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立文推开院门的时候心里带着几分侥幸,衷心希望那祖宗已经走了。


    电影里不都这么演的么,那些什么东厂西厂的家伙们都是来无影去无踪的。


    不过在他看到纸糊的窗子后透出的一点如豆的橙黄色灯光后,那一点点期盼的心思就只好无可奈何地沉了下去。


    与此同时,心底里却升起了一股诡异的感动。


    来到这个世界三年有余,他就像是一抹孤魂野鬼游荡在此,不敢交朋友,也没有亲人,每天回家的时候都是黑灯瞎火,还是头一次有人为他留一盏灯。


    如果这人真的只是一个普通书生就好了……


    田立文推开门,半躺在床上的男人抬头朝他望过来,两人视线相交。田凌飞看着他冻得红彤彤的鼻子,视线最后落在他右手托着的手帕上。


    “什么东西?”


    “馒头。中午我多拿了两个,想着夜里和你分着吃。东家人不错,多拿也不骂人。”


    田立文把馒头放在火炉上烤,提起铜炉发现里面的水被喝得一滴不剩。他瞥了躺在床上的大爷一眼,敢怒不敢言地跑去院子的水井打水。


    把铜炉放在炭火上咕噜噜烧着,馒头也烤得差不多了,焦黄的馒头散发出一股麦香。田凌飞朝他抬起下巴,田立文叹了口气,把馒头递到他手里。


    “怎么不买药?”


    田凌飞慢吞吞地剥馒头皮。


    进了宫之后,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吃过。这样简简单单的东西倒是很久没有吃过了,他似乎都要忘记了,当年就是因为连口馒头都吃不起,自己才被送入了皇宫……


    “没钱买。”


    田立文捧着馒头老老实实地回答。


    炉子上的水热了,他找出两个青瓷边的大碗来,给自己和这祖宗一人倒了一碗热水。


    田凌飞看着空荡荡的碗底,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


    “不是去上工了么?东家不给工钱?”


    他问得理直气壮,好像田园的工钱活该给他用来买药似得。


    “还要再做四天呢。做完才结账的,这两天只管饭。”


    田立文老老实实回答,然后反问一句,“怎么你都不知道给人打短工的规矩么?”


    田凌飞没想到会被这乡巴佬反呛,一时语塞。


    过了一会儿,他伸出右手食指冲着田立文勾了勾。田立文被这逗小狗的举动给气乐了,不过还是从善如流地把脑袋递了过去。


    在没有摸清这个男人的底细前,他不敢轻举妄动。


    然后他的头发就被这厮一把薅住,用力地往上提。


    “你,你,你,你干嘛?”


    进了屋子田立文就把帽子脱了,现在脑袋上只有个网巾,眼看也要被他拽下来。


    身为一个现代人,尤其是常年剃着板寸的军人,为了适应着一脑袋长头发田立文可是废了好大劲。若不是这年头只有和尚和剪径的强人才会把头发剃光,田立文早就想着把头发剪了算了。


    “怎么和小时候长得一点都不像……”


    明明小时候瘦归瘦,还算得上几分秀气,和自己好歹有几分相似。


    现在么……


    方脸,浓眉,大眼,总算还算端正,不算太丢他们老田家的脸。只是太过不修边幅,下巴上胡子拉碴。这头发也不知道怎么梳的,发丝东一簇西一簇地从网巾的缝隙里透出来。大约是刚下了工的关系,脸上脏得跟什么似得。更别提身上这不知道打了多少个补丁的衣服。乍一看只能让人想到三个字——穷瘪三。


    他的手指在田立文脑袋左边的一处旧伤疤上顿了顿,故意粗声粗气地问,“哪儿来的疤?”


    “什么疤?”


    田立文被他问的有些没头没脑。他伸手摸了摸他按住的地方,摇了摇头,“不记得了。”


    是真的不记得了,指不定是哪次训练,或者出任务的时候被石子或者子弹崩到的吧。


    田凌飞眼神一暗,他心想他果然不记得自己了。不记得自己这个“干爷”。


    那为什么还要供奉自己的牌位呢?难道是听说自己在宫里飞黄腾达了,想着如果他锦衣回乡的时候,能凭着那块木头好好地敲自己一笔竹杠不成?


    下一刻,一个巴掌重重地贴上田立文的面颊,把他打得目瞪口呆。


    “滚!”


    这祖宗莫名其妙打了他一巴掌不算,他还踹了他一脚。


    “你,你,你……”


    田立文抱着肚子蹲在地上用手指指着他,一脸悲愤。


    他这模样当然是装出来的,就在感到脸上一疼的刹那,田立文吸了口肚皮,顺着田凌飞脚上的动作作势往后摔了一个屁|股蹲。


    不过动作虽然是假的,脸上的气愤却不是作伪。他心想自己这实在是太冤枉了,怎么明明是救人的,搞得像是他欠了他似得?


    “你,你这么都不讲道理?”


    到目前为止,他甚至都不知道这祖宗姓甚名谁。


    “讲道理?什么道理?”


    田凌飞讥讽地扯了扯嘴角,“给我滚出去。”


    “滚去哪儿?这是我的家,我的屋子!”


    田立文透过窗户上的小洞看了看院子,外头似乎又开始飘雪了。


    “我管你去哪里,别在我面前晃荡。”


    田立文闻言先是为他这明晃晃的鸠占鹊巢的态度而恼怒,不过只眨眼的功夫就被一股喜悦之情取代。


    他忙不迭地起身,打开一旁的小橱,从里面掏出一块包袱皮和一块褡裢。


    田凌飞躺在床边看他把衣服和一些瓶瓶罐罐放进包裹皮里,然后转身去够佛龛里的神主牌。小心翼翼地用桌上的抹布把神主牌上的灰擦干净,恭恭敬敬地把它和那些衣服放在一起,最后扎起包袱皮往身后一甩,拎起褡裢迈着大步往大门的方向走。


    “你去哪里?”


    他皱起眉。


    “这位爷,既然你喜欢这里就继续住下去吧,爱住多久就住多久,小爷不奉陪了。”


    他说着转身,在田凌飞刀子似得目光下拿起剩下的那个烤馒头,干脆利落地走出门去。


    走到院子里,田立文看着天上的星空深深地吸了口气。


    管他是什么八千岁还是九千岁的手下,自己又没该他什么,凭什么受这个古代人的闷气呢,有病不是?


    以前在部队里的时候,他们班长就时常教育他。说他思想好,技术过硬,就是脑袋容易犯轴,喜欢钻死胡同。


    现在他可算从死胡同里钻出来了。


    田立文打算先在城内找个破庙熬几天,等这祖宗走了再回来。


    炉子上坐着的水快要被烧干,没人添炭,眼看火苗也要熄灭。田凌飞依然保持着刚才田立文离开时的姿势,半坐半躺地靠在墙边,一张俏脸半阴半沉。


    大门被人打开,几个穿着夜行衣的男人出现在他面前。


    “督主,属下救驾来迟,望督主赎罪。”


    说罢,齐刷刷地跪下。


    田凌飞眉毛都懒得抬一下。


    “人呢?”


    “在外头。”


    “带进来。”


    田凌飞冷笑。


    跑?


    没有经过他的同意,乡巴佬想跑到哪里去?


    田立文双手抱头,把身体缩成一团,背身身上落下的拳头跟雨点似的。


    他看出来了,这五个人的身手都和他不相上下,若是单打独斗他或许还有点胜算,不过现在对方人多势众。二来就他的判断,他们并没有对他下死手,看着噼里啪啦打得热闹,都没伤在要害处。


    最关键的,领头的那家伙一边揍还一边用眼角的余光悄悄朝着病死鬼的方向打量,明显就是在等他下令。


    “哎哎,别打了,别打了,疼死我了。”


    他一边装腔作势地嗷嗷叫着,一边紧紧拢住怀里的包袱。


    “罢了。”


    田凌飞闷结的心情在看到他狼狈的蠢样后终于舒畅了些许,尤其在见到他被打成这样,还一心护着自己的“牌位”的时候,不由得内心一动。


    “我问你,这牌位上写的是你什么人?”


    田凌飞让手下把他拖到床边。


    “是我,我是干爷。”


    他既然顶了田园的身份,田园的亲戚自然也是他的亲戚。


    田立文有些困惑地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这死病鬼为什么要这么问。


    据他所知,田园的亲戚差不多都死光了,不然他也不能顶着他的身份晃荡三年。


    想到这里,他惊诧地望了男人一眼,“你认识他?”


    “怎么跟大人说话的?”


    一旁的小喽啰大声喝道,反手掰他肩膀。


    “大人?”


    不等他细想,下一秒,田立文眼前一黑,趴到在地。


    “带走。”


    一群人走出小屋,一轮残月高挂在天际,天色将明未明,正是一日之中最混沌的时候。


    不一会儿,林间的小道上,一辆马车踏着残雪一路向北狂奔。身后的小镇火光四起,把半个天空染成红色。大火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盖住了点点繁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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