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成舟觉得自己大概是死透了。
被王将级污染兽一爪子抓烂了胸腹腔，内脏像流水一样争先恐后地离开他的身体里。
之后他就被丢进了地下河里，好像又被什么东西吞进了腹中。
再那之后，他就失去了意识。
他觉得自己浑身上下都在被胃液灼烧。
随后，他又感觉到周围的气温在迅速上升，高温刺痛他被烧坏的皮肤，炽眼的光芒透过他的眼皮。
谢成舟很惊讶，自己都死了，竟然还有这样的感觉。
然后他听凭着本能，睁开了眼睛，发现入眼的，居然是刺眼的阳光。
他愣了一瞬，感到自己的身上什么东西，毛茸茸的，痒痒的。
谢成舟低头一看，看到了一只灰色的小毛球，粗长的尾巴对着他，不安分地在他的胸腹处扫来扫去，一只爪子搭在伤口上，一点点白色的光斑注入到伤口中。
而小毛球本体，则因为力量消耗过度，正睡得香甜。
他一起身，小毛球就顺着腹部咕噜噜地滚下去。
谢成舟下意识地用手去捞，落进手掌里，沉甸甸地一个，比他想像的要重一点。刚看的时候像仓鼠，落在手里的大小和重量，似乎更像一只龙猫。
也正是这个时候，谢成舟才发现自己身上的痛楚已经减少了就很多，只剩下胸腹口一小块尚未完全合拢，但也已经不渗血。
淡淡的光斑落进来，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着。
更令他震惊的，是目及之处，掉落成一个圈儿把他圈在中间的，命魂晶体，少说也有百八十。
如今污染兽的强度越来越高，即便是他这样级别的佣兵，近两年也没有再有过这样好的收成了。
谢成舟将目光落在那光斑的源头，看着那不属于他认知里裂变会获得的力量，不禁怀疑：这也是这只龙猫做的吗？
掌心的小家伙翻了个身，因着什么动了动，光斑断掉，小爪子揉了揉眼睛，幽幽地睁开那双眼睛。
黑豆一样的，又大又圆，呆愣愣地盯着谢成舟……的腹肌。
左桑唯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刚一睁开眼睛，就看到一面上品的腹肌墙。
那肌肉不薄不厚刚刚好，不用力的状态下也有着清晰的轮廓，断裂的部分被修复的完美，一点都没有影响腹肌的美观，一看就是自己的杰作。
虽然他已经不记得对方刚才到底伤成什么样子了，但意识消失之前，对生命力的判断还存在。
他和那些污染兽一样，靠感知人体内的生命力回流来判断，即便对方的生命力已经从命悬一线恢复得十分蓬勃，左桑唯也能分出不同生物之间的生命力差别。
而那伤口的上还残存着一丝属于自己的魔力气息，不是他干的又是谁干的？
看看这伤口缝的，真是太漂亮了，不愧是他。
“宿主您可算是醒了，快起来收一下垃圾，这一地的……”系统的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左桑唯无情地打断。
“土土，我第一次看到这么漂亮的肌肉，你说我回头给自己幻化一个怎么样？”他是没功夫练个实打实了，但是捏个外貌骗骗人，还是可能的。
系统听后就像听了什么不得了的事情了一样，大声拒绝：“不行！近战法师是歪门邪道！精致美少年才是宿主您的正途，请不要挑战我对法师的固有认知！”
左桑唯想了想，觉得系统说的似乎有点道理，又听系统像刚转回来味儿似的问他：“为什么是土土？”
“废土重建系统嘛，叫统统太泯然众人了，万一你还有别的同事呢？叫土土比较特别。”
系统：“……我没有同事。算了，宿主您还是管管您刚救过来的人吧，自你醒来就开始对着他的肌肉发呆，他都不敢动。”
左桑唯意识到自己这样盯属实有点不礼貌，但又觉得自己好歹也是救了对方的救命恩人，虽然是无意识下的吧，但看看腹肌又怎么了！
意识至此，左桑唯骄傲得抬起头，去看谢成舟的脸，瞧到一张正对那手腹肌的英俊的面庞，深深地叹了口气。
“土土，你说的对。腹肌还是要帅哥称，配上我的脸，大概是金刚芭比吧。”他的脸从幻化成人的时候，就是那个样子了，虽然也不是不能捏，但若是整个都重新捏一遍，属实是有人自欺欺人的味道。
“知道就对了，所以你什么时候下去捡垃圾？”
系统忙着催左桑唯去把这一地的命魂晶体给捡起来，而左桑唯却只是抬头看着那个男人，心底里萌生起一阵欣喜。
醒来就跟系统吵架，搞得他好像把意识消失前的情况都忘了似的。
但其实左桑唯是记得的，也知道意识断念之后，暴走的自己都做了什么。
他已经很多很多年，没有再救回一个生命。
他可以用法力调节植物的生长速度，可以用术法将锦鲤这样微小的生命无限延长，但其实也只是摆在鱼缸里的一个虚假的幻象。
他知道那盆锦鲤早就死了，只是他强硬的用魔法来维持他们存在的样子，欺骗不存在的同伴，欺骗他自己。
因为左桑唯知道，他根本救不回任何人，他只能不断地看着身边人的生命不断地流逝，而自己却无能为力。
从前他也救过很多人，都是这样致命的伤口，那对他来说曾经是不值一提的事情，无论多么命悬一线，他都能救回来。
可后来突然就变了，人类的性命变得脆不可碰。
无论是多么微小的伤口，都会带来生命的威胁，哪怕他愈合了那些伤口，也无法阻挡他身边人生命的流逝。
就像漏了底的瓶子，无论他装多少水进去，早晚都会漏干净。
但现在不是了。
他又能挽救一个又一个垂危的生命，左桑唯终于真切地感受到了系统口中这个还有未来的世界。
这真的，很难不让他欣喜。
左桑唯坐下来，靠在男人宽大的掌心里，两只爪子托着脸，端详着自己的杰作，跨越百年的满足和骄傲又重新回到他的身上，“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下一秒，男人那张看着没有丝毫表情的脸，动了动嘴唇，说出的话却打破了左桑唯心里所有的温存和宁静。
“龙猫……在说话……”
种族是神圣不可侵犯的话题，听到头两个字，左桑唯就气得当场站起来，什么领主的尊严都不要了，气冲冲地往男人的手指头上一提，指着他控诉：“我是鼯鼠，你有没有文化！”
系统：“宿主，现在是在乎这个的时候吗？”
“很重要！我比龙猫眼睛大！”左桑唯回答道。
系统：原来重点是这个吗？它真是小看了宿主对外貌的追求程度了。
但被踹了一脚的男人却并不似系统这样震惊，反倒是老老实实地冲着左桑唯点了点头，答道：“抱歉。”
可他眼睛里的震惊并没有褪.去半分，可见鼯鼠会说话这件事，他依然不能接受。
左桑唯又坐下来，单手托着下巴，另一只爪子放了一点治愈魔法出去，但因为清醒过来，暴走的魔力再一次被封印，现在的他体内空空如也，放出的魔法光斑也只有星星点点的两三粒，看着怪可怜的。
他看向谢成舟，黑豆样的眼睛里充满了幽怨。
谢成舟被他盯得有些心虚，看着那光斑确实不如自己刚醒的时候充盈，便问道：“因为我？”
“不然呐？”左桑唯用小爪子戳了戳男人的手指头，“要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会连人形都维持不了哦。”
幻化人形是需要消耗魔力的，他原本就是一只鼯鼠，机缘巧合接触了魔法侧的力量，拥有了幻化成人的能力，又被天灾的洪流推着一步一步成为一方领袖，成为世界上最后的大法师。
历经百年过去，左桑唯再一次遇见了和他一样的智慧生物，除了激动，甚至不经意间暴露了一些原本的脾性。
系统叹息一声，不知道这是好还是坏。
它是看过左桑唯的前半生的，他那个领主不能说当的不好，魄力行动力一个不缺，但大概因为长得太好看，本体又可爱，在不发威的时候，比起威严的领导人，他更像是个团宠。
身旁的人尊敬他，也爱护他，惯的他不少臭毛病。
就像现在一样，左桑唯看着有些闷葫芦似的男人，就下意识地动了调侃的心思。
系统听完了左桑唯随口而出那句话，一时间不知道该感叹宿主的语言功能真是恢复神速，还是该担心对面的这位会不会因此生气。
系统紧张地看向谢成舟，这位它也是调查过的，可不是什么好惹的角色，就算对方大病初愈，可看宿主现在这个掏空身体的样子，保不齐谁打不过谁。
幸亏他是救人一命，那男人并不跟他计较这些，反而只感到了深深地抱歉，“谢谢。”
说完，谢成舟又觉得救命之恩这样大的事情，只用两个字带过去，实在显得不够厚重。
可他并不擅长表达，也不知道此时该说些什么，才能对这只鼯鼠，表达他的感谢。
他很清楚，自己之前所受的伤究竟有多么严重，如果不是恰好碰到这只鼯鼠，他大概已经葬身蛇腹了。
他做了很久多年的佣兵，久经沙场，见过太多的恶意，却从没有一个人像他眼前的这只鼯鼠一样纯粹。
尽管谢成舟还不清楚对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但至少，他和那些没有脑子的污染兽不一样，是个值得暂时信任的对象。
更何况，他还救了自己的命。
谢成舟左想右想，实在觉得那简单的两个字太过轻飘，又开口道：“我没什么能报答你的，但可以做你的专属护卫，直到你不需要为止。”
他的命是对方给的，在还清这条命之前，他是没有权利终止这段关系的。
谢成舟很清楚这一点。
这个世道，所有的事情都需要等价交换，而其中，性命，是最还不清的东西。
它不能被任何可以衡量的东西相互丈量价值，除了换不清的人情，就只有……
谢成舟的目光微沉。
左桑唯做了那么多年的领主，即便时间太久业务生疏的，但好歹也都刻在他的身体里。
但他们还不熟悉，不是他该多问的时候。
他想了想，用爪子拍了拍谢成舟的手指：“好。左桑唯，我的名字，你的呢？”
男人眼中的阴霾散去了一些，淡淡答道：“谢成舟。”
身体恢复了一些的男人说话都是铿锵有力，嗓音微沉，和左桑唯那副清亮中又带着些甜腻的声线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以左桑唯多年做领主的经验，他已经悄然给对方打上了几个标签。
沉稳、忠诚、大概骨子里会带一点不合时宜的执拗。
这样的人很少见，毕竟在乱世里，过于耿直的个性，往往都死得很早。
能活下来的，大部分都有着超乎常人的强大。
左桑唯想，谢成舟差不多就是这样的人，不然对方也不会第一时间想到的报答方法，是给自己当侍从。
他猜他能从系统那里得到关于这个人的答案，但他并不急，反倒是拍拍爪子，看向谢成舟，又指了指旁边围着的一圈儿石头。
“那现在，能帮把这些散落一地的东西收拢一下吗？”
系统：感情他在这儿等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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