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陈安吃饱喝足,陈昭又额外打包了两份红烧肉,最后结账的时候,掌柜的要价三百块二十块新币。


    陈昭没有新币,给了他两块大洋,还找补回来一百一十块新币。


    陈安在一旁看了咂咂舌,等到出了门才小声说道:“姐,下次可不能再来这家了,贵不说那掌柜的也心黑。现在一块大洋能换两百二十块钱嘞,他该找你一百二才对,白白昧了您十块钱,都够买一斤米的了。”


    陈昭见他这么会过日子,失笑道:“咱们要了这么些硬菜,不算贵了,那肉丁子可都是实打实的。还有换钱不能这么算,两百二那是最高的换法,人家开门做生意的,多少不都得自己拿点儿中介费呢,这个老板也算够意思了。”


    陈安低头想想,觉得也对,他前些日子拿新币换大洋,那家店主才算到二百一呢。


    不过他还是心疼,提着两盒红烧肉,闷头走。


    陈昭心中好笑,可看他一副孩子气的样子,忍不住哄道:“好了,等到姐我领了这个月的薪水,就给咱们狗子置办一套新衣裳,要现在最流行的立领的,好不好?”


    这哄孩子似的语气,可把陈安给羞坏了。


    自从他爹七年前去世,当时才十岁的二狗子,就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再也没有人哄过他了。


    他娘整天出去四处做活赚钱,一个女人当男人使唤,抗大包,拉车,给人做短工,什么活儿给的钱多,陈母就去做什么。而妹妹才三岁多点,身体又不好,看着就病歪歪的,家里的活计就都是陈安来做。


    一个半大小子,硬生生学会了洗衣做饭,缝补衣裳,正经是当个大人来用了。


    可惜,即便陈安做的再多,世情如吃人的猛虎,先是妹妹一场大病,掏空了家底儿都没有救回来。随后不久,他娘因为悲伤过度,加上操劳太多,也跟着去了,只留下一个小陈安。


    那会儿他才十四岁,摸爬滚打的活到现在。


    这些从前的过往,陈安很少会想起来,现在的日子就够苦的了,不必再把从前的苦难一遍遍反刍,徒增伤心。


    见陈安的步子慢下来,陈昭窥了窥他的脸色,转移了话题:“我这几天多亏了王婶子帮忙,还有今天那个提供招工消息的嫂子,也是帮了大忙了。这两份红烧肉,待会儿回去之后,你帮我送过去,多少算是个谢礼,等我以后有能力了,再多多的报答她们。”


    陈安听她说正事,也跟着说道:“这都不少了,王婶子那里我早就给了东西的。至于李嫂子,是得好好谢谢她,不然这工作的消息咱自己是真的难知道。”


    “是这个理儿,不过王婶子那里也得谢谢,礼多人不怪么,况且也不值什么。”陈昭说到这里,突然问道,“对了,你现在住的那个院子里头,还有没有空房间?我想租一间来着。”


    “我现在都醒了,不能再老是占着你的房间了,要是有空的,我花钱租一间,咱们姐弟之间也有个照应。”


    这就是陈昭偷换概念了,人家陈安正经还没有答应和她结拜呢,她口中就已经时刻念叨着姐弟的了。


    陈安也没有注意,顺着她的话说道:“我们院子是没有空房了,姐,你不能挑我们院子租房子,院子里头有几家人品不正呢。本来我也正打算开了春,就换个地方住呢,那院子离我现在做活儿的地方太远了。”


    这倒是陈昭不清楚的,如果是这样的话,还真的不能轻易的就租了房子。


    陈昭又问道:“那你现在做活儿的地方在哪里,离西餐厅远吗?”


    陈安算了算距离,说道:“不远,走路也就十分钟。”


    “这样啊,那还不如咱们俩在这附近找个小院儿,不用多大,有个三五间房就行了。”陈昭盘算着,准备明天去店里和其他人打听打听,他们毕竟在这附近久了,知道的比自己多。


    陈安听了她这话,欲言又止。


    他算是明白了,救回来的这个陈小姐,是真真实实的想和自己做姐弟的。可是人家是有本事的人,虽然前段日子遭了难,可今天出去转一圈,身上就有钱了,以后的日子人家肯定能过得好。


    而他自己呢,就是个要啥没有啥的小混混,这是凑巧救了陈昭,也算是为以前的事情报恩了,在陈安看来就算是两清了。结果人家不这么认为,是正儿八经拿自己当救命恩人对待。


    陈安有些心虚,觉得自己受不起,可是又不敢拒绝,唯恐陈昭再抹着眼泪哭。


    陈昭可不管这些,她从前跟着老板在职场上到处跑,最知道什么叫做打蛇随棍上,只要陈安没有严词拒绝,她就能装作不知道。


    两人一路回去,陈昭没话找话的问东问西,大多问的都是陈安身边人的情况。


    而陈昭这才知道,王婶子看着年纪大,其实还不到四十岁呢,而给消息的李嫂子,更是才二十三,只比原主大一岁。可是两人那一脸沧桑风雪,却模糊了陈昭的判断,叫她以为彼此是两代人,心中不由得有些酸涩。


    李嫂子这样的年纪,放在陈昭所出的时代,应该只是个刚迈出校门的年轻姑娘,天真烂漫的时候。可在这里,她却已经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日日要操持一大堆事物,还整日处在朝不保夕的惶恐之中。


    透过这一角,陈昭就知道,这个世界远比她能想象的更加残酷,需得做足了一百二十分的提防打算,才有那么一丝可能,能够平安终老。


    深深的吐出一口气,陈昭正想说话,却见陈安在路边一个熏煮摊子边停了下来:“这几天我挤在张大爷那里,也麻烦他了,买斤猪头肉,再打上半斤散酒,犒劳犒劳他老人家。”


    陈昭恍然,她是忘了那位收留陈安的老人家。


    “多亏你机灵记得,我竟然半分没有想到,王婶子和李嫂都有,若是张大爷那里短了,倒是显得咱们做事不周到。”陈昭说着上前,看了看摊子上的东西,“这猪头肉切一斤,卤大肠也来半斤,外加一斤散酒,多少钱?”


    摊主应了一声,就开始切肉,旁边一个看着像是他闺女的小姑娘,脆声说道:“猪头肉一斤四十块,大肠半斤十五,散酒十块,小姐,总共是五十五块。您带了装酒的东西吗?若是我家提供竹筒,再加一块钱。”


    陈昭和陈安都没带,当然是要店家提供。


    不等陈安动作,陈昭已经飞快的掏了钱结账,等到二人离了摊子,她才笑道:“我做姐姐的,怎么能让你掏钱,更何况之所以欠下张大爷的人情,也是因为我的缘故啊。”


    陈安有些别扭,低声道:“陈小姐……”


    在陈昭静静的目光注视下,他知机的改口:“姐,你不要觉得是我救了你,所以拼命照顾我。若不是你从前救了我几回,现在我的骨头渣子估计都找不到了,就算是一命换一命,也还是我欠着你的人情呢。”


    陈昭叹了口气,觉得这人实在是淳朴的厉害,一点都不像是个小混混。


    不过既然陈安如此纠结在这件事上,她也不好不解了对方的心结:“我叫你小安吧,其实这件事我有私心的,而且私心还很重。你从前只知道我在不夜城当舞女,怕是不知道我家里的情况吧,其实我也不想提,但是既然诚心想认你这个弟弟,就给你说一遍吧。”


    陈昭压低嗓子,把原主的从前说了一遍。


    包括她少年时候父母的娇宠,父亲离世后的天塌地陷,为了养活弟妹一步步的退让沉沦,最后被榨干价值后扫地出门,险些丧命街头。


    末了,陈昭说道:“我其实已经对那些家人绝望了,可我还是想活着,这世界虽然残酷,但活着或许能看到希望呢,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但是这个世道,一个孤身的女人活着太难了,你为人厚道仗义,我与其说是因为恩情选你当弟弟,不如说是因为你的人品。”


    “小安,我没有办法,我得给自己找个互相帮衬的人,不然我恐怕……”


    陈昭欲言又止,陈安却都明白,像是她这样年轻漂亮的姑娘,身后又没有依仗支持,若是叫人注意到了,后果不堪设想。从前和陈安一个院子的姐姐,长得不过清秀,还是有爹娘兄弟的人呢,不也被卖到了白楼子里,不过三个月就吊死了么。


    陈安想起从前那个教他做饭的姐姐,又看着身边这位气度沉静的姑娘,一时间觉得二人似乎重合在了一处。可她们俩,分明又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从长相身材,到气质谈吐绝不会叫人认错啊。


    陈昭不知道他内心的迷茫困惑,只是耐心的等着,凭借她对陈安的了解,这人会答应下来的。


    果不其然,在两人走到大杂院的巷子口时,陈安低声道:“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帮衬到陈小姐,但是如果您觉得可以,那么以后我就认下您这个姐姐了。”


    “我笨,没读过书也不认识字,只会凭着一把子力气讨饭吃,如不是有五爷照拂着,怕是早就不成了。但是您放心,只要我认下您这个姐姐,日后就会把您当做亲姐姐一样看待,咱们姐弟两个齐心协力,一定能过上太太平平的好日子。”


    陈昭笑了,重重的点头道:“就是这个道理,只要我们齐心协力的过日子,日后一定会越来越好的。”


    映着天边的最后一抹余晖,两人笑得如出一辙的傻气,却又格外欢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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