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武馆今天也是朝气蓬勃的一天。


    有人在挨揍,有人在喊疼,有人因为输了在愤怒地骂爹喊娘。


    只说三个“有人”,是因为这里只有三个人。


    天有些冷了,三个小伙子却只穿着背心,甚至还有一个裸着后背。后院里走来一个老爷子,拿着茶壶,对着壶嘴砸吧砸吧地喝。


    他有些嫌弃馆子里的人,觉得现在的年轻人远不如自己当年强壮。


    老爷子中气十足,大声呵斥:“练起来!”


    “不要停!”


    但陆陆续续的,馆子里正在火热练拳脚的人慢慢停了下来,他们不约而同地扭头看向了门口。


    正是晌午,光线正足,门口背着光。老爷子下意识跟着他们的视线看过去,门口一个小小的身影。


    他看不清来人是谁,只看出来那是个孩子,甚至连男孩女孩都看不出来。


    老爷子下意识摆摆手,想将那孩子赶走。


    但门口站着的孩子踟蹰着又向里面走了一步。


    “……请问,”冬树礼貌的问:“你们这儿招人吗?”


    这句话一出来,便让武馆内四个人精神都恍惚起来。


    他们觉得自己许是被打晕了,竟然能看到、听到这样荒谬的事情。


    冬树堪堪有门上的那个铜环高,她问了话之后,武馆内一片寂静,她以为是他们没听清,或者是在思考。于是她手指自己,努力争取。


    “我叫谢冬树,”她表情严肃:“我懂得很多拳脚功夫。”


    她又向里面走进了两步,武馆里的小伙子们慢慢能看清她的脸。看到一个瘦弱的短发女孩,手腕细得和小鸡仔一样,信誓旦旦说自己会功夫,要来武馆讨生活。


    “哈……”寂静中终于有了点声音。继而便是更多的笑声。


    冬树不慌不忙,她是真的懂很多,所以她有信心。


    她目光扫去,能看得出来,里面三个年轻的空有蛮力,其实没有多少技巧。若她还是宁江军,自然能打给他们看。


    但她现在只是谢冬树。


    谢冬树很瘦,过的是苦日子,身上没有几两肉,手脚都纤弱。


    但她总得证明自己,于是,她看到了那边的老头。


    她不轻视老人家,老人家技巧更足,但老人家和她一样,体力都不好,那正好便是她的机会。


    矮墩墩的小姑娘走在壮汉们中间,她轻声说:“承让。”没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便冲向了那边的老人。


    她有些饿了,过轻的体重正好减轻了负担,她用足了力气,在人群中挪移。


    老人家手中拿着壶,心中慢慢地琢磨着事儿,忽然间,他看到了小姑娘对着他冲了过来。


    他只是晃了晃神,手中的壶便没有了。


    “承让。”冬树站在老人面前,又说了一遍。


    场中有些寂静了,“也许只是跑得快了些……”有人小声说。


    有这个可能,但跑得这么快、这么轻巧,也是天赋的一种。


    老人面色严肃了起来,他站起身问:“你当真学过功夫?”


    谢冬树点头:“学过。”


    老人指了指旁边的一个汉子:“你去打他试试。”他又对这个汉子说:“阿丁,你别回手,孩子经不起你打,但你能躲。”


    阿丁是这里比较瘦的一个,点了点头。


    谢冬树也没意见,但她的肚子叫了一声。


    “我得先吃饭,”她老实地说:“我还想喝口水。”


    “小东西……”老头走过来,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骗吃骗喝。”


    老人对着后院喊了一声:“吃饭啦。”


    三个小伙子走到墙边,从架子上拿了自己的碗筷,然后去了后院。刚刚被老头指着,说让冬树打的那个阿丁速度很快地跑出去,一会儿便跑了过来。


    他手里端着一个托盘,里面放着三个菜还有两碗饭。


    阿丁将托盘放下就跑回了后院:“哎,给我留点啊!”


    屋里只剩下了老爷子和冬树,老爷子指着托盘说:“来吃吧。”


    冬树坐下来,先喝了半杯水,老爷子端着饭碗,漫不经心地扒拉着米粒:“你从哪儿来的?”


    他本来想问冬树的家里人,但他现在看到小姑娘的衣服上很多补丁,这么久也没人来找,大概明白这孩子应该是个苦出身。


    冬树将从大清山之后的事情讲给了老头听,她给自己编造了合适的谎言,说山上有老猎户教她些拳脚功夫。


    老头已经明白了,这小姑娘其实并不是真正想在武馆当师傅,其实只是想要口饭吃。


    “叫我虎爷爷吧。”


    冬树立刻想到门口的招牌“龙虎武馆”,她问:“是不是还有个龙爷爷啊?”


    “没有,”虎爷爷说:“这是我给自己起的名,你不觉得很威武吗?”


    “但我确实有个哥哥,”虎爷爷看冬树只吃饭,于是夹了块肉给她:“我以前问我哥要不要改名叫龙,这样正好和我匹配。”


    “然后呢?”冬树问他。


    “……然后被揍了。”


    虎爷爷若无其事一般换了话题,他感叹:“我哥混得比我好多了,要不是他,我现在也开不起来这个武馆。”


    虎爷爷没说他哥混得到底有多好,但这个武馆面积大,在其他人家里省吃俭用的时候,武馆顿顿有肉吃,虎爷爷说他哥每半年都从港城给他寄钱来,钱都被他贴补到武馆来了。


    “我也不指望能做出多大的成绩。”


    “我小时候,家里是开镖局的……我喜欢武术,我也知道我这辈子学得不好。但蔚市就我这一家武馆了,起码我这馆开着,喜欢的人就有地方练,这根就没断。”他指了指后院闹腾着的小伙:“只有阿丁和阿呈是弟子,另一个是来练着玩的。”


    “平日里偶尔也有其他人来练着玩。”


    但有人能练着玩,已经让虎爷爷很满意了。


    “他们交饭钱了。”最后,虎爷爷神神秘秘地小声对冬树说。


    那就好,冬树也替虎爷爷放了心,这样就不会有人来骗吃骗喝了。她已经完全忘记了虎爷爷刚刚说她是个骗人的小东西了。


    饭后,三个小伙子在大堂里乱糟糟的,虎爷爷便将冬树带到了后院,给她找了间房,让她自己歇会。


    但冬树记得自己的任务,她静静坐了一会儿,等肚子中微微饱胀的感觉消失了,她便走了出去。


    她想打一顿阿丁给虎爷爷看。


    阿丁正在屋里兴致勃勃,和其他的兄弟聊天,忽然间,他就听到师父叫他:“阿丁。”


    阿丁一回头,便看到了上午那个小姑娘站在他身后,乖乖巧巧说了声:“承让。”


    他还没反应过来,小姑娘便冲了过来,阿丁有些忘了上午师父说过不许回手,他下意识就一拳打了过去,等出了拳,他才意识到自己应该收些力气的。


    但他马上发现自己想多了,小姑娘动作利落,在他正前方微微侧身,便躲过了这一击。


    这一拳是有些力道的,冬树也被激出了战斗的本能来。她下意识就瞄准了……阿丁最脆弱的地方。


    在冬树这一眼中,阿丁立刻意识到了危险。


    但冬树还记得这不是敌人,最后她的脚只落在了阿丁的膝弯上,她力气不大,但着力点精准,阿丁噗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


    冬树转了身,和刚刚一样,平平静静说了句:“承让。”


    十分温柔,十分礼貌,十分残忍。


    阿丁跪在地上,心里也有十分的复杂。


    冬树知道终于证明了自己,她缓缓舒出一口气:“我还有两个弟弟妹妹,如果武馆能帮忙养活我的弟弟妹妹,我以后就给武馆卖命了。”


    虎爷爷看着冬树,眉头皱了起来:“这时代现在哪还有卖命的啊。”


    三个孩子,养起来确实不容易,虎爷爷不想养孩子,但如果这是冬树的条件的话,他也只能同意了。


    虎爷爷想了想:“我能给你们饭吃,给你们地方睡,但照顾不了你们。”他一辈子没结婚,也不知道怎么照顾孩子啊。


    “还有,冬树以后就当武馆的弟子了,但不用卖命,也不用太忙,以后你该上学上学。”


    虎爷爷付出的很明显比冬树付出的多多了,她看着虎爷爷:“您需要什么我做什么?”


    “等你长大了,就替我们去海对岸参加武术比赛吧。”


    那个比赛,虎爷爷好多年前就知道了,但他和两个弟子说到底,也只是爱好者罢了。他这个萧条的小武馆,连进场围观的资格都没有。


    他家原是镖局,后来长辈在战中死得差不多了,家传都没了,若是冬树能用他们龙虎武馆的名头得个奖,或者只是参赛也好,让武馆的名字能出现在比赛现场,虎爷爷都觉得自己死而无憾了。


    冬树一秒都没有犹豫:“好!”


    冬树回家时手里拿了一小块猪肉,是虎爷爷给她的,算是弟子的见面礼。


    说到底,虎爷爷没有什么正经的传承,认弟子也随意,让冬树发誓以后好好学习,考个好大学,坚持练功,给武馆得个奖来,虎爷爷就心满意足了。


    回到家后,姑奶在厨房烧水。小花和小草在厨房外站着,冬树赶紧跑过去,想把姑奶手里的活接过来。


    “我来,姑奶,你歇着吧。”


    姑奶仍然是那副冷淡的模样:“家里的糖快坏了,坏了浪费,就给他们喝碗糖水。”


    糖哪有坏的时候啊。


    冬树知道,这是姑奶的好意,她没再抢活,将手里的猪肉放到了桌上:“姑奶,我以后去武馆当弟子,这是师父给的。”


    姑奶立刻扭头过来,凶巴巴地看着冬树:“你卖身了?”


    姑奶还是老思想,冬树都比她懂得多:“没有,现在不让卖身了。那边的爷爷觉得我有天赋,想让我当弟子。我想把小花小草都带过去,住在那里……”


    姑奶的脸皱得更厉害了:“我不养你还是怎么的!非得去人家里!不说好在我这儿半个月的吗!”


    冬树原以为姑奶听到他们要搬走会高兴,但没想到竟然这么不高兴,冬树就没再提。


    姑奶声音又大又凶,把小花和小草吓得不得了,他们捧着糖水,大碗遮住了小脸,像两个胆战心惊的小老鼠。


    冬树想着,半个月就半个月,半个月后,自己就该走了,也就几天了。


    之后的几天里,冬树每天都去虎爷爷那里,荷花婶子和祥文叔也对他们三个越来越好。


    姑奶还是那副模样,不怎么说话,但一开口,便是凶巴巴的关心。


    冬树等着,等着,便等到了半个月的时候到了。


    但到那一天都结束了,姑奶仍然和往日无异。


    临睡前,冬树小心提了一嘴:“……我们都来蔚市半个月了……”


    姑奶瞥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我给你们织的毛衣快好了?”


    冬树:?


    她不知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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