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千烛忍住痛意,默默收回被棠谙踩中的手,跟在她后面起身。
他顺着棠谙目光,朝屋内望去,里面有两个人,面上像笼了一团雾气,瞧不清楚。
他感到奇怪,再一次看向棠谙,眼前人的面孔还是那样清晰。
可她不是说,活人在梦中,是看不清脸的吗?
裴千烛心中生出些疑惑,但他很快想到另一种可能,这或许是他们不走寻常途径入梦的缘故吧。
“钱珏暂时不会有危险,我们抓紧时间去寻路。”棠谙仔细观察一番,随后压低声音,在裴千烛耳边道。
裴千烛问也没问要去寻什么路,就被棠谙牵着,蹑手蹑脚地远离这处屋舍。
屋外繁花似锦,怪石奇木林立,还有一渠活水不知从何处引来,汇成清潭,被鹅卵石铺就的小路环绕。
这里是一处园林。
棠谙爬上高大石雕,小心翼翼挪动脚步,似乎在找些什么。
“你在找什么?”裴千烛全神贯注盯着棠谙,唯恐她不小心从高处摔下来。
“找陈沐留下的‘路径’。只有自己先入了梦,才能进入他人梦境,而......”
“小心!”
“而这两场梦境之间,必然有一条路径,供其穿梭。”
棠谙被裴千烛稳稳揽在怀中,气定神闲道。好像刚才那个从巨石上滑倒的人,根本不是她一样。
裴千烛分明将棠谙护得毫发无损,但脸上表情却不太好看。
他将棠谙放下,沉声道:“路径是什么样子,我来找。”
棠谙明显察觉裴千烛不太高兴,她缩了缩脖子,不敢触他的霉头。
“路径没有样子,它是一种感觉。就像在熟悉的房间里,突然看见某样陌生物件。我只能这样形容,当你看到它时,就知道了。”
棠谙与裴千烛分工合作,一人在高处搜寻,另一人便于低处翻找。但他们两个人顺着小路走到尽头,也没有发现去陈沐梦境的路径。
前方栽满了密密麻麻的青竹,裴千烛还想穿过竹林,到对面去寻找,却被棠谙拦住。
“不可再往前,这里是钱珏梦境的尽头。”棠谙解释道。
裴千烛透过竹林往对面看,如果他没有看错,那头有稀稀疏疏的暗影,像人一样在行走。
虽然它们没有眼睛,但裴千烛的身上却泛起一股,被许多目光打量着的不适感。
“那边是什么地方,有人住在那里吗?”裴千株难得提问。
“你是说那些黑影?”棠谙瞧着裴千株满脸防备,柔声宽慰道:
“放心吧,他们不可能过得来。梦是个极为特殊的东西,人可以随心所欲控制梦中心的样子,但它的边缘,永远与亡灵之地相连。活人阳气与死人阴气在此处聚集,由此非阴非阳,非实非幻。”
“那片竹林,便是阳气所化,只有人死了,竹林才会消失,那时鬼魂就会将这片土地占据。”
鬼影渐渐地从远处汇聚过来,无数道饿狼般的目光,投在棠谙与裴千烛身上。但身前竹林形成的坚固屏障,令棠谙无所畏惧。
“这些鬼对活人气息可真敏感,裴千烛你别这么紧张,让他们看看也没什么大不了。”
棠谙笑着对裴千烛说,她本想让这人放松下来,却发现他听了自己的话,反而紧握剑柄,蓄势待发。
“裴千烛你怎么了?”棠谙方才的话如石沉大海,裴千烛一点反应都没有给她。她感到奇怪,裴千烛很少这样全然不理会自己。
棠谙正准备攀上裴千烛的袖子,逼他看向自己。但后脑勺突如其来的寒意,令她的手僵在半空中。
好像身后有一个人,在恶狠狠盯着她。视线如针,深深扎进了她的后脑。
棠谙急速转身,却发现身后空无一人,仅有乌压压的夜色,将她包裹。她松下一口气,心想,多半是自己的错觉......
“唰!”刺目白光骤然在棠谙眼角亮起,她下意识闭上眼,却总觉得自己,好像又被什么东西窥视。
似乎无论她如何转,那道目光永远都会出现在她的身后,怎么也甩不脱。
“什么东西,装神弄鬼!”棠谙大喝一声,仿佛是想将这东西震慑住,又仿佛,是为自己壮胆。她也不知道自己遇上了什么东西。
等等,裴千烛怎么没动静?棠谙猛地睁开眼,试图寻找裴千烛的身影。但她才被亮光闪过的眼睛,还没能习惯黑暗,眼前一片昏蒙。
“裴千烛?”她试着呼唤他的名字,却没有人应答。棠谙顿时有些心急,她怕裴千烛出事,这人可是对梦境一无所知。
她瞪大双眼,在死寂的黑暗中徒劳搜寻。因为看不见的缘故,平衡能力也变得极差,棠谙不小心踩到松散石子,重重地摔在地上。
她浑身都在痛,若不是身在梦境中,恐怕连骨头也要断掉几根。棠谙倒在地上,无力爬起。她感觉自己的眼睛还是睁开着,但为何到现在都看不见。
棠谙不知道裴千烛突然间跑到哪里去了,她轻声唤裴千烛的名字,想叫他扶自己一下。那声音细微如蚊,带了些痛哼,听着委屈极了。
但唤了许多遍,也没有人理她。棠谙决定试着自己慢慢爬起来。但她好不容易半撑起来的身体,被颈边骤然袭来的冰冷剑刃,激得重又摔下去。
持剑人似乎也没有想到,她会撑不住倒下去。眼见着锋利剑刃破开肌肤,即将划上更深处时,他终究是将剑扔出,伸手接住软倒的棠谙。
“你为了那个裴千烛,处心积虑地将我除去。现在裴千烛再也不会来,你的努力全都白费了。”
棠谙听见有一个人在她耳边咬牙切齿道,她忍痛抚上那人面颊,仔细摩挲一番后得出,这就是裴千烛的身体,只是身体里的人却不是他。
掌下肌肤渐渐变得滚烫,那人分明面色通红,嘴里还带着滔天怒气道:“你与他平时就是这样相处的?未免,未免太......不知羞耻!”
厉鬼揽住棠谙的那只手,气得攥紧,却只敢攥住衣物。
“我看不见。”棠谙睁着毫无神采的眼睛,淡淡道。
这句话一出,厉鬼立即安静下来,他支支吾吾许久,也不知该说什么话来补救。只能先扶棠谙站起来,动作是从未有过的轻柔。
原来我的眼睛不是他干的吗?棠谙心中疑惑,她实在想不出,自己为何会看不见。她被厉鬼半抱在怀中,正准备问他裴千烛去了哪里。
就在这时,她突然感到浑身发毛,先前的那道阴鸷目光,又看过来了。
棠谙往厉鬼怀中躲了躲,试图避开那令人不适的感觉,但那目光似乎黏得更紧了。
见躲不开,棠谙也就放弃了,横竖有厉鬼这个大杀器在,她应当不会有生命危险。
“你是怎么来的?”棠谙语气轻松,像是在问一个久别重逢的老友,好像她从未驱赶过厉鬼。
厉鬼却不买账,他恶狠狠道:“这具身体和我的魂魄极为契合,它以后就是我的了。那个叫裴千烛的人,你去鬼界试试,应当还能找到他的残魂。”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棠谙死死箍在怀里,似乎松开一些,这人就要跑丢。
“哦......”棠谙不冷不热地回应,她整个人贴在厉鬼胸膛上,硌得有些不舒服,但也因此能够清晰听见他的心跳声。
跳得真快,棠谙心想。她缓缓开口:“你骗人,我猜裴千烛还在这具身体里,就像先前的你一样。不能说话,但能看见,对吗?”
这些自然都只是棠谙的猜测,但她感觉到腰上的手臂骤然僵硬后,就知道自己猜对了。一体双魂,这倒是有些难办。棠谙眉头微蹙,不知道该怎么办。
厉鬼沉默片刻,转移话题道:“你的眼睛是怎么回事?”
棠谙摇头,表示不知道。棠摸索到厉鬼的耳朵,踮起脚凑过去轻声说:“我总觉得有人在看我,你发现了吗?”
厉鬼僵在原地,脑中一片空白,那股热气似乎顺着耳孔,在经脉中乱窜。好在,他很快拾回神志,学着棠谙的样子,也在她耳边道:“并没有,你怕是摔坏脑子了。”
这句话成功地将棠谙噎住,她咬住后槽牙,故意报复说:“是你毫无危机感,不像裴千烛......”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厉鬼冷声打断,“少拿我与死人比较。”
这回,棠谙却没有再回答,她垂着头,一动不动,好像一座雕塑。过了一会儿,她沉声道:
“我为什么听见有啃食东西的声音。你快去看看竹林,是从那边传来的!”
厉鬼见棠谙神情严肃,忙听从她的吩咐,往竹林走去。但他走了几步,便停下来,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须臾,厉鬼猛然折返,揽住棠谙的腰,将她一把扛在肩上,再继续往前走。
棠谙猝不及防腾空而起,等她反应过来时,厉鬼已走到竹林边缘。好在厉鬼动作小心,没让她觉得太难受,否则棠谙真的会与这莽撞的鬼割席。
“哪来的虫子!”饶是厉鬼,看着眼前景象也头皮发麻,密密麻麻的黑色甲虫,翕动翅膀,一层叠着一层,附在竹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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