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思游重新回到青川湖,是那日中午时分。
返回片场的路上,她刷着手机,瞧见其中有关自己的热搜。
#周思游,经济舱,shutup
文娱榜历史第6位。
导语:网友航班偶遇周思游,却被嫌弃吵闹,当即被甩了一句shutu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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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排控评组1:不懂不知道不重要,只看到我女好伟大的一张脸[甩手手.jpg][甩手手.jpg]
前排控评组2:来都来了,期待一下演员周思游的已播大作《诸邪》,正在拍摄的电影《无色彩虹》,将要拍摄的电影《八千里云月》[查看图片]
“……”
“——哟,超大牌大明星,舍得回来了?”片场外,方铭抱着手臂,守株待兔,“挺厉害啊,大晚上玩失踪,顺便捡了个热搜上上,被骂了几个小时——你知道公司公关花了多少心思给你洗广场吗?”
周思游不搭理,只无所谓说:“黑红也是红。”
方铭翻了个白眼,才要再开口,一辆库利南刷拉停在跟前。
一晃像是回到几月前电影节红毯,于凝也这样拿车别她,下车放狠话。
‘周思游——陪跑还这么大张旗鼓?’
周思游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那时的她被明嘲暗讽“嚣张陪跑”,事实上,也不过是关注到了钟情的消息,才想着要好好见一面。
此时此刻片场外,保镖毕恭毕敬地划开一条道,阵仗颇大。一个肥硕的男子走下库利南。
资方老总,李印。
周思游心不在焉退开几步,看到李印又想到于凝。她想,虽然李印长得丑,但某种程度上,这夫妻俩还怪般配的。
不然也凑不成一对儿。
李印大摇大摆走几步,瞥见周思游,莫名其妙“哟”了声。
周思游一挑眉,与人和和气气问一声好。
李印说:“你们忙你们的,我就来瞧瞧。瞅瞅这租的教堂、拍的电影,进度如何。”
得,领导视察。
周思游不是个爱向领导谄媚的主儿——又或者说她根本就目中无领导——何况此时的她还是个翘了半天工的坏员工。
才没走几步,她偏偏脱离人群,直奔导演组影棚。
没办法,坏学生,逃课逃惯了。
她风似的闯进摄影棚。
影棚里,挺直腰背端坐在大监前的人实在惹眼,周思游一望便找到了人。
对视的刹那,钟情也对她点了点头。“回来了?”
语气稀松平常。
周思游略有一愣,随即眨眨眼,“嗯”了声。
钟情竟没再说什么,仿佛这只是一次无关紧要的迟到。
只是注视着周思游走近,给她稍微挪了位置。“坐到我身边。”
周思游乖乖应好。
钟情朝她点了点面前大屏,指着屏幕上三个人头,“电影副线,这几天也在收尾。李跃然,梁也,许琼月。”
边说着,她看向周思游,“希望你在阅读自己戏份的时候,有关注过她们的情节。”
早就料到小钟导雷厉风行的习惯,周思游此刻便也向她点点头,“我有的。”
思索之间,她很快进入状态。
“李跃然、梁也、许琼月,对应的角色颜色是红、绿、蓝,其中红绿是夫妻,两个女子是多年好友与音乐搭档。但这只是表面上的完美假象。”
“事实上,两个女人才是真正的伴侣,可惜音乐世家的长辈们过于保守封建,接受不了唯一继承人的同性恋情。梁也的角色,是长辈们硬塞进这段关系里的入赘男性。”
“她们一开始就说得很清楚,小绿男只是两个女子恋爱关系中的挡箭牌、多余人。所幸小绿也只是个见钱眼开、胸无大志的男人,世家给的钱足够多,他就可以装聋作哑。”
周思游解释得还算清晰。
她继续说:“电影开篇,是小蓝收到一个存满照片的u盘,和一封勒索信,开口就是二十万美金。”
“作为半个公众人物,对于这种狗仔勒索,她和小红早就见怪不怪。只是那些u盘里的照片过于露骨,她们立刻怀疑到小绿男的头上……”
钟情忽而出声打断:“周思游。”
“嗯?”周思游一愣,“怎么了?”
她以为自己答得很好,可钟情却显是不满意。
钟情反问说:“周思游,你觉不觉得你现在很像那种‘三分钟带你看完一部电影’的营销号?”
钟情这话像在开玩笑,可语气里没有一点轻快。
她又问:“你知道你的问题出在哪儿吗?”
“我……”
“你的所有话,都只注重因果逻辑。你甚至连她们的名字都不记得,只是用颜色代称。”钟情盯着她,隐隐皱了眉,“要说剧情,这里的编导组成员,大概哪一个都比你更清楚。那你作为演员,最该具备优势的地方,又在哪里?”
周思游忽而愣住了。
作为演员,相比于悉知剧情逻辑的编导们,她的优势在哪里?
周思游整个人发懵。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钟情是真的生气了。
——其实昨天她无故翘班,钟情就是有些生气的吧?
见她发愣,钟情再问:“周思游,那你作为演员,你自认为的优势在哪里?”
“我……”
周思游还是哑然。
半分钟后,钟情耐心告罄。“周思游,”她眯起眼,“你现在的状态,根本没有办法进入拍摄。”
“我不知道你昨天去了哪里,又为什么要去,但作为导演,我只关心你的演戏任务和演戏状态。”
钟情说,“可惜的是,这一次翘班,显然让你的整体情绪被打断了。”
——她在用很冰冷的语气告诉周思游,她犯的错让她恼火。钟情很怀疑她的职业素养。
周思游垂着眼,神色染上无措。
“对不起,我……”
一道怪异的鼓掌声打断她们的僵局。
影棚外,资方李印踱着步子走进来,啪啪啪鼓着手掌,“女主演玩失踪,回来直接入不了戏。男主演片场犯病,吓倒一片工作人员。”
大腹便便的男人一边鼓掌,又慢条斯理地说,“钟情导演被雪地石头砸了脑袋,男配角摔了十几层台阶……真是多灾多难的剧组,一定是开机仪式拜得不够虔诚,哈哈哈。”
“李总。”棚内有几人纷纷起身问好。
钟情亦站起身,顺势问好,再开口,语气却不怎么友善。“李总是来问责的?”
“怎么会,怎么会,”李印笑嘻嘻回,“我来瞧一眼进度,不催,不催。”
钟情叹了口气,“进度倒是没大问题,和上报的时序没有太大出入。”
李印的视线落在周思游身上,意有所指地问:“可这儿不是出岔子了?”
“哦,李总倒不用担心这个。”钟情抬手,轻轻搭了周思游的肩,阻隔李印视线,“她一直做得不错。之前的优秀表现,还不至于被这一次差错掩盖。”
——一直做得不错,那你还那么凶巴巴!周思游在心里含泪腹诽。
影棚里,李印又说:“那小钟导这几天是否得闲?”
“李总有话不妨直说。”
“哈哈,”李印摸了摸鼻子,“近日鄙人的葡萄酒庄开宴,有几个慈善晚会。如果投资的电影的各位也能去过一过场子,是再好不过了。”
*
李印的葡萄酒庄架在青川湖外,一片碧蓝色的山湾下。
剧组的保姆车到庄园的时候,天际恰巧只剩一抹余晖,好似倒入云层的金粉,层层叠叠,漂浮在空中。
路途中,周思游被方铭捆在身边。钟情特意避开她似的,没与她乘同一辆车。
周思游本来心里正难受,身边几位嘴快的朋友叽叽喳喳一闹,心思也翻篇了。
她望向葡萄酒庄,重新审视李印的这次邀请,心里唾了句司马昭之心。
周思游对李印印象不好,也不是没有道理。这人在两性问题上作风极差,干惯了仗势欺人的事儿,今天和这儿的模特不清不楚,明天和那儿的小演员不明不白,偏还挺有资产,别人难避开,狗皮膏药似的甩不掉。
几年前综艺团建,周思游就见识过这人多恶心。
当时合影,他借着酒劲儿,愣是捉着季明欣的腰不放手,口口声声说自己醉了,却偏往人小姑娘身上靠。
周思游本就站在季明欣身旁,看几眼已嫌晦气。见李印跌跌撞撞地走,她借了两杯香槟,径直倒在李印的咸猪手上。
“酒气太熏,晃神了,”周思游揽过季明欣的肩,向李印毫无歉意地一笑,“这塔香槟品质不错,也借来给李总醒醒酒。”
——众目睽睽,闪光灯下,只许他李印撒酒疯,不许周思游小作怡情?
小作怡情的后果就是黑热搜挂了半周,什么片场机场黑脸,采访时不当发言,演戏态度不端正,很快让她坐实黑料咖的名号。显然李印在其中加了不少柴火。
好在之后季明欣po出团建合影的事情,没对李印指名道姓,却在末尾添了句“太感谢思游姐”。
公司拿这段材料作势,好说歹说,终于把周思游身上那张“低素质”的标签洗成“真性情”,也不知道有没有骗到网友。
但周思游确实有吸到粉。不多,纯属意外之喜。
而如今李印又邀请她们参与酒庄慈善晚宴——意味不要太明显。
酒庄喝酒,挑几个酒量差、脸皮薄、不擅长拒绝的,几句“不喝就是不给我面子”哈哈打去,睽睽众目目光如炬,年轻涉世未深的女孩子又要怎么办?
周思游当机立断将酒庄地址发回公司,联系狗仔多多益善。“多盯着李印,老贼色心不改。真出事了能阻止就阻止,照片记得敲一把。”
身边旁听的方铭:“……”
周思游,你最好是在开玩笑。
*
周思游却想不到,一入宴会,李印最盯着的人,居然是钟情。
她不担心钟情不会拒绝,怕就怕李印来阴的。
觥筹交错的宴会厅,随处可见西装革履的人。辉煌的琉璃大灯,葡萄酒灌满展示的玻璃酒槽;墙边艺术的审丑的画作,抽象不知所思,就差把“洗钱”两个字绣在明面上。
周思游是俗人,无所谓艺术不艺术。但她猜钟情一定不喜欢这里。
几米开外,钟情穿着白色的软地西装,面上挂笑,手里的高脚杯不过端着做做样子。
李印官场老手,自然知晓如何能让一个不谙商务往来的清高艺术家,陷入此处纸醉金迷的醉乱气氛里。
他向来对症下药。
钟情性子硬,拒绝劝酒时不留余地。可惜脸皮太薄,又不善言辞,说难听点就是“受委屈了牙齿和血往肚里吞”的类型。
杯中的葡萄汁早就混了高浓度的果酒,钟情被酒气沾得呛泪,半捂着嘴,到底一句话没说。
李印以为自己要得逞,盯着钟情纤白的手和呛红的眼,看得双眼发绿光。
——但这绿光很快就被浇灭。
被一瓶溢着白沫的香槟。
“招不在新,有用就行。”周思游握着酒瓶,站在李印身后,一双狐狸眼笑得狡黠又嚣张。
“李总,您总是这么需要醒酒。”
*
好好的慈善晚会,大老板被酒水浇成落汤鸡。
方铭恨铁不成钢地揪着周思游的后衣领,“周思游,你要死啊——”
周思游立刻滑跪:“小钟导喝不了酒啦……”
“你管她喝不喝得了酒,你自己都快玩球了!”
周思游自知真惹了事,抿着唇没敢反驳。
方铭三下五除二把人塞进保姆车。“在车里待着!老娘给你收拾烂摊子去。”
“哎!您慢走。”
方铭本就气得冒烟,看周思游还贫嘴,不由分说便把人往车里一踢。
周思游向车里倒去,惨叫声还没落地,方铭已划拉了车门。
“哐当”,狭小的车厢紧闭。
周思游跌坐在保姆车的过道里,缩着长腿,终于后知后觉,懊恼地一撩额前碎发。
真惹事了。
这次李印又要怎么整她?
苦恼之间,却好像错觉,周思游嗅见车里浓郁的酒气。她不自觉抬起衣袖,用劲儿闻了闻。
——与此同时,车厢内有人轻笑。
一抬头。
周思游对上一双雾气朦胧又泛红的眼。
竟是钟情端端坐在后座,手肘撑在膝上,托了腮,“小年糕,你是不是又闯祸了?”
周思游没料到车里还有人,愣是吓了几秒,眨着眼,大脑宕机。
便没注意到钟情语气里的怪异。
也没注意到那个称呼。
她只问:“你……不生我的气了?”
钟情一皱眉,用鼻音“嗯?”了声,反问周思游:“我生什么气?”
周思游抬手,啪嗒打开车内照明。
面前的钟情褪了白色外套,穿着最寻常的毛衣,米白色的袖子过长,被攥在手心。
与乌黑的长发一白一黑,明澈得有些晃眼。
车内暖气开得很足。周思游瞧见,酒精涌上钟情的脸颊,成了一道绯红的霞。
于是她凝望着她,喉间似也尝到酒味。
“钟情,你是不是真的很醉了?”
钟情答非所问,只说:“你是故意把酒泼到李印身上的。梁也是你揍的,对不对?”
周思游没说话。
钟情却笑,“小年糕,你真是一点儿也没变呀。”
她惺忪着醉眼,盯紧周思游,一口咬定地说,“肯定是你……你还记得,高中有人欺负我吗?你直接把她们闷头揍进垃圾桶了……哼……”
周思游半跪在脚垫上,一字听不进去,只愣了眼心想:乖乖,李印究竟骗钟情喝了多少酒?
而面前,钟情竟是欺身而下,隔着衣料,向下撩了周思游的脊背,又抬手,捉一捉她后颈。
像是细小电流沿着颈部向下流淌,周思游浑身一阵酥麻。
钟情于是和她一起跌坐在脚垫,膝盖抵进她双腿·间,轻轻抱着她。“小年糕,我们……真是好久不见了。”
周思游看着咫尺间,用醉意裹挟魅色的人,也觉得恍惚。
她们确实好久不见了。
此刻,钟情的手搭在周思游的耳边,轻轻拨弄着她的鬓发与耳垂。“小年糕,你想我吗?”
周思游愣着眼,却说,“想。”
她怎么会不想?
身前,清冷的嗓音沾染酒精,成了一片蛊惑的暧昧的热流,吹拂在周思游耳畔。
“那为什么不像从前一样……”
钟情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问,“亲一亲我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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