃空間,還是用書架隔斷,但是空出更多的地方,多餘的書搬回了他原本的住處。

    謝岫白在幾件襯衣間糾結,最後還是選了林澗送他的生日禮物,明顯和林澗常穿的衣服出自同一個設計師和裁縫,很簡潔的款式。

    林澗端着水杯繞過書架:“心情這麽好?”

    “今天要跟網友面基啊。”謝岫白偏頭微微一笑。

    他只穿了褲子,裸着上身,少年到青年轉變的青澀瘦削和alpha的精悍強壯在他身上融合得恰到好處,肌肉線條明顯但是不會過度噴張。

    書架切割了燈光,這方空間半明半昧,書架格子倒影在他身上,沒一寸都恰到好處。

    他把一件襯衫比在身上,笑吟吟地問:“這件好看嗎?”

    林澗垂眼看着水杯,“……哪有這麽看的?”

    “嗯?”謝岫白把衣服放下,最後的遮掩也沒了,泰然自若地問,“那要怎麽看?”

    他眉目含笑,大大方方坐在床邊,淡色薄紗窗簾晃動,清風拂過松濤,吹入這方天地,窗簾縫隙裏透入的日光是比燈光更明亮的存在,空氣中灰塵都在飛舞。

    林澗盯着那束光柱,“不是四點就要過去了嗎?你還有時間見網友?”

    “宴會上見,他應該也要去,”謝岫白玩味地觀察他的反應,“要一起嗎?”

    “不用。”

    “你在看什麽?”謝岫白又問。

    “沒什麽。”

    “嗯?”

    林澗終于轉回視線,正視着謝岫白,揉了揉眉心,“你到底穿不穿衣服?”

    謝岫白心滿意足,“穿啊。”

    “那你快點。”林澗不想繼續看他這幅德行,喝了口水,把杯子擱在桌子上,背轉過身去拿自己的衣服。

    他衣服都一個款,但參加宴會的會相對繁瑣一點,早就準備好了挂在衣櫃裏,一眼就能看到。

    他習慣性想解開扣子,解開兩顆就頓住了。

    身後的視線不遮不掩,滾燙灼熱。

    林譽不回頭都知道,身後那人絕對沒有乖乖穿衣服,而是在盯着他看。

    就等着他脫衣服。

    林澗冷靜地說服自己,都是alpha,看就看了,有什麽大不了,再說謝岫白也不是沒看過,上手摸都不是第一次了,有什麽好別扭的……還是下不去手。

    他放下手轉過身,果不其然迎上了謝岫白幽深晦澀的眼神。

    謝岫白看着他手裏的衣服,假惺惺道:“要一起換?”

    “出去。”林澗指着外面。

    謝岫白兩條長腿放松交疊,手撐在身後,放肆地舒展着青春美好的線條,恃寵而驕,“我不,寵妃有寵妃的驕傲,我就要看你換。”

    “……妃?”

    謝岫白改口:“皇後,本宮不死,底下那群小妖精一天別想往你身上撲!”

    林澗哭笑不得,然後堅定地把人趕了出去。

    謝皇後被趕出去也不耽誤,懶洋洋靠着書架扣扣子,時不時往身後偷觑兩眼,被抓包了就轉回去,沒被抓包就一直看,毫不掩飾自己的流氓行徑。

    等到快要出發,林澗忽然收到一條新消息。

    [首都星中央軍區醫院-諾曼醫生]:林先生,您的家屬林中飏先生今天病情突然惡化,需要家屬簽字手術,您現在方便過來一趟嗎?

    林中飏是林叔的名字。

    林澗眉心蹙起。

    之前還好好的,醫生也說病人病情一直在好轉,今天怎麽突然惡化了?

    他看了眼時間,三點四十六。

    陳雲舒的生日宴是晚上七點開始。

    非晚高峰期,從這裏繞路去軍區醫院要一個半個小時,但是他總不能簽完字就走……

    林澗很快做下決定。

    [林澗]:我馬上過來,請您稍等。

    [首都星中央軍區醫院-諾曼醫生]:好的,那我這邊開始準備工作,希望您能快點。

    林澗看了謝岫白一眼。

    謝岫白要跟韓家的人一起去,他不怕他父母得知他的戀情,但他母親的生日宴顯然不是一個出櫃的好地方,何況還是和韓家的人。

    他想了想,叫來琳達,把裝禮物的袋子遞給她:“我臨時有事,你替我去一趟,把禮物送給我母親就好,麻煩了。”

    琳達答應一聲,轉身去開車。

    林澗轉向謝岫白,正想解釋,忽然發現謝岫白在和別人發消息,唇邊笑意毫不掩飾的愉悅。

    謝岫白把他雇傭的黑客發來的消息從終端裏删去,擡頭問道:“怎麽啦?”

    “林叔病情突然惡化,我得去那邊一趟,手術結束之前大概都不能離開。”林澗說。

    他還想解釋他為什麽讓琳達代替他去,就見謝岫白笑意更深了些。

    “好啊。”他說。

    林澗莫名感到怪異。

    “你去吧,正好,我也可以去見見我那位網友兄弟,”謝岫白幫他把亂了一點的領子整理好,在他唇邊落下一個一觸即分的吻,“晚上見。”

    林澗心底的突兀感更強了,破天荒主動問道:“你認識的到底是什麽網友?”

    謝岫白摸下巴,“一個……欠收拾的低智傻逼大齡兒童?”

    林澗:“?”

    謝岫白搖頭笑開:“算了,不是什麽大事,你去忙你的,醫院那邊等着呢,別耽擱了。”

    林澗只得壓下隐隐的怪異感,低頭坐上另一輛車。

    關車門的時候,謝岫白伸手攔了一下車門,手搭在車門上,彎腰俯望着林澗:“晚上回來,把你的生日禮物補給你。”

    林澗維持着關門的動作,“嗯?”

    “不說了,你去吧。”謝岫白替他把門關上。

    三輛車同時出發,向着三個截然不同的方向而去。

    謝岫白先回了韓家,在門口接上斐,手肘搭着車窗,打趣道:“喲小媽,今天穿的很漂亮嘛。”

    他這話倒沒誇張,斐十分的容貌加上十分的打扮,微微一笑,就是十足的美貌。

    不過,一般來說,去參加別人的生日宴,客人都會收斂一點,不搶宴會主人公的風頭,斐這樣武裝到指甲蓋的派頭,不像去慶生,反而像是示威。

    斐含蓄地微笑:“鄙人天天都這麽漂亮。”

    “走吧。”謝岫白放松地踩下油門,“咱們去給林夫人好好慶生。”

    斐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

    第77章

    第 77 章

    時隔三個月,林家再次變得熱鬧起來,賓客往來如雲,草坪前遍地豪車,空氣裏都是香槟和高檔香水的味道。

    陳雲舒指揮女傭把她剛從拍賣場裏拍下的畫挂在走廊裏,滿意地打量着自己親手布置的宴會場地,“對,把花瓶放在走廊,別放宴會廳裏,那副畫,別挂那裏,往旁邊一點……對了,老張。”

    管家匆匆走過來:“夫人。”

    “大少爺回來了嗎?”陳雲舒看女傭幾次調整不好,親自動手扶了一把畫框,愛惜地撫摸畫布上奔跑過海灘,回頭大笑的孩童。

    管家說:“還沒呢,夫人,大少爺事忙,應該會晚一點到。”

    “什麽事比他母親的生日更重要?”陳雲舒擰眉,“早幾個月就告訴他了,就這一天而已,把事情挪一挪會怎麽樣?這兩父子簡直一個樣。”

    管家不好搭這話,只賠笑道:“說不定是在給您準備驚喜呢?您去年生日,生日禮物可還是大少爺專門從拍賣會上拍的,那可是母星時期留下來的珍貴寶石,全聯邦都找不出幾顆,而且您看大少爺什麽時候還去過這種地方,不是只有您這個母親嗎?”

    陳雲舒果然寬心多了。

    她撚起一朵剛采摘還帶着露珠的鮮花,“他的孝心沒的說,就是那個性格,怎麽都改不了,讓他平時多回來看看,跟要他命一樣,一問就忙,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就沒哪天是不忙的。”

    管家頭壓的更低了。

    陳雲舒不知道林澗為什麽不回來,他還能不知道嗎?也就陳雲舒一直覺得林澗只是性格冷淡。

    “對了,燦燦呢?”陳雲舒問。

    管家默默道:“二少爺和三少爺都在西園那邊呢,不少賓客家裏的小孩子也來了,這會兒也都在那邊。”

    林燦從小身體不好,醫生說要靜養,林家夫婦專門在莊園後方開辟了一處小莊園,完全可以獨立于林家之外,光是林燦的住處就足有一棟五層的公館,叫做白楓公館。

    西園裏面還有醫院和兒童樂園,其餘設施也都一應俱全,全部按照林燦的喜好來安排。

    林烨過來之後,林譽把他安排在了林燦隔壁。

    陳雲舒原本是不願意的,小孩子大多吵鬧,但林燦身體可受不了一點鬧騰。

    而且林燦從小嬌生慣養,領地意識強的很,有時候鬧起脾氣來,連父母都允許踏入,何況直接讓林烨住在他的隔壁。

    要是兩個孩子起沖突,那可不好處理。

    林譽倒沒有苛待林烨的意思,只不過老管家生病是事發突然,但想要短時間內安置出一個和林燦差不多的住處也不容易。

    都是兒子,總不能讓林烨去住客房。

    陳雲舒倒是提了一嘴,讓林烨去住林澗的房間,反正林澗也不怎麽回來,只是臨時安置兩天,等後面整理好,林烨就能搬回自己的房間,也礙不着誰。

    林譽左思右想,原本也覺得無所謂。

    那房間空着也是空着,除了從前林澗還小的時候,來這邊過暑假住過,後面再也沒有踏足。

    來首都星定居之後更是,一開始住基地,後來軍部給他安排了住處,林澗就住在了市中心的房子裏,就算把他叫過來,無論多晚,晚上都會堅持回去自己住處。

    也不知道那兩百來平的地方有什麽好住的,放着家裏不住,恨不得在外面生根。

    但林譽和陳雲舒不一樣——除了三年前陳雲舒指責林城,林澗回過她一句之外,平日裏對陳雲舒還算客氣。

    是的,客氣。

    在陳雲舒眼裏,林澗雖然算不上親近貼心,但他還是聽話懂事的,只有林譽,他和林澗吵架次數不少,比起陳雲舒,要更清楚林澗的性格,看得出來他的态度與其說是孝順,不如說是客套疏離。

    他有時候也在想,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麽,就真的傷林澗那麽深嗎?

    思來想去,也只有他十歲那年被綁架那次。

    但他也是身不由己,要是真放着其他無辜的人,其中還有一個是他救命恩人的兒子,先救了林澗,輿論還不得戳死他們父子倆的脊梁骨。

    林澗是他的親兒子,難道他還能放着他不管?肯定會全力救他。

    而且最後不也沒事嗎?不就是罵了他兩句,讓他別那麽傻急着出風頭,林澗當真就要不懂事到這種程度,拿着一件陳年往事記恨他這麽多年?

    他每每想到這些,都覺得氣不過,好好一個兒子,怎麽就這麽擰巴。

    好幾次他都想開口,問林澗他到底怎麽得罪他了,但是每一次,一見到林澗,他就又想起林澗從前乃至現在,每次見面時,看他那種冷淡疏離甚至恨不得離他千裏之外的眼神,問題就說不出口了。

    陳雲舒開口之後,林譽不知怎的坐立不安,他不知道自己怎麽了,但就是點不下去這個頭,最後還是把林烨安排在了林燦那邊。

    西園,白楓公館。

    公館最初設計時只想過單人居住,占地面積層層遞減,最頂層一整層都是主人的卧室。

    為了招待賓客,傭人們特地把三層的室內兒童樂園收拾了出來。

    白色羅馬柱支撐着穹頂,大片落地窗明亮如水洗,三層落地窗外,二樓樓頂種植的鮮花錯落開放。落地窗對面一整面牆的櫃子裏整排整排的模型和手辦,地上鋪着地毯,潔白的羊毛手工地毯柔軟舒适。

    大量積木和玩具傾倒在地上,随父母前來的孩子在積木山和充氣城堡裏跳進跳出。

    “這是爸爸給我買積木,超級多,我們可以拿來做很漂亮的城堡!”林燦讓傭人把箱子拖出來,嘩啦一聲,倒了滿地的積木,紅黃藍綠,各式各樣都有。

    “哇!”一群不過兩三歲的孩子驚呼,十分羨慕,“你爸爸真好,我爸爸都不讓我玩玩具。”

    “就是就是,我爸爸也不讓我玩,他非要讓我練琴,還要學跳舞,煩死了!”

    “還有算術……”

    鬧哄哄的人堆外,林烨坐在靠窗的角落裏,低頭撥弄着積木。

    他比這群三四歲的小朋友都要大,本來就玩不到一起去,更何況……

    一個男生左右看看,偷偷拿出藏在身後的小手,手心打開,是一塊鵝暖石。

    “林燦,看,這是我上次跟爸爸一起出去時候撿的石頭,你不是說你沒出去過嗎?喏,送給你。”

    林燦接過來,對着光看了看:“哇,居然是小魚形狀的!”

    更何況首都星這些權貴家的孩子大多從小就認識,基本上是一起長大的,自成一個小圈子,排外意識向來強。

    要是他的性格外向或者有人主動帶着他融入還好,不然的話,基本只能靠時間來填,都是小孩子,一起玩的久了,自然就熟悉了。

    只可惜有人不樂意。

    負責照顧林燦的傭人把他們送來之後,其他孩子一湧而上,對這個突然出現的新面孔十分好奇。

    林燦在孩子裏當慣了孩子王,一看原本圍着他轉的朋友都去關注林烨了,狠狠咬了咬牙。

    但很快,他又隐秘地笑起來。

    他站出來,主動拉着林烨的手,大聲向其他人介紹,“這是我哥哥,剛從萬森星過來哦。”

    他咬重了萬森星三個字。

    其他孩子原本還躍躍欲試想交個新朋友,聽了這話,眼裏的熱度瞬間散了下去。

    這些孩子不見得知道萬森星是什麽,但他們從小生活在首都星,還是生活在頂級權貴家庭,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對其他星球來的人有一種優越感。

    林烨看得懂眼色,稍稍雀躍的心很快冷了下去。

    說起來,在他來這裏之後,他已經看過這種神情很多次了。

    父母,傭人,還有這個弟弟……

    只不過成年人還懂得收斂,不喜歡也不會明晃晃地表現出來,只是疏離,讓他覺得格格不入。

    但小孩子的惡意顯然直白多了。

    林烨也很無措。

    他想試着去親近父母,但是陳雲舒每每看向他時總有種怪異的尴尬和煩悶,急于逃避一樣不想和他多說話。

    林譽倒是不煩悶,但他教育起林烨來十分嚴格,林烨同樣親近不起來。

    林烨不能理解他這張和林澗相似的臉給林氏夫婦帶來的壓抑感,但他能通過父母對他和對林燦的态度,本能地察覺到一件事。

    他的父母可能不怎麽喜歡他。

    老管家不在身邊,其他人看他也一直不尴不尬,說是回家,他住在這裏,甚至還沒有被星盜救下來之後,在太空裏度過的那幾個夜晚來的安寧。

    他就像是別人生活的闖入者,沒有任何人歡迎他。

    這種突然拉近距離帶來的生疏和隔閡往往需要時間來釋懷,但林烨來這裏的時間還太短了,在別人的刻意排斥下,他根本不知道怎麽去化解。

    旁邊忽然有人坐下。

    林烨拿着積木偏頭看去,是一個同樣年齡偏大的omega小姑娘。

    小姑娘雙手杵着下巴,老成地嘆口氣:“小屁孩真是太幼稚了。”

    林烨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跟自己說話。

    “你怎麽不說話?”omega小姑娘歪着頭,一雙湛藍的大眼睛彎成月牙,“啊,忘了說了,我叫安娜,你叫林烨是嗎?”

    林烨謹慎地說:“你好。”

    “好好好,你也好,”安娜看着被衆人衆星捧月圍在中間小王子一樣的林燦,用雙手托着小臉,眼睛亮閃閃的,“你爸爸真好,居然給你們買玩具。”

    “啊,是,是吧。”林烨無措地附和。

    他其實也沒玩過這些。

    他來這裏的第一天,林燦就警告他,讓他碰別他的東西。

    如果不是今天,他是不敢進這間屋子的,更不敢拿這些東西玩,林燦身體不好,年紀還小,要是起了沖突,他大概又會被教訓一頓。

    他抿了抿嘴,“其實我不太喜歡玩積木。”

    安娜問:“啊,對不起我忘了,萬森星那邊好像很窮,是不是沒有這些東西,那你平時玩什麽呀?”

    她說這話其實沒有惡意,但天真的話語往往更傷人。

    林烨試圖解釋,“有的,爺爺給我買過,但我不喜歡,我更喜歡和爺爺一起騎馬,他還會帶我打獵,很好玩的。”

    “哇!好厲害!”小姑娘崇拜地看着他,“會騎馬打獵的爺爺,一定超級超級帥吧!”

    “那當然!”林烨挺起胸膛,“我爺爺就是最帥的!”

    他胸中一陣豪氣,小時候和爺爺一起生活的那些日子就是他最快樂的記憶。

    但是很快,他又失落下來。

    他已經回不去家了,也沒有爺爺了。

    人群中心,林燦笑容燦爛,玩鬧的間隙瞥到角落的林烨和安娜,眼睛閃了閃。

    他不喜歡“哥哥”這種東西。

    無論是哪個。

    一個哥哥來一次家裏,就害他被爸爸媽媽說一次,明明平時都不會那麽嚴厲地教訓他。

    另一個哥哥就更讨厭,居然直接住進了他的房子裏,他明明都說了他不要,爸爸媽媽還是讓他住了進來,自從林烨來了,從前他能夠獨享的東西,都要分出去一半,讨厭死了!

    要是沒有哥哥就好了,林燦想,那樣的話,爸爸媽媽就只是他一個人的。

    現在林烨不只想搶他的爸爸媽媽,還想搶他的朋友,簡直不能更讨厭了!

    爸爸還讓他帶着林烨玩,他才不要。

    讓他搶他東西,看他不給林烨點顏色看看。

    林譽從下上來,一看玩具房裏滿地亂跑的小孩,笑着讓了幾下,揚聲叫道:“燦燦?”

    “爸爸!”林燦看到林譽,歡呼一聲,猛地撲了過去,“我好想你呀!”

    “哎喲我的小寶貝,”林譽彎腰抱起他,在他臉上親了親,“在幹嘛呢。”

    林燦摟緊他的脖子,小臉上滿是興奮:“在和阿佳孟孟一起建大城堡!”

    “在建大城堡啊,多大的城堡?”

    林燦雙手張開,比出一個大大的圓:“這麽這麽大的城堡——”

    林譽笑起來,用胡子去紮林燦的臉,被林燦嫌棄地推了幾下,抱着林燦走到孩子之中坐下來,撈起袖子,“搭到哪了?”

    “這個這個!”林燦把一個大塊的積木指給他看,晃着他的手臂央求,“這個太大了,我們試了好久都拿不起來,爸爸,你幫我們搭上去好不好?”

    他故意表現得親昵自然,讓林烨看看,這是他的爸爸。

    但他沒想到的是,林譽一聽這話,反而想起了林烨,他問:“哥哥不是在嗎?你讓哥哥幫你呀。”

    林燦一陣氣悶。

    林譽一邊去拿積木,一邊往孩子中間掃視了一圈,“你二哥人呢?”

    林烨敏感地聽到有人在叫自己,茫然地一擡頭,恰好對上他的視線,有點不明所以。

    林譽沒好氣道:“你在那裏坐着幹什麽?”

    林烨有點懵,小聲說:“沒什麽。”

    “弟弟拿不動積木,你就不會過來幫一下?不知道弟弟身體不好?也不會多照顧一下,只知道在一邊坐着不動。”

    林烨抿了抿嘴。

    看他被林譽訓斥,林燦氣終于順了點,正打算再添油加醋一下。

    坐在林烨旁邊的小姑娘連忙舉手:“叔叔,林烨沒有一動不動,他在和我講話呢。”

    “哦?”林譽一看她,眼神柔和下去,問小姑娘,“你們在講什麽?”

    “林烨在和我講爺爺帶他騎馬的故事,可好玩了!”

    林譽不耐煩,“騎馬?你爺爺整天就帶你幹這些?正事不幹,就知道玩。”

    林譽臉頰漲紅,拳頭緊握。

    林譽臉沉下來:“你這是什麽表情,說你兩句就拉着張臉,也不看看今天是什麽日子,你在你母親的生日當天擺出這幅表情,是想讓你母親不開心嗎?”

    小姑娘一看剛認識的小夥伴被罵,不高興了:“騎馬才不是不務正業,明明就很好玩!”

    “你喜歡騎馬?”林譽對別人家裏的孩子還是和顏悅色的,故意板着臉逗她,“小姑娘可不能騎馬,那馬兩米高呢,要是摔下來,小臉蛋都要花了,到時候可就成小花貓了!”

    小姑娘被他吓得花容失色,眼圈霎時就紅了。

    林烨猛地擡起頭,剛想說什麽。

    林燦抱住林譽的手臂晃了晃:“爸爸,你別吓安娜姐姐,媽媽說了,吓唬小朋友是不對的!”

    林譽被兒子扯着臉,也不生氣,哈哈大笑道:“是爸爸錯了,對不起。”

    他又放緩了語氣,對小姑娘賠罪:“安娜公主,叔叔錯了,對不起。”

    林燦跑過來,牽住安娜的手,“安娜姐姐,你別哭啦,我幫你罵他了。”

    小姑娘哼了一聲。

    林燦狀似不經意地看了林烨一眼,笑眯起眼,對安娜說:“我們一起去玩吧!”

    安娜擡了擡小下巴,拿了會喬,才別扭地答應了,“……好吧。”

    一群人又重新玩鬧成了一團。

    林譽難得沒有露個面就走,坐在小孩的包圍圈裏,幫着搬積木搭城堡,三兩下就把一堆小朋友怎麽也搭不成功的城堡給搭建起來。

    孩子們發出驚訝的歡呼。

    林燦享受着衆人羨慕的目光,眼裏流露出幾分得色。

    再也沒人關注林烨。

    賓客漸漸彙齊,宴會廳頂上撒下金色的光芒,處處交杯換盞,觥籌交錯。

    然而,作為宴會的主人,陳雲舒游刃有餘地游走在社交圈裏。

    但是,随着時間推移,她忍不住頻頻看向大門。

    每一次有人進來,她都會朝那邊看上一眼,然而每一次都沒看到想看的人。

    幾次下來,她和朋友的交談都變得心不在焉起來。

    林澗怎麽回事,怎麽還沒到?

    “……雲舒,真羨慕你啊,小兒子聽話懂事,大兒子還那麽能幹,不像我們家裏那個,調皮的跟什麽似的。”

    “對對對,我家也是,讓他念書也不好好念,高考也不知道考的什麽東西,那個成績,他爹都快氣死了,要不是運氣好生在我家,現在就該出去撿垃圾了。”

    吹捧的話誰不愛聽,陳雲舒拿着酒杯,面帶微笑地客氣道:“都一樣,小孩子都調皮,過了這些年就好了。”

    林燦畢竟還小,就算誇出一朵花來,也不過是可愛懂事未來可期這些詞彙,但大兒子的成就是實打實的,每次和這些多年的閨蜜見面,提起各自兒子,林澗都能讓她在閨蜜們面前擡起頭來。

    “你幾年前就這麽說,現在還不是一個樣。”

    說話的女人一身修身錦緞旗袍,修着大朵牡丹,頭上挽的簪子潤澤透亮,赫然是羊脂玉雕成的牡丹,清雅秀致。

    她嘆息,“別的不說,就說生日禮物,你家林澗送的什麽,那個臭小子送的什麽——煮的稀爛的一鍋面條,你都不知道,我當時差點沒被他氣的一口氣背過去!”

    “你就炫耀吧,”陳雲舒打趣道,“藍寶石也就看着好看,哪有兒子煮的面條來的貼心,我兒子就沒給我親手煮過飯。”

    “你才是炫耀,”女人說着到處張望,“說起來你兒子呢?快拉出來給我們看看,過去藏着掖着也就算了,現在孩子都這麽大了,你還不趕緊帶着到處走走,別到時候連兒媳婦都藏沒了。”

    陳雲舒哪裏不着急,但她說了林澗也不聽,她有什麽辦法,“沒來呢,估計是路上堵車了,讓他早點走也不聽。”

    正說話間,宴會廳大門口出現一個人影,高挑瘦削,陳雲舒晃眼一看,還以為是林澗終于來了。

    她松了口氣,匆忙辭別朋友,就要往那邊走去,心裏都想好得好好教訓林澗一頓。

    人影從門外的黑暗走進光明。

    含笑的眼,是點漆一樣的黑色,不是期待中的冷玉翡翠,眉目矜貴,神明精心雕琢一般的俊美無雙,手邊挽着白發藍眼的omega,面龐上漾着盈盈笑意,朝她看過來。

    陳雲舒笑容一滞。

    “林夫人。”謝岫白勾起唇,帶着斐主動朝她走去,左手貼着胸口微微鞠躬,“生日快樂,我們來晚了。”

    斐抿着唇笑。

    心底的期望落空,陳雲舒強撐着笑臉:“你好。”

    兩人寒暄幾句,謝岫白從容不迫,倒是陳雲舒屢屢走神,斐全程微笑不說話。

    林韓兩家本就不和,何況還有三年前的事,就更是沒什麽好說的,謝岫白知情識趣,打個招呼就帶着斐去了一邊。

    陳雲舒望着他的背影,怔怔站在原地,有人來打招呼,也跟沒聽見一樣。

    “林夫人?您是哪裏不舒服嗎?”客人關切地問。

    “沒事。”陳雲舒強顏歡笑。

    她強打起精神,繼續游走在賓客之中,打招呼談天說笑,想讓自己忽略這點焦躁。

    又有幾個賓客姍姍來遲。

    陳雲舒正打算讓人去問問林澗到底到哪了,門口進來一個女生。

    和滿屋賓客精心打扮不同,女生穿着一身利落筆挺的軍裝,眉目溫婉,很是秀麗。

    陳雲舒疑惑,她好像沒請過這麽一個客人。

    琳達沒來過這種地方,這會兒站在燈火輝煌的宴會廳內,被衆人的視線一聚焦,很有點尴尬。

    她沒有請柬,門衛不肯放行,她怎麽說都沒用,迫不得已給林澗發了個消息,才進來大門,前前後後一折騰,就耽誤了一點時間。

    這也是林澗疏忽。

    他回家是不用請柬這種東西的,陳雲舒更不可能把請柬發到他那裏。

    他走的匆匆,就把這件事給忘了。

    應該沒有來遲吧?

    琳達無意間對上角落裏謝岫白的目光,謝岫白禮貌性地朝她微微颔首。

    熟人在場,總歸是有點安慰的。

    琳達定了定神。

    隊長說,把禮物給了就能走是吧?

    陳雲舒算半個公衆人物,她是知道陳雲舒長什麽樣的,何況陳雲舒那個容貌氣質,本就是天生的視覺焦點。

    琳達很快找準目标,眉目平和地走了過去。

    “您好,請問是林夫人嗎?”琳達簡潔道,“我是琳達·埃文斯,林上校的下屬。”

    不知為何,陳雲舒有種不祥的預感。

    她問道:“我是,有什麽事嗎?林澗人呢?”

    琳達說:“是這樣,隊長下午收到醫院的消息,林中飏先生病情惡化,需要人看顧,隊長就先去醫院那邊了,讓我替他把您的生日禮物帶來。”

    “林中飏?”陳雲舒反應了一下,才想起林中飏是誰,不快霎時湧上心頭。

    不過一個傭人……

    作為壽星,陳雲舒一直處在衆人視覺中心,一舉一動都被盡收眼底。

    琳達的聲音并不小,衆人都聽得清楚。

    ——林家夫人大擺排場過生日,宴請賓客如雲,剛剛還拉着人炫耀兒子孝順有出息,結果兒子轉眼就缺席了。

    還是去照顧別人。

    衆人有意無意地看過去,一時間沒人說話,只是心思千回百轉。

    陳雲舒一生活得太過順遂,自己出身就相當不錯,年少時展露天賦,長大後如願以償成為了著名藝術家,不少人都滿懷惡意說她将來嫁了人肯定就不能繼續這麽招搖。

    後來她果然嫁了人,嫁了一個無比恩愛的丈夫,反而過得更好。

    在丈夫無條件的支持下,就連最常見的家庭矛盾都可以說是沒有真正經歷過,沒有長輩挾制,沒有孩子鬧心,年過四十還跟二三十歲一樣。

    又有人酸溜溜地說陳雲舒自己是過得舒服了,但她沒養過兒子幾天,長大了肯定和她不親。

    結果林澗雖然确實和她不太親,但該有的柔順一點不缺,陳雲舒再次成了衆人嫉妒的對象。

    天生好命不過如此,可謂是一生風光。

    可誰知,本該風光無限的場合,在衆目睽睽之下,被自己的兒子甩了一巴掌。

    她就沒丢過這麽大的臉。

    陳雲舒臉色僵硬,側臉霜雪一樣冷白。

    等今天過後,等這些人背過身,不知道有多少人要在背後嚼舌根。

    陳雲舒連指尖都在抖,血液倒流,指尖一片冰涼。

    現在最該做的事就是表現出一副大度不在意的模樣,把事情的影響降到最低。

    她嘴角凍住,僵硬地提起來,盡力若無其事地說:“哦,原來是從小照顧他的老人病了啊,老人家沒什麽事吧,我這邊都沒收到消息。”

    關注着這邊的人恍然大悟。

    ——原來是這樣。

    既然是從小照顧到大的,人命關天,确實該緊着一點,一個宴會而已,來不來也無所謂。

    原本等着看熱鬧的人互相聳聳肩,彼此對視一眼,明白應該是沒什麽熱鬧看了。

    陳雲舒繃着唇角,想找回點面子:“他讓你帶的什麽禮物,給我吧。”

    她這語氣實在不算客氣,居高臨下像是把琳達當成了家裏的傭人。

    琳達飛快地蹙了下眉,但還是低頭把裝禮物的袋子遞了過去。

    還沒散開的人又支起耳朵,裝做不經意地看過來,這些貴婦人每年生日都是一場大型的炫耀集會,炫耀丈夫,炫耀兒子,更要炫耀每年收到的禮物,比如去年——

    衆人都挺好奇,有一個價值連城的藍寶石打底,林澗今年又會送出什麽禮物。

    知名奢侈品牌,當禮物不算是差。

    但是——

    剛剛和陳雲舒站一起說話的女人遲疑了下,這不是林家自家公司出品的首飾嗎?

    不能說不好,八位數的珠寶,能說寒酸拿不出手嗎?當然不能。

    但是,和去年林澗特地從拍賣會上花天價拍下來的那枚,據說是用母星時期遺留下來的稀世寶石打磨出的藍寶石戒指比起來,無論從心意還是價值上來說,都是雲泥之別。

    這總不是臨時有事能打岔的吧?

    陳雲舒的臉色終于挂不住了。

    斐用酒杯遮了半邊嘴,小聲說:“你故意的?”

    謝岫白完全不受周圍微妙的氣氛影響,俯身觀察着長桌上堆疊的精致點心,挑了個看起來最甜的,嘗了一口。

    “哪能呢,我還能掉包不成?”

    他直起腰,漫不經心地擦了擦手,“自作自受而已。”

    斐輕嗤一聲,掩着嘴小小打了個哈欠。

    陳雲舒真是用盡畢生涵養,才穩住語氣,“這就是他給我的禮物?”

    她更想問的是琳達真的沒拿錯?

    琳達不明就裏,陳雲舒這語氣可不像是高興,甚至都有些咄咄逼人了。

    “是,您還有什麽事嗎?”

    陳雲舒臉都氣白了,但還想着不能讓人看了笑話,“我知道了,勞煩你跑這一趟。”

    琳達說:“不客氣。”

    她送完禮物,轉身離開。

    本來還想和謝岫白打個招呼,但是一轉眼謝岫白已經不見了,只有白發藍眼的青年杵在長桌邊困倦地揉眼睛,只得作罷,幹淨利落地離開了這燈火輝煌的名利場。

    陳雲舒強崩這在衆人面前不失态,但任誰都看得出她情緒不好。

    幾個相熟的閨蜜對視一眼,欲言又止,不好明說,只委婉地讓她去休息一下。

    陳雲舒下意識說不用,轉頭的時候一陣暈眩,眼前天旋地轉,幸虧身旁的人搭了把手才沒衆目睽睽下摔倒在地。

    她避開其他人探究的視線,随便找了個借口,繞過衆人走到後臺,從來來往往的傭人裏找到管家。

    “把林澗給我叫過來!立刻!”

    管家剛才也在前面,知道林澗是因為什麽事才來不了,支支吾吾道:“夫人……”

    陳雲舒描畫精致的眉目淩厲:“去!”

    “可是,老林那邊……”管家嘆口氣。

    “他怎麽了?一個傭人而已,林家看在他在林家工作幾十年,找最好的醫生,出錢給他看病,他能有什麽事?”陳雲舒秀眉倒豎,聲色俱厲,“什麽事比他母親的生日還重要?非要在今天?”

    管家被她說得心底發冷。

    一個傭人?陳雲舒說得輕巧,那分明是從小照顧林澗長大的長輩。

    “簡直胡鬧!”陳雲舒胸口不斷劇烈起伏,臉頰繃緊,扶了扶胸口才順下一口氣,但還是忍不住,一揮手摔了旁邊堆疊好的一堆盤盞。

    點心酒水稀裏嘩啦摔了一地。

    “這是怎麽了?”外界賓客聽到動靜,掀開簾子走進來,擡眼一看,“喲,林夫人,您怎麽在這?”

    陳雲舒生硬地說:“傭人不小心摔了個盤子,韓少有事嗎?”

    謝岫白靠着門框,“沒事,就是聽到夫人的聲音,以為出什麽事了,過來看看。”

    “我沒……”

    “一來就聽到夫人在罵兒子,”謝岫白感嘆似的說,耐心十足地勸道,“不就是缺席了個生日嘛,也不是什麽大事,何必這麽大動肝火呢?”

    “還要把人叫過來罵,這可真是……”他偏頭笑了一下,“您也大度一點,理解一下,那可是養育了林澗十幾年的老管家,一條命啊,不比您的生日宴重要嗎,您這樣,可就是太小氣了一點。”

    陳雲舒怒火沖腦:“你是什麽人,有什麽資格……”

    謝岫白不疾不徐地打斷她:“說起來大家都看着呢,您鬧成這樣,也太不識大體了,真的不覺得丢臉嗎?就算您不覺得丢臉,也不想想林澗嗎?真自私啊……”

    陳雲舒被他氣的說不出話來。

    管家一看她臉色,連忙上前道:“韓先生,這是我們家的私事,就不勞你費心了,這裏是後廚,請您離開。”

    “你家的私事?”謝岫白點點頭,十分好說話地站直了,“行。”

    管家剛松一口氣,謝岫白忽然扭頭,定定地看了陳雲舒一會兒,臉上畫上去一樣的假笑晨露一樣蒸發,輕飄飄地問:“我真的不理解,你生什麽氣呢?”

    “不就是把他放在家裏十幾年而已,不就是開了兩句玩笑而已,不就是更喜歡弟弟而已,不就是一個戒指,一個房間而已——”

    他上下打量陳雲舒,不理解似的,真誠無比地發問:

    “原來你也知道被人忽視會難過啊。”

    第78章

    第 78 章

    林澗是在快到醫院的時候察覺異常的。

    ——林叔入院是他父親親自去交代的,就算出了事,醫院第一時間不找他父親,來聯系他?

    但這也不是絕對。

    萬一是老人家特地交代醫生的呢?

    他還是停車上樓去看了一眼。

    醫院病房門上有個巴掌大的小窗,站在門外就可以看到半個病房。

    病床上,林叔一動不動躺着,布滿皺紋的手虛虛蓋在肚子上,似有若無的嘆息和呻吟透過房門傳出來。

    林澗推門而入。

    林譽安排的是病房是特護病房,首都星的中央軍區醫院,頂層病房和總統套房也沒什麽區別了,軍銜低于将級連門檻都進不來。

    床單雪白,襯得林叔臉色更差,乍一看老了很多,躺在床上一聲接一聲地抽冷氣。

    林澗在床邊彎下腰,輕聲道:“林叔?”

    老人家意識恍惚,過了好一會兒才睜開半邊眼睛,眼皮發皺,沉甸甸墜着,露出的半邊瞳孔蒙着一層灰色。

    林澗止住他起身的動作,“您躺着,哪裏不舒服,我去叫醫生。”

    “不、不用……”林叔拉住他,悶頭咳了一聲,“我沒事。”

    林澗垂下眼睫。

    林叔虛弱地抓住他袖子,含糊道:“醫生來過了,你,你陪我坐一會兒就好了……”

    林澗順着他微弱的力道在床邊坐下。

    林叔嘴角崩緊,一邊若有似無地出着氣,一邊悄悄用餘光打量他,不敢亂動,緊張得額角都要流下冷汗來。

    林澗給他掖好被子,握着他的手,一言不發地坐在床邊。

    床頭百合花舒展着花瓣,淡淡的清香飄蕩在病房內,窗外陽光明媚,推開窗就可以看到滿園風光,小橋流水。

    病房內一片安靜,沒有人說話,只有老人家時不時低聲唉聲嘆氣。

    林澗問了幾次是不是哪裏痛得很了,老人只搖頭不說話,牽着他袖子的手始終沒放開。

    牆上挂鐘滴滴答答走着。

    林叔合眼躺在床上,在心裏估摸着時間,應該有小半個小時了吧……

    “您沒什麽事的話……”

    “醫生過來了嗎……”

    兩人同時開口。

    林澗說:“醫生還沒來。”

    “那……”林叔眼皮不安地動了動,“你去問問?”

    “已經二十分鐘了,”林澗說,“我真的得走了,林叔。”

    林叔睜開眼,看到他平靜的表情,明白過來什麽,顫巍巍問:“你知道了?”

    “進門就知道了,這種病房有醫生和護士專門負責,值班的醫生不在,是被特地調走了吧?”林澗說。他沒說的是,那人給老人化的妝其實也挺明顯的……

    林叔抽了口氣,吶吶半晌,低聲說:“對不起……”

    林澗搖搖頭:“我知道不關您的事。”

    “那你……”

    “我就是來看看您,您沒事我就回去了,最近忙,忙過這段時間我再來陪您。”

    林澗把他的手放回被子裏,邊邊角角都仔細掖好,轉身離開時,林叔忽然開口:“那個人說,他很喜歡你。”

    林澗說:“我知道。”

    “你爺爺生前有段時間心情不好……脾氣暴躁得跟什麽一樣,經常跑到你以前的房間裏,一坐就是一天,就是因為他嗎?”老人問。

    林澗沉默良久:“是。”

    林叔顫顫巍巍地說:“那你喜歡他嗎?和他在一起……覺得開心嗎?”

    林澗看着門把手,濃密的眼睫把瞳孔裏的情緒遮得嚴嚴實實,“您想說什麽?”

    老人仰躺着,望着天花板:“沒什麽,我老了,就是一個馬上要入土的老頭子而已,我不懂這些東西,也不想管,我就想我帶大的兩個孩子能過得高興。”

    林澗松開手,轉身看着他:“林叔……”

    “雖然我沒什麽資格說這個話,但我和你爺爺也算是認識很多年了,他走的匆忙,臨走的時候沒交代什麽,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和你弟弟,我就鬥膽替他照顧你們……厚着臉皮,也把自己當你們爺爺了,”老人說,“我挺喜歡那個小夥子的,人長得俊俏,也會說話,老頭子就喜歡這樣嘴甜的,你爺爺要是還在,見了他說不定也會喜歡。”

    林澗苦笑了下。

    老人轉頭看他:“你別不信,他就是嘴上說的狠,其實壓根拿你們沒辦法,他要真那麽心狠,當初你媽媽和你爸爸結婚的時候,他就該直接把你爹的腿打斷,一反對到底了。”

    “我這話有偏頗,你別生氣,但是我心裏頭其實是怨着你媽媽的,你爺爺是不喜歡她,但她做人後輩,但凡低個頭,你爺爺也不會拿她怎麽樣,你找這個雖然也不算稱心如意,但好歹會來事,說得難聽點,總比你媽媽那脾氣好。”

    “你別老想着你爺爺是你逼死的,我壓根不信,從來就沒那麽想過,你爹你媽都沒把他氣死,就你這點功夫能氣死他?”

    林澗心裏五味雜陳,擡手抹了把臉:“謝……他這是跟您說什麽亂七八糟的了?”

    “也不是他說的,”老人緩了口氣,“你之前是不是看過醫生,我在醫院碰見,就跟他聊了幾句,他說你心情一直不好,可能是你爸爸給你的壓力太大,但我知道其實不是,你這孩子沒那麽乖的,不可能完全聽你爹的話,你爹……算了,不說了。”

    “總之啊,你就當我老糊塗了,人老皮厚,就不要這張臉了,”老人慢慢地說,“我就壯着膽子,替你爺爺同意了。”

    林澗張了張嘴,又閉上,倉促地偏了下頭,望着一旁潔淨的地板,深吸口氣,維持着平靜的語氣說:“您就是我爺爺,我一直把您當我親爺爺。”

    “是嗎?那我就放心了,以後下去見了你爺爺,他要是罵我不要臉,我可就說是你親口說的了。”

    林澗:“您……”

    “你回去吧。”林叔說,“我也拖住你蠻久了,我答應那小子的事,也算是做到了,你要是不生氣,以後有空來陪陪我就行。”

    “那我要是生氣呢?”

    老人微笑:“你剛剛還說我是你爺,爺孫哪有隔夜仇,那個姓謝的小子都不怕,我怕什麽?”

    林澗被他這一番話說的一時笑也不是不笑也不是。

    心想他林叔以前也不是這麽跳脫的性格啊,難道就因為和謝岫白說了會兒話就這樣了?

    想來想去,和老人相處時間最長的還是林城。

    所以他爺爺表面裝的嚴肅正經,背地裏都是這麽說話的?

    他回過頭,和老人溫和的視線對上。

    林澗認真地說:“別多想,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

    老人笑道:“那就好了。”

    “您好好休息。”林澗關上門,站在空蕩蕩的走廊裏,無聲地籲出一口氣。

    病房上方就是空調出氣口,冷空氣披頭蓋臉往他身上噴,空氣裏消毒水味直沖鼻。

    他好不容易平複好心情,擡頭一看——

    走廊盡頭,專門負責這層樓病人的醫生辦公室門開了,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端着大茶缸子悠哉晃出門,滿頭卷毛淩亂地翹着,白大褂上挂着名牌——

    【查理·安德森】

    不是林叔嘴裏那個給他看過病,到處大嘴巴跟老人家一頓亂說的不良醫生……

    還能是誰?

    查理醫生剛出門,正打算給自己續上一杯超大杯枸杞茶,措不及防被人從後面一把拍住了肩膀,手掌冰涼膚色慘白,沒有一絲人氣。

    剎那間無數醫院鬼故事從他腦海裏劃過,這卷毛大個立刻扯着嗓子鬼哭狼嚎起來。

    “啊啊啊——醫鬧了!病人襲擊醫生了!太平間詐屍了!”

    林澗:“閉嘴。”

    查理掙紮着回頭一看,“啊啊啊還會說話——啊?”

    “進去。”

    “?”不等查理反應,林澗一手拎起他白大褂領口,兩步進了他的辦公室,把人往沙發上一扔。

    查理四仰八叉倒在小沙發上,白大褂散開一顆扣子,這鬼佬不要臉,白大褂裏只穿了一件小背心,一摔之下春光乍洩。

    他顫顫巍巍捂領口,表情驚恐屈辱宛如即将被糟蹋的純潔小姑娘:“你你你……你要幹嘛?”

    “以後別跟老人家亂說話。”林澗抽了張紙擦手。

    查理眼珠亂轉:“我哪有亂說話,和病人家屬交流病情不是很正常的行為嗎?我不跟他說難道跟你爹說,哎喲我的天,你這不是要我命嗎?”

    “……”林澗說,“說起來你怎麽在這裏?”

    “喲,我怎麽在這?我也想知道。”查理醫生怨氣沖天。

    他道:“我現在原本應該好好地躺在市中心頂層大平層裏,享受着美酒,望着窗外繁華的夜景,感嘆雇主不在不需要幹活還有錢拿還能獨享豪宅的悠閑人生。”

    林澗:“……”

    “結果某天夜黑風高,一個黑衣歹人不由分說闖入室內,塞給我十個月工資,讓我從他老婆家裏滾蛋——”

    查理攤手,無辜道:“我就只好回來繼續上班咯。”

    醫生眨巴着他純潔的大眼睛:“總不能一直躺在家裏混吃等死吧?那也太頹廢了,還不如回單位來混時間,能再賺一份工資呢。”

    “……随便你,你少說兩句就行。”

    查理捧着他的茶缸子:“我總要對病人負責嘛,解鈴還須系鈴人,說起來你覺得有用嗎?最近好點沒?”

    “不裝普通醫生了?”

    查理咳咳:“其實我是問你的手,最近幹重活了嗎?好點沒,還疼嗎,不行咱去拍個X光?研究院最新研發了一個什麽機械骨骼,據說能正常取代人類骨骼,将來你手要是廢了咱就安這個,也算是……”

    林澗喀嚓捏碎了他辦公桌一角。

    查理:“……我嘴賤。”

    林澗冷冷淡淡地掃了他一眼,砰一聲帶上門走出去。

    辦公室內,醫生砸吧砸吧嘴,捧起茶缸子把最底下那點水一口喝幹,從桌子上的垃圾堆裏摸出終端給微生時嶼發了條消息去:

    “你交給我的病人跑了,還要追嗎?”

    微生時嶼:“什麽我交給你的病人?”

    查理:“您還真是貴人多忘事,我說您手底下半年前剛斷了手的那位林上校啊,他斷手之後就抑郁了,您關心下屬心理健康,特地讓我去給他治上一治,您忘了?”

    微生時嶼:“啊?是他自己要找的啊。”

    查理:“?”

    微生時嶼:“他早就有點這方面的傾向了,我一直讓他去治,他不樂意,我也不好強行插手,就今年他執行任務回來,剩一口氣躺在醫院裏的時候,不知怎麽的突然就想通了,讓我給他找醫生,不然你以為你進得去他家門?”

    剩的那點茶底泡的太濃了,喝進嘴裏一陣苦味散開,查理舔了舔唇。

    所以,林澗是鬼門關走了一趟,終于想通了人還是不能放棄治療?

    微生時嶼又發了幾條消息,大意是還是讓他繼續盯着點林澗。

    查理沒回複,盯着屏幕走神。

    他發呆時間太長,長時間沒操作,終端屏幕暗下去。

    鬼使神差的,他重新喚醒屏幕,在終端上輸入了一行關鍵詞——

    韓家繼承人。

    跳出來的新聞網頁上信息爆炸。

    林澗是今年二月份出的事,查理順着時間找到今年二月的新聞。

    “韓家新一任繼承人……二月……”查理滑動屏幕,“……回到首都星,正式在公衆場合亮相。”

    他停下檢索,表情複雜,“果然是……”

    同一時間啊。

    林澗沒有走大門,直接坐電梯下到底下停車場。

    電梯門打開,底下停車場冰冷陰暗。

    他沿着路牌找到停車的位置,車後方傳來一個微弱的聲音:“請問,您就是林家少爺林澗嗎?”

    林澗沿着聲音看去。

    說話的是一個beta男生,蹲在車後方的陰影裏,穿着洗舊白襯衣和牛仔褲。

    男生像是蹲了很久,站起來時整個人晃了一下。

    林澗朝前走了一步:“你……”

    男生臉色難看得跟得了重病一樣,只有一雙眼睛,明亮執拗地盯着他:“我有事……想求您。”

    林家亂成了一鍋粥,雖然宴會還勉強維持着表面的平穩,但是後方已經人仰馬翻。

    陳雲舒被生生氣昏了過去。

    管家急忙找人叫醫生,把她送到後面的醫院裏,一邊讓人去通知家主。

    作為罪魁禍首,謝岫白也被扣押了下來。

    林澗的醫院和普通醫院沒什麽兩樣,最多就是規模小一點,裝修更豪華。

    急救室外的走廊裏,謝岫白坐在柔軟的白色羊皮沙發上,手肘抵着扶手,拖着下颌,一動不動地看着急救室的門。

    管家提氣又往門中央挪了挪,試圖用自己矮胖的身形擋住他的視線。

    謝岫白翹起嘴角,笑容可掬。

    管家被他笑得心底發毛,心裏暗暗叫苦。

    林家其實沒資格扣押韓家的人,何況他一個管家。

    原本也就是随口一說,誰知道謝岫白順水推舟還真就留了下來,還一路跟到了醫院裏。

    這人要是再暴起做點什麽,他一個人怎麽擋得住……

    正想着,走廊盡頭傳來急促的腳步聲。

    管家身體一看,霎時松了口氣,露出得救的表情。

    林譽大步走過來,面沉如水,等到了急救室門口,他橫眼一掃,一眼看到了正撐着下颌笑容滿面的謝岫白。

    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林譽提起拳頭,狠狠朝着謝岫白臉上砸了下去,管家呼吸滞住。

    謝岫白懶洋洋擡手一擋。

    林譽這一下完全沒有留力,一拳下去就是鋼鐵都得往下凹一個洞,然而兩人一交接,他反而被震退出去半步。

    林譽怒發沖冠:“姓韓的,我們家跟你什麽仇,你要三番兩次跑到我家來撒野?”

    “這話說的,”謝岫白眼眸一彎,極其玩味地掃了林譽一眼,“如果我說,我其實是來報恩的,林家主您能信嗎?”

    林譽用看瘋子的眼神看着他。

    “好吧好吧,看來不太信,那您就當我來找茬的吧。”謝岫白眨眨眼,無可奈何地說。

    “你、到、底、想、幹、什、麽?”

    謝岫白沉吟兩秒,打了個響指,“林先生養過狗嗎?只是一般人養狗是幹嘛用的嗎?”

    謝岫白輕聲細語,“遇到壞人的時候放出去咬人的。”

    他咳了一聲,坐直了,一本正經地說:“有些狗比較瘋,不受主人控制,咬人的時候就會比較疼一點。”

    林譽上下打量他:“誰指使你的?韓鶴?”

    “哦,不是,”謝岫白說,“伯父他一向修身養性,愛好和平,這種事還是不會做的,我估計您也猜不到,就別猜了。”

    林譽:“你再裝瘋賣傻?”

    “哪有啊,就說了兩句話,不過您夫人這個承受能力我是沒想到的,太弱了,我還以為她整天對着別人頤指氣使,心理素質會很不錯,沒想到說了兩句實話就氣暈過去了。”

    謝岫白唏噓,“果然啊,刀子不落在自己身上是不會痛的,往別人心裏捅刀子的時候輕描淡寫毫不手軟,輪到自己的時候,掉根頭發就是致命傷了。”

    謝岫白偏頭悶笑一聲,感嘆地搖搖頭。

    林譽目光一凝:“我夫人得罪過你?”

    “沒有呢——她沒有,您也沒有,”謝岫白舒舒服服靠着沙發背,“您別這樣看我,确實沒有。”

    他偏頭笑看着林譽,“您怎麽會得罪人呢?兒子和其他人一起被綁架都能毫不猶豫放棄兒子,永遠只把好臉色留給別人,對着兒子橫眉冷目的人,誰能不說您一聲好啊?”

    林譽神色不易察覺地停滞了一下:“……是林澗讓你來的?他什麽時候和韓家的人有了交情?”

    “這個問題有趣,”謝岫白定定打量他一會兒,“我有時候都在想,您到底是在裝傻,還是健忘,亦或者是真的對林澗漠不關心到了這種程度——”

    他露出疑惑的表情:“林澗應該是跟您說過的吧?”

    林譽:“他說過什麽?”

    “——六年前,他收養過一個孤兒。”謝岫白仰頭看着他,“現在能想起來了嗎?”

    “你是……”

    “對,就是我。”

    林譽表情幾變,最後冷笑道:“我還以為是我家跟你有仇,結果不是啊,林澗知道自己養了一匹會把他母親氣暈過去的白眼狼嗎!”

    “林先生,恕我直言,”謝岫白誠懇道,“你其實該慶幸林澗是你兒子。要是我是你兒子,貴夫人的心理承受能力一定不會像現在這麽弱。”

    林譽牙關緊咬:“我可承受不起你這樣的兒子。”

    “也是,要是我,估計你早就被我氣死了,我可承擔不起這麽大的罪名——算了,就當我預估錯誤,作為賠罪,請您看場戲怎麽樣?”謝岫白攤開手。

    林譽冷冷道:“沒興趣。”

    他沖管家一揚下巴:“送客。”

    管家躊躇着走過來,“韓家少爺,您看這……”

    叮鈴鈴——

    管家話沒說完,警報忽然響起,整個人吓了一跳,低頭一看,發現是大門口的警衛發來通訊請求,附帶一條簡短的信息。

    管家看了一眼,要出口的話收了回去,轉頭看向林譽,“先生,外面有人找。”

    林譽正心煩意亂,毫不猶豫地一揮手:“不見!”

    管家遲疑地說:“可是,對方說他是葉副官的侄子,和您是認識的。”

    “那又如何……”林譽說到一半頓住,“等等……葉泉的侄子?葉單?”

    “對方是這麽說的。”

    “怎麽不讓他進來呢?”謝岫白撐着下颌,悠哉看戲,“他可是這場戲的男主角。”

    他看了眼終端:“哦……男二號也到了,不如您行個方便,一并放進來?”

    林譽警惕地看着他。

    管家驚呼:“先生,葉副官也來了,現在正在大門口,門口值班的警衛說他們好像發生了什麽争執——葉單先生想進來,但是葉副官不願意,讓葉單先生跟他回去。”

    他弱弱地問:“先生,要放他們進來嗎?”

    林譽盯着謝岫白:“你怎麽知道葉泉要來?”

    “因為我在他終端裏植入了監控程序啊,”謝岫白說,“想聽聽他們在吵什麽嗎?”

    林譽:“非法監視政府官員的終端,你膽子不小啊!”

    “要是聽完您還有空計較這個,我就算您确實鐵石心腸——”謝岫白說完也懶得等他同意了,直接開了外放。

    隔着上千米的距離,葉泉毫無所覺自己的終端已經開啓了錄音,氣急的嗓音隔着幾百米傳遞過來:“……你別說了,現在就跟我回去!”

    一道粗嘎難聽的嗓音響起:“我不回去,小叔,你憑什麽不讓我見伯父?”

    葉泉聽着像是被他氣笑了,“我憑什麽?應該是你憑什麽?”

    林譽不想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了,“讓他們進來,在休息室等着,我一會兒就……”

    “憑我爹救了他們一家的命!”葉單惡狠狠地道。

    林譽臉色不太愉快。

    人都是這樣,自己可以記着別人的恩情,也可以不記,但是施恩的那個人不能主動提,尤其是以這樣一副理所當然的驕傲口吻提。

    何況施恩的那個人還不是葉單,而是他爹。

    林譽可以對後輩照顧有加,順手提拔也不在話下,就連親兒子,和對方發生沖突時,也可以理所當然地讓兒子退讓。

    但是他本人卻不能接受任何冒犯,哪怕只是一個不太恭謹、疑似挾恩求報的口吻。

    這幾乎是身居高位久了的人的通病。

    好話聽多了,就聽不進去不那麽好聽的話了,自己可以随口低情商冒犯別人,但是別人絕對不能反諷回來。

    終端裏安靜了很久,只有警衛低聲的勸解,林譽壓下不快,正打算讓人放人……

    葉泉終于說話了,他的聲音疲憊,每一個字都像是用盡力氣一樣,一開口就啞了:“不,早就沒有了。”

    葉單簡直驚呆。

    這裏可是林家大門口,旁邊就是林家的警衛,他就是拿準了這點,才敢在這裏肆無忌憚,但他沒想到,葉泉竟然真敢把真相說出來。

    但這其實不難理解——

    葉單嚣張跋扈久了,又是全家唯一的後輩,從小被家裏人當心頭肉寵着,總覺得誰都要讓着他一頭。

    但他忽略了一點,葉泉不是葉勇。

    他只是葉泉侄子,不是他兒子,葉泉不可能像葉勇一樣無條件的慣着他。

    對于這個侄子,葉泉早就看不慣了,他一開始就勸大哥一家別這麽慣着,勸不動也沒辦法,後來發生那些事,更是對葉單沒有半點好感。

    這種厭惡在幾年裏飛快加深——

    葉單在學校打架鬥毆被處分,葉勇求他幫忙處理。

    葉單考不上大學,是他幫忙走後門入學。

    葉單大學期間死性不改繼續橫行霸道欺壓同學,還是他幫忙擦屁股。

    現在葉單二十七八的人了,在軍部和別人競争一個職位,竟然還是要他出面。

    誰會喜歡這種侄子?

    也就葉勇把他當心頭肉寵着了,葉泉反正是煩透了。

    再者,他是親自跟着林譽在白沙星待了三年,親眼見過林譽和林澗相處的。

    說他良心未泯也好,說他胳膊肘往外拐也罷,反正他是覺得愧疚的。

    這種愧疚在林譽和林澗一次次的争吵中越來越深,直到現在——

    看着葉單理所當然地消費大哥拿命換來的恩情,腆着臉讨好林譽,他終于忍不下去了。

    他也該忍不下去了——謝岫白想,不枉費他專門找人給葉泉送了份林澗的病例單過去。

    葉泉平靜而絕望地開口:“葉單,你是不是忘了,早在當年你和林澗一起被綁架的時候……”

    葉單一聽就知道事情不秒了,立刻跳起來,瘋了一樣打斷他:“小叔!”

    葉泉不為所動,“你害怕綁匪對你不利,故意把林澗暴露出去,事後鼓動其他人對林澗動手——別說你年少輕狂不懂事或者你吓壞了口不擇言,你只告訴我——你讓其他人和你一起殺了林澗,這樣聯邦就不會為了救他放棄你們,這話是不是你說的?”

    “我沒有!我沒說過這種話!”

    葉泉說:“你不承認也沒用,當年和你一起被綁架的老師事後交代的錄音還在,如果将軍問起,我會把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訴他……包括後來你是怎麽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求大哥,讓他用那個救命之恩去威脅林澗,讓他不準說出去的事,我也會如實交代。”

    葉單終于知道葉泉是徹底不打算給他留面子了。

    他這會兒還沒想過自己可能會被報複,一心只想着事情要是揭穿,他再想借這件事謀利的就走不通了。

    平步青雲的美夢徹底破滅,他崩潰地大喊:“你他媽有病啊葉泉?你在胡說什麽?”

    “是你有病,”葉泉說,“家裏人把你慣壞了,讓你腦子出了毛病。”

    葉單氣瘋了,口不擇言罵道:“你傻逼嗎?這種事說了對你有什麽好處,吃裏扒外的狗東西,你給我等着,我要告訴爺爺……”

    “你說吧,跟誰說都無所謂,反正我以後再也不會幫你了,你好自為之。”

    葉泉說完,竟然還很是文雅地笑了一下,盡管那張清秀的臉已經微微扭曲了。

    他轉向警衛:“勞煩諸位通報将軍一聲,就說葉泉有事要找他。”

    葉單反應過來,撲上來想攔,急昏頭了一樣,但他的三腳貓功夫實在不是葉泉的功夫。

    葉泉輕松制住他,擡起頭輕聲說:“麻煩了。”

    警衛面面相觑:“這……”

    “讓他進來。”林譽沉怒的聲音傳來。

    葉泉雖然有破釜沉舟的心,卻也沒想到林譽知道的這麽快,眼眸微微一縮,濃重的愧疚折磨得他擡不起頭來。

    他放開葉單,整了整衣襟,朝林家大門內走去。

    這條路他走了無數次,這次……恐怕是最後一次了吧?

    林譽:“還有葉單,一起帶進來。”

    警衛彼此對視一眼,上去把葉單雙手反剪壓住。

    葉單渾身癱軟如泥,冷汗漿出,整個人抖得不行,兩條腿面條一樣在地上無力地劃拉,軟弱無力地掙紮。

    “不……我不要……”

    拖着他的警衛小聲嘀咕:“你剛剛不還吵着鬧着要進去嗎?”

    說完想起林譽很可能在看着這裏,他立刻噤聲不再說話。

    走廊頂上冷白的燈光照下,林譽面色森然,回首看向謝岫白:“這就是你要讓我看的?”

    謝岫白笑吟吟地問:“好看嗎?”

    林譽額角青筋鼓起,“你今天鬧這一出,就是為了給林澗打抱不平?”

    “——氣暈他的母親,還有現在……”

    他腮幫子鼓了幾下,說不下去。

    “打你的臉。”謝岫白微笑着幫他補充,“也不算完全是,主要還是我看不慣你。”

    林譽難以啓齒:“所以林澗這些年就在心裏記恨我,覺得我當初不首先救他是對不起他,現在才讓你來……”

    謝岫白做了個停的手勢,詫異地問:“您這是說的什麽話?”

    “什麽叫林澗記恨你不首先救他?”他攤開手,神色透着真誠的好奇,“不是,林先生,我不懂——這些年,有誰拿這件事怪過你嗎?”

    他摸了摸下巴,不負責任地猜測:“難道是事情傳出去之後,大家表面稱贊您大公無私舍己為人,背地裏罵您冷血無情的事情被你知道了?诶,大家也太不謹慎了,這種事,背地裏說說就好,何必拿到您面前說呢,您一看就是個聽不進去真話的人啊,這不是……平白給您氣受嗎?”

    他唉聲嘆氣,一副惋惜的口吻。

    林譽被他氣得頭發倒豎:“你在胡扯什麽?”

    謝岫白話音一轉:“雖然別人是這麽罵你的,但我真得糾正您一件事——”

    “雖然吧,因為您的冷血絕情,林澗确實感到有點傷心,但他其實是沒有因為這件事怪您的。”

    更準确來說,林澗感到難過的不是他父親在關鍵時候放棄了他,而是他放棄他的時候,葉單說的那句話。

    謝岫白其實不知道這些,但他原本也只是想打擊林譽而已,“您要知道,您兒子一直是個路見不平一聲吼,擡手就掀翻別人頭蓋骨的好心路人啊,不信您問問李沉瀚老先生——”

    “當初林澗也不認識他,還是把他從一群小混混手裏救出來,非但沒有得他一句感激,反而挨了他幾個白眼,林澗記恨他沒有?再說後來——那落迦那狗日的畜生跑到白沙星為非作歹,雖然您事後把他罵的挺慘,但是作為被他出生入死救下來的那個人,我還是很感激他的。”

    說起來,當初林澗冒險進入戰區救他,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打亂了林譽的布局和安排。

    後來卻拿這個理由拒絕林譽,是有點雙标的。

    ——其實真相是他當時雖然生死未蔔,但還有活着的希望,林澗沖動一下,說不定能救條命下來。

    而且,如果當時在那裏的不只是那落迦,謝岫白和那落迦周旋那段時間,那落迦沒空殺人,林澗及時趕到,甚至能救更多的人。

    但翠鳥星已經被屠殺一空,他再沖動也沒用,貿然動手,要是打亂聯邦布局,只能是反向救星盜一命,讓星盜趁亂逃脫。

    說不定後來情報洩露,星盜頭子出逃的黑鍋還能扣在他頭上。

    但謝岫白還是一廂情願地把這當成是林澗對他的偏愛。

    他非常不講理地想——

    林澗當初救他,不是還被林譽罵了嗎,後來拒絕他,不應該是正合他意嗎?說明林澗把他教訓的話聽進去了啊,他在這不高興什麽呢?

    林譽不知道他滿腦子都是些什麽歪理邪說,質問道:“不是他,那你是在為誰打抱不平?”

    “他啊——”謝岫白理所當然地說,“我說他不怪你,又沒說我不怪你。”

    “而且,你真的以為,林澗是從那會兒不待見你的嗎?”謝岫白似笑非笑。

    “你的意思是,林澗記恨我很久了?”林譽鼻子裏噴出一股氣,“那你倒是說說,我都幹了些什麽?讓他把我記恨到這個地步?”

    謝岫白挑了挑眉:“哦?要我幫您回憶一下嗎?”

    “——你為什麽要在挑戰賽裏故意打他?不知道你葉叔叔對我們家有恩嗎?怎麽能把人家的孩子打成這樣?——你還狡辯,人家都說了,你是因為嫉妒人家,覺得我對人家比對你好,故意下死手,小小年紀,心思就這麽歹毒,還刻薄——那他為什麽只說你?還不是因為你端着架子不理人,別以為出生在我們家你就高人一等了,收收你的少爺架子,擺臭臉給誰看。”

    “還要我繼續背嗎?”謝岫白氣靜神閑地說,“您家老管家記性不錯,把您罵人的話記得挺清楚,不巧我記性也不錯,可以再給您背兩段。”

    林譽不可思議:“就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就因為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謝岫白皮笑肉不笑地說,“您夫人就被氣暈過去了呢。”

    林譽喉嚨一堵。

    “您之前問我做了什麽,其實也沒做什麽,把你們這些年說給林澗聽的話複述給她聽而已,我還沒說全呢,就暈過去了,”謝岫白說,“怎麽,現在您要罵林夫人矯情嗎?”

    他擡起眼,譏諷地說,“看來不準備——果然啊,在您心裏,只把您夫人當成人,其他的人都不是人,只是一個泥塑木偶,可以任意擺弄摔打,不需要有喜怒哀樂。”

    “哦,也不對,不只是泥塑木偶,還是您賺取好名聲的工具,也是啊,犧牲一個不需要您生也不需要您養的兒子而已,算什麽呢?哪裏比得上人人稱贊來的重要,說不定,這一出效仿古人鄧攸棄子,還能讓您青史留名呢。”

    謝岫白恍然大悟,一拍扶手。

    “這麽說來,也難怪您這麽讨厭林澗,處處打壓他冤枉他了——也太不識擡舉了,您都明确說了不要他了,居然還要從綁匪手裏活下來,讓您流芳千古的好機會就這麽沒了,真是——太過分了!”

    林譽七竅生煙:“你在胡說八道什麽?”

    “不是嗎?那您是為什麽這麽在意這件事呢?”謝岫白湊過去打量他,“該不會是……”

    林譽往後退一步,怒斥道:“韓予川!你別以為我不敢拿你怎麽樣!”

    “——您在心虛吧?”謝岫白輕飄飄道。

    林譽臉色青紫交錯。

    “所以你才這麽在意這件事,一張口就咬定了林澗是因為這個怨恨你,因為只有這件事你是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點指責他的,只要把你和林澗之間的嫌隙推到這件事上,你就又可以站在至高無上的地方指責林澗,讓他不要這麽自私,遇事只顧自己死活,再哭訴一番自己的不容易,就可以理所應當把自私和不懂事的罪名扣在林澗頭上,而你繼續幹幹淨淨一身清白?”

    謝岫白贊嘆:“好手段啊林先生,做的這麽熟練,以前沒少幹吧?”

    林譽血壓都高了,渾身顫抖,手指着他,一個字說不出來。

    “林先生,父親不是這麽做的,哦對不起,對你要求太高了,我改一下,應該是——人不是這麽做的。”謝岫白說。

    他撩起眼皮,非常好為人師,也不管別人想不想聽,“知道什麽才是真正的賺取好名聲嗎?來我教你——”

    “好名聲是林澗在白沙星待了三年,離開白沙星之後,連續三年捐出他的全部薪水和一部分家族分紅,給白沙星建了三十二所學校,加上其他邊境星系足有上百所,幫助邊境駐軍打擊違法人口走私交易和其他違法活動,至少救下了上千人。”

    “你以為這幾年民調為什麽邊境星系對你支持率那麽高?只靠你在白沙星待的那三年?做夢呢?”

    謝岫白看他一副要喘不上氣的模樣,哼笑道:“所以說您就慶幸您不是我父親吧,不然我一天三頓陰陽怪氣,按時按點,早把你們心态鍛煉出來了。”

    林譽終于也感受到了和陳雲舒一樣的感受,熱血反沖大腦,一陣陣暈眩。

    “好了,不說了,再說您也要暈一個來碰瓷我了,您還是跟您的救命恩人親侄兒好好聊心去吧,我先走了,”謝岫白說,“過後您要是有個頭疼腦熱,想追究責任,記得找準本人。”

    謝岫白揚眉,“現在總該記得我是誰了吧?”

    林譽狠狠掐了一把虎口,冷冷看着他。

    “看來是記得了,那就好,有意見找我,要是牽連了無辜,”謝岫白一頓,拖長了尾音,“我可是會一天三頓,按時按點,來貴宅找貴夫人喝茶的,本人從小當慣了流氓地痞,不介意重拾老本行,勸您一句,別跟我比不要臉,你贏不了。”

    謝岫白站起身,正打算事了拂衣去,一旁安靜了半天的管家忽然舉起終端,極其微弱地說:

    “先生,大少爺回來了。”

    文中鄧攸棄子出自南北朝劉義慶創作的文言文。

    第79章

    第 79 章

    走廊裏的氣氛像一根繃緊了的絲線,脆弱得不堪一擊。

    謝岫白維持着起身想要離開的動作,偏頭看着來時的方向,長長的額發劃過眼睫,黑眸裏肆意嚣張的嘲谑無聲無息消散,下颌不易察覺地緊繃。

    林譽也停下針鋒相對的想法,跟着扭頭看去。

    平緩規律的腳步聲轉過走拐角,在寂靜的暗夜裏擴散出去。

    身材颀長的青年獨自穿過長廊。

    同樣是醫院,這間專門為了林燦而建的醫院連裝潢都處處透着用心,貼着卡通貼紙的牆壁和溫暖的鵝黃色窗簾沒有醫院特有的冰冷,反而像玩具屋一樣溫馨。

    青年走在其間,就像是誤闖入童話的灰色電影人物。

    冰涼,默然,沒有絲毫熱度。

    和周遭格格不入。

    林澗剛從醫院那邊趕回來,連續開了幾個小時的車,神情難以克制地浮現出幾分倦怠,鴉黑的睫羽垂在冷白面容上,褪掉冷硬筆挺的軍裝之後,少了幾分冷硬,多了幾分缥缈,看起來極其不真實。

    林譽不知為何感到一陣怪異。

    下一秒,林澗擡起眸子,微妙的厭倦和疲憊在瞬間一掃而空,又成了他往常最熟悉的模樣。

    大概是氣昏頭了吧?

    他怎麽會覺得自己的孩子不真實,像是随時要消失一樣。

    林譽心中的不安散去,剛才被謝岫白激出來的火氣再次占據了大腦。

    他習慣性地想要發怒。

    ——父子倆少有平和相處的時候,林澗基本不會主動找他,他主動找林澗,最後往往也會演變成一場争執。

    久而久之,他幾乎産生了條件反射。

    ——趕緊把這個姓韓的弄走,別在這說些亂七八糟的,等會兒雲舒醒了,再聽到這些,還不得再被氣到一次?

    而且他也不想看到這個人了。

    以後凡是林家的宴會,他都絕不可能讓這個人再踏入一步!

    林譽火燒火燎的心髒終于舒坦了些,抿了抿唇,剛想開口。

    林澗始終沉靜沒有一絲波瀾的目光終于聚焦,瞳孔倒影的人像逐漸清晰。

    林譽從裏面看到自己的臉,威嚴穩重,習慣性地皺着眉,眉心一道深深的川字溝壑。

    仿佛有天大的成見,天大的不滿,以及……不喜。

    林譽把自己想說的話忘了個一幹二淨。

    好在林澗沒有繼續看他。

    他的視線往旁邊平移着一動,越過他看向他身後的謝岫白,然後把謝岫白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

    林譽能清楚地看到,他兒子那雙常年如冷凍碧湖的眼眸裏浮現出的責備和關切,看到謝岫白沒事之後,才終于松了口氣。

    ……這是怕他對那個姓韓的動手嗎?

    林譽恍惚間想。

    他就這樣呆了一下,愣愣地沒有反應,眼睜睜看着林澗走過來,伸手一拉,把同樣站着沒反應的謝岫白往身後一帶,這才眸子一轉,重新對上他的視線,語氣如常地叫了句:

    “父親。”

    走近了才發現,大概是路上車開得急,吹了點風,林澗的皮膚上還帶着夜色的涼意,看着格外冰涼沁人。

    不過,再如何,也比不上他眼底的溫度寒涼。

    是和他剛才看謝岫白截然不同的冷。

    明明前後只隔了不到一秒鐘。

    就是天差地別。

    但這是他最熟悉的,林澗面對他的模樣。

    林譽恍然間回想起來,不知道從什麽時候起,在他還在理所當然地對林澗呼來喝去的時候,林澗看他的眼神裏早已經沒了熱度和情緒。

    簡直就好像……三年前。

    那間難民收容所門口,他特意前去找林澗,無意間看到的林澗和同桌人的談笑時輕松惬意,擡頭時看到他時笑意一點點随風飄散的那雙眸子,跨越時空,和現在站在他面前的這個林澗重疊了起來。

    久違的恐慌襲上心頭。

    這些年他一直試圖用粗暴的相處來掩蓋那一刻一腳踩空的無措,用父子哪有隔夜仇來安慰自己。

    林澗只是天生性格冷淡……不是對他這個父親有什麽意見。

    直到這會兒。

    如此鮮明的對比再一次放在眼前,自欺欺人的幻想再也無法維持下去。

    他好像清醒,又好像當頭被重錘一錘擂在了頭上,一陣陣暈眩。

    沉疴施以猛藥,謝岫白的話何止猛藥,簡直是在給他刮骨療傷。

    但林譽對謝岫白“以牙還牙”的話其實沒有多深的感觸。

    他只覺得憤怒。

    這會兒看到林澗,才恍然回憶起——在他親昵地稱呼小兒子寶貝,溫柔地和小兒子說話,轉頭看到大兒子的瞬間變成不耐冷淡……是這種感覺啊。

    林譽全身骨頭都痛了起來。

    他難得這樣認真地打量林澗,從對方和妻子極為相似的面容一路下滑到他握住謝岫白手臂的手。

    那只手修長優美,握在身後青年的小臂上,把對方藏在身後,自己則往前半步。

    這種一種親昵而自然的保護姿态。

    在一個外人和他的父親之間,他竟然更擔心他的父親會傷害對方,進而擋在對方面前,把戒備對準了他。

    說是被針刺都是輕的,林譽簡直找不到言語來形容自己那一刻的心情。

    記憶破開一道口子就再也彌補不上,過去無數有意無意的忽視終于化作子彈,劃過無數時間長河,命中了他的額頭。

    他不想相信,不想回想,但還是無可抵禦地發現——這種對峙和保護的姿态,竟然是如此的熟悉。

    和他從前每一次,理所當然站在別人的那一方,要求林澗退步時的情景,竟然有着驚人的相似。

    只不過,這一次站在別人那一方的是林澗。

    終于,在無數次被他放棄之後,林澗也選擇放棄他,已經長大的兒子不再是記憶中那個愚笨的、柔弱地等待救援的孩子,而是一個能化作高牆去庇護其他人的大人。

    他已經不需要再祈求他的愛了。

    所以林澗能毫不猶豫抛下他親生母親的生日宴,選擇去醫院陪伴一個老傭人。

    “抱歉,父親,”林澗平靜地打破死寂,“小白言語過激冒犯了您,我替他道歉。”

    謝岫白不滿:“我才……”

    林澗五指扣緊他手臂。

    謝岫白看了一眼他漠然的側臉,不情不願閉上嘴。

    林譽知道這是林澗在給他臺階下,心裏有些不是滋味,本該順着樓梯下來的,但是一想到昏迷的妻子,還是忍不住道:“你知道他做了什麽嗎?他把你母親氣昏迷了!”

    他加重語氣,“你替他道歉,我看他自己倒是一點愧疚都沒有,你是收養了他幾年,又不是他什麽人,你怎麽替他道歉?”

    林譽這是還想他親自道歉?

    謝岫白翻了翻眼皮,“我……”

    “他是我伴侶。”林澗說。

    謝岫白懶恹恹挑釁的神色僵住了,本是狹長的眼眸瞬間睜大,驚訝地看着林澗。

    林譽更是驚愕至極地看着他。

    就連一旁盡力縮小存在感的管家的表情都凝固住了,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擡起頭瞪大眼睛看着林澗。

    用一石激起千層浪來形容都不恰當,林澗的話簡直是往走廊裏硬生生灌了幾頓液氮,在場幾人連呼吸都凍在一起。

    最先反應過來的是謝岫白。

    他嘴角不受控制地提了一下,又反應過來這不是個适合嬉皮笑臉的場合,手抵着唇清了清嗓子,硬是把嘴角壓了下來,眼睛若無其事看向看向一旁的天花板,深吸口氣。

    林譽不敢置信地問:“你說什麽?”

    “這是我男朋友,”林澗平淡地說,“年紀比較小不懂事,一時氣憤,說了不該說的話,還請您多包涵。”

    “你!”林譽一股怒氣直沖大腦,整個腦子被怒火占據,完全停擺無法思考,熱血沖的耳膜鼓噪跳動,無數噪音在耳邊嗡嗡響。

    他下意識擡起手。

    林澗不是謝岫白,他就沒有想擋的意思,不躲不閃地站在原地,任憑疾風落下。

    謝岫白皺眉想攔,被林澗扣着手臂擋在身後,焦急下脫口道:“哥……”

    林譽手停在半空。

    他或許不是個稱職的父親,但這麽多年來還從沒對幾個兒子動過手。

    看着眼前這張冷淡不為所動的臉,他就像被刺了一下,拳頭狠狠握緊,一拳打向牆壁。

    轟!牆壁硬生生被打出裂紋。

    充滿童趣的恐龍塗鴉被打缺一半,灰塵粉末嘩啦而下。

    “你知道自己在做什麽嗎?”林譽額角青筋直跳,厲聲質問。

    林澗點頭:“知道。”

    “那你還……”林譽深吸幾口氣,堅決道,“立刻斷掉,我不同意。”

    謝岫白還是忍不住心下一滞,不自覺去看林澗的表情。

    早知道林譽會是這樣的反應,所以他這次來都只想借着曾經被收養的名義出口惡氣,沒想過要把這層關系捅開。

    ——林澗爺爺不同意,換到他父親身上,這個不同意的程度只會更深,态度更堅決。

    謝岫白不是沒想過逼林澗表态,如果林家人堅決不同意,他要怎麽辦?

    但到底還是不想林澗為難。

    林澗其實沒什麽表情,他從踏進這裏之後做的最大的表情就是看謝岫白的那一眼,剩餘的時候就像尊精美的冰雕一樣,就連語氣都冒着冷氣:

    “父親,我是個成年人,有資格選擇自己的伴侶。”

    他就那樣直視着林譽,不躲不閃,然後用平鋪直敘的語氣說:“我不是在征求您的意見。”

    “只是告訴您這件事而已。”

    林譽簡直要被他氣出腦溢血來,“資格?你有什麽資格?你別忘了,你是林家的繼承人,林家花了多少資源培養你,你爺爺在你身上寄托了多大的期望,你就這樣回報林家?”

    “您大概是忘了,父親,”林澗目光落在他肩膀上,“我已經不欠林家什麽了。”

    因為這場生日宴,林譽穿的同樣是手工定制的禮服,冷肅簡潔的款式,和陳雲舒繁麗到極致的高定禮裙截然不同,全身上下除了結婚戒指再也沒有其他裝飾。

    而林澗看的地方,是他平日裏穿軍裝,佩戴将星的部位。

    六年前,林譽帶軍奔赴白沙星,那時他的軍銜還是中将。

    三年後,他回到首都星,肩上的金色将星已經從兩顆變成了三顆。

    聯邦卡軍銜向來卡的嚴格,校級以上就是一部一天塹,更何況将級。

    三年駐守邊關不足以讓他跨過這條界限,但是加上翠鳥星上數以萬計的星盜就足夠了。

    這些星盜已經困擾聯邦太久了,給聯邦造成的損失金錢難以衡量,甚至幾度讓議會改朝換代,早已成了聯邦的一塊毒瘤。

    三年前,林城意外去世,整個林家上下巨震。

    林澗用自己一年的卧病不起,把這份潑天的功勞鑄成了林譽最後差的那節階等天梯,重新把林城死後搖搖欲墜的林家又送回了聯邦頂尖權貴家族的行列。

    那時的林譽欣慰兒子終于成熟懂事,萬萬沒想到,林澗是這個意思。

    ——欠林家的,已經全部還給林家了。

    誰也不能再用這個借口來幹涉他了。

    林譽心中一陣苦澀,他居然從那麽早就開始籌劃這種事情了?

    謝岫白吊起的心緩緩放下,回握了林澗的手,低垂的睫羽斂去所有神色。

    時隔三年,他死纏爛打來找林澗,其實是一件非常冒險的事情。

    林澗明确表達過他會結婚而且不排斥聯姻,兩人分開三年,林澗了無音訊,他完全不知道林澗是不是已經完全放棄他了。

    身邊是不是又有了新的人。

    比如他一直帶在身邊,表現得很親近的修焠,從小認識的琳達,和他旗鼓相當的葵翎,以及其他隊員……

    最無望的那些日子裏,他想不通是什麽樣的事情促使林澗這樣決絕地離開,甚至走投無路到疑心過林澗會不會是和陳嘉在一起了……

    青梅竹馬,兩小無猜,兩家門當戶對,林澗對陳嘉也十分縱容,還親口承認過他對陳嘉有占有欲……

    仔細數數,他有的陳嘉都有,萬一呢……

    謝岫白被這些想法折磨的時候,飛去萬森星把陳嘉剮了逼問出林澗下落的心都有。

    直到今天他才知道,其實林澗從沒有放棄過他。

    劃拉——

    明明是很輕微的聲音,但是在此刻安靜的走廊內卻非常明顯,急救室大門打開,擔架的滾輪在地板上發出輕微的碾壓聲。

    管家第一個發現:“先生,夫人出來了!”

    林譽渾渾噩噩沒反應過來,管家拉了他一把,又說了一遍,他才渾身一震,“雲舒!”

    陳雲舒已經醒了。

    本就不是什麽大事,要不是身份特殊,醫生是想給她挂兩瓶水就走的,這會兒悠悠轉醒,睜眼看到林譽,眼眶立刻紅了。

    “沒事了啊。”林譽安撫着她。

    陳雲舒眼底蒙上一層水霧,一轉眼看到林澗,先是一喜,又一眼看到他身邊的謝岫白,臉色頓時慘白下去。

    林澗沒有再把她氣暈過去一次的意思,拍拍謝岫白示意他放開,整了整袖子,朝陳雲舒走去。

    陳雲舒立刻緊緊拽着他的袖子,把他往身旁拉。

    林澗配合地彎腰:“母親。”

    陳雲舒臉上的妝容已經被傭人擦掉了,素顏也還是很漂亮,只是眼睛周圍顯出幾條細紋,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對于她這個年紀的女人來說,這已經算是年輕得過分的一張臉了。

    大概是自私吧,什麽都不考慮,只考慮自己的人,果然是不容易老,只會把別人變得心力交瘁,謝岫白冷冷地想。

    “……”陳雲舒久久望着林澗,唇瓣張合,淚如雨下。

    林譽摸着她頭發,低聲勸慰,想讓林澗也說兩句,一擡頭走了下神。

    這對母子站的足夠遠的時候,都能看出兩人之間的血緣關系,實在是太像了,眉眼鼻子唇,就連臉部輪廓都是相似的優美,何況這樣貼近來看。

    三人聚在一起的時候,無需多言,血管裏一脈相承的血液都足以讓他感到親切,一家三口的溫馨脈脈難言,簡直就像是……

    他期待這幅畫面,已經期待了很久一樣。

    林譽都沒想過自己還能有鼻子一酸的一天。

    陳雲舒淚眼婆娑,“林澗,你是不是……是不是一直都不喜歡我?”

    這個從小美到大,把精致當做畢生追求的女人很少有這樣狼狽的時候,發絲松散,眼淚橫流,唇瓣開裂起皮,纖瘦的手指抓着兒子的手。

    “你是不是也覺得我是錯的,也覺得我不配嫁進林家,不配做一個母親?你是不是也是像你爺爺那樣想的?”她嗆咳起來,渾身顫抖,“我只是……只是想追求夢想,我有錯嗎?”

    “好了好了……”林譽安慰。

    “林夫人,”謝岫白不耐煩了,“您又想把什麽帽子扣在林澗頭上?”

    林澗低聲道:“小白。”

    再說兩句陳雲舒就真暈過去了,陳雲舒身體承受不住,他也還有話要和陳雲舒說。

    謝岫白不滿:“她脆弱她就有理全世界都要讓着她嗎?這是什麽道理?我真的不懂。”

    “——誰阻止她去追夢了嗎?林家每年給她辦畫展、參加慈善晚宴、參加拍賣會、買藝術品買珠寶的錢少了嗎?”

    “誰說她了嗎?哦,你爺爺說了,那關你什麽事啊?真就爺爺和媽掉河裏先撈誰嗎?”

    林澗:“……你少說兩句。”

    “冷靜不了,我忍她很久了,”謝岫白難得對他沒好氣,他轉向陳雲舒,“林夫人,我真想和你說一句,你想當藝術家,可以當然沒問題,本來就沒人攔你,現在林澗爺爺也不在了,更沒誰攔你了,你愛當就當,我完全尊重你的理想你的追求你的個人意願,你沒時間也不想管兒子,也可以,反正他也這麽大了,不需要你這個媽也餓不死。”

    “但你不能既追求了夢想,又成功轉嫁了帶孩子的煩惱,還指望你沒養過一天的孩子當個孝子賢孫,事事對你言聽計從,溫順貼心吧?木偶人都沒這麽糟蹋的!”

    “你能不能把他當個人?他和你那些藝術品和畫不一樣!”

    “人不能這麽貪心你知道嗎?”

    林譽原本幾次想打斷謝岫白的話,都被他密不透風的語句堵了回來,聽到後面,喉嚨幾陣幹澀,只能更緊地握着陳雲舒的手。

    陳雲舒被他說得臉色煞白,眼睛幾欲閉上,快要喘不過氣來似的,林譽正要去找醫生,她忽然睜開眼,盯住林澗,執拗地問:“林澗,我要聽你說,你是不是……”

    “不是。”林澗說。

    陳雲舒堵在胸口穿不上來氣的堵塊在這句毫不猶豫的話語裏消散,她露出一絲笑容,握緊了林澗的手,正要開口。

    林澗緊接着說:“母親,其實您不用擔心這些,我完全尊重你的個人意願和選擇——”

    他說到這停頓了一下,垂下眼。

    陳雲舒仰望着他,完全能看到他垂落的純黑的額發,還有額發下,輕煙一樣朦胧散開的碧色瞳孔,輕飄飄地落在她臉上。

    她這才發現林澗的臉色看上去不比她要好多少。

    陳雲舒被他看得莫名不安,将将要揚起的笑容就這樣消散了。

    林澗握着她的手,用一種很輕的,呵護名貴瓷器一樣的聲音說:“我依然很感激您,從前是因為爺爺林叔和陳嘉,現在還有小白——無論發生什麽,這世界上總有我喜歡的人,這樣讓我覺得這個世界是很好的,值得我為了它停留的……”

    “所以我完全尊重你的選擇,尊重你的自由——無論是選擇做我母親還是成為一個藝術家的自由,亦或者是放棄掉一部分自由做弟弟的母親的自由。”

    “這些都是您作為一個獨立的人應該擁有的權利,不能因為我是您兒子就自私地剝奪掉您追求夢想的資格,成為拖你後腿的累贅。”

    他彎下腰,很輕地抱了一下陳雲舒。

    大概從他出生之後,就再也沒和自己的母親如此親近過,林澗停留了一瞬。

    陳雲舒身上溫暖柔和的香味讓他有片刻的失神。

    林澗眼睫很輕地眨了一下,拍拍她的肩,用手指擦掉陳雲舒臉上糊成一片的淚水,柔和地說:“我尊重您——”

    “現在,也希望您能尊重我的自由。”

    ——時至今日,他仍然保有愛上某個人的能力,但他已經完全喪失了愛上“母親”的能力。

    他尊重陳雲舒不喜歡他的自由。

    現在,輪到陳雲舒尊重他不喜歡她的自由了。

    陳雲舒仿佛預感到什麽,眼睛睜大,淚水大顆大顆地滑落出去,眼眶紅的要滴出血,更加劇烈地嗆咳起來,一邊搖頭一邊伸手去抓林澗的手,聲音哽咽難以成句。

    然而已經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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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0章

    第 80 章

    林澗直起身,朝走廊的另一端走去,她竭力伸出的手只來得及擦過林澗的衣角。

    柔軟的布料劃過手指,觸感輕微的就像是她曾經在小兒子索要時,毫不在意地交出去給小兒子玩耍,最後不慎弄丢的那個戒指。

    明明丢的時候只是沒了一個戒指。

    結果現在整只手都空了。

    陳雲舒手滞在半空,神經質地看着空氣,而林澗的影子也快消失在她手裏,抓不住的影子就像握在手裏的沙,她徹底崩潰,掙紮着想爬起來,然而一動之下只有手背上的針頭差點紮進肉裏。

    林譽到底看不下去,抱住陳雲舒的同時朝林澗的背影大聲說:“林澗,你站住!”

    林澗站住腳步,側頭看着他。

    只看半張臉,那種驚心動魄的美麗就更明顯了,連性別特征都無限淡化,唇角天然下垂,把母子倆面相上相似的涼薄展示得淋漓盡致。

    林譽一窒,但還是躊躇着開口:“你……”

    “時間不早了,您和母親早點休息,”林澗一字一句說,眼睫遲緩地垂了一下,“忘了說了,母親,生日快樂,抱歉來遲了。”

    陳雲舒嘴唇顫抖地看着他。

    林澗主動伸手拉住謝岫白,指縫貼着指縫,十指緊密交扣,謝岫白看了他一眼,唇角勾起,反手把他握的更緊。

    “走吧,回家了。”

    兩人并肩穿過走廊下樓,出門時一陣涼風撲面,花園裏淡淡的花香沁人心脾。

    “回家?”謝岫白低頭看着他。

    “我弟弟……”林澗想把林烨一起接走,他把林烨帶回林家的時候,特地拜托一個小時候照顧過他的傭人多照看一下,老人在林家服務了一輩子,現在上了年紀,留在林家養老。

    後來林澗問起,老人家沒有多說什麽,只是暗示他如果方便,還是把林烨接走吧。

    “像,太像了,簡直和你小時候一模一樣……”老人這句話讓林澗沉默了很久。

    但是這個點林烨應該已經睡了,只能作罷。

    早一天晚一天影響也不大。

    “嗯。”

    林澗來林家次數不多,但路還是認識的。

    兩人沿着松林間的羊腸小路一路漫步,走到一半時謝岫白忽然想起來:“對了,葉單也在這,你要去看一眼嗎?”

    林澗稍稍一想,反應過來:“你那網友?”

    “是啊,真是有緣千裏來相會。”謝岫白笑容甜蜜溫柔,“要去嗎?”

    林澗想起來時遇到的那個beta,點點頭:“去吧,我有事要跟他說。”

    兩人也沒繞路,林澗東奔西走一天,這會兒也累了,幹脆一道空間門從松林開到了林林家休息室外,然後推門而入。

    葉單被警衛五花大綁倒在地上,肥胖的臉扭曲成一團,臉上肥肉抖動,嘴裏還在不幹不淨地罵着什麽。

    他當然不可能在林家罵林家人,被罵的自然就是“胳膊肘往外拐”的葉泉。

    葉泉畢竟還當着林譽的副官,無論事情怎麽發展,警衛們暫時還不敢捆他,客客氣氣上了茶,讓他坐着等。

    聽着葉單的叫罵,他始終低垂眼睛看着茶杯,神游天外一樣沒有任何反應。

    “葉少校。”林澗道。

    這一聲打破了休息室裏微妙的平衡,葉泉立刻站起身,葉單一看他,立刻掉轉了矛頭:“林澗,你這個忘恩負義的小人!你說話不算話!你明明說了這件事就這麽算了的,怎麽可以再翻出來……”

    “是啊,我是說了就這麽算了,”林澗蹲下身,眼睫垂下涼薄的目光,“我是不是還說了,救命之恩一筆勾銷,嗯?你又是怎麽做的?”

    葉單梗着脖子,“我做什麽了?你自己朝令夕改,還想把過錯推到我身上嗎?”

    “今天在醫院,我見到了一個人——張冰,你認識嗎?”林澗問。

    葉單鄙夷:“什麽垃圾,我為什麽要記?”

    “你拿着一個已經用掉的救命之恩,搶了本應該屬于人家的東西,現在居然已經不記得人家叫什麽了嗎?”林澗說。

    說到這份上再想不起來就是真腦殘了,葉單很快想起來那個衣着寒酸的beta,“那又如何?不就是個蝼蟻一樣的平民,全身加起來還沒我一雙鞋貴,憑什麽搶我的位置?”

    “不如何。”林澗說。

    葉單見過林澗太多次退步,有主動退讓的,也有林譽要求的,一聽林澗這麽說,他又找回了曾經的感覺,不可抑制的洋洋自得和惡意爬上心頭。

    不過,葉單剛露出得意的笑容,就見林澗眼皮一撩,問他:“那葉單,你覺得,你全身加起來,能比得上我一雙鞋貴嗎?”

    葉單表情一滞,扭曲起來,爬滿紅血絲的眼睛直鼓鼓望着他,嫉妒的毒液腐蝕心髒。

    比不過。

    他很清楚。

    不然他也不會……那麽嫉妒林澗。

    嫉妒了那麽多年。

    “我發現你時至今日都不清楚一個問題,”林澗慢條斯理地說,“——當年我上學的時候,為什麽要隐瞞身份,你知道嗎?”

    葉單當然不知道,他當年就覺得林澗有病。

    明明有那麽好的家世,還非要藏起來。

    如果給他,他必須讓全世界都知道,結果林澗還要遮遮掩掩,這一對比,他對林澗的嫉妒簡直刻進了骨子裏。

    “真的不知道?那你猜猜,那顆星球為什麽叫萬森星?中間那個森是代表什麽?”林澗彎下腰,語氣輕柔,說出的話語卻比誘惑亞當夏娃的毒蛇還要恐怖

    葉單迷茫地反應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什麽,整個人如遭重擊。

    “萬森星是林家的自治星,雖然沒有明确規定,但是聯邦已經默認了那顆星球是林家的駐地,換而言之,那顆星球是我家的,在萬森星,法律範圍內,只要我想,我就可以擁有一切。”

    葉單驚懼地看着他,滿臉肥肉皺在一起,醜陋得像一個進化失敗的肉蟲,在地上蠕動。

    林澗卻依舊是那副涼薄而冷淡的神情,低垂的目光小刀一樣刮過葉單的心髒:“你要慶幸聯邦不是帝制,這裏也不是帝國,不然的話,你現在就得跪在地上,叫我一聲——”

    他無聲地說了幾個字,唇角倏地一彎,沒什麽笑意,全是冰冷的嘲諷。

    葉單整個人劇烈一掙,瞳孔顫抖散亂。

    林澗站起身,往後一步,垂着手居高臨下地看着他:“既然你喜歡弱肉強食,那從今天起,我會在你身上貫徹到底——”

    “首先從你的學歷造假開始,如何?”

    聽到學歷兩個字,葉單渾身一激靈,再無半分傲氣,沖上去想抱林澗的腿,“不,不要,求您……啊!”

    林澗随手一擲,一枚細小的刀片洞穿了他的手掌,把他牢牢釘在了地面上。

    “晚了葉單,我原本是真的不打算對你做點什麽的,太浪費時間了,不值得,但是現在,”林澗說,“晚了。”

    “你可以和你靠着這個救命之恩換取的舒服生活說永別了。”

    “哈哈哈哈……”江邊風拂面,謝岫白靠在橋中心的欄杆邊暢快地大笑,仰頭時露出一截修長的脖頸,眉眼都模糊在了夜風中。

    謝岫白轉過身,兩手搭着欄杆,惬意地吹着風:“舒服。”

    橋頭路燈把他皮膚照成溫暖的橘黃色,手肘繞上去一截,熟悉的紅繩挂在伶仃腕骨上。

    林澗注意到了,多看了兩眼。

    他們從林家出來,坐的是林澗的車,然而車開到半路,林澗忽然停了下來,謝岫白不太懂他要做什麽,跟着他來到了這座橋。

    這根小小的紅繩把兩人帶回了曾經某段記憶之中。

    謝岫白笑容淡了些,擡手蹭過林澗側臉,隔着一段距離,欲落不落地僵了一會兒,手指終于下定決心似的碰到了他的臉。

    林澗平靜地望着他。

    謝岫白倏地一彎眼眸,另一只手手指猝然一用力,勾着林澗往他身上倒,然後腳下一轉,抱着人換了方向,密密實實壓在橋護欄上。

    他用拇指擦過林澗的眼梢,把那塊白皙的肌膚蹂躏得微微泛了紅,仿佛要哭出來一樣,濃密的眼睫蓋在手指上,林澗連眼睛都閉不上,偏頭躲了一下,立刻被謝岫白按了回來。

    兩人貼的密不可分,連呼吸都在小範圍內流動。

    謝岫白低笑道:“你看,你送我的東西我都一件一件地留着。”

    而他送林澗的,林澗一樣都沒帶走,全部留在了白沙星的那個房子裏。

    從此時光遠去,匆匆不複。

    謝岫白說到這,忽然覺得沒意思,這麽好的氣氛,提這些事做什麽?掃興。

    “舊的沒帶,可以給你點新的。”林澗按住他肩膀,不讓他繼續不安分地亂蹭。

    謝岫白比他稍高幾厘米,靠近了微微低頭看着他:“嗯?”

    “白沙星離這裏三天,現在買票估計四天後能到,軍事基地離這裏一個半小時,但是明天早上六點就會有人來,我家離這裏一個小時,就是有段時間沒打掃了,最近的酒店就在江對面——”

    林澗微微仰起頭,額發在江風下拂動,翠色眸子微微眯起,濃豔不可方物,唇邊笑靥一閃而過,說不清道不明的暧昧。

    不敢置信和不可抑制的狂喜從心底升起,謝岫白眸子飛速沉下去,喉嚨發緊,本是松散扶着林澗腰的五指收緊,隔着一層薄薄的衣衫,指腹上傳遞來的溫度在周遭的冷風中越發灼熱。

    “林澗……”

    他停頓了一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維持正常,試探着說:“你是說……”

    “嗯。”

    狂風卷過江岸,柳枝被壓彎,江邊樹枝狂舞,無數樹葉嘩啦刮落,在半空飄飛。

    謝岫白壓下快跳出喉嚨口的心,彎腰把林澗護在懷裏,一手按着他後腦勺,一手把人撐着欄杆。

    林澗閉上眼,等這陣風過去。

    然而,還沒過兩秒,一只手摸索着滑過他的臉,落到下颌,猛地擡起,緊接着熾熱的氣息就壓了下來,林澗睜了一下眼,又重新閉回去。

    這人從少年時期就一副清隽溫順模樣,然而無論接吻還是床上用手,都跟餓瘋了的野狗一樣,恨不得按着他連骨頭都嚼碎了咽下去。

    四周狂風呼嘯,他們呼吸可聞。

    “我帶你去個地方。”兩人分開時,風早就停了,謝岫白一手撫着他的脖頸往下滑去,用力蹭了兩下才收回手,拉起他,蒙頭朝車邊走。

    他把林澗推進副駕駛,自己坐進駕駛座,砰地一聲甩上車門,踩下油門,車子在深夜的大街上飛馳,路燈一盞盞遠去。

    林澗看了一會兒,發現路有點熟悉,問道:“去我家?”

    謝岫白但笑不語,搖搖頭。

    林澗果然沒感覺錯,車子最後在市中心有名的豪宅地下車庫挺穩,電梯蹭蹭上升,最後停在了——

    “你是不是暗按少了一層?”他住在頂層。

    “沒有。”謝岫白拉着他出了電梯。

    這裏的房子都是一層一戶,他們站在入戶花園,大門直接掃描面孔虹膜,自動打開。

    林澗一愣:“你買的?”

    “以前不是跟你說過嗎?”謝岫白握緊了他的手,“——來首都星之後,跟你做鄰居啊。可惜這邊房子沒有領居,只能買你下面這層了。”

    林澗看着他收緊的肩背線條,“不是已經把錢花掉了嗎?我記得你當時還說……”

    話沒說完,謝岫白反手關上門,直接把他按在玄關上,掌心滾燙,按着他肩頸,急不可耐地親吻他,交纏間隙裏溢出幾聲笑聲。

    “不重要了,”他說,“已經不重要了。”

    這一句話把林澗所有不适的躲避全部釘在了原地。

    謝岫白稍稍離開一點,用鼻尖親昵地蹭他的側臉,笑聲斷續又灼熱,他拉起林澗的手,轉而去親吻那只白皙修長的手,從指尖一路追逐到手背,像是要把紋在上面的翠鳥給生吞了。

    林澗指關節被他那一口狗牙磨的生疼,往回抽了一下,下一秒,他整個人被翻過去。

    一只手墊在他額頭,狠狠撞在玄關上方的櫃子上,骨節都撞紅了,但那人毫不在意地抽手。

    林澗眉心蹙了一下,本來還想去看,不過很快就顧不上了。

    一只手撩開他後頸的發絲,目光熾熱如有實質。

    “真想咬你一口,把這裏咬穿,打上我的印記,讓你永永遠遠都屬于我。”

    “不可能……”林澗竭力想冷靜,但還是控制不住地顫栗起來,手指倉促地抓了一下,立刻就被謝岫白握在手裏,手指強勢地擠入,扣着他的手按在櫃子上。

    “真過分啊,一點念想都不給。”謝岫白笑着感嘆,低下頭,察覺到林澗的細微顫抖,他柔聲安撫道,“別怕。”

    林澗強行制住生理性地排斥和厭惡,額頭抵着櫃子,安靜地一動不動,等待着預料中的疼痛。

    然而下一瞬,一個輕柔的吻落下。

    謝岫白按着他肩膀,聲音因為竭力忍耐變得沙啞,“別怕,知道疼,不咬你。”

    林澗沉默。

    他還記得以前幾個隊友一起聊天,有人說alpha的征服本能是刻在基因裏的,要是有人面前擺了個腺體不去咬一口,那都不配叫alpha,因為他違背了alpha的生物本能。

    标記這種行為對異性叫征服。

    對同性,那叫撕咬。

    “我愛你,”謝岫白又在那塊格外敏感的地方輕吻了一下,很快變成疾風驟雨,親吻強勢不容忤逆,偏偏又纏綿黏膩,“我真的……”

    他忽然收聲,抵着林澗後頸靜了一會兒,一手捏過他下颌強迫他轉回頭接吻,一手扯落了他襯衣的扣子。

    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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