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常从驿站探查回来,曲筝正好在熙春街自家铺子里,于是约了他去万福楼见面。
万福楼是京城最大的酒楼,曲筝点了一个卤猪头,两只烧鹅,两盘熟牛肉,外加蹄髈汤三碗。
吴常带着两个手下,沿着去边关的道路,盘查驿站、农家、商队,一去一回就是半个来月,风尘仆仆的归来,看到满满一大桌子热气腾额的肉食,眼泪都快留下来。
他们快馋死了。
待他们狼吞虎咽的把餐桌扫光,曲筝才走进包厢。
吴常抹抹嘴上的油,赶紧汇报查到的结果,“根据多方验证,陆姑娘去了边关一个叫库图壁的地方。”
知道她落脚的地方,就好找了,曲筝先松了一口气,又问,“有没有查到她怎么去的?”
“查到了。”吴常从怀中摸出一个纸条,读出那个拗口的胡人商队,“萨比巴图艾则孜骆驼队。”
曲筝忍不住笑了,明媚如骄阳,“你有心了。”
其实吴常觉得曲筝对他们更用心,只是他一个大男人说出来矫情,就抿着唇,没吭声。
曲筝略一思忖,道,“你现在派两个人到库图壁,找到这个骆驼队,打听陆秋云具体落脚点。”
吴常道,“我们一行五人,两人随我返京,另外两人直接去了库图壁,不出意外的话过两天就有消息来了。”
曲筝满意的点点头,“你做的很好。”
找陆秋云比想象中顺利,父亲那边的出售也在稳步进行,曲筝心情舒畅。
虽然一直渴望离开上京,可是知道快要走了,她心里竟还有一丝不舍,从万福楼出来,她没有坐轿,而是漫步在熙熙攘攘的街头,准备走回自家店铺。
进过一间食肆,曲筝见里面有两个熟悉的身影,再一细看,竟是大伯母和谢绾,谢绾罕见的埋着头,大伯母则好像在偷偷抹眼泪。
曲筝回京后就知道了谢大爷的遭遇,心里一点都不同情他。
这都快小一个月了,他竟任由妻子和女儿着急上火,四处求人,自己却心安理得的等着被营救。
谢衍说像大伯这样贪婪的人需要自渡,哪知大伯不禁贪恋,还厚颜无耻,他这样一直耗着,先倒下的反而是最在乎他的人。
曲筝不忍大伯母和谢绾受折磨,走了过去。
谢绾见到曲筝很惊喜,大夫人眼里则有淡淡的埋怪,谢绾横了母亲一眼。
曲筝不以为意,坐下后,给了谢绾意见,要救大伯,就让他把手里私有的田庄、宅子、铺面全卖了。
大夫人还在犹豫,谢绾已经拉起曲筝的手,恳求,“你陪我去见父亲好不好?”
母亲一直哭哭啼啼,会动摇她的决定。
曲筝答应,又叫来曲家的马车,三人一起去了关押谢大爷的地方。
债主只想要钱,并不想得罪振国公府,把谢大爷关在一处二进私宅的后院,好吃好喝的供着,并没有让他吃苦。
进院后,曲筝和大伯母在前厅等,谢绾一个人去后院。
谁知她满怀信心的进去,却垂头丧气的出来,谢绾一把抱住母亲,疲惫道,“你有没有想过,这样为父亲奔波,值不值得?”
大夫人吓傻了,自丈夫出事后,女儿一直很坚强,从未像这样颓废,急声,“怎么了绾儿,是不是你父亲不同意,不同意就不同意吧,也没必要——”
“母亲!”谢绾突然高声打断大夫人的话,“你还在为他说话,你知不知道他是怎么想的!”
大夫人手足无措,小声喃喃,“我怎么知道。”
谢绾看着曲筝,眼里满满的绝望,“父亲什么都不愿意卖,就是想逼我和母亲,我问他难道就不怕把我们逼死么,你猜他说什么?”
知道那一定是很刺耳的话,曲筝走过去揽着她的肩。
冷笑一声,谢绾自问自答,“他竟然说,逼死我们娘俩正好,到时候看三嫂你还敢不敢袖手旁观。”
饶是一向恭顺谢大爷的大夫人也听不得这话,干瘪的眼睛瞪的仿佛铜铃,继而又泪如雨下,“谢大郎,你好狠的心呢!”
纵然曲筝一直不喜谢大爷的人品,可也没想到竟恶劣至此。
“想知道他为何如此绝情么?”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清冷的声音,曲筝和谢绾齐齐转身,看到谢衍不知何时,站在众人身后。
曲筝看到谢衍,目光微微惊讶,没想到会在这种地方见到他。
谢绾更是惊的合不拢嘴,她几乎算是跟在谢衍屁股后面长大,比谁都清楚他对父亲和二伯的怨恨,她甚至认为,谁都有理由救父亲,唯独谢衍没有。
故而她识趣的,从未想过去求他。
可若不是救父亲,他怎么会有闲心来这里?
怔了半晌才想起来接话,“三哥哥知道什么?”
谢衍让文童先送大夫人离开,带着曲筝和谢绾来到一处宅子,这里距皇城不远,从外面看有三进,琉璃正瓦,油粉白墙,造价应该不菲。
谢绾疑惑,“这里是...”
谢衍道,“是你父亲名下其中一处房产。”
曲筝这才明白何为百年世家,随便的一个别院都是皇城脚下千金难求的好宅子。
谢绾自言自语,“我竟不知父亲手里的宅子这么气派,有人住么?”
她话音刚落,一辆华贵的马车从巷口驶来,停在大门边,车厢打开,先下来一个怀抱三岁男童的妈妈,而后下来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看打扮,生活很是优渥。
仿佛想到了什么,曲筝慌张去看谢衍。
感受到她的视线,谢衍点了点头。
曲筝惊愕。
谢绾也从他们的眉眼官司中猜到了真相,眼前一黑,一把抓住曲筝的胳膊才堪堪站住。
“父亲这样的家,在外面一共有几个?”谢绾目光如炬看着谢衍。
谢衍回答,“两个。”
“孩子呢?”
“只有这一个。”
无言半晌,谢绾说想一个人静静,而后快速离开了巷子。
原地只剩下谢衍和曲筝,谢衍看了一眼她,问,“回哪里?”
曲筝还沉浸在震惊中,心不在焉的道了句,“曲府。”
谢衍疑目看她,“乐不思蜀了?”
曲筝这才回神,听懂他话里的嘲意,声音不悦,“公爷回京没有提前通知,我行李还没准备呢。”
她这个理由有点站不住脚,顺安帝从九华山摆驾回宫的消失早就传遍大街小巷,曲府就在京城,怎么可能不知道。
有心的话,早就先回镇国公府等着了。
曲筝确实知道谢衍回京的日子,但她就想在曲府多赖两天,哪知道今天会碰上他。
“借口。”谢衍嗔了一句,倒也没揭穿她。
说完就一前一后的朝巷外走,斜阳将二人的影子拉的很长,交叠在粉油白墙上,像一副精美的工笔画。
走到巷口,二人才分开,曲筝上了马车,谢衍则回了原来的路。
*
谢衍回府,曲筝没有留在曲府的理由,第二日就回了镇国公府。
她先去寿禧堂给祖母请安。
谢衍已经插手谢大爷的事,沈老太太见到曲筝没有说什么,只叹息一声道,“绾儿自昨个起就不吃不喝,她一向和你要好,你若有时间,去看看她吧。”
出了寿禧堂,曲筝就来到谢绾的屋子,敲了敲窗子,问,“我的菊花酒酿好了,你要不要来喝?”
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谢绾走出来,恨恨道,“喝。”
一到听雪堂,曲筝就让人从酒窖搬了两坛子菊花酒上来,又让绣杏端来肉铺鱼干鲜果等下酒。
二人一上来就对饮了一杯。
接着谢绾又自斟自饮了三杯,曲筝默默陪着,没有劝她。
酣畅淋漓的喝了菊花酒,谢绾才苦笑出声来,“昨天离开你们后,我又回到父亲那里,问他那些外室是怎么回事,他说母亲不能给他生儿子,他就去外面找能生儿子的。”
“原来他这么多年一直嫌弃我和姐姐,因为我和姐姐是女子又嫌弃母亲,你看他那外室,穿的比公侯夫人都气派,而母亲却连吃药的钱都没有。”
“你说,我要是个男子,他是不是就不会那么对待母亲了。”
曲筝安静的听她发泄完,握住她的手道,“谢绾你听着,你没有错,你身为女子更没有一丁点错,该羞耻的是你的父亲,他不值得你这样伤害自己。”
谢绾又跟曲筝碰了一杯,大声道,“对,不值得,太不值得了!”
天刚入黑,谢衍下值回来,刚进到前厅,就闻到一股浓浓的酒气,他锁住眉头。
文童眼尖,指着里面,“少夫人在待客。”
谢衍走进来,见绣杏在东厢房门口守着,摆手示意她不必进去通报。
隔着雕花隔扇,可以看见炕上谢绾和曲筝各歪一边,手里都拿着酒杯。
谢绾的声音传出来,“三嫂,你说母亲以后可怎么活呀,难道真同父亲和离?”
曲筝果然是喝了酒,胆子大得很,“和离没什么不好呀,离开漠不关心自己的丈夫,以后就是天高任鸟飞,海阔凭鱼跃。”
闻言,旁边的文童和绣杏竟默契的同时看向谢衍,就差直接说他也是漠不关心妻子的丈夫了。
谢衍气息一沉,二人忙低下头。
谢绾喝多了,拉着曲筝有说不完的话,最后谢衍请来大伯母才把她带回去。
谢衍转身回到东厢房,见曲筝面色红红的,枕着胳膊半躺在引枕上假寐。
听到脚步声,她缓缓掀开迷离的双眼,杏眸仿佛汪在两弯春水里,一瞬不瞬的看着他,软软唤了一声,“夫君?”
谢衍心魂一震,嗓音涩涩道,“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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