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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1章 菩萨像

    ◎可释月有什么资格要求这樽菩萨像这样做?它已经守了好久了。◎

    方稷玄炼化躯体, 即便解除了封印,也能分辨出他的灵力之中与妖道的符篆术法有着莫大的关联,所以菩萨像才会觉察出来。

    这菩萨像的法力很强大, 但又似乎受到很严重的限制。

    声浪把湖水搅得湍急而混乱, 激起许多淤泥沉沙, 原本就不怎么清澈的水一下变得无比污浊。

    方稷玄和释月携手稳稳伫立在水波中,看着周遭泥沙滚滚而去, 犹如翻天。

    “我没觉察到你的封印。”方稷玄出声, “妖道有在你身上设下什么手段吗?”

    这菩萨像显然和方稷玄之前的遭遇相似, 但又有着本质的不同。

    方稷玄是被炼化成了妖道的一张符篆,不管妖道本身是成仙还是堕落,还是消亡, 方稷玄就像一樽塑好的陶器, 他是恒定不变的。

    而这菩萨像在妖道设阵之前就已经是这样了, 它只是落在了这个阵眼里。

    方稷玄甚至隐隐有种感觉, 当初妖道未必使了什么卑鄙手段,治理洪涝, 于人间怎么说也是大功一件。

    妖道向来辩才了得, 这肉身菩萨难保不是被蛊惑首肯, 一待就在湖底待了这些年。

    方稷玄没有得到菩萨像的回答,满耳皆还是那句质问。

    释月只好道:“因为我的灵力逐渐复苏, 虽未打破妖道留在他身上的封印,但却能与之达到平衡。兼之镇压我们的土地下有一株人参成精, 化出人形时引发地动, 所以打破了桎梏。”

    水流又继续汹涌了一阵才慢慢平复下来, 那些人柱又恢复了沉默, 周遭又陷入最初的死寂。

    它不回答, 方稷玄和释月只好自己琢磨了。

    所谓肉身菩萨,指的是得道高僧因为开悟而坐化登天,留下这具受人供奉敬仰的腔子,称之为肉身菩萨。

    妖道如果想把个登天的菩萨困在肉身里,恐怕很难,就算能成,也要动用不少艰深的邪术禁术,纵然这么些年过去了,一定也会有留存。

    可方稷玄一点都没有感觉到,他和释月做巡游仙将时也见识过不少了,心中皆有个猜测。

    两人对视了一眼,开口问:“你是从那位高僧坐化后留下的肉身修炼而来的?”

    应该是说对了,因为更为汹涌的水流席卷而来,带着惊天之怒,滔天之怨,与之抗衡太过吃力,方稷玄抱紧释月,索性顺水而去。

    这水波是菩萨像造出来的,也是它的法力成就,顺着水的圈劲绕,迟早会回到原点。

    方稷玄和释月旋了不知道多少圈,水波渐渐趋缓,那些被扯得缺胳膊断腿的虾兵蟹将一只只都被甩进了菩萨相腹部的一个缺口里,方稷玄和释月在缺口外谨慎观望了一下。

    发现那菩萨像的肚子里居然歇着好些湖底的小精怪,蜷在各个角落的探头探脑,那些受了伤的小精怪钻进伙伴们之中,脸上的那种惊恐淡了很多,全然不怨恨始作俑者。

    释月觉得很像小孩受了父母打,但见父母气平,又赶紧挨过去的样子。

    菩萨像腹部里面光华明亮,全部都是用珠贝碾粉涂抹过的,而这散发着微微珠光的内壁上还画了许多画,大多都是些人间景致。

    春日的风筝飞在城北塔楼佛寺的尖顶边上,夏日的冰车从家门口的巷弄口拉过,秋日银杏的落叶沿着城墙铺成了一条金黄的小径,冬日的鞭炮红碎落在满城的白雪上。

    释月在这里感到一种生的灵力,想来不用多久,那些小精怪的断腿都可以长出来了。

    那些画应该是徐广玉的,他一个溺死的亡魂也像这群强行被异变成精怪的小水族一样,被豢养在这菩萨像的腹腔里。

    释月有些弄不懂了,他和这菩萨像之间到底是怎样的关系?或者说这菩萨像到底有着怎样的盘算?

    有些精怪虽然化形,但处境非常受限。

    例如树精一类,即便有个千年万年的本领,顶多只能用树枝凝出分身活动,本体是绝对不能离开原地的,一旦离开,无异于断根。

    植物成精大多如此,除非是根系比较疏松的,好比一些盆养的奇花异草,因为某种机缘而修成人形,受限反而比较少,但同样的也会比较孱弱。

    更深露重时若有个夜来香要来惑人,这头还未褪衣勾引,那头小丫鬟偷懒,烫水乱泼溅到根里去,美人一下不见,只落在床上两片叶。

    人参精倒是其中的特例,也许是天生有人形的关系,人参精一旦修炼得当,可以离开土壤,但若受伤或者损了元气,也是回到土中休养的。

    还有一种不便离开的精怪是建筑,例如释月和方稷玄灭过的一座食人的荒庙,便是成了精怪的,若有路人在其中过夜,无异于自入虎口,晨起只留白骨一具。

    这荒庙建成总有千年了,比那地方的地仙还熟知地界上的变动,释月和方稷玄一去它就发觉了,将自己缩成一座灶洞那么大的土地庙,又散出幻术,将释月和方稷玄困在里头,化出一座假庙让他们去灭。

    这庙怪非常聪明,但有一点很要命,它也走不了,最后被炎霄和方稷玄画地为牢困住了,烧成了一个三寸左右的小庙,肚大无比,能容下一座小城,成了释月的一个宝器。

    原本说那弃婴塔应该也算个不能动的,可它本体特别些,说塔不算塔,用石块瞎垒的,地基不稳,所以更类似于石怪,虽然行动自如,但力大蠢笨,不似那庙怪,有地气供它修炼,所以连地仙都敢吞噬。

    以此类推,这樽菩萨像虽不是建在这湖底的,但它大半边的身子都在淤泥里,跟长在这也没差别了。

    而且当初登仙的圣僧多半是答应将肉身镇在湖底以佑百姓的,还有一重桎梏在。

    如果这樽菩萨像要拔动,除了它自损元气之外,满南苏只怕要淹掉。

    若以满城的百姓为重,自然是不能动,永远老老实实待着为好。

    可释月有什么资格要求这樽菩萨像这样做?它已经守了好久了。

    忽然,一丝异样的感觉从释月脑海中滑过,她看向方稷玄,传音给他。

    “粟粟说徐广玉似乎有被另外的灵体附身,性情谈吐举止大变,可徐广玉本来就是魂魄,如何再能被附身?”

    方稷玄一时间也想不明白这一层,又问:“既是湖底菩萨像,并非溺死水鬼,为何又贪火灵?贪图火灵的该是徐广玉才对,但那些怨灵发丝又显然是外头那些人柱身上取来的,动手的无疑是菩萨像才是。”

    作者有话说:

    每次去外面玩了回来都有种不如不去的感觉。

    第82章 结界

    ◎徐广玉竟能把这晕染的感觉都画出来,一碗面跃然纸上,连香气都逼真了。◎

    正当方稷玄和释月在湖底琢磨菩萨像和徐广玉之间的联系时, 乔金粟和炎霄说起了在鸭子河泺和栓春台的往事。

    书砚见他们一家三口看起来与常人无异,觉得约莫是什么能人术士,又听乔金粟同炎霄说的事儿都是些吃喝玩闹的人间事, 就更这么以为了。

    所以书砚只把炎霄当个机灵能耐些的小娃对待, 知道他担心爹娘不肯睡, 把个桃子啃得精光,就想着给他多拿些零嘴。

    “我们常回去的, 想吃羊肉和油旋了, 就回栓春台, 想吃酸菜和蘑菇了,就回鸭子河泺,有些吃食非得在原来的地方才是那个滋味呢。鸭子河泺的馍馍和喙珠湾的馍馍只是麦粉和水, 可吃起来就是不大一样, 喙珠湾的饺子跟栓春台的饺子也不是一个味, 面就更奇怪了, 粟粟姐,你说栓春台的面和满南苏的面都是面, 可吃在嘴里, 真是一点都不像。”

    乔金粟很久没有吃过栓春台的面了, 被炎霄这么一说,鼻端忽然就充斥着那种油泼后的迷人辣香, 忍不住空咽一口。

    满南苏的百姓也很爱吃面,且讲究呢, 汤是面的魂, 好汤要清亮而醇厚, 味鲜而不腻, 用鳝骨、蹄髈、大骨都不稀奇, 吊成老汤之后还要日日换新,一锅镇店的老汤里头总也得有百来只鸡了。

    汤底分红白两种,白汤是原底子,清澈见碗底,但红汤会加些酱,但有些讲究的面馆并不是胡乱加一通酱了事,往里兑的可是煨五花出来的肉汁。

    于娘子和张巷边毕竟在北边住的时候久,这口面是改不了的。

    他们还在世的时候,乔金粟跟着他们把满南苏的大小面馆子都吃遍了。

    各家的汤底大差不差,但浇的卤子会有不同,味道的区分就由这卤子来定。

    有些人家是爆鱼后的酱汁,有些则是葱油酱,有些是卤鸭汁,这一般跟店里的浇头有关系,一碗面里吃出千锤百炼的鱼鲜味,虽要了个虾仁浇头,那店里必定是有爆鱼浇头的。

    乔金粟还清晰记得爹娘吃面的喜好,爹喜欢吃硬面红汤,虾鳝、蹄髈做浇头,还要很多很多蒜苗,得新鲜切的!

    娘喜欢吃烂面,并不是真要吃一碗糊烂面,只是面软些,所以她的面总是迟来。

    她最喜欢的是一碗白汤大肉面,看着清清爽爽一碗,但汤之醇香,面之爽鲜,肉之嫩软,叫人心醉。

    至于乔金粟自己,她最喜欢吃的面和徐广玉是一样的。

    炎霄见她翻开一本小画册,指着一碗红汤爆鱼面,便道:“爹娘带我去吃过,城北王婆子家的爆鱼最好吃,有时候爹娘不吃面也会去买爆鱼来佐酒的!”

    宽口的汤碗里卧着一团弓如鲤鱼背的面,面上搁两块棕红的厚熏青鱼块底下的白汤被鱼块上的卤子一点点的晕红。

    徐广玉竟能把这晕染的感觉都画出来,一碗面跃然纸上,连香气都逼真了。

    炎霄好奇地翻了两页,连忙把这画册盖上,道:“可不能看,看得更馋!”

    说到馋,乔金粟才看见书砚捧着一些干果、果脯走进来。

    “什么时候出去的?竟是悄没声的!可不敢这样了!”

    释月只在这间屋里布下了结界,因为她离得远,结界太大会不稳,而其余人都被她弄睡后定住了魂魄,免受邪灵侵染。

    “只是在隔壁水房取了点吃食回来。”书砚一愣,平时进进出出惯了,水房就是这屋里的小隔间,夜里添茶倒水都是常来常往的,她走出去的时候都没觉得自己是出了结界。

    乔金粟上上下下地打量书砚,见她无碍,心里还是后怕。

    “快些进来吧。”乔金粟说。

    因为屋里点了数盏油灯,所以书砚的影子重重叠叠,虚虚实实,从门槛上流进屋里来。

    炎霄盯着她手里的核桃,忽然,手边的一盏油灯灭了。

    书砚以为是自己带进来的风,转身想去关门,却赫然见到有个男子站在门槛上,阴风阵阵过。

    “徐广玉!你还敢造次!”

    乔金粟顿时警觉起来,将炎霄拽到身后,炎霄搭着她的腕子打了个旋,却是落在了书砚前头。

    他看看徐广玉站在门槛上的奇怪举止,哼笑道:“不敢蹦进来?”

    徐广玉不语,只是望向炎霄的时候,原本死气沉沉的眼眸中腾升出一种诡异的渴望来。

    书砚手里的果盘落在地上,吃食撒了一地。

    乔金粟就见书砚整个人僵直着,脚下悬空几寸,一丝丝的头发犹如细线般顺着脚底的影子钻进她的身体里。

    几个核桃滚到炎霄脚边,他当即燃火去烧那些头发,可这一下却是中了计。

    炎霄燃出的火没有烧掉那些头发,反而是顺着那些头发淌向徐广玉。

    书砚摔在了地上,而炎霄整个身子都烧起来了,一根根明亮的火线没入徐广玉体内,便是书砚也看得明白,炎霄这是在被强行汲取灵力。

    如果炎霄在乔金粟这里出事,她真不知该怎么面对释月了。

    乔金粟头一个念头便是要把徐广玉拽进来,这样他就会碰到释月设下的结界。

    可徐广玉是魂体,又不是人,如何能触碰?

    乔金粟虚空抓了一把徐广玉的肩头,果然挥空,只觉凉飕飕的。

    眼见炎霄的表情愈发痛苦,急得乔金粟全然没了大买卖人的冷静,瞬息间又变成那个在栓春台街面上横冲直撞跑腿挣银子的小女孩。

    她抽出一把贴身的匕首,割破舌尖取血,然后朝徐广玉掌控炎霄灵力的左手劈去。

    舌尖血驱邪的说法还是张巷边从前说给乔金粟听的,张巷边从喙珠湾回来后虽然买卖做得好,但人总发虚,最后还是托人看了看,说他是碰见过厉害东西了,虽说已经被驱了,但身子还是亏了些,要他弄些驱邪的东西镇一镇。

    张巷边原本还以为自己又要破财,没想到那人转了一圈,指着他带来的两个石敢当说,这个就很好,搂着贴心口上睡两晚吧。

    张巷边照做,精神头还真就好起来了。

    这种事张巷边还遭过一回,那天夜里他回来的很晚,遇上碰见鬼打墙了。

    若不是商队里好几个青壮大小伙,只怕要去掉半条命,好不容易回到家里,张巷边面白发虚,来借乔金粟的石敢当一用。

    乔金粟那时已经学着掌家了,张巷边就跟她说了些辟邪的法子,但他还说了舌尖血不能乱用,真碰上什么脏东西就用用黑狗血、公鸡血一类的,因为舌尖血一旦破了,人自身阳气也会大损,万一那东西厉害,不能一击致退,反而陷自己于弱势。

    但此时乔金粟哪里想得到自己,就见徐广玉的腕子真的虚了虚,他跟炎霄之间的连接被她砍断了,但一种彻骨的寒冷却钻进了乔金粟的身体里。

    她只觉得通体冰冷,不受控地朝徐广玉扑去。

    作者有话说:

    这几天都是深夜码字~~久等

    第83章 湖景图

    ◎徐广玉的魂体看起来状态很差,浅淡得就似一缕烟雾。◎

    乔金粟砸向了徐广玉, 她一下就觉得轻飘飘的,身躯的重量全不见了,她低头瞧着自己的脚, 抬手看自己的指尖。

    这几个寻常动作不是乔金粟做的, 而是她身体里的另一个魂体所为。

    她尝试着要抢占对身体的掌控, 但徐广玉突然势大起来,乔金粟就感觉自己被挤到一个小小的角落, 承受他狂怒的咆哮。

    等稍微镇定一点, 乔金粟听见了两个声音。

    “她的身体受不住的, 你快些出去!”这是徐广玉的声音。

    “此乃天赐良机!”这声音听起来有些怪异,像是从很远很深的地方传来的,带着非常浓重的冰冷感, “得了这火灵之后, 你我就能融为一体, 重登仙位, 免受轮回之苦了!如此紧要关头,你还要再弃我负我吗!”

    随着这句愤怒至极的质问, 整个院子都震动起来, 在剧烈抖动的桌椅和跳跃闪烁的灯火旁, 那些受到释月法术操控的下人还在沉睡。

    炎霄的灵力空了大半,急需填补, 瞬息之间,屋里所有的灯火都灭了, 就像水往低处流一样, 是不受炎霄控制的。

    乔金粟下意识慌忙看向内室, 但身子已经不归她控制了。

    她看着眼前无意识在吸纳火力的炎霄, 知道张铜麦也是这般毫无知觉的躺在床上, 还未苏醒。

    此时就连屋檐下和院子里,乃至这一整条街巷油灯、灯笼、灶洞里的火光都凝成一团,朝炎霄飞来。

    而乔家的书房门忽然打开,一个个画轴从窗门中飞射而出,边朝后院飞去,边抖落出整幅画面,正是徐广玉那缺了冬月的三幅湖景图。

    有些光团汇进了炎霄体内,但有些光团落在后头,被追上来的湖景图一一吞没。

    那些光团如冰雹般穿透结界,晃荡起一阵阵光波,虽然是受炎霄的引动,但也说明了他此时有异状,释月和方稷玄定然有感应。

    乔金粟只觉脑后一阵凉,像是被大蒲扇扇了一把。

    三幅湖景图连成一排,从她眼前飞驰而过,只差冬月就能拼成完整的一幅的。

    乔金粟湖景图的纸面上白光闪动,就见炎霄、书砚都被吸进了画中,乔金粟还未反应过来,就觉白光大盛,照得她睁不开眼。

    原本这白光照得乔金粟发冷,可光芒未减,只是觉得温暖了许多,乔金粟再睁眼,却见自己躺在湖畔,照在她脸上的是明媚的阳光,杨柳的细细长长的影子拂在她面上,给她一种虚妄的安宁与平和。

    湖面上波光粼粼,湖心还有荷花开得正好,只是残桥破舟,缺乏修缮。

    乔金粟猛地意识到自己这是进了徐广玉的画了,这是夏日的湖景,在张府还是徐府的时候。

    释月和方稷玄霎那间就赶到了,可他们只见到一间黑洞洞的屋子,昏睡着的张铜麦,其他的人都不见了。

    属于炎霄的灵力在空气中隐隐浮动,像是走进了一场爆竹红碎雨,能闻到的都是硝烟味。

    方稷玄肯擅长感应炎霄的状态,释月就见他深深皱眉,似乎是不解,就问:“怎么了?辨别不出方向?”

    “不像在近处,也不像在远处。”方稷玄四下看了一圈,除了书砚砸掉的东西之外,没觉得这屋里还有什么显而易见的异状,“却是虚虚散散,如在云雾中。”

    “小家伙还不至于敌不过徐广玉一个水鬼,至于菩萨像,它本体在水底,受制颇多,这是在我们眼皮子底下分身至此,又是使的什么手段?”释月想起菩萨像腹腔里那些小精怪和画,忽然道:“莫不是用了什么宝器将他们几个藏匿起来了?”

    宝器有灵,定然不会觉察不到,但释月和方稷玄细致寻了一圈,并未找到什么灵力充沛之物。

    释月总觉得这件事里头最蹊跷的就是徐广玉和菩萨像之间的关系,揣着这个念头,她鬼使神差般拿起那本被炎霄倒扣在桌面上的画册。

    这画册上的画都不是正经画的,有几副甚至是兴致来了,都没去拿笔,捏了块炭随便一墨,寥寥几笔,形神兼备。

    释月翻开的那一页,红油爆鱼面香气袅袅,不过是闲情小品,也能画得活灵活现。

    徐广玉的确是才华横溢,若不是死的太早,留存的画作太少,他的名望和成就远不止于此。

    看着那碗被描摹出热气的面,释月想到乔金粟曾说过徐广玉可在一定程度上操控自己的画作,她瞧了一圈,就见角落里一个空置的花瓶里斜插着一个画轴。

    一些人家的书房里也常有这样存放画轴的,花瓶深纵,抽取出来赏看也方便。

    见释月盯着那几个画轴看,方稷玄就抽了一副出来,打开就见是一副春日湖景图,没什么稀奇的。

    释月走过去把剩下两副也抽了出来,两人一掠而过,皆没发现什么异样。

    三幅图之中唯有秋景图所画乃是湖边夜色,圆月正空,湖边石柱上点了灯,那灯火是朱砂点就,给人一种忽明忽暗的闪烁感。

    释月又盯着看了一会,肯定不是自己的错觉,当即就把用灵力把那画中境给撬了开来。

    一瞬间秋风裹着春花夏阳卷来,方稷玄和释月顺着那团灯火就把炎霄给拽了出来,他还一手一个拉着乔金粟和书砚。

    释月还觉察到一丝从画中逸散开的灵体,当即将其捆住,这才发现是徐广玉。

    徐广玉的魂体看起来状态很差,浅淡得就似一缕烟雾。

    “你和湖底佛像到底有什么渊源,为何他强留你不放,你早该投胎去了的。”释月觉察到徐广玉此时就是徐广玉,魂体里并没有被什么东西操控,便问。

    徐广玉见乔金粟和书砚转醒才叹了口气,苦笑道:“它非要说我是什么使者下凡历劫,好成菩萨的,而它则是我得道坐化之时在凡间的肉身。说我当初替它应下镇涝一事,它已做了千年,此番我投胎至此,是老天给它的契机,不许我擅自轮回转世,一定要带上它才行,说要同我合二为一,还欠一味火灵助我们炼化。”

    “竟是这般。”释月也觉凑巧,又问:“所以你虽为魂体,而它本体在湖底却能操控你,概因你与它本是一缘?自有牵引?”

    徐广玉哪里知道这些,轮回转世之后他只是徐广玉罢了。

    “那还不趁此机会投胎去?释娘子收拾起那个湖怪,也不碍着你了。”乔金粟赶紧道,却见徐广玉面露犹豫之色,“你还舍不得了?”

    第84章 湖神

    ◎“应该是魂体受损过甚,濒临溃散,所以开始一遍遍重复死的过程,等他受不住折磨了,魂魄就彻底碎裂,再也拼凑不起来了,到那时候才叫神仙难救◎

    乔金粟只知张铜麦险些因为湖底精怪而断送了性命, 又觉其操控徐广玉要取炎霄性命,定然是个恶的,却不知这精怪一旦被消灭或是移位, 满南苏势必要成为泽国。

    徐广玉显然是知道这一点的, 望向释月和方稷玄的目光中充满忧虑和为难。

    “难道, 满南苏的命数上定了此劫?”

    释月斜了他一眼,诧异道:“你问我做什么?”

    她若真这么喜欢管东管西的, 巡游仙将也就一直做下去了。

    倒是方稷玄说了一句, “天宫中有命数流池, 世间万事万物的命数都在其中流转不停,所以虽有命数回事,但命数又是活的, 并不是定死的。”

    若想看谁人的命数, 舀出一勺便可看其未来的走势, 但这种走势是基于当下的抉择, 人生之路弯弯绕绕,每一个拐角所做的抉择不同, 走势都有更改的可能。

    “而且你与湖怪虽前世缘分深重, 但它毕竟是后来修炼出的灵体, 你们二人各有魂魄,若炼为一体, 多半是个畸怪之物。它只是想借你的仙运脱困罢了。”

    听释月这样说,徐广玉重重叹气, 道:“我也知道, 但即便没有我, 它若决意壮士断腕, 离开湖底, 又该如何?它常言,‘我本不是镇水兽,一樽泥塑白骨,怎么受得住流水日日冲刷。’”

    其实灾劫多发时,百姓怨恨,却又无力阻止。

    在求神拜佛无回应之后,若是旱灾,就推土地爷出来暴晒鞭笞,若是洪涝水灾,就推龙王神像,乃至各种神佛像进水中泄愤的。

    天地之间最弱小的是人,但最莽撞狠辣的也是人。

    湖河中的镇水兽大多是铜铁铸造,塑的也多是牛、龙,从这个角度而言,往湖底投菩萨像就更倾向于泄愤之举,即便当初的本意并非如此,泥胎裹肉骨也的确不会喜欢待在水底下。

    释月和方稷玄在此,徐广玉就只是徐广玉,并未受到那樽菩萨像的控制,但他毕竟长久受其控制,眼下魂体不知是出了什么差池,虚虚闪闪的。

    释月稍微一探,发现是因为他盲目汲取炎霄的灵力,又没有菩萨像帮他融合,以致于被反噬灼伤了。

    而炎霄周身的灵力黯淡无比,已经藏进方稷玄怀中躲着了,若他们来晚一步,难保不会有个什么差池。

    释月和方稷玄心中自然愤怒,想要教训那泥怪,动了它又怕给满南苏带来灾劫,她鲜有这样左右为难的时候。

    徐广玉忽然抖了一下,像风中的微弱烛火。

    乔金粟神色复杂的看着他,道:“怎么了?”

    “好冷。”徐广玉的魂体变得更淡了,有那么一瞬间,几乎被淹没在窗外漏进来的月光中。

    徐广玉的表情忽然变得痛苦起来,他瘫在地上,拼命的挣扎咳呛,渐渐不再动了,身下洇出一滩虚无的水,很快在月光中消失了。

    乔金粟差点要伸手扶他,被释月一拦,又见徐广玉古怪的叫了两声,又‘活’了过来,嘴里又是叫着好冷,似乎开始了无穷无尽的死亡循环。

    “这是怎么一回事?”乔金粟又是畏惧又是同情的看着徐广玉。

    “应该是魂体受损过甚,濒临溃散,所以开始一遍遍重复死的过程,等他受不住折磨了,魂魄就彻底碎裂,再也拼凑不起来了,到那时候才叫神仙难救。”

    释月说这话的时候太平静了,可乔金粟却只觉得一阵揪心,觉得徐广玉真是可怜。

    “释娘子,那,那要怎么办,害人并非出自他的本心。”乔金粟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开口替徐广玉试探求情了。

    炎霄从方稷玄怀中探出脑袋来,它都变回火苗的形态了,蔫头耷脑地说:“阿娘,这副湖景图虽然是徐广玉画的,但因为圈住了这片湖,所以受湖底精怪操控更甚,它原本要通过湖景图将我们直接拽进湖底的,是徐广玉带着我们顺着画中景逃着躲藏,所以才能撑到你们寻到我的时候。”

    与其说徐广玉是为虎作伥的伥鬼,还不如说他是个倒霉蛋。

    释月想了片刻,伸手一点,飘出两点精光融进徐广玉的身体里,他的魂体才勉强稳住。

    “召鬼差来吧,如若真是西天使者历劫轮回,冥府必定不敢怠慢,即便是那泥怪胡诌的,在冥府休养几载也好投胎了。”

    方稷玄闻言便从怀中取出一个圆形的铜牌,上头乌铜金丝缠绕出牛头和马面两位守门者,随着方稷玄的转动而更替位置。

    这些乔金粟都看不见,她忽然连徐广玉也看不见了。

    因为释月将她和书砚、张铜麦一并掩在了结界之后,冥府鬼差自带森然鬼气,活人怎好沾染?

    所以乔金粟只看见方稷玄抬手在虚空中拧了几下,起初也未有什么反应,但月光忽然淡了下来,像是被一层黑纱罩住。

    桌布翻飞如有风从地下冒出来,但一尺之隔的乔金粟足边,却很平静,床帏都没有颤动一下。

    有释月和方稷玄在,乔金粟并不觉得害怕,坐在床边抚了抚书砚的头发,又摸了摸张铜麦的手,然后望向徐广玉躺着的那个墙角。

    忽然,乔金粟感到一点震颤,紧接着她发现自己能看见一个单薄透光的徐广玉了,他正绝望地望向窗外。

    “出了什么事!?”乔金粟慌忙问。

    “肯定是它觉察到我要投胎了,不行,我不能去。”

    徐广玉说话的时候,地面震颤更为严重,乔金粟直接站不稳,要朝桌角砸去。

    徐广玉想去拽她,就见释月一把将乔金粟拉住了,道:“真是个菩萨心肠,我眼下倒有几分信你是佛前使者历劫来了。”

    那樽菩萨像显然是要出来了,释月都能听见湖底的岩石与淤泥碎裂胶着的声音。

    “可否将整个满南苏装进阔口庙中?”方稷玄飞快地问。

    阔口庙便是那个庙怪死后留下的一个宝器,可容下一座城。

    “可是可,但这只是一时得救,活物在阔口庙中存不过一月,否则也会死,一个月难道就退水了?到时候要取出来却无处安放,难道凭空将这官道港口都串联的满南苏放到荒漠之中,还是深山里头?满城百姓都经此异事,一个受不住就要神志疯癫,到时候冥府又要啰嗦,罪责岂不是要算到你我身上!?”

    释月虽有帮人之愿,却也要为自身考量。

    乔金粟听得几番想要插话,最终还是没能说出一句来。

    震动越来越大,乔金粟根本没办法站稳,扑到窗外,看着浑浊的湖水从大门缝隙中倒灌进来,狰狞如一条条奔涌的水蛇。

    “那该如何?两位仙君难道就看着满南苏的百姓尽数淹死?”

    看着徐广玉如此激动,释月却是一笑,道:“我的确没有太好的法子,但你有啊。”

    徐广玉不明白释月在说什么,她又道:“你第一次同粟粟见面的时候不就说了吗?只差火灵就能成湖神了,你既是西天使者下凡历劫,一旦迁跃神位,必定法力大增,除非是你舍得不自己的大好前程,不愿只做个小小湖仙,更不愿为了这满南苏的百姓而多停留些日子?”

    释月说得轻描淡写,但所谓‘停留些日子’肯定是漫长的岁月。

    乔金粟望向徐广玉,他几乎没有怎么犹豫就道:“好。”

    释月并不惊讶的样子,只是一挥手,召出当初从冥府兑来的火莲,用这株火灵充沛的莲花给徐广玉的魂魄做了栖身之所。

    余下的事情乔金粟并不太清楚,释月、方稷玄和徐广玉消失之后,她只见到最后一波水猛烈地泼在窗子上,顺着缝隙滴滴答答的留下来,难看又腥臭。

    然后那些水就一层层地退了回去,彷佛是一个荒诞梦境的结尾,昭示着天将明,她将要醒来。

    不过乔金粟没有睡着,她一点点看着天亮起来,听见外头嘈杂纷纷,人声渐渐喧闹起来。

    下人们都醒了,一个个张惶无措看着满地的淤泥鱼粪,崩裂的地面,拱地而出的老树盘根。

    很快就就有人来叩门,一开门,乔金粟还是那样镇定自若,吩咐他们清扫院子,又遣了几个机灵麻利的下人去街面上打探情况。

    昨夜宅院里的下人们睡得沉,满城的百姓可没受释月法术操控,定然受惊不小。

    院里众人一忙起来,就显得热火朝天,生机勃勃,看着叫人心热。

    很快回来了一个下人,手上还小心翼翼地捧着一盏不合时宜的明亮油灯,说是释月给乔金粟的。

    “桥下的小食肆,开门了?”乔金粟犹疑地问。

    小丫鬟点点头,道:“开了呀,不过只有方郎君在店堂里,也是他递灯给我,释娘子倚在二楼的窗边,叮嘱我要端牢。”

    乔金粟郑重地接了过去,摆在张铜麦的床头。

    “方郎君和释娘子瞧着可还好?”

    “挺好的,不过昨夜应该也吓着了吧?肯定没睡好,我瞧释娘子打散了头发,应是要睡个回笼觉呢。”

    张铜麦的面色肉眼可见的鲜活了一些,乔金粟松了口气,又听小丫鬟报说外头都在说昨夜江临的都城被东泰的军队攻陷了,上天因此痛惜示警。

    ‘这还真是能自圆其说上。’

    只是乔金粟心中五味杂陈,经过昨夜一事,她觉得朝代更迭都算不得什么大事了。

    这一日外头都是闹哄哄的,消息一会一个,不停的报进来。

    乔金粟只守着妹妹和书砚,等她们醒来之后,乔金粟这才站起身,刚走了没几步,便晕了。

    作者有话说:

    非常抱歉鸽了大家,接下来应该会稳一点更新了。

    第85章 雪菜炖鱼

    ◎厨娘就把火烧大,往锅里倒水熬剩下这些浓缩的雪菜鱼沫,锅边那一圈已经有些起焦了,厨娘用锅铲把那些咸香鲜美的焦巴铲进汤里滚着,又下进去一◎

    相比较起张府遭受的湖水倒灌, 离远些的屋宇所遭受的地动更为严重,以湖泊为中心,崩裂的河道和地面密密麻麻如蛛网。

    好些人半夜惊动逃出去, 直接掉进了地缝中, 命大些的爬上来了, 更多人直接留在了地底下。

    住在河边的人家几乎没有一户逃得过,有些是整个人屋子都砸进河里去了, 有些是地基下陷, 直接没进淤泥里, 还有些好端端在床上睡着,屋子忽然被劈成两半,夫妻二人原本睡在一张床上, 眨眼之间就隔了一道巨大的鸿沟。

    满城人皆是同样惶恐不安的表情, 唯有释月和方稷玄身上才能看到一点闲适。

    城中的几条河流断水, 河不成河, 而城外官道上凭空拱起了一座小山坡。

    炎霄跟着几个孩子去看,若有所思地说:“原来山是这么来的。”

    得释月和方稷玄相帮, 满南苏都是这样一副满目疮痍的样子, 乔金粟不敢去想象没有他们两人的情况。

    好些人没了性命, 没了屋宇,没了积蓄, 没了生计。

    乔金粟苏醒后很快就在几条主街还算平整的街口街尾处设了棚子施粥,粥是薄粥, 混个水饱, 只早晚两顿。

    不过各色河鲜时时都有, 一锅一锅从张府运出来。

    众人看得都讶异, 也没见他们运进去啊。

    张府的下人也不藏着掖着, 闹不好叫人觉得有蹊跷,反而往自己身上泼脏水了。

    “老天爷怒一怒,还得甜一甜。我们后头那湖里,跟捅了鱼虾窝一样,自己都往岸上蹦。”

    阿达剔着牙,看那人神色。

    人家说:“是了,我听说城北的河里也有往外蹦鱼虾的。”

    阿达这才笑了笑,运着满满一锅子的酒糟白虾往棚子去。做好事,可别把自己做成筏子了,尤其是在眼下这光景。

    “大姑娘,犯不着我费心思,张茂死了。”

    乔金粟听到这消息,也没有多少松快。

    已经到了布施这份上,菜色之中自然不会有多少油盐。

    酒糟白虾已经算很不错了,原本再加白酒可以做生呛虾吃,但这时候乔金粟也不敢叫众人吃生的,只怕闹肚子,所以一应都做成了熟醉。

    白酒自然也是没有的,但酒糟的香味已经很浓厚,非常鲜甜香。

    用酒糟来烹制的还有田螺河螺一类的小螺,张府后湖里一波波的捞上螺来,都是很干净的,不用怎么用清水浸泡,只是螺肉难入味,灶上厨娘用了糟虾剩下的糟汁,使其滋味更加醇厚。

    鱼就用雪菜来烧,大锅子成天炖着,一层鱼一层雪菜的摞着,有些费柴火,吃了食的百姓就去捡些柴木来,你一根我一根的往柴堆里投,把那锅雪菜炖鱼熬得飘香百里,造出一种盛世太平的错觉。

    来得早的人有整条鱼可以吃,虽然省却了油煎这一道,但雪菜与鱼,鲜上加鲜。

    来得迟一些,鱼肉被锅铲戳散了,同雪菜彻底混在一块,若是叫个北人来吃,吃上一口鱼得是满喉咙的刺,但滋味却更浓厚。

    鱼肉炖到这时候,已经全然和雪菜融在一起,吃在嘴里,叫人咂个不停,既是抿刺,也是惜味。

    等过上一会,锅里已经鱼不成鱼了,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入秋了,夜晚风冷。

    但还有好些人排着队,厨娘就把火烧大,往锅里倒水熬剩下这些浓缩的雪菜鱼沫,锅边那一圈已经有些起焦了,厨娘用锅铲把那些咸香鲜美的焦巴铲进汤里滚着,又下进去一板子豆腐,引得众人欢呼雀跃,仿佛过年一般。

    炎霄这些时日忙着修炼复原,醒着的时间不是很多,偶尔和小伙伴们出去散散心,大部分时候就坐在门槛上看长长的队伍,闻空气中的食物香气。

    释月和方稷玄很明显看出炎霄的伤感,街面上原本的小伙伴算上炎霄一共有七个,如今还剩了五个。

    那时候,事情了结,释月带着虚弱的炎霄回到食肆里。

    晨光中,却有无数灰影子浮动。

    有个跟不上趟玩,常被炎霄撇下的小女孩就那样站在街对面看着他。

    鬼差碍着释月和方稷玄不敢催促,实在到了时辰要走,她松开爹娘的手,朝炎霄这边跑了过来。

    炎霄也是像现在这般坐在门槛上,装作看不见她的样子,目光穿过她的魂魄,看向不远处的折掉的一棵柳树。

    释月说,不要轻易跟凡人结下缘分,所以炎霄就盯着她脖子上的小银锁看。

    她问:“下回带上我玩好吗?你们上次去长桥上放风筝,都没带我去,我爹给我做了好大一个蝴蝶风筝,咱们一起放,一定拿头名!”

    炎霄不会哭,只觉得心烧,没忍住跟她对了一眼,女孩清浅的瞳色中印出一团火来,她一愣,笑得很甜。

    蝴蝶风筝的骨架全都断了,纸面也残破不堪,炎霄自己拖回了一根竹子,一点点劈开竹片,学着修补。

    在这件事情上,释月和方稷玄并没怎么管过他。

    若是连世间的生老病死都参不破,他还怎么在俗世中修炼,不如直接回深山老林得了。

    但偏偏这小子是火精,即便不是由释月和方稷玄带着,他天然就会被人世间的烟火气吸引。

    因为河鲜源源不断,所以布施一直持续整个秋。

    隆起的土块被铲平,绝流的河道填满,断裂的树木被劈做柴火,毁掉的房屋一一重建。

    自从东泰的将军率兵入城之后,这些进程就更加快了,因为满南苏历年所缴的税款名列前茅,早一日修缮好,早一日挣银钱。

    满南苏那一套官员没逃,抱着侥幸心里还想讨要个官来当当。

    这些日子他们借着修缮的名头索财无数,如今刚好奉上,岂料是热脸贴了冷屁股,媚眼抛给瞎子看,大老爷被当街斩首,余下走狗或是贬为庶民,或是被流放。

    满南苏富庶,也养了一堆硕鼠,硕鼠吃惯油水不堪用,这么将军显然也不吃溜须拍马那一套,自然不会留下。

    料理了官,接下来就是商。

    打头的几个商户忙不迭表忠心,商人无权,更何况眼下就是有权也无用,在绝对的权力面前,多么高深的计谋都是过家家。

    乔金粟低着头进了衙门,却被请到偏阁奉茶相待。

    几个商户出去时一个个如被割肉般,满头冷汗,形容狼狈,看得乔金粟愈发惊疑不定。

    终于听见脚步声响起,她忙起身,只见到个利索威严的女将军,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一番,道:“阿月说你同她是旧相识。”

    第86章 糖芋艿和梅花糕

    ◎小泥怪其实不只是想来找炎霄玩,这间小食肆他也很喜欢,永远都是一股甜◎

    乔金粟急忙点头, 女将军面上才有了一点隐约的笑模样,但又不掩目光中的审视意味,道:“那有些事, 我可放心交由你来办了?”

    乔金粟自然要应下, 这位大人物居然是释月认识的人, 再没比这更有保障的。

    这女将军便是阿鱽,她率兵入城时百姓们龟缩不出, 四周寂寥, 但空气中却有一股甜蜜香气不合时宜的飘过来。

    阿鱽肃眉望过去, 就见小桥下竹摇椅上歇着一位美人,柳树畔小炉烤火煨着一锅赤豆糊。

    “将军车马劳顿,可要吃一碗赤豆小圆子?”释月指尖绕着一截柳枝, 笑盈盈地瞧着她。

    恍惚间阿鱽还以为时光倒流, 一切都回到往昔了。

    乔金粟面临的波折就这样轻轻松松的消弭了, 反倒迎来莫大的机遇。

    她手下那些韬光养晦的人才一下都有了用武之处, 拿着新朝廷给的路引凭证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乔金粟作为当家之人,日日忙碌, 入夜后才算有几个时辰的安宁。

    她的屋子还是那个样, 只是茶桌上多了一个流云形状的水盂, 水盂中养着一株碗莲,铜钱般大小的叶和花, 像画出来一样精致。

    乔金粟伸手拨弄了一下莲叶,过不了一会, 徐广玉就从这水盂中冒了出来, 像一阵雾气般落到这房间里, 渐渐凝成一个可以触碰的实体。

    徐广玉以火莲为躯, 得了释月相帮, 也是他死后享有世人的敬仰崇拜,又留下来镇住满南苏的水脉,救下性命无数,功德深厚,所以迁跃神位是顺理成章的事。

    即便徐广玉还分了一部分神力给泥胎菩萨像,也很够用了。

    泥胎菩萨像最终还是从湖底出来了,它脱身的这个过程如受刑一般,千年修行几乎泯灭,原本庞大的身体一点点削下去,上岸的时候就成了最初那樽不比人高的盘坐着的菩萨像。

    它在湖底实在太久了,通身的水藻青苔,像是长了一层绿霉,除了膝上放着徐广玉的这一世的骸骨之外,它身上也露出了森然的白骨,脸上更是半面菩萨半面骷髅。

    一樽可怜的菩萨像,真叫一个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居然还要它来保佑世人。

    徐广玉心有所感,也肯定了那是自己之前的骸骨,菩萨像并没有说谎。

    “因果交缠。”方稷玄很沉重地叹了口气。

    在朦胧温柔的晨光中,那裹泥的白骨架子诡异而笨拙的转动着脑袋,追逐着太阳的光芒。

    除了腹腔空洞可养鱼之外,它的胸腔也已经塌陷进去了,差不多一拳头的大小,释月看见心的位置还长着一团细绒绒的小草。

    那是一种既能在岸上也能在水中生长的杂草,释月从前都没有留意过,谁会留意一丛不美的小草呢。

    但是这小草却被好好种在了心窝里,像是早早就同它保证了,有朝一日要带它一起到岸上来看看。

    在徐广玉的恳求下,释月和方稷玄答应放过这个泥骨怪。

    以释月的脾性来说这是很难得的,但瞧着它在阳光下站起来,迈开步子每走一块,身上就开始七零八落的掉泥渣,一副畸怪又可怜的样子。

    泥骨怪原本是要重新修炼的,但徐广玉分了一些法力给它,让它能自由一些。

    乔金粟第一次见泥骨怪的时候,它是跟着徐广玉一起来的,缩得只有三寸大小。

    徐广玉应该是给它重新塑过泥,描过彩了,已然不是一樽菩萨像,而是个跟炎霄年纪差不多的小光头。

    他看起来有点像徐广玉,但绝对是不一样的。

    徐广玉容貌俊秀,这些时日以来更是成熟了些,举手投足间蜕了几分稚气,多了些洒脱从容。

    而这个小泥怪的人形脸型方圆,宽厚一对耳,眼角低垂,隐着佛相。

    徐广玉用荷花梗戳戳他,他低声道:“对不起。”

    乔金粟不语,小泥怪瞥了徐广玉一眼,又看乔金粟,见她还是不搭理自己,小泥怪低头,在自己肚子里掏啊掏。

    他掏出的物件在落在茶桌上的时候变大了,压碎了一个茶盏。

    小泥怪有些无措的看着乔金粟,徐广玉苦笑。

    那物件是一个非常漂亮的桌屏,材质有些像琉璃,散发着珠贝一般的光泽。

    桌屏上的画就是徐广玉留在菩萨像腹腔里的满南苏四季景图,原本宏大的墙画缩在着这一副不过横三尺纵二尺的桌屏上,每一片叶都显得那么精致。

    而且这个小屏风的边框镶嵌着很多小螺壳和小贝壳,依据每幅画的色调而挑选了不一样颜色的螺贝。

    乔金粟从没见过比这个还独特好看的屏风,一抬眼就见一大一小都在眼巴巴的看着她。

    “这是我跟他一起做的,也是给三姑娘的赔罪礼,”徐广玉指着屏风角上的一粒红珠,道:“这是我凝出来的红莲子,这一番只得两粒,有一粒还了月仙君,月仙君说这红莲子能种火莲,但凡人种不出,就当个辟邪的东西好了。”

    乔金粟思量片刻,徐徐道:“小妹和阿达议事时,常常因些小事争执不休,也不知是不是八字不合的缘故,横座桌屏在其中,也叫两人消停些。”

    至于那些因为地动而殒命的人,乔金粟也很纠结,这是小泥怪的罪孽吗?那他那千年的镇守又算什么呢?

    徐广玉笑了起来,小泥怪也行了个礼,从桌面上跃下,溜溜达达跑外头去了。

    小泥怪其实也不算常来,很多时候徐广玉都不知道它去哪了。

    徐广玉塑他的时候用了山泥湖泥盐泥,黑泥黄泥褐泥,所以他不论去哪应该都挺自在的。

    小泥怪时常滚了一身草籽、花籽而不自知,被春风春阳一照,呼啦呼啦的冒出来,浑身上下都是野草和小花。

    小泥怪应该是去过很远很远的地方,有些小花的模样看着眼生,紫莹莹的,蓝闪闪的,今儿脑袋上是一株开着米粒大小的碎花,黄点点的。

    徐广玉要给他拔掉还不让,说是一拔就痒。

    “痒你忍不了啊?”徐广玉按住他,让乔金粟拿镊子拔草。

    果然是痒得他咯咯直笑,乔金粟拔了小泥怪身上的草,把他脑袋上的小花小草留下了,顶着那一头花草头发又跑去偷窥炎霄。

    乔金粟虽然说原谅这个小泥怪,但炎霄讨厌他。

    小泥怪伤筋动骨地从湖底爬出来之后,有些事情记不太清了,但伤害过张铜麦和炎霄这件事他还记得蛮牢。

    有了乔金粟大度原谅他的前车之鉴,他拖着一篓从水底捞上来的煤炭屁颠颠去找炎霄,结果话还没说一句就被他一脚踹散架了。

    小泥怪爬起来,泥块和白骨胡乱拼凑起来,结果脑袋搁在屁股上,屁股倒是顶在脑袋上,一点模样都没有,单脚蹦着回来的时候,手里还抱着自己的腿骨。

    徐广玉觉得他真是又可怜又可笑,给他重新塑好了身子。

    不知道为什么,小泥怪真是很喜欢炎霄,但也的确怕挨揍,总是远远地瞧着他。

    他有时候还会伪装,装成食肆墙头上小葱盆里的一块泥巴,又或者趴在墙上,伪装成一个有胳膊有腿的泥点子。

    小泥怪这点伎俩还想蒙骗过谁呢?释月和方稷玄只是装作没看见罢了。

    有一次食肆里买了一篓芋艿打算做糖芋艿吃,小泥怪就把自己弄成个毛芋艿藏在炎霄眼皮子底下,为了逼真还弄了些苞米须子贴身上。

    像还真是挺像的,释月忍着笑把他拿起来看了看,又放回去了。

    但最后还是被炎霄发现了,直接把他扔回乔金粟院里去了。

    湖边阳光最好的地方摆了一个蒲草编的窝,书砚说乔金粟要喂野猫,野猫凶悍又怕生,因此叫下人少往那去。

    但实际上只是给小泥怪一个休养的地方,他一时半会还不能离开徐广玉太久,但真是不愿意再待在湖底了,所以就有了个这么个折中的法子。

    小泥怪其实不只是想来找炎霄玩,这间小食肆他也很喜欢,永远都是一股甜甜的香气。

    熬赤豆糊的时候是一种浓郁的甜香,赤豆熬得沙沙绵绵,小圆子又是软软糯糯的;

    煮糖芋艿的时候又是一种温润的甜香,跟赤豆糊的红棕稠密不同,糖芋艿的在藕粉和碱的作用下呈现出一种清透的红来,小而圆润的糖芋艿就那么躺在微黏的糖水里,撒一撮糖桂花,舀起一个糖芋艿嘬滑入口,与赤豆小圆子一样都是甜糯的口感,却是各有不同。

    这两样甜食在秋冬时最讨人喜欢,到了春日里也有吃,只是少些。

    满南苏湿漉漉的春天叫小泥怪不是太喜欢,他虽然不介意身上长草长花,但在春天花草长得太快了,昨个才拔过,今儿有长出细绒绒小苗来,揪都揪不完。

    下了几日的雨,小泥怪躲水不出门,或是看看佛经,或是趴在书房的花盆里看着徐广玉教乔金粟画画。

    雨歇了,他又偷偷想去看炎霄,只是炎霄不在家,跟着阿鱽去城外军营里玩了。

    小泥怪还不知道,将自己变成一团绿灰色,贴在潮湿石墙上朝小食肆去了,任谁也不会发现他。

    这巷子里有一种闷湿的草味,很青涩,小泥怪捏着鼻子跑出来,朝小食肆走去。

    真好,食肆门口的小炉上散发着干燥的焦甜香气,小泥怪如获救赎。

    门口的竹椅上歇着的不是释月,而是方稷玄。

    小泥怪其实有点怕方稷玄,他依稀能懂方稷玄是炎霄的保护者。

    小泥怪犹豫了一下,顺着那股越发焦香的气味爬上了竹椅的搁脚,又顺着搁脚爬上了竹椅的把手。

    忽然,二楼窗户一开,小泥怪听得一个慵懒的嗓音含笑说道:“方将军,我的梅花糕是不是焦了?”

    春光醺然,方稷玄一时沉醉,竟是忘了看火。

    他忙起身看火,一个势头把小泥怪震翻在地,屁股差点裂了。

    小泥怪捧着屁股站起来,殷勤备至地帮方稷玄捅炉灰。

    正此时有食客闻香而至,小泥怪顿时僵住不敢动弹。

    “这一炉可是有些焦。”方稷玄说。

    “没事,我就爱吃焦香些的。”阿达一挥手。

    食客一波接着一波,络绎不绝。

    梅花糕有个模子,烤出来上大下小,是个锥形,做的时候先灌一层面粉糊做底,再灌豆沙,粉糊封顶后撒红糖芝麻小元宵,青红果松子仁。

    糕杆一勾就是一个,阿达吃了两个焦的,又等着买两个不那么焦的给张铜麦吃。

    他坐在柳树下歇脚,等释月来做第二炉。

    众人说说笑笑的,可苦了小泥怪,动弹不得。

    “我就说释娘子讲究,专门还弄一个搁火钳的摆件。”

    阿达说着还把小泥怪给捏了起来,好奇地抚弄他头顶的小花小草。

    “嘿!这真是有趣得紧!改明捏几个泥人,在头顶埋草籽,每日浇浇水就长出来了,一定好玩好卖的!”

    很多年后,这种头顶埋草籽的泥人娃娃的确成为满南苏的特色之一,精致些的摆在杂货铺子里,朴拙些的就摆在摊头上,每一个孩子都有一个,虽说有各种花样的,但卖得最好的,还是最初的那种小光头。

    释月见那小泥怪黑脸了,忍不住笑道:“天下银子都叫你们这家子给挣完了。”

    小泥怪僵了半个时辰客才稀了,这时候天上落下一只梅花糕来,他赶紧捧住,望向已经拎着小炉子进屋去的释月和方稷玄。

    梅花糕又漂亮又好吃,糯糯焦焦,香香甜甜的。

    小泥怪心情大好,可原本笑嘻嘻走回来的炎霄见他吃自家东西还吃得挺美,一下就瞪大了眼,朝他冲过来。

    ‘糟糕!快跑啊!’

    两个娃娃你追我赶,顺着食肆的墙头跑进乔金粟的后院去,又绕了一圈回来。

    释月和方稷玄站在楼上瞧见小泥怪高举梅花糕过头,像捧着火把一样狂奔,炎霄又醋又气,都要炸毛啦!一眼瞧过来,方稷玄和释月赶紧关窗,又推开一条缝瞧个有趣。

    夕阳西下,却是照得万物红亮美好,平静安然。

    作者有话说:

    小可爱们应该是完结啦,暂时没有写番外的灵感,大家有想看的番外吗?

    第87章 番外 冷宫里的女人

    ◎女帝和小白龙的故事◎

    永历十二年, 王翎称帝。

    除了北江的北境和南德的西部之外,中原大地皆被东泰收归,幅员辽阔, 王翎的确够格称帝了。

    举办祭天仪式的时候, 释月和方稷玄去看了。

    眼瞧着她身后盘踞着的庞大白蛟跃向天空, 在漫天霞光中生出一对华美威仪的大角,又多长出一双锋锐霸道的五爪, 通身鳞片光华迸现。

    “蛟蛇化龙, 倒是难得一见。”

    释月倚在都城高耸的墙头上, 看着那条占据了半个天空的白龙。

    “龙印恋主,更是罕有。”

    绝大多数拥有帝王气运的人都会在龙印潜移默化的诱惑或者指引下走上野心勃勃的称霸之路,如王翎和白龙这般相辅相成的绝世罕见。

    帝王气韵越是至上尊贵, 越会容易视万民如蝼蚁, 所以释月那时才会说黑龙主杀, 白龙主治, 不论是开启还是结束乱世的王,大多都是拥黑蛟龙, 而盛世之主, 则大多都拥白龙。

    不杀透了, 不打服了,又怎么治呢?

    王翎这条龙仔细一看乃是黑皮白鳞, 白爪黑甲,如此杂糅, 也不知是不是反过来受了她的影响。

    释月觉得王翎心思深沉, 狡诈多疑, 却也醇厚谦逊, 聪慧豁达。

    她这一辈子, 酸甜苦辣都尝过了,波澜壮阔,起伏跌宕。

    若是死后叫鲛人吸上一回,必定叫其看得攥拳甩尾,极是震撼入迷。

    王翎自然是看不见释月和方稷玄的,不过白龙看见了。

    它如烟气倒流般从一条飞天巨龙缩成了一条细细白蛇,变成了帝王脖颈上的玩物。

    威武的龙角变得可爱而幼嫩,小白盘在王翎的脖子上,轻轻吐信道:“看。”

    那一瞬间王翎共享了小白辽阔的视野,看着随风摇动的旌旗,丝丝缕缕的流云,沧桑庄严的城墙,墙头上微微笑着的释月,以及她身侧神色淡然的方稷玄。

    刚才小白骤然见到方稷玄时,其实龙鳞都快炸开了。

    喙珠湾那一夜方稷玄的气势实在太过凶戾暴虐,简直就世间所有杀气聚集成的一个人形凶兵。

    有没有杀意对于小白来说是很明显的,现在的他看起来正常多了。

    方稷玄依旧强盛值得警惕,但他的气势温和,气息平静,身上还隐隐有股子甜甜香香的火气。

    这种气味在小白和王翎的生活中出现的次数已经不多了,第一次闻到的时候,王翎还住在宫里,住在这犹如迷宫般的千百间屋子里,是一只靠吃别人嘴里漏下的谷粮存活的小老鼠。

    有一回她偷到一只红薯,裹了泥巴垒了一个土灶埋进去烤。

    小白不知道烤了多久,只记得跟着王翎在冷宫的杂草地里跑了很久,直到那股甜蜜的香气传过来。

    “来吃了呀,小羽毛。”这样温柔唤王翎的并不是她的母妃,而是冷宫里的女人。

    冷宫是个很冰冷的地方,怨气很重,小白那时候不明白王翎为什么总喜欢去那。

    她的母妃之所以没有成为这冷宫里的女人,就是因为多了一个装成儿子的女儿。

    如果说生为女儿是原罪,活该遭受到冷漠忽视。

    可作为儿子,所遭受的种种算计却是因为他们可能会拥有辽阔的前途。

    所以王翎在别人眼前一直表现的很蠢笨,每日在外头疯玩如,还比不得随便一个小太监看起来干净体面。

    不过在母妃和冷宫的女人们面前,王翎可以不用装得太用力。

    进了冷宫的女人要么就是太笨的,看不出她的异样,要么就是太聪明的,看出来了,也懒得戳破。

    春日里,王翎会躺在冷宫的野樱桃树上看流云;

    夏日里,冷宫天然就比其他宫殿要凉爽,那些姨姨婆婆们会把最好的席子让给她睡,就铺在阶前石砖上,清凉入梦。

    秋日里,冷宫落叶堆叠,金黄脆裂,她和猫儿一起滚在里面。

    冬日里,冷宫偶尔就会有侍卫进出了,因为有人死了,冻死的,病死的,也没人追问缘由。

    王翎和母妃两个人加起来的份例炭火也只够勉强过冬,她经常替她们捡一些柴火回来,但一双手捡不了多少。

    于是,一个个女人凄凉地死去。

    王翎第一次耍了个很浅显鲁莽的计谋,偷偷把死去丽妃的猫儿和皇后宫里的猫儿对调了。

    这猫儿丽妃盛宠时得到的赏赐,与皇后那一只是一母同胞,却是同母不同命,生得绿眼仁雪皮毛,走起步子来妖娆娇贵,却只能跟着丽妃待在冷宫里。

    吃活鼠生鱼,可以没规没矩得上墙爬树,于猫儿来说,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王翎也很喜欢那只猫儿,觉得比皇后那只更漂亮。

    “你见过皇后的猫?”

    丽妃说这话的时候正在梳妆,她用一根粗糙的树枝把干枯的长发挽了起来,看起来憔悴而疲倦。

    “远远见过,可我觉得就是榛果儿更漂亮嘛!”王翎很嘴硬。

    “那是,她是捡我剩下的。”丽妃笑起来的一瞬间,王翎似乎看到她盛妆艳丽的美态,“瞧瞧我们榛果儿这对翡翠眼,可比她那只蠢猫要漂亮多了。”

    所以当皇后把榛果儿抱起来的时候,骤然看见它那双深邃迷离的眼眸,惊得当场失态,从宝座上跌了下去,闹得满宫皆知。

    皇后在冷宫里很低调的办了一场法事,也将一些宫人用剩下的过冬被褥送了进去,以彰显她的宽厚。

    王翎得意洋洋地挨了母妃两个巴掌,若不是怕露了痕迹,还要再打!

    “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自身难保,还替死人出气!你怎么不想想我?不想想自己是个什么身份!”

    王翎没有认错,但她也很明白母妃为什么打她。

    她只是觉得母妃很可怜,冷宫里的女人很可怜,甚至,不知道为什么,她连皇后也觉得很可怜。

    梦里,小白忍不住问她,“难道不觉得自己可怜吗?”

    小小的王翎翻了个身,没有理会他。

    小白很怜惜她,却又发现她生来傲骨,用不着别人的怜悯。

    王翎称王之后,宫妃自然也就不复存在了,前朝属于她父王的那些女人跪了满地,战战兢兢地等待着自己命运。

    王翎当着她们的面杀了两个,就是她们直接害死母妃。

    “我没有,我没有杀你娘。”皇后吓得全无体面,瘫软在地。

    王翎静静地看着她,却找不到半分从前高贵而阴毒的影子,只看到一个寻常老妇。

    这些女人都被她关进城外的一个庄子里,说难听些是等死,说好听些是养老。

    虽然挑了不少旁支的子女进宫遴选,以便培养,但朝中还是有一部分臣子上奏,希望王翎可以考虑自己延绵子嗣。

    这些其实都对王翎忠心不二的臣子,很满意她的品性与作为。

    当夜,小白缠绵过头了。

    身为女子,其实也不是全无好处。

    相较于男子在床帏之事上的局促,女子的欢愉次数全无上限。

    一次太少,两次凑合,三次就很不错,至于四次五次,六次七次,八次九次……

    “够了!”王翎有些受不住了,一把将那个白肤白发白睫的美人压在身下。

    玄色的床褥丝滑无比,雪白一人躺在上头,只有鼻尖唇瓣红菲菲的,一脸无辜地看着王翎。

    “我说了不会纳妃的!我又不想生孩子!”

    小白咬着唇笑起来,如此羞涩模样,真瞧不出方才那样霸道。

    美貌惑人,惹得王翎迷离摇摆了一瞬,低声道:“喂你你都喂不饱了,蛇吃人都不嚼的吗?”

    “嚼啊,还要细细嚼。”小白说罢又缠上王翎,要她来个十全十美,上上大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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