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离了湿漉漉的环境,还不用自己站着,沈厌感到好受了不少,同时内心更加笃定了一件事。
自己这位宿敌,估计受不住别人示弱的模样。
更别提那个示弱的人是他沈厌,当年曾居高临下亲手将锁链缚上顾淮烬脖颈的人,如今两者身份倒转,对方肯定是要一点点报复回来的。
而他现在修为全无,与废人无异,落到顾淮烬手里,无异于砧板上任人摆布的肉。
装弱,这本是过去的沈厌嗤之以鼻的一件事。
但前世光芒尽失的他什么耻辱没受过,而今不过是在宿敌面前服个软罢了,比面对那些虚伪恶毒之人的嘴脸要好千倍万倍。
他早已不是过去那个沈厌了。
头因失血过多有点晕,沈厌干脆顺势倚着顾淮烬肩膀,后者体温很高,让天生体寒的他贴得很舒服。
“沈厌,你就一点也不怕本座杀了你?”
头顶上忽然传来顾淮烬的声音,不带丝毫情绪的冷漠。
沈厌抬眸,恰好撞进一双幽黑如墨的眼。
他不是没有想过这个可能。
外界皆传新任魔尊暴戾恣睢,任意妄为,全凭兴趣杀人,还极好施虐,谋夺魔尊之位时便血洗了整座魔宫,见人便杀,还将形状骇人的尸体挂在宫门七天七夜,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但沈厌在顾淮烬当魔尊之前便与他相识,那时的对方,倒与这般描述不符。
他知道时间会让一个人性情大变,但也知道,传闻不可信。
前世他自己不也是被千夫所指,从剑道天才辱为勾结魔族、畏罪潜逃的极恶之徒,一桩桩一件件他闻所未闻、罪大恶极之事尽数被扣在他头上。
而他辩无可辩,至死也未能洗刷冤屈。
在沈厌眼中,顾淮烬现在是个怎样的人,自然不是由那些传言左右的。
“我如今身上已无半点灵力傍身,杀我对尊上而言易如反掌……但我确实不怕你会杀了我。”
他弯眼轻笑。
“毕竟,玩活人总比死人有意思,不是吗。”
沈厌清楚,落到顾淮烬的手里,自己逃出去的可能近乎为零,与其来一出话本上狗血的你追我逃的虐身戏码,倒不如早点认清现实。
顾淮烬望着他的眼瞳深邃,眸底暗色涌动,半晌,发出一声冷笑。
沈厌,你还真是变了许多。
你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你又是因为谁,被折了羽翼,碾碎一身傲骨,丢弃所有傲慢,落到这般任人可欺的模样。
顾淮烬面上神情似笑非笑,语气听不出真假:“哦?那如果本座说,想让沈仙师留下当本座的娈宠呢?”
闻此,沈厌眼皮顿时狠狠一跳。
好啊,顾淮烬,玩得还挺变态的啊。
竟敢收他沈厌当娈宠,真有你的。
不就是当年捅了你一剑吗……至于记恨这么久?
被昔日的死对头囚禁起来当娈宠,这种耻辱,是个人能忍吗?
能吗?
当然
“不行。”
沈厌神色冷淡地拒绝。
绝对不能忍。
除非加码。
“我这人有原则,给你当……娈宠,是要报酬的。”
此话一出,顾淮烬的脸色瞬间变得精彩无比。
宛如一口血哽在喉咙,吐也不是,咽也不是,只是投过来的视线愈加诡异。
刚刚那话,他是存了实打实恶意玩弄沈厌的心思,吐出这样污秽的字眼,为的就是看对方失态后羞恼、愤恨、惊惧的神情。
谁叫那人高洁干净得宛如云端飘落的白雪,哪怕落到魔域这种布满污秽肮脏的烂泥里,一身仓皇狼狈,却还能散发出明珠般灼眼的光芒。
沈厌太过高贵,淡漠,遥不可攀,即使他已身为魔尊,但魔域也不过也是汇聚了世间最阴暗龌龊一切的丑恶之地。
他依旧深陷泥淖,而那轮明月依旧悬于九天之上,可望不可及。
只是现在月亮啪嗒一声掉进了污泥里,并找了个舒服的位置自甘堕落地安详躺平。
“说说,你要什么。”
他口吻幽幽,目光直勾勾盯着沈厌,仿佛要在他的脸上戳出两个窟窿似的。
顶着那道捉摸不透的阴沉视线,沈厌缓缓开口。
“首先,帮我治疗好身体上的伤势。我现在体内被种了魔种,灵力尽散,需要内力丰厚之人每日近身条理化解。我还要取自灰寂海底的血玉珊瑚来重塑经脉,若是可以,希望尊上能让我进一趟魔域暗渊……暂时就这些了。”
待最后一个字吐出,顾淮烬盯着他沉默良久,周身气压低得恐怖。
倏然,他一把将沈厌不由分说抵在墙角,五指掐住后者脖子,垂落的目光冰冷又讥讽,眉间燃烧的魔纹鲜艳如血。
滔天魔气不带丝毫怜悯地朝他施压。
“沈厌,本座凭什么听你的。”
“看清楚了,现在在你面前的早已不是当年那个在你手下走不过三招的废物,而是整个魔域的主人,曾屠了整座魔宫的疯子。他想去的地方,无人敢阻挡,他如果发怒,整个修真界都要畏惧。”
“自本座坐上魔尊之位以来,从没人敢这样放肆地对本座提出这样的要求,而你是第一个。你以为你很特殊吗,沈厌,在本座看来,杀你,就跟碾死路边的蝼蚁一样没有差别。”
“你说,你到底有什么依仗,居然敢向本座这么说话的。”
沈厌脊背被那股力道掼得生疼,火辣辣的后背紧贴着冰凉的墙壁,脖子上的压迫感使他呼吸都困难,五脏六腑翻江倒海,宛如移位了一般。
在对方肆意释放魔气侵压下,他几乎喘不过气来。
喉间涌起腥甜,他被迫仰着头与那人对视,看到顾淮烬眼眸中几乎溢出的晦暗与冷漠,里面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凭什么呢……”
沈厌目光有些涣散,重复着呢喃他的话语,眼尾微微掠起,未褪散的红痕触目惊心。
“我听闻新任魔尊上位以来,从未纳过一人进入魔宫,外界甚至有人怀疑魔尊不举,而如今,尊上却主动邀我来当娈宠……想来,我是第一个得如此殊荣的人,我到底在依仗些什么,尊上难道还不清楚么?”
脖颈上的力道渐松,沈厌忍不住咳嗽了几声,从齿间溢出的血染红唇瓣,面容却比先前更加苍白,身体上的虚弱感使他感到自己的眼皮愈加沉重。
他撩起唇,明明受制于人,脸上笑容却带着一股子近乎张扬的肆意。
他竟主动凑近了些,带着缭绕血腥气的吐息拂过顾淮烬的侧脸。
“尊上问我凭什么,就凭我当年见过尊上最狼狈不堪的模样,曾提剑追杀尊上三千里血路,又叫尊上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只能任我折辱……想来自你当上魔尊以来,昔日旧仇必定一桩桩已经报得差不多了吧,也就只差我沈厌了。”
“如今我主动送上门来,尊上定舍不得直接将我给痛快杀了。”
“尊上若还想我活多些时日,便莫要动不动就威胁我,现在的我,可连剑都提不起来,更别说承受魔尊的威压了……”
沈厌还欲说什么,但眼前一阵阵的发黑,倦意如汹涌的潮水般彻底裹挟了他,十分心大地,他任凭自己在魔尊面前闭上眼睛一头昏了过去。
顾淮烬注视着面前双眸紧闭的人,后者当下糟糕无比的身体状况确实不作伪,思及刚刚那番话,他不由冷笑。
沈厌,你竟然还敢重提旧事,果真不怕死。
不过他倒有一点没说错,自己确实舍不得把人给直接杀了。
治好了后留在身边慢慢折磨,岂不更有意思。
顾淮烬一把捞起青年腿弯,将他抱在怀中,突然,像是想到了什么,用自己的衣袍将这人从头到脚给裹得严严实实了,才走了出去。
他以前倒是没发现,看似清清冷冷的沈厌竟这么会勾引人。
这姿态若是被别人看到了,把对方迷得七荤八素该怎么办。
擅用美色和花言巧语惑人的妖精,还是藏起来比较好。
-
顾淮烬从暗室大门踏出的时候,门口奉命守候的暗卫还呆愣了一下,望着面前那道不怒自威的身影,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魔尊不是对外宣称要闭关么,怎么才过了几天……就出来了?
相比之前动辄数月甚至上年的时间,这次闭关,也未免太过迅速而猝不及防。
很快,眼尖的暗卫便发现魔尊的怀中似乎还抱着什么东西。
被漆黑的长袍从头遮到尾,似乎铁了心的不愿让别人看到半点,但暗卫可以确定,这是个人,从那绝对称不上细巧的身量来看,还是个男人。
一时间,暗卫有些精神恍惚。
他记得,魔尊不是独自一人进去的吗?
这座暗室虽然体量巨大,却四面封闭,仅此一个出口,除了魔尊本人外,再无第二人有打开它的权限……
所以尊上怀里的那个人是怎么出现的?
从天上掉下来的吗?
不,不对,尊上他向来冷若冰霜,从不让人近身,上一个想摸尊上头发丝的人骨灰都不知道扬哪儿了,可他现在主动抱着的这个……
顶着魔尊轻飘飘扫来的视线,暗卫只觉头皮发麻,后背冷汗涔涔,不敢再往下想了。
那目光明明轻慢而随意,却携着与生俱来的无边威势,将人压得连呼吸都艰难,在这样目光的注视下,暗卫只觉自己宛如一粒随时会被湮灭的尘埃,生死皆在对方一念间。
“让花无渡速来本座寝宫。”
待暗卫如梦初醒地回过神来的时候,面前哪还有魔尊的影子,唯留一句冰冷的命令还在耳畔回荡。
擦了擦额间的冷汗,带着劫后余生般的庆幸,他赶忙去找人了。
-
因对方那一句没头没尾的命令,花无渡被迫紧赶慢赶踏入魔尊的寝宫。
映入视野的男人一身玄色长袍,神色淡漠地坐在那里,也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周身缭绕的煞气几乎凝为实质,哪怕生得俊美无俦,却宛如尊杀神般叫人不敢接近。
揣度着对方的心思,花无渡小心翼翼道:“尊上这是,伤了哪里……?”
顾淮烬撩起眼皮,瞥了一眼对面容貌清秀的男子,眉尖轻蹙,终是以指风抬起床畔帷幔的一角。
“不是给本座治,给他。”
殷色帷幔被吹起的那一瞬,花无渡顺着魔尊的目光望向床上静静躺着、不省人事的青年,只一眼,便猝然怔在原地。
行医多年,经由他手的病人早可以千万计数,形形色色,美丑皆有,却无一人如眼前之人这般姿容卓绝。
哪怕容色病白、一身素衫不着修饰,但五官却偏生有种浓墨重彩的稠艳,对方此刻仅是安静而乖顺地躺在那里,便显得周身繁复华丽的饰物都黯然。
而更令花无渡感到震惊的,是他认出这人分明就是重华宫的沈厌。
哪怕自己与对方昔日只有一面之缘,但依沈厌那般容貌气度,天下几乎无人能出其左右,而所有见过沈厌的人,不论是爱是恨,这般生来便高坐于云端之人终究会在他们心头落下浓重一笔。
可是沈厌,怎么会在尊上这里……?
他不是已经……
注意到浑身湿漉的青年脖颈上暗红中泛着淤青的新鲜指痕与明显被狠狠蹂/躏过后浮红的眼尾,花无渡眼皮狠狠一跳。
尊上,您到底对人做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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