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舞台上,一半吸引着所有聚光灯的目光,那里几乎明亮得堪比白昼,而另一边只有零星的几盏射灯,指引着他们离开的路。
楚别夏站在那片昏暗之中,身后不属于自己的山呼海拥,像巨浪一样要将他淹没。
与之一起响起的,还有一个声音,带着淡淡的嘲讽,像一锤落下敲碎他的脊骨。
“你后悔吗?”
……
楚别夏打了个寒战,猛地惊醒,胸口心脏跳动的声音又重又快。
厚重的窗帘后透出隐约的一点光边。
天已经大亮了,梦境里残余的窒息感挥之不去。
世界赛夺冠后,他总是重复做着同一个梦——18岁时,第一次站到世界赛舞台上,倒在决赛前样子。
楚别夏按了按额头,耳边的碎发垂落到脸颊两侧,像在视线里给自己立下两道囚笼。
他拿起手机,被调成免打扰模式的微信又是一堆红点。
【恭喜夺冠!】
【恭喜啊冠军队长!还记得我吗?】
【老同学!听说你拿了世界冠军……】
这样的消息轰炸已经足足三天,但楚别夏一直没有心思回复。
他点开置顶的战队经理snapi,发消息。
【colla:新队员物色的怎么样了?】
【snapi:之前你和教练提的那几个都找了,国服欧服的路人王有联系几个,但……不尽人意。】
【colla:明天我要去学校办个手续,办完后天就回。你可以通知他们后天下午线上试训。】
snapi发来一条语音。
“小队长,还休赛期呢,你才回家几天?多休息一段时间,试训的事也不是着急到这种程度。”
楚别夏轻轻笑了一下。
【colla:我在这边也休息不好,回去吧。】
【colla:就是辛苦你了。】
snapi语气轻松地说“没事没事”,但嗓音里的疲惫怎么也藏不住,末了还关心他“注意休息”。
楚别夏垂下眼睛,回忆着夺冠后梦境一样的三天。
他们夺冠后的当晚,一突没有出席庆功宴,只在全战队面前朝楚别夏撂下一句。
“临时更改战术是吧。你是fmvp了,满意了吗?”
紧接着第二天,二突伤病爆发,已经到了无力维系的地步,只能选择退役。
而楚别夏自己,明明捧着冠军和年度最有价值选手的奖杯,站在万人簇拥的最高点,却只能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去。
夺冠时一同捧起奖杯的画面还历历在目,转眼就分崩离析,成了留在楚别夏面前的一张被烧了一半的画。
不知过了多久,楚别夏轻轻叹了口气,起身下床,摸了个皮筋随便扎起过肩的中发。
他没有去拉窗帘,推开房间门,客厅里过分明亮的光线让他下意识抬手挡了一下。
母亲的声音从厨房传来:“又睡到这个点?你们这些打电竞的运动员,怎么不跟别人运动员一样看齐一下?晚上不睡早上不起……”
“嗯。”楚别夏轻轻应了一声,没说自己昨晚失眠的事。
他一路飘到卫生间,垂着眼睛挤牙膏的时候,总觉得眼前被一小片灰影遮着。
于是他抬头去照镜子。
镜子里的男生轮廓温柔,略微垂下的嘴角却又有些生人勿近的疏离。
阻碍视线的罪魁祸首找到了,楚别夏抬手拨了拨纤长细密的睫毛,可它们依旧固执地向下垂着。
……算了,随它去。
反正今天也不用训练,挡视线就挡吧。
楚别夏收回视线,刷牙洗脸。冰凉的水拍在脸上,他才彻底清醒过来。
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楚别夏不幸又撞上了忙前忙后的楚妈妈。
带着围裙的女士看了一眼儿子湿漉漉的刘海,眉头一皱。
“又用冷水洗头?楚别夏你打职业的时候要是就这么照顾自己,我看你趁早别打了。”
扫地路过的楚爸爸见状,捞了一条毛巾滴给儿子,用眼神暗示他赶紧擦擦,让你妈眼不见心不烦,又看向妻子,好脾气笑道:“诶,这擦一下不就好了嘛……这可是咱们家的世界冠军。”
楚妈妈噗地一下笑出来:“那是抹布!”
差点就把毛巾按到头上的楚别夏:……
他有点洁癖,丢了抹布转身就去洗手。
楚妈妈又好气又好笑地把丈夫赶走,让他专心扫地。
“夏夏有事儿没?没事儿来帮我剥蒜。”她发号施令。
楚别夏又找了条干净毛巾把刘海处理了一下,才跟进厨房,被分配了一头蒜,倚在垃圾桶边上剥。
楚妈妈看他一眼:“你这睫毛怎么又塌下来了?”
“睡觉胳膊压的。”楚别夏说。
“跟你说了多少次,睡觉不要压眼睛,对眼睛不好的,你怎么就是不——”
“我睡不着。”楚别夏微微拧眉,即使在克制,也依旧溢出一些烦躁,“我失眠,觉得太亮所以想遮一下,不行吗?”
切菜的声音忽然停下。
楚别夏剥蒜的动作也顿了顿。
“……抱歉,妈。”他垂着眼睛,“不是对你发脾气。”
说完,他继续低头剥那颗蒜,强迫症一样,把蒜肉外的那一层薄薄的透明膜也撕得干干净净。
厨房安静了良久,楚妈妈才开口。
“当年你说要去打职业,我和你爸让你去了,但要求是什么呢?”
“爸妈是不是要求你,首先照顾好身体,你看你现在,又是失眠又是什么的,你说妈妈能放心吗?”
楚别夏终于放过手里那颗蒜,换了一颗新的剥,轻笑了一下说。
“没事,我也就是这几天失眠,大概是时差没调过来。平时在俱乐部,我都是监督他们作息的。”
楚妈妈重新开始切菜,一边又笑嗔了一句:“行,知道我们家孩子已经是一队之长了!当了队长就是不一样,拿了冠军之后,还这么沉稳!”
厨房的气氛重新缓和下来,玻璃门外,探头探脑的楚爸爸悄悄离开。
一个多小时后,午饭上桌。
“多吃点,妈特意给你做的红烧鱼。”楚妈妈满意地看着儿子露出捧场的表情,这才动筷。
“这次打算在家呆到什么时候啊?”楚爸爸问。
楚别夏说:“后天就走了。”
楚妈妈愣了愣:“……你们不是休赛期吗?”
“嗯。”楚别夏点头,“是短休赛期,而且我们队可能会有人员变动,我得回去盯一下。”
“很好,尽职尽责。”楚爸爸点头。
楚妈妈欲言又止了好一会儿,才状似随意地开口说:“你是不是……谈恋爱了啊?”
“啊?没有……”楚别夏有点无奈。
“真没有啊。”楚妈妈遗憾追问,“你打电竞这两年,就没有遇上什么喜欢的人?”
楚别夏笑笑说:“怎么我每次回来妈你都要问问……我没空。”
“没空认识人?”楚妈妈捏了捏筷子,有点兴奋道,“那,妈给你找吧。”
楚别夏一愣:“……相亲?”
“妈实在是不放心你自己,身边也没个人能关心你……妈有个朋友,她家亲戚的儿子,听说也是做这个的,你们圈内人呢。妈想着,你们说不定有共同话题。”
楚别夏没什么兴趣,说:“我还年轻呢,先忙工作吧。”
楚妈妈强硬起来。
“你说你,能不能让妈妈放一点心了?就去见见,又不会有什么损失,处不成的话,就当拓展一下人脉也好啊。”
楚妈妈拐了一下丈夫的胳膊,于是楚爸爸也支持道:“嗯……我听说那孩子也是挺优秀的,国外留学出身。”
那就不是选手了。楚别夏想。
不是选手也好,是的话反而尴尬。
他一想到自己可能会跟赛场上的那些老对手们相亲……
楚别夏露出难以言喻的表情。
“而且你看你回来了,一直呆在家里不出门也不行啊。”
见楚妈妈还要继续唠叨,楚别夏妥协了。
像他妈妈说的,就当认识个朋友了,总不至于休赛期因为这点无伤大雅的小事,再给他妈找点不舒服。
“好吧。”楚别夏说,“什么时候?”
楚妈妈顿时笑靥如花,一拍手:“跟老姐妹早都说好了,择日不如撞日,就下午吧!”
楚别夏失笑。
还是有备而来呢。
吃过饭洗了碗,楚别夏靠在床头拿起手机。
战队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刷了99+。队里的信息位vori在吐槽家里正在叛逆期的弟弟,楚别夏翻了翻,还有@自己的消息。
【vori:@collapsar,队长——我的亲队长!下午带我上分嘛~~~】
【vori:我不能没有队长呜呜呜】
楚别夏好笑回复。
【collapsar:下午有事,晚上吧?】
【vori:qaq什么事能让你抛下你最亲爱的信息位。】
【vori:我不是你最爱的小哨兵了嘛qaq】
【collapsar:相亲】
【collapsar:走个过场,晚上就回来了。】
嗷嗷待哺的vori这才在群里安静下来。
敞开的房门被咚咚敲了两下,楚别夏抬头,看见楚妈妈站在门口,手里端着水果。
楚别夏下意识从床上起来,然而还是没有拦住妈妈的唠叨。
“吃完饭就往床上躺?身体都是这么坏掉的楚别夏我跟你说,你今年的体检报告单还没拿过来给我看过呢。”
楚别夏说:“挺久的事了,我不小心弄丢,就没带回来……没什么问题,有事儿我还能不跟你们说吗?”
楚妈妈莞尔:“也是,我们夏夏乖的。赶紧来把水果吃了。”
楚别夏接过来,楚妈妈在他书桌前坐下,看了他一会儿说。
“对了夏夏,妈前段时间给你收拾杂物的时候,不小心在你高中的竞赛书里找到一个小纸条。”
楚别夏抬头。
“夏夏,你高中……还谈过恋爱啊?”楚妈妈问。
犹豫了一下,楚别夏还是说:“嗯,算是谈过……很快就分手了。”
“我想你们小孩子的恋爱就不靠谱。”楚妈妈笑了笑:“那还是不够喜欢。”
楚别夏轻轻点头。
“可能吧。”他说,“妈,把下午相亲的时间地点发我吧,我收拾一下。”
-
伦敦,希思罗机场。
航站楼的落地窗边,带着黑色口罩的青年姿态随意地站在来往熙攘的人群里,一头银白短发散发着鲜明的锐气。
朋友接连轰炸了他十几条语音消息,他随便挑了一个点开。
粗犷的声音塞满震惊:“段哥,你真要退役?!”
轻笑一声,青年抬手拍了张窗外停靠的飞机发过去。
【???你怎么都在机场了】
【不是,那你之后打算干什么啊?】
他直接发了条两秒的语音过去。
机场播报的嘈杂声中,青年带着似有若无的笑,漫不经心地说。
“回家,相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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