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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拐过四个直角、五道门的甬道,陶知影几人在府司西狱中,见到了谢颐。
谢家毕竟是江陵士绅大户,在罪名没有被坐实前,县衙并没有将谢颐像其它人一样扔在恶臭的集体监房中。
带路的衙役也很知趣,在陶知林悄悄给他塞了一个分量不轻的钱袋后,便爽快开了门锁。
监房昏暗,一拢青丹皂衫的云袖郎君正席地而坐,低眉沉思。
听到声响,他缓缓抬起了细长温润的双眼,目中漾起淡淡的笑意。
比起商贾,他其实更像一介文士。
“兄长!”谢茹水目盈盈,颤声扑向他。
谢颐伸手接住胞妹,轻轻拍了拍她的头,温声道:“莫哭,我无事的。”
陶知影神色复杂地,看着眼前的兄妹二人。
方才在丰乐楼时,她已通过谢颐的贴身小厮彭越了解到了一些关键信息。
谢家惹上了五皇子。
谢氏商行其实早就被惦记上了,这些年他们一直都在被五皇子吸血,每年都有大批钱财物品上供给他们嚼用,从来都不曾断过。
只是自嘉宪帝登基以来,五皇子就与宜王开始了激烈的储君之争,近年来五皇子的胃口越来越大,谢氏已是有苦难言,眼看过不了几年就要被五皇子吸空,正逢陶知影主动找了上门,要与谢氏合作。
谢家人本不欲理会这个十二岁的小姑娘,但陶知影竟然拿出了明旭子的遗作为抵押。
经过了激烈的一番商议后,谢颐站了出来,代表谢氏接受陶知影的条件与相邀,只提了一个要求—可借谢氏的资源,但不经谢氏的名义。
陶知影当时只当谢氏过度提防她,暗觉好笑,并未提出过质疑,只略带调皮的提出了相同的条件。
忆起谢颐当时的笑,愕然中又带着几分无奈。
现在想来,应该只是谢颐怕连累她。
在与陶知影合作的几年间,谢氏众人慢慢发现,这个仅有十几岁的小娘子似乎能掐会算,总能找到最突然的商机。
不管是蝗灾囤粮、还是外邦走船运真珠匹帛、香药铺席,甚至敏锐到连何时大齐会与哪方邻国开通互市贸易,她都掐得一清二楚。
谢家的财力在与她合作后迅速暴增,可以说,是她把谢家从摇摇欲坠中拯救了出来。
只是没想到他们捂得再紧,又怎敌得过王权的觊觎。
五皇子本是有计划的打算慢慢吞掉谢氏一族的家业,却不料谢氏竟敢背着他自救,盛怒之下,他竟是要毁掉整个谢氏。
先是在船上安插人假扮敌国的奸细,后又授意明州市舶司的人扣下他们的船,接下来,就是一步步给谢氏把罪给坐实了,毕竟受了叛国通敌的大罪,谢氏举族被灰飞烟灭都是应该的。
陶知影只觉心绪纷乱如麻。
因她在听完后,突然感觉有很多事都被串起了。
怪不得她总是觉得费解,伯父那位同宗再是有泼天的胆子,捧着伯父那么多名家字画,怎么敢随随便便就和外地不清楚底子的人串谋,也不怕被人生吞活咽。
正常来说,他怎么着也得找一个信得过的托付才敢合作,这么想来,整个江陵,再没有谢氏更让人信得过的了。
所以,上一世应该是谢氏在见到大伯的字画后,临时起意,设局与那位同宗串通一气,这才借着大伯的字画喘过了气。
待林哥儿回到江陵后,许是内疚神明、于心不安,抑或是害怕东窗事发…才有了后面一连串的举动。
林哥儿和茹姐儿的结合,看似是小儿女暗生情愫,却保不齐谢氏此举有封口之嫌,故意给俩人创造机会,怕一朝事发林哥儿追究,这才上赶着,将茹姐儿嫁了林哥儿,又借机对林哥儿几多照拂,让他不好发作。
见陶知影有些失神的望着自己,谢颐的目光不觉闪动了一下,视线越发温柔。
陶知影愣了愣,却只是移开眼看了看陶知林。
陶知林忙将手中的包袱递给谢颐,却也一时词穷,握了握拳不知道该说什么。
陶知影的躲避,谢颐看得清晰,他僵硬着接过包袱,掩去眸中的失落。
陶知影转向胞弟:“林哥儿,你先带茹姐儿去外头等我。”
……
支走了二人,陶知影出声打破了与谢颐间尴尬的沉默。
她道:“我找了彭越,他把事情都告诉我了。”
谢颐苦笑道:“民不与官斗,许是谢氏命中注定有一祸,只因我们心存侥幸,到底是将这祸惹大了。”
陶知影不由沉吟:“此罪若被坐实…”
谢颐抬眸,有些急切地宽慰道:“影姐儿,你且宽心,五皇子的目标是我谢氏,此事我已与家人交待过,绝不会牵连你半分的。”
陶知影神色莫辨:“你既叫我放心,到底是因着报了必死的心,还是与谢家人商量好了营救你的对策?”
谢颐沉眸不语。
家族大义在前,若此番在劫难逃,如果牺牲他一个谢颐,可换得整个家族性命无忧,他便是以身殉族也在所不辞,只求能够死得其所。
只是…他心下也难免挣扎。
他不过是个堪堪弱冠的青年,刚觉得自己的事业如日方升,他还未行婚娶,未得到心爱小娘子的芳心,甚至未曾当面倾诉过自己的心意…
如果有一线生机,他何尝不希望族人能牢牢抓住,营救于他。
而陶知影,则心下晒笑。
谢家人,恐怕正在绞尽脑汁自救,要把所有的罪名都推在谢颐头上,除此之外,不做它想。
不然今日,就不止是一个茹姐儿孤零零来探监了。
恐怕过不了多久,谢颐连这处都呆不了,很快就要被正式收监,就等着定罪了。
而且…能在上世做出偷梁换柱腌臜事的谢家人,这一世,难说不会为了自保,把她也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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