漓湖公园的漓湖很大,湖水清澈,倒影清晰,湖上有游客泛舟聊天。
思思突然摇撼着程如珩的手,撒娇说:“舅舅,我想坐船。”
岸边有做成小黄鸭形状的脚踏船,思思看着新鲜,想坐。
谢天跃说:“你们俩带思思坐吧,我们随便逛逛,晚点在正门口汇合,一起去吃饭。”
程如珩觉得也行,便问向楠意见。
“好呀好呀。”向楠自是连连点头,“上次坐还是小时候和我弟弟一起,好多年没坐了。”
程如珩去售票厅买票。
向楠蹲下来,对思思说:“你舅舅对你好好啊,有求必应。”
思思不知道那个成语什么意思,但她听懂了“舅舅对你好”,她夸张地比划,说:“舅舅超级好。”
向楠附和道:“确实,有这么——好。”
两个人的眼睛都是亮晶晶的,像一池倒映着星子的潭水。
思思眨巴着大眼睛,“姐姐你也喜欢舅舅吗?”
在向桐、周悦然他们面前,大方承认对程如珩的喜欢的向楠,居然被一个小孩子弄得脸红了。
向楠都没意识到,这么小一孩子,哪懂什么男女之情啊,她眼里的“喜欢”,跟成年人口中的“喜欢”,压根是两码事。
向楠看了眼几步开外的程如珩,他背对着他们,正在排队,那样高挑的个子,在人群中分外明显。
她伸出食指,压在唇上,小声说:“嘘,这是我们的小秘密,不要告诉你舅舅哦。”又伸出小拇指,“拉钩。”
思思想不明白为什么不能告诉舅舅,但她觉得很有趣。
她也“嘘”了声,“好,小秘密。”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向楠举起思思的手,跟她击了个掌,思思觉得好玩儿,笑起来。
程如珩交了一百押金,领了三件救生衣,叫她们过去登船。
一大一小,笑得像朵太阳花似的,也不知道在乐呵什么。
他问思思:“你们聊什么呢?”
向楠对她使眼色,她谨记答应过向楠姐姐的,说:“是女孩间的小秘密!”
程如珩听了好笑,看了眼向楠。
只感叹她身上就是有种魔力,不管跟什么人,男的女的,大人小孩,都唠得来。
在工作人员的引导下,他们挨个上船,向楠和他们舅甥俩面对面地坐着。
天蓝云轻,风柔柔吹着,湖水泛起一阵阵涟漪。
阳光被反射,刺得向楠眯起眼,这样的光线衬托下,程如珩又好看得上了个档次。
她莫名说了句:“水光潋滟晴方好。”
虽然是夸西湖美景的句子,但她想到,也可以夸夸此景,此人。
思思兴致勃勃地接了句:“山色空蒙雨亦奇!”
向楠颇为惊讶,她没记错的话,这是小学三年级课本上的诗,“哟,思思,你还会背呢,下一句呢?”
思思从善如流地答道:“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妆浓抹总相宜。宜是秦宜思的宜!”
“那你知道西子是什么吗?”
这涉及到了小孩的知识盲区,她摇摇头。
向楠瞄了瞄程如珩,这可不就是男版西子么。
他靠坐的姿态闲适放松,头发微微拂动,瞳孔颜色在阳光下淡了些,变成浅褐色,下颌线条流畅而清晰,如一笔而就。
像国画里的人儿。
向楠“啪啪啪”地鼓掌,毫不吝惜她的赞美:“已经很厉害了。”
她又问:“思思,是谁教你的啊?”
这回是程如珩答的:“没人教她,小孩子记性好,看两遍就能背了。”
向楠说:“比我厉害,我三四岁那会儿连《静夜思》都背得磕磕巴巴呢。”
程如珩笑笑,揉了下思思的脑袋,“现在的小孩有手机、电视,接受信息来得直接明了,学东西确实可能快一些。”
向楠问:“程老师,那你呢?”
“我?”程如珩说着,无半分炫耀之意,“我从三岁起,就被我父母要求背《三字经》《论语》《千字文》那些,也不懂其意,死记硬背罢了。”
她“哇”了声,“好厉害。”
程如珩自嘲地摇摇头,“小孩大多喜欢玩,我也不例外,所以当年是没少挨训的。”
向楠想到第一次上课时,他讲到汤显祖十四岁中进士,“程老师,你都读到博士了,是真的热爱吧。”
“算不上。”
风大起来,他的声音模糊了些,“只是单纯觉得我可以学这个,就一直学下去了。”
就像走在路上,你知道这条路平直,前面没有危险,而左右的分岔路口你不了解,也就不会去尝试。
从某种程度来说,他是一个随遇而安的人。
学中文当老师,就是一件他觉得,不会出大差错,并且能做得还行的事。
至于“热爱”这个字眼,对他来说,太理想主义太宏伟了。
用在他身上,大抵是要辜负的。
脚踏不用太费力,方向盘用起来也方便。思思的腿短,踩不到,就趴在扶手边看风景,还想探出身子,伸手去拨湖水。
程如珩时刻不敢放松警惕,见状,连忙阻止她,“小心别栽下去了。”
把思思捞回来,程如珩又看向对面的向楠,“你呢,为什么学计算机?”
“说出来你别笑话。”向楠咧嘴一笑,“我嘛,我很庸俗,就是听说好赚钱。”
程如珩笑了,但不是嘲笑,而是觉得她直率,“人各有志,为财为名为理想,都是一种生活方式而已。”
向楠倒是没想到他会这么说。
毕竟,他看起来,就是十分光风霁月的形象,她还怕自己谈钱,他觉得太low。
向楠问:“程老师,现在你的生活方式,是你喜欢的吗?”
“要是能自由选择怎么生活,那可太了不起了。”他说,“古人为寻桃花源,病终也未果,《礼记》里向往的大同社会迄今未能实现。或者说,很多人都是在将就。”
将就工作,拿那一块两块的薪水,来应付生活开销、房贷、车贷;
将就学习,在分数容许的范围内,选个过得去的学校,然后拿毕业证;
将就结婚,对方不一定是最合适或者最爱的,但没有一辈子的时间耗费在去找那个人;
……
大多如此。
程如珩又淡声说:“我来祁大后,这里的待遇不尽如人意,但我还是留下来了,因为我姐姐一家,还有我朋友在这里,再换也很麻烦。”
向楠消化了会儿他说的,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是,“程老师,有时候看得太通透,会很不快乐的。”
她挺直了腰背,几乎和他平视,“这样,你换个角度,把‘将就’换成‘幸运’。”
程如珩做出洗耳恭听的姿态。
“比如,你收到工资汇款,想到全国居民人均可支配收入才三万多,是一种幸运吧,你已经比大多数人好了。”
他含笑点点头,示意她继续说。
“再比如,985高校的全国录取率才百分之一点几,拿祁州来说,本科生录取率百分之五十左右,研究生不到三分之一,博士就更低了,拿到博士学位的你,刷掉了千军万马的人,难道不幸运吗?当然,也是实力。”
向楠是理科生,她不会像程如珩那样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她拿数据说话。
“再再比如,我们健康活到二十多岁,没有经历重大事故,更是一种幸运了。”
程如珩说:“你是认为,不应该单看自己,而是作比较,简而概之,就是要知足。”
“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房子再多,睡觉的地方只要一点点。”
“广厦千间,夜眠仅需六尺;家财万贯,日食不过三餐。”
向楠打了个响指,“对,就是这个意思。”
思思在一旁听着,愣头愣脑的。
以她的小脑袋瓜子,确实没办法想明白。
程如珩笑着摇了摇头,说:“果然,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
“我爸妈以前说我整天没心没肺,其实也挺好,不是吗?及时行乐,管他今朝还是明朝,比如今天这么晴朗,就适合来根冰激凌。”
思思听到,立即喊道:“冰激凌!”
向楠说:“走,待会姐姐带你买去!”
程如珩失笑。
半个小时时限到,他们把船开回去,沿原路走出漓湖公园,和谢天跃、朱洁在门口汇合。
附近就有家麦当劳,向楠牵思思去买甜筒。
其他人落在后头,程如珩手揣着衣兜,看她们蹦蹦跳跳的背影。
谢天跃问他:“这姑娘,你怎么认识的?”
这一问,倒把程如珩问住了。
按向楠的说法,他们第一次见面是在操场,可他并未对她留下印象,相熟的过程,也难以用一句话描述。
最后,程如珩只能将起源概括为:“偶然。”
偶然遇见,偶然有了交集。
像徐志摩的诗里写,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到了别人的波心。
谢天跃觉得讶异,又联想那女生的性格,更相信是她主动,这么解释,又变得合理起来。
他说:“你们俩,性格差异还蛮大的,但是也挺互补。”
程如珩反问:“是么?”
“人家多开朗大方啊,你看着天天笑吟吟的,其实闷死了,就得有这样阳光的人在你身边。”
那边,向楠买了不同口味的甜筒,思思给她尝自己的,两个人脸上都挂着笑,是甜品带来的满足感。
程如珩没有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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