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别夏忽然睁开眼睛。


    本来就没能酝酿出来的睡意,被刚刚脑海里突然冒出来的画面截断。


    寝室里拉着遮光帘,让大脑有些分不清白天和黑夜,楚别夏在黑暗里安安静静睁了好一会儿眼睛,目光没什么焦距。


    “咚——”沉重悠扬的钟声响了十下。


    直到楼下传来隐约的、钟表整点报时的声音,楚别夏才动了动。


    他抬手按开床头的夜灯,眼底映出一簇不算明亮的橙黄灯焰。


    目光在夜灯旁的褪黑素上犹豫了一下,楚别夏最终还是没有伸手去取,他拉着被子裹在肩头,被角处探出略显纤瘦的手腕,指尖懒懒勾开抽屉。


    他从抽屉里取出一部看起来有些年头的触屏手机,拍拍屏幕,又长按电源键。


    手机像个行将就木的老头,毫无反应。


    “……又没电了。”楚别夏闷声自语,“不是昨天才充的电……”


    嘴上这么说着,但楚别夏心里对这个老爷爷手机也没什么期望。


    手机出厂到现在应该没过六年,是他中考完后,父母奖励他的礼物。


    高二的时候成绩有些下滑,还没捂热乎的手机就被没收了两年,直到高考后,才在楚别夏的提醒下,被他妈妈从某个积灰的箱底翻出来还给他。


    电子产品娇气,两年没人用而已,整部手机就已经老化到了充电两小时、通话五分钟的地步。


    父母得知以后,又准备以“奖励高考”的名义,想给他买一部新手机,然而接通电话的时候,楚别夏已经拿着这部老爷爷手机,坐上了前往沪市的飞机。


    后来,就是少年迟来的叛逆期。


    ……


    楚别夏抿唇,手指勾住挂在床头的梯形口数据线给老爷爷手机充上电,翻了个身,从床头摸到自己现在常用的手机。


    插上耳机,他点开音乐播放器,继续播放上一次未完的歌单。


    歌单来自一个名字古怪的音乐人,叫“我精神状态很好啊@mentality”,虽然名字听起来不太正常,但楚别夏想,搞音乐的人大抵都如此。


    “精神状态很好”的主页里都是各种钢琴曲。有翻弹,也有自作曲和即兴,风格各异,从影视和二次元燃曲到温和哀伤的配乐,涉猎甚广。


    其实从演奏的技艺上讲,“mentality”在一众专业钢琴家里并不算突出,听得出来是技术比较高的业余爱好者,但楚别夏依然只关注了这个人。


    定了个六十分钟的定时停止播放后,楚别夏才按下开始。


    把手机推远,楚别夏收回胳膊,拉了拉被角,半蜷缩着,微微低头闭眼。


    耳机里传来钢琴的第一声轻唤。


    那一道声音后并不干净,周围有沙沙的生活音。有空旷大厅的脚步,有听不清的外语窸窣交流声,有大门被推开又合拢的吱呀声……


    而琴声就融在里面,从第一个音之后变得细密地织在一起,像一对柔软的、灵动的翅膀,遥遥地向彼方扇了一下、又一下。


    @mentality的所有曲子,都是这种“粗制滥造”的录音环境,听得出来,他只是随便路过了什么地方,看见了或新或旧的琴,于是随意地录了一首。


    这是大约两年前,楚别夏意外淘到的音乐人,从那天起,他就有了新的助眠药物。


    一如往常,楚别夏沉进琴声里,沉进了另一个人路过的世界……沉入梦境。


    -


    楚别夏清楚自己在做梦。


    耳边是年轻的少年们喧嚣的声音,他站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被不小心碰得踉跄。


    “不好意思啊同学!”


    撞了他的人回头道歉,但那人面目模糊,楚别夏只看得清,周围来往的学生们,有的穿着附中的蓝白运动装校服,也有人穿着一中的中山装校服。


    低头,还有自己怀里抱着的、自印的蓝皮书。


    楚别夏忽然就想起,这是某个周末竞赛补习后的傍晚。


    一中和附中曾经一起办过一个学期的“竞赛提升讲座”,每周六,一整天,地点定在一中多功能阶梯教室。


    ……怎么连梦里都在学习。


    楚别夏无声叹了口气,就连肩膀也被沉重的书包压低了些,他不太熟练地推了一下架在,抱紧怀里的书,随着人流向外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阵带着空旷回音的琴声。


    楚别夏陡地停下脚步。


    再回过神,他已经逆着人流,一点点穿过连廊,拐进了另一栋过分安静的教学楼。


    那是一中的文体楼,走廊最深处,琴声从紧闭的音乐教室里传来。


    楚别夏知道那间音乐教室,已经装修了一整个学期,乱糟糟的,没有投入使用。


    属于二十岁楚别夏的记忆渐渐散去,他忽然又变回了十五岁秋天的那个楚别夏,好奇地循声走过去。


    音乐教室的门上着锁,门上仅有的狭小的窗户,还没有撕开白纸的保护膜,除此以外,只有教室侧面,那扇高约一米八的窗户。


    楚别夏完全没有考虑过扒着窗户,跳起来往进看到选项,只是安安静静站在门边,鬼使神差地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机。


    音乐教室的窗户朝西,夕阳透过高窗,在对面半边墨绿、半边雪白的走廊上,印了个端方的章。


    夕阳西斜,那块正方的“章子”渐渐歪成平行四边形,琴声从舒缓过渡到激昂,又从激昂到某个戛然而止的断奏,再响起后,归于怅然的沉寂。


    余音散尽,教室里,琴盖咔哒被合上的声音响起,画上句号。


    紧接着,里面一阵叮铃桄榔的兵荒马乱,楚别夏恍然惊醒,转身正要离开,忽然感觉余光里的夕阳被遮了大半。


    他忽然回头。


    那扇只有光流过的高窗上,穿着附中校服的少年飞鹰一般落在窗框,一只手单肩挎着重量敷衍的书包,另一只手松松扶着玻璃。


    少年和他对上视线的时候,明显愣了一下,甚至脚下一滑。


    幸而,这位钢琴家还是轻巧矫健地稳稳落了地。


    那是他和段骋雪的第二次见面。


    楚别夏看见在竞赛课上睡觉的“附中学神”拍了拍掌心的白墙灰,笑着向自己伸手。


    “偷偷摸一下你们学校的琴,帮我保密啊,优等生。”


    楚别夏带着些许习惯性的疏离,浅尝辄止地握了一下,却又忍不住问:“刚刚弹的……是什么曲子?”


    “即兴,喜欢吗?”他脸颊似乎染了夕阳的颜色,弯起眼睛,不够庄重地说。


    “那……送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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