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偷眼觑着晏子渊骤然捏紧的双手, 宝嫣拿帕子挡住微微得逞的嘴角,她是斗不过他们,年少经历少, 可也不是全然没法子。
晏子渊但凡还有些郎子气性, 就该找那人麻烦去。
同是身高体大的郎君,他怕他什么?
当着晏子渊的面, 宝嫣低头,没忍住不适, 反胃的姿态表露出来, 令他怒火中烧间被转移了注意力, “怎么, 你哪里不舒服?”
他难得会关问一句,只是重点在其他方面, “你肚子……是不是有音信了。”
让陆道莲与宝嫣圆房后,晏子渊就有派人看着她的饮食和身体状况,听闻她近来都不大舒服, 于是才有了这样的猜测。
若是新妇真有了身孕, 那陆道莲就彻底碰不得她了,晏子渊还要脸, 一开始只想羞辱让给他受气的苏赋安和宝嫣,并且掌控陆道莲。
引他破戒已经不容易, 但他也不能把他的妇人, 当成他的一样, 想偷香便偷香。
这是视他为什么了?有没有尊卑之分。
看到晏子渊一脸等她回个音信的样子,宝嫣看出了他对她肚子的期待, 实话说,宝嫣也不知她是否有孕。
因为松氏说, 她月份小,和以往有身孕的妇人不同,她反应来得太早了,而且请大夫过来看,也说月份小,房事天数少,根本瞧不出是有孕的迹象。
倒是有脾虚胃疾的可能,还说等她有月信了,就知是不是怀了。
“还不知,是不是那样。”宝嫣没全部说实话,她怕晏子渊又找人给她……她语焉不详,给晏子渊留了不少期许,“大夫说,等时日长些,过了这个月再来号脉看看。”
既不是否认,也不是承认。
已然足够让晏子渊微微偏信,她肚子是有了点动静。
得防着陆道莲再前来招惹才行。
晏子渊似有抉择,深思熟虑后甩手离去:“你放心,之前那次是我对不住你,后面这回,我不会再让他惹你。”
意外于他竟然知道对不住自己,宝嫣讶异地望着他的背影,但愿晏子渊能说到做到,将那邪僧控制住,千万别让他来扰她清净。
距离上回见贤宁,已是公公出事之际,中间隔了数日。
晏子渊和她闹出的荒唐事,隐秘且少有人知,他那边知道内情的,据说已被统统处理,宝嫣这的只有松氏和小观知道,都为她守口如瓶。
桌案上方,贤宁一副不苟言笑的神色,盯着她不言语,若不是晓得风声没那么容易走漏,宝嫣还要以为她私下听到了什么传闻,这才把她叫来审讯她了。
“这个月的斋孤节,你可想好怎么安排了吗?”
君侯出事,像是灭了贤宁的威风。
陡然说出来的话,语气少了以往的犀利刻薄,宝嫣看她,也只不过觉得这是个年长的担忧夫婿的妇人。
她纳闷了一瞬,如实恭敬道:“儿媳初来此地,还不知什么是斋孤节,还请阿母解惑。”
贤宁打量她,新妇年纪小,年轻气质却稳重,早前因为儿郎出事,看不惯她,如今她无心管理这个家,有部分事务都交给她掌管了。
她闲来问问,得到的竟有不少她做管的还不错的反馈。
宽厚、大度,赏罚分明,对是否动用私刑有一套自己的标准,很鲜明的世家君子作风,替她承担了不少烦心事。
严律他人,宽待自己的贤宁难得脾气好了一回,道:“你来北地时日不短了,竟连斋孤节都不知道么,你除了掌管家务,封地上的民情民俗也要掌握通透。罢了,我说与你听就是,你听清楚了,到时候若是处理不当,就是你这少主母能耐不够,底下人不仅不会服你,我也不会为你收拾烂摊子。”
宝嫣摆出受教的姿态,“儿媳听命,请阿母教我。”
贤宁:“斋孤与你南地祭祖的日子相同,只是名字叫法不一样罢了,在清河入夏后便是吉祥月,封地上的百姓都要祭祖、游街,就是庙会,需要官府坐镇。”
“往年斋孤节,晏家都要出人与民同乐,以前是我与你阿耶同去,如今……”
她颜面不佳,想到了夫婿还未痊愈的情况,哪来心情与民同乐。
贤宁安排道:“如今该换人了,既然你已与阿渊圆房,做了真夫妻,那么此次斋孤节,就由你们代为去做座上宾。”
宝嫣听到“真夫妻”时,心虚地眨了下眼,尽可能地不露馅。
宝嫣:“儿媳知道了,待儿媳回去,就叫人查问祭祖那日的庙会是如何安排的。”
贤宁还提醒了句:“你的母族的叔伯兄长,听说过几日就要回南地去了,正好,临走前,可请他们参加斋孤节的庙会,一赏我们清河的民情,就当是饯别宴了。”
宝嫣未曾想到这点,微愣地望着贤宁,她除了神色显得不好相与了些,并没有表现出其他不耐烦。
可见她也不是那等真正不讲道理的,还能提点她请苏家的人参加庙会,为他们饯别,人果然具有多面性。
至少今日,她和她之间立场是一致的。
宝嫣回去后,就如她所言,把此次负责斋孤节的人喊来问话,其实有官府坐镇,像这种早已兴起多年的庙会,已经有了一套成熟的运作模式。
何时该出行,何时到哪个地点该请神,都有人统筹安排好了,最终只要给上面看看就行,若有异议便细微调整一下,没有便如往年一样进行。
宝嫣接替了贤宁的位置,相当于新来的管事。
出于谨慎,并未大刀阔斧地改,只要流程上不出错,都只是些小调整。
斋孤节如期而至,游街庙会开始举行,宝嫣在深宅大院里都能听到吹吹打打的动静,说是为了这次庙会,清河的百姓有的清早就起来准备。
为了祭祖,这天哪怕地里干农活的庄户也会停个半日歇息,等到了午后接近傍晚的时刻,加入到游街的队伍。
“真热闹……”
在准备出发时,听着外边响起的锣鼓声,小观簪花的手一顿,又重新为宝嫣簪上,主仆二人对今夜的庙会充满期待神往。
毕竟从南地过来后,一直屈居于后宅,除了巡视良田庄户等私产,宝嫣还未参加过这种充满节日氛围的活动。
尤其经她接手,对单子上各番请神的表演满是好奇,第一次见,年少也贪玩的心性便暴露出来了。
“大兄那里如何说,他可出发了?让他在官府的酒肆等我,待我与晏子渊主持完仪式,游街开始后,我便去找他。”
临行在即,宝嫣对苏家人念念不舍,只想抓住一切机会,趁他们还在的时候与自家人多相处一段时间。
于是与苏赋安约好,今夜的庙会必不能缺席。
“说了,大郎君得信了,他说一切按女郎的安排来。”
镜中,连日来伪装的一派云淡风轻,实际上心思忧愁的宝嫣,终于流露出一丝真切的笑意。
到了规定出行的时刻,宝嫣穿戴好从院子里出来,到前庭与晏家人碰面。
晏家是本家,许多旁支过来与本家联络感情,晏子渊在男客中打交道,宝嫣则被蜂拥过来的女眷包围了。
“几日不见,少主母气色越发宜人了。”
“是啊,上回成亲那夜瞧着还有几分羞怯,如今姿礼端方,主母气势独一无二。”
拍马屁的话,如过江之鲤滔滔不绝。
宝嫣在人群中,看到了后来的兰姬,她被人药哑了的嗓子还没养好,不能开口多言,与她相比一身冷清,只有一个婢女跟在身旁侍候。
隔空,冷冷且没有表情地注视着她。
她知道她怪她,可下药的事不是她指使的,她怎么解释,兰姬都不信。
宝嫣也就不说了,看在她受了无妄之灾的份上,尽可能不亏待她。
但是兰姬并不领情,她在众人都要出发时,穿过人群过来,到她身边,猛地抓住宝嫣的手腕,往她手里塞了一张纸。
她亲笔写的:你给我等着。
小观防着她对宝嫣不敬,在宝嫣露出一丝忍痛的神色后,在旁将兰姬的手扯开,“二女郎自重。”
兰姬冷笑,连带将小观也一同恨上。
她狠狠剜了她们一眼,装作若无其事的模样,退回到其他女眷中。
这一小小的插曲,在眼神好的人中,并没有被人忽视。
只是妻妾之间,不和有之,尤其这位侧室,身份可跟没有家世的妾室不同,与主母同出一族,还是同一个父亲,是亲姐妹。
怪不得有胆子敢走到主母身旁小动作不断。
有看好戏的,有猜测发生了什么事的,在诸多眼神交汇中,宝嫣垂眸看了眼兰姬强硬塞给她的纸条,不起波澜地收回到袖子里。
等出了门,再不引人注意地将它丢掉。
城里,为了游神庙会已提前空出了两条主干道,即使如此斋孤节这日来的人也快将道路堵得水泄不通。
宝嫣坐在辇车中,顺着婢女拉开的帘幕一角,好奇地朝外张望。
这是她第一次好好观赏清河的主城,平地上有高楼,沿街挂满灯笼,护城河上飘满同样看热闹的船只,小摊小贩沿街喊卖。
还有牵着骆驼以及牛羊的商户,不全是汉人打扮。
这里竟比南地要宽容许多,允许异族在这里行商,辉日下,每个人的脸上都镀了一层橙红的霞光,正同样好奇地打量晏家主母出行的队伍。
半个时辰后。
“下来吧。”宝嫣在辇车中,听到了晏子渊的声音,他来请她,和他一块到城中的高台上祭祀祈福。
天还未彻底变黑,宝嫣与晏子渊对视,他对她的态度多了些小心的滋味,“把手给我,慢些,我扶你下车。”
他定然因为上回宝嫣的话,以为她有身孕了。
宝嫣这几日却没有再感觉到身体不适,想要作呕的反应,他们都在等她来月信,而在此之前,还是会细心照顾她。
她望着在日落的光辉下,等她伸出手的晏子渊,不禁想,其实若是他不找人与她圆房,不那么厌她的话,他们何尝不能组成一段良缘。
但是说这些都没用,宝嫣拒绝地抬手,朝等候在旁的小观伸去,“不劳烦夫君了,我自己来。”
晏子渊被当众下面子,神情僵硬了一瞬,便把手收了回来。
这么多人看着,这种小事他不与她计较。
高台之上,宝嫣按照提前熟悉过的礼仪撒酒祭天,下面黎民百姓呼声不断,人头攒动,宝嫣惦记着长兄,往人群里多看了眼,不知道苏赋安等人此刻在何处观礼。
这附近的高楼都被陌生的面孔占满了,想准确地找到苏赋安占位的方向都难。
“祭祀之后,你是想回府歇息,还是想在城中逛逛。”
晏子渊问,他余光觑着宝嫣毫无变化平摊的肚子,那里的腰还是盈盈一握得细,他没有生育经验,也不懂妇人这边的规矩。
只猜测她肚子里会不会有好消息,于是愿意多照看她些,还是期望没什么事的话,宝嫣能回府去。
但显然宝嫣和他的想法相去甚远,她的意思今日要与民同乐,等庙会结束了才会回去。
“我与我大兄约好了,难得他们来北地一次,这斋孤节来得很是时候,他们可以好好赏玩一番,再回金麟。”
宝嫣很有打算地道:“我自然是要好好陪他们的。”
晏子渊皱眉,“我还是觉得你该回府,庙会人太多了,难免发生拥挤,你就不怕被冲撞到?你的肚子……”
宝嫣手放在腹部上,不确定的事,怎能与她大兄相比?
“我不要紧,我与大兄约定在官府酒肆见面,会让开拥挤的人群去找他,你若不放心,那就借几位府兵跟着我。”
宝嫣心意已决,晏子渊说服不了她,只好看着她邀上她身边的婢女,带上护卫从高台上下去,穿梭在主城鳞次栉比间的街道中,不多时就不见了踪影。
“女郎,好多人啊。”小观紧跟在宝嫣身后惊叹,眼前热闹景象令她们眼花缭乱。
身侧身前有府兵替她们隔开人群百姓,以免挡了宝嫣的去路。
宝嫣也是被迷花了眼,清河当真与他们金麟不一样,金麟是秀气的水乡,有庙会却穿梭在乡间小道,内城更讲气派喜爱歌舞,虽热闹奢靡,却总缺了股勇猛之气。
就如文质书生,清河比它更像一个将军,百姓在这里规矩没那么森严,不讲过多传统,更不拘更恣意。
“天兵天将来了,还请各位速速让道。”
祭祀庙会,少不了请神的表演。
宝嫣在道路上停留片刻,未曾注意到从身侧的巷子口,涌进来一条打扮怪异,戴着狰狞神武面具的请神队伍。
动作迅速,身子敏捷地穿梭在人群中,将宝嫣一行团团围住,就连替宝嫣开道的府兵都为之一惊,连声呵斥,“什么人?”
“快让开,让开。”
然而任由府兵怎么呵斥,身着戏服,戴有诡异面具的身影就像有意识将他们隔开一样,宝嫣听见小观呼声,才发现刚刚还在她身旁的婢女,不知何时像被激流冲走似的,离她越来越远。
“女郎,女郎……”
“小观。”
宝嫣朝着小观的身影追去,下一刻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挡住她的去路,与周围插着各色羽毛的戏服不同,这人着了一身白,连面具也是白,身形是当中最高的。
寸步不让地挡在她面前。
宝嫣动,他也动,宝嫣转换方向,这道似乎是请神主祭的身影,仿佛无论怎么移动怎么都能看得见他。
一种无法摆脱的危机感让宝嫣心绪紧张,“什么人?”
不等应答,外围的百姓热情高涨地喊道:“请神舞,请神天降,佑我清河,万寿无疆……”
请神开始。
面前的人影紧盯着她,与周围人一同挥舞手中驱邪的法器。
彰显雄性力量的身姿宛若仙鹤,颀长挺拔,每动一下那张面具势必都会朝她望过来,看宝嫣视线是否停留在他身上。
瞬间宝嫣有种对方在引诱她观望他的怪诞感,小观的声音早已淹没在呼声中,连府兵都被冲散。
人潮中舞动已久的请神主祭离她越来越近,猛地抓住她的手,让宝嫣与一道差点撞上她的影子交错闪过,最后撞进护着她的白色戏服的怀中。
贴着她的耳朵,清冷低沉的嗓音猝然指责道:“苏氏女可恶,背刺我。”
宝嫣闻声,身体轻颤,与面具后一双漆黑凌厉的眼眸视线交织在一块,陆道莲不再遮掩身份,趁宝嫣反应过来前,毫不犹豫地将她从原地带走了。
官府酒肆。
提前抵达的苏赋安,在相隔数十米的方向,无知无觉地背对着街道,丝毫未发现亲妹的异样。
“我,我好像怀有身孕了,你不能碰我。”
在发现陆道莲伪装成主祭,将她绑走后,宝嫣终于反应过来,她手搭在肚子上,在隔着一条街,谁也发现不了的角落里,装得像模像样。
“为何背刺我。”
陆道莲高大的身躯将能逃离的去路堵死,大手逐渐发力,将宝嫣的手腕攥得紧紧的,直到承受不住他的怒意,宝嫣吃痛地轻呼出来。
“别,别这样……我不是有意的。我没有。”
“新妇撒谎。”
摘下面具的陆道莲,由下到上睨着她瘦弱的腰身,似笑非笑:“没人告诉你,难道连你乳母都不知道,真正的有孕身是什么样的吗?”
“苏氏女,你根本没有身孕!”
宝嫣那几天是恶心作呕,却并非和怀孕有关,她刚历经了一场被夫婿背叛,又被其他人强取豪夺的遭遇,如何承受得了。
她食欲不振,很少进食,为了折磨自己,连水都少喝。
可不是忍得胃痛不好,她做梦都想一次就怀上算了,于是回忆曾经见过大肚子的妇人是什么样的,于是便学着她们呕吐不适起来。
没想到,今时今日,就在这四下无人的角落,被强迫过她的高大郎君所揭穿。
“胡说。你知道什么?我,我就是怀了。”她不忿地驳斥。
娇声带怒,陆道莲面色冷厉,倒不像往常那般淡淡地俯视她,这回是带些惩罚意味的出手,“是么,那就让我替你看看,看是怀了,还是坏了。”
宝嫣感到大难临头,正要呼救,修长的五指一把将她嘴堵住,一只手就使得她动弹不得。
再接着,她浑身一震,坚持不到片刻,就从僵硬绷紧的弧度,在高大身影前变得柔软,连背后的墙都靠不住。
在她即将掉下去那一刻,陆道莲结实的双臂接住了她,并将她往自己怀中揽了揽。
炙热的呼吸若有似无地拍打在不见一丝瑕疵,洁白又绯红的面颊上,他虎视眈眈地对她暗示道:“只是这样,就站不稳了吗。”
宝嫣思绪一团乱麻,无法回应。
她也是不想,但对这人天然的畏惧和痛恨,让她控制不住像弱柳一样,一边在对方戏说之下,迫不得已靠着他,一边自己捂住嘴嘤嘤抽泣着。
陆道莲再次问道:“我待你不好吗?为何背刺我。”
他连号令符都送她了,她却转头就向夫婿告状。
说他对她做了上回那样的事,“我上回不是放过你了?难道我做错了。”陆道莲居心不良地问:“还是你在怪我,没能让你得个畅快,就状告污蔑我。”
“不,不是……”宝嫣想努力站起来,却没能有那样的能耐。
她搭着他的肩膀,实在是被他的气势弄得提心吊胆,街上无人,可是远处还有庙会游神的动静,宝嫣生怕会有其他人来。
自知闯了大祸,果断为了泼他脏水挑拨离间的事,哀哀地祈求,“你听我说,好郎君,不是这样,你听我说。”
然而陆道莲并未表现得像上回那般好说话,怒意未消,带有一丝玩味地道:“新妇诡计多端,我不想听。”
宝嫣求饶未果,赤红白脸,终于在不小心撞上墙时崩溃地哭出来。
什么忠贞不屈,他今日就是来治她的。
那二十七颗佛珠,她以为是白给的。
“你,你该死。”
她撑着墙壁。
他胸膛紧贴她的后背,“我已身在地狱。”何惧生死。
第32章
城楼上笑语不断, 街道中人来人往。
苏赋安在稍微清净些的官府酒肆离,等了宝嫣许久,也没见亲妹来找他, 误以为是什么事耽搁了, 见游神的队伍走远了些。
干脆主动寻了过去。
祭台附近,晏家的人早已散开, 和大多百姓一样追着游神的队伍而去。
晏子渊留下,与清河官府上的官员在一块, 叮嘱这般喜庆的日子, 要加重对城内巡护戒备的防范, 以免出现针对平民的祸事。
就在官员询问他, 要不要再去城内逛逛体察一下民情时,亲随禀告, 苏家大郎君有事找他。
“我小妹,阿嫣呢,你瞧见她了没有?”
苏赋安见到晏子渊便开口追问, 晏子渊因他质问的语气皱眉, 反问道:“兄长问我作甚,她在何处, 兄长难道不是应该最清楚。”
他还没怪他,连自个儿妹妹肚子有动静都不知道, 不仅不劝她回府歇息, 反而要带着宝嫣在街头乱窜。
苏赋安只担心亲妹子的安危, 并未计较晏子渊阴阳怪气的态度。
他解释:“阿嫣与我约好祭天后在官府酒肆见面,我等了她有两刻的时间, 却迟迟不见她出现,是以过来问问, 她是不是被事情耽搁了,还是未曾出发。”
苏赋安疑闷的神色看上去不似作假,晏子渊预感不妙地道:“什么意思,她没去见你?她明明仪式结束后便走了。若不是去找你,那她去哪儿了?”
二人惊愕地对视,终于搞清了发生了什么事。
一股凉意袭上心头。
既然宝嫣未能赴约,她又不在这里,那就是……
失踪了。
少主母失踪可是大事,今日斋孤节,城里涌入四面八方来的客人。
怕只怕有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她。
预感不妙,晏子渊和苏赋安当即下令,派人寻找宝嫣的踪迹。
无人知道。
在漆黑不见五指,只能透过外面街道上的余晖,才看清屋檐屋角的面貌的小巷子中。
被误以为失踪的晏家少主母在遭着怎样的罪。
纤细娇小的身影颤抖地扶着墙面,从远处光影的照耀下,抬起一张布满淡淡汗意,艳光四射的面庞。
回头求饶地看向身后的高大黑影。
自从尝到了厉害,宝嫣不敢再与陆道莲硬碰硬。
她的算计被他洞悉,她的伪装被他戳破,她只能受不了一点苦的,请他放过自己。
可惜她没能有开口的机会,她细秀的眉头在此种过程中不由自主地紧拧,她看不到自己颜面上,面色微微痛苦却又带点不同的韵味。
说是难受,实际上还有些难以言喻的滋味在里面。
“放,放过我……求你了,恩人。”
她叫他恩人,还叫他大慈大悲的圣僧,不眴师父,好郎君。
她再也不算计他了。
可是陆道莲一点也不心慈手软,他教唆,“抓紧我的手,不然你要跪地上去了,到时膝盖可得受罪。”
面前是石阶,更是旁人家空置的屋子。
不知道主人家作何去了,兴许是逛庙会了,不在家,待回来看见门口这番景象,不知该大惊失色成什么样。
定然觉得一对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野鸳鸯,在他家门口撒野,好肮脏不知廉耻。
宝嫣光是想一想就羞愤得无地自容。
可是背后的陆道莲说:“这不就是你想要的?恩人难道不是在帮你。”
帮她?哪里帮她,欺负还差不多。
陆道莲:“你伪装有孕,伎俩拙劣,骗得了晏子渊,却骗不过我。若是让晏子渊知道你是骗他的,你猜他还会不会让其他人代他去你房中?”
“还是你想让其他人也碰你吗?”
宝嫣被他恐吓得浑身绷紧。
一下之间,陆道莲气息变得更加隐忍,钳着她腰的力道也更重了,他低声对着娇俏的新妇蛊惑:“你不是想坐稳晏家的主母之位?你也不想辜负苏家对你的期望吧。”
“那就让我帮你,帮到你真正有孕为止。”
没有子嗣,何来插手掌管晏家的资本和权利。
可是,怎么帮?那夜那么多次肚子都不见动静,之后还要几次,才能成功?是不是都要像今夜这样,难以承受。
她好怕这种局面掌握不住的失控感,跟上回全然不一样。
上回她十分难熬,这回对方说是找她算账,责怪她算计了他的事,实际上对她做到了极致引导和安抚,她虽身不由己,心里上却好受不少。
那种额头冒汗,又即将失重的感觉,让她既害怕又想要的抓紧了陆道莲的手,“帮帮我,你帮帮我。”
“我帮你,可你该如何叫我?”
“好郎君。”
“不对。”
“不眴师父?”
“也不对。”
比起无能的晏子渊,他更像她将她反应都摸透,更熟悉自家妇人爱作怪的亲亲丈夫。
她听说那些闺房里的妇人,会为了加深感情,表露自己的爱意喊自个儿的夫婿一些心肝儿、宝贝肉的称呼。
那多难为情,她又叫他什么?
宝嫣心跳失速,为那天灵盖都苏麻了的感觉揪紧了陆道莲的衣袖,冥思苦想到了极致,终于哭着喊出:“爱郎,爱郎……”
郎心如铁,可否对她好些?
宝嫣从未选过走这样一条路,不是出于自愿,而是被人哄着、拉着,强行绑到另外一条船上。
她好惶恐,也好不安。
前路渺渺,未知方向。
一个高门望族的主母不好当,怕人欺又怕人说她不宽厚,怕她是南地来的年纪小不服众,怕她给苏家丢尽脸面,又怕损失了一个盟友。
总之好像,只有委曲求全一条路可走。
在宝嫣心力交瘁晕厥过去后,陆道莲将她稳稳接住,打横抱起,“来人。”
黑夜里不知道从哪个屋檐上冒出一道黑影,听后吩咐。
陆道莲:“收拾干净,再留些金珠给这户人家。”
其实他和新妇交谈的这里,根本无人会来。
这家也是他提前让人打探,空置的房屋,怪只怪她胆子小,实在不禁吓。
自然,体力也差,跟不上他。
“师叔现在打算怎么办?”
庆峰神出鬼没跟着他道:“晏子渊和苏家人那边都以为新妇失踪,快急死了,城内调遣了许多护卫和探子,正在搜寻她的踪迹。要不要趁现在他人不注意,将她还回去?”
他就没看顺眼过新妇。
若不是她,也不会勾地陆道莲和晏子渊兄弟之争,而且还有大业未完成,庆峰不想因为一个有夫之妇,而耽误了陆道莲的前程。
希望师叔,对这新妇只是贪图她的肉身,而非其他什么东西。
这样日后,也好早恋他人。
他絮絮叨叨,如同念经般不断催眠陆道莲。
长身玉立的人影顿住脚步,怀抱着妇人朝庆峰斜睇过来,面无表情,眸光似有不耐,又似警告。
庆峰终于闭嘴,然后看着他朝路口提前准备好的一辆马车走去。
人满为患的街道,随着夜深逐渐变得冷清,平民百姓望着突然增多的官府护卫,议论纷纷。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竟让官府大动干戈,四处搜寻一个人。
“听见了吗,好像是少主母丢了。”
“少主母?哪个少主母?”
针对不了解清河,有哪些尊贵的女眷的人,说话的百姓自带一种瞧不起的眼神,道:“一看你就是外来的吧,本地最年轻才成婚不到一年的主母,自然出自晏家,就是入夜前祭天的那位啊。”
苏赋安骑在马背上,来回从人群中找寻那张熟悉的面孔。
宝嫣丢了,他好像很着急,满脸都透露出一股忧心忡忡的味道。
他眼里,跟苏家其他人一样,只有宝嫣,没有她这个庶妹。
兰姬藏身在阴影处,眼神冰冷而嫉恨地盯着不远处的身影,觉得这世道真是不公。
为什么赐予了宝嫣高人一等的身份,勾动人心的美貌,还要让其他人都偏爱她,为什么他们眼里,就看不到她的存在呢。
如果,如果她不是庶女,而是跟宝嫣有着相同的身份,是不是她也能和她一样,让这些肤浅的儿郎对她倾心塌地?
“郎主——”
隔着人群,苏赋安未曾察觉到异样,朝呼喊了晏子渊的府兵望去。
二人汇合后,晏子渊将府兵报给他的消息说给他听,“人找着了。”
晏子渊没告诉苏赋安,宝嫣是怎么回到晏家的。
他面色阴沉地下马,在府邸前,苏赋安在马背上喊住他,“人若没事,记得传个口信给我。”
小观也被找到了。
模样有些凄惨,大概是被人群冲散,摔倒在地上,衣服不仅脏了,鞋也丢了。
她被府兵提前送了回来,如今就守在院子口,半步都不敢离。
直到晏子渊出现,她神情陡然变得很不同。
像是紧张,又像是头一回遇到这种事,不知道该怎么应对一样。
还是松氏一脸凝重地上前,在晏子渊过来时,压低了声音郑重提醒道:“敢问郎主,可认识夫人房中那位僧人?奴婢听说,他是府上的贵客。”
“可从他将女郎送回房后,就一直不走了。”
松氏回想,那高大僧人陡然出现在雀园时的一幕,她是第一次见宝嫣口中那个代晏子渊圆房的人,他们果真生得相似。
若非不是亲兄弟,绝对不会有容貌相似的巧合。
只是这个僧人,同晏子渊气质天差地别,他不说话时,慈悲慈目,高贵出尘。
根本看不出他会是那等在房事上暴虐的人,而且他气势好威武,不过一眼,就叫人心生忌惮,对他毕恭毕敬。
“去打些水来。”
僧人一开口,松氏就听出不同。
如果不是长久习惯使唤人,是做不到这样浑然天成、颐指气使的孤傲仪态的。
宝嫣当时躺在陆道莲怀中还没醒,他本是打算将她送回到晏家的,可是街道上行人太多,也有马车堵在前面。
在宝嫣睁过一次眼后,陆道莲带着她又在马车中厮混了一通。
动静不小,差点被人听见,吓得这新妇直求饶,屈辱许诺大好日子还在后头,陆道莲才作罢暂且饶了她。
如今她身上皆是明眼人都能看得出来的痕迹,松氏见到陆道莲将手放在宝嫣领口处,要帮她褪下衣裳,当场吓得给他跪下磕头,求他放过女郎。
陆道莲:“我只是想亲手帮她擦洗,才叫你打些水来,怎么不可以吗?”
他那样子,俊秀到了极致,讲话也低沉儒雅。
可是他的眼睛,黢黑如夜,眸光透着淡淡戾气,松氏想反驳他,把头放在他脚下抵着,都动摇不了他要替宝嫣擦身的决心。
松氏只好去安排了,再让小观守在外边,自己亲自端盆端水进来放到床榻旁。
期间,松氏不放心还曾站在屏风处候着。
这位大人也没赶她走的意思,在亲眼所见,他的确只是把帕子沾湿水,为宝嫣擦拭后,松氏这才慌得没那么厉害。
她生怕,在晏家主母的房间里,这个人会明目张胆地动她家女郎。
可他动作虽然生疏,却不失温柔仔细。
甚至,他像闲来无事一样,还问询了松氏,宝嫣是不是生来在娘胎里待得不好,不然怎会那么娇弱。
松氏诧异地看他一眼:“女郎是我家女君最后一胎,她还有位同胞兄长,比女郎出生早两刻,体壮出生时嗓门洪亮。轮到女郎时,女君的精力已经快耗光了,快天亮了才将她生下。”
“小小的,远不如小二郎君身体结实。”
“自小多病,受不住太多折腾,在及笄以前,都是拿药当饭吃那般过来的。”
松氏这么说,嘴里也许不一定有实话。
但心思无疑,都是为了宝嫣。
期望陆道莲能看在她体弱的份上,高抬贵手,别指着一个刚嫁过来不久的新妇折腾了。
不知道对方听进去没有。
松氏记得陆道莲抬眼朝她看过来的视线,很冷且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原来如此,怪不得才碰两下,就直说碰不得了,让我饶了她。”
这惊骇孟浪的话,听得松氏差点气晕过去。
幸好房中除了昏迷的宝嫣,就只有松氏跟陆道莲在,若是叫旁的听去了,只怕生出大麻烦。
从此谁都会知道苏家的嫡女,对自己丈夫不忠,和一个外人不清不白地搞到了一起。
屋内烛火并不那么明亮。
像是怕让人知道,这后宅之中不可告人的秘密,松氏并未将灯盏全部点亮。
或许外室是通明的,但宝嫣所在的卧房里,绝对称得上幽闭。
连窗都不敢开。
晏子渊推门进去时,周身气场已经彰显出厉色,他就跟发现自己妻子藏了个姘夫一样,负着双手,脚步沉沉地出现在内室。
让他意想不到的,是姘夫本人,本应该惊慌失措害怕人捉住的对象,却比他更像一个夫婿,稳坐在榻边。
手上握着话本一样的东西,另一只手不大正经地放在他妻子的脸皮上。
陆道莲不带任何情绪地掀眸,冷静而平淡地朝晏子渊投去一记眼光,什么也没说,招呼都不打地当着晏子渊的面,指尖轻碰了下熟睡的人都嘴唇。
“这张嘴,就是学了话本里男欢女爱,勾心斗角的计谋,才背刺郎子的吧。”
陆道莲:“下回再乱学乱用,我可就要用别的法子来治它了。”
他这说的不知道给谁听的。
宝嫣无知无觉地地闭着眼,因为脸上有人骚扰,嘴唇委屈嗫嚅几下,“不要了”的控诉发出,瞬间让闯入的晏子渊暴跳如雷。
他克制地捏住手,眉头紧锁,不悦地瞪视陆道莲,“我不是说过,适可而止吗?她是我妇人,不是那类花楼里供人采摘的玩-物。”
“她现在有了身孕,交易便已完成,你还动她做什么?”
眼见晏子渊真信了宝嫣做出来的假象的蠢样。
陆道莲余光往榻上一扫,修长食指抵在唇上,挑起眉梢,“小声点,她被我折腾累了,你难道不想让她睡个安稳觉吗。”
“陆道莲,你——”
好,好吵。为什么耳边还会有人在吵架。
是谁?除了晏子渊还有谁?
宝嫣本是不想醒的,可是太吵了,她毫不怀疑他们就是来克她。
尤其那个让她哭肿了眼皮,累的睁不开伪君子。
陆道莲,他为何还在这?
晏子渊和他起了争执,他们在争什么?
“你是傻子么。”
略低沉轻淡些的声音,透着漫不经心的味道,向晏子渊嘲弄道:“你难道看不出,她是在骗你?什么有孕,都是假的。”
原来他们正在说她,闻到一阵幽微的佛香,宝嫣便知道她身旁坐了谁。
她不敢叫他们发现她醒了,尤其陆道莲正在向晏子渊揭发她假孕的事,她担心自己一睁眼,就会被叫起来对峙。
可是为什么,不是说过他们是一条船上的,他会帮自己,为什么陆道莲还要这么做,向晏子渊揭发她?
陆道莲:“她既还没有身孕,难道不该由我再帮你借种,直到她真正怀上为止?”
新妇骗人,这是晏子渊未曾想到的结果。
他看向床榻上,双眼紧闭,还没有醒来迹象的宝嫣,没想到她竟也不是个多老实的。
她骗自己对她来说有什么好处?
不过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个的时候,他不是很信任地盯着一派助人为乐的陆道莲,像是要看清楚他这么努力付出的真正意图。
晏子渊冷不丁问:“只是这样?不是对她另有想法?”
这话一出,似乎两个人都愣了。
一个是假寐中的宝嫣,一个是端坐着没什么表情的陆道莲。
晏子渊:“我这新妇,生得如花似玉吧,兄长你,碰了一次还想碰,莫不是看上她了?”
宝嫣沉睡的眼皮微动,来不及惊叹细想,就听一道熟悉的声音没轻没重地回答道:“弟妹人间极品,很难不让人动欲。”
晏子渊瞥着榻上宝嫣颤动的手指,一脸得逞地重重道:“你果然视她为玩-物。”
陆道莲目光从晏子渊挪到熟睡的宝嫣脸上。
和他一样,明知她醒了,却语气轻巧,反问道:“是又如何?”
第33章
宝嫣不知自己的小动作被人发觉了, 这两人都是习过武的,更别说陆道莲五感天生敏锐,而晏子渊又看到了她小指微颤的一幕。
她自以为掩饰得很好, 却不晓得在听到他们二人话的那一刻, 浓淡适宜的细秀眉,颦如远山, 朱唇小嘴都情不自禁瘪了下去。
为何要这样说她?
这般言语羞辱她有什么好处?
“兄长何必因为我,而跟一个妇人过不去。”
晏子渊的话, 让陆道莲再次眼也不眨地看向他。
像是不弄点事端出来不罢休, 晏子渊执意道:“我知道兄长在上京, 名声在外, 见过的贵女不知凡几,身边围绕的都是姿色艳绝对你顶礼膜拜的女郎。”
“岂会因为区区一个南地小妇而迷了眼, 不过是因为你我之间的龃龉,才刻意针对我这妇人罢了。”
眼见抠着锦被的手指越发绷紧。
晏子渊话声越发不怀好意,“可她好歹也是一门嫡女, 兄长何必为了报复我, 对她万般折辱,好歹给予些体面, 免得叫人知道,我晏家的少主母在其他郎子那, 竟不过玩意儿一样的存在。”
“还是兄长, 就是想通过羞辱新妇, 来羞辱我?若是如此,那兄长的目的已经达到了。”
晏子渊的目的才是达到了。
明知这新妇醒着, 还要将言论引到他身上,说他是为了报复他, 才揪着这新妇不放的。
对上晏子渊盯着他探究打量的视线,陆道莲不露一丝异样地瞥了眼沉睡中的宝嫣,“说得不错,若非她是你的妇人,我也不会对她多看一眼。”
不曾想,居然成了他们兄弟间明争暗斗的玩-物,宝嫣暗自掐紧了手心。
晏子渊这般挑拨离间,无非就是想看看他对新妇到底怀着什么心思。
他想套他话。
陆道莲心思诡谲,如何能叫他轻易看出来。
自然是他说什么,都顺着他的话往下接。
却不知这叫宝嫣心中好是折磨,恨不得这两人赶快离开她房间,万般忍辱负重,都不及当面听见他人对自己的轻视,痛恨难过。
就连初始知道陆道莲和晏子渊是兄弟的惊讶感,都被冲淡了。
晏子渊防的就是他们会暗生情愫。
自从他亲眼所见陆道莲是怎么和宝嫣暗自缠绵以后,就十分担心陆道莲会将她哄骗到手,届时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他要这二人都为他所掌控,而不是背着他,暗通曲款,搞什么心意相通。
他不好过,所有人都将不好过。
希望这新妇,别那么傻,以为陆道莲能拿她当个人,付诸真心,上赶着让人玩弄。
他可不是让她享乐来的,而是让她好好生育一个子嗣,助他成就大业,别忘了自个儿本分。
晏子渊假惺惺道:“你我之间的龃龉,向着我来也就罢,还请兄长高抬贵手,若非是在借种的时候,还请放她一马,别再摧残她。”
“此女不就是借种所用。”
陆道莲:“岂会值得怜惜。你若舍不得,当初又何必请我来帮忙。”
他说得无情无义,连晏子渊都被他的心狠程度惊讶到了,难道宝嫣这样的娇女,都不能叫陆道莲动心分毫。
还是说他先前的担忧都是多余的?
“既然请了,那就别后悔。”陆道莲冷冷睇着晏子渊,“自己不行,焉能插手管到我的房事上去。”
晏子渊面色青白交加,根本毫无防备,陆道莲会直接把他不行的事说出来。
这让近来已经将这方面的屈辱快淡忘掉的他立马挂不住脸面,赶人走道:“天色已经很晚了,兄长要是没什么事就回去吧,新妇这里由我来照看。”
这场嘴仗上的博弈,终究叫陆道莲占了上风,谁叫晏子渊只要一被提起这档子事便能败下阵去。
而陆道莲拿捏着他的死穴,子嗣、秘密,等一切时机到的时候,他会让他付出代价的。
他让开一条道,逼陆道莲离开这里。
然而陆道莲看了眼睡不醒了般的人影,似是舍不得起身了,他说道:“按照她乳母的说法,你这新妇自小体弱,想要短时期内有孕怕是没可能。”
“待她醒后,你让她去佛堂见我。以后每日,若是有空我都会为她调理身子。”
他讲得理所当然,义正言辞。
但谁听不出他话里有话,什么调理,怕是香瘾犯了,又想占她便宜。
宝嫣气他嘴里不干不净,不拿她当正经主母敬重,根本不愿意去。
可谁又能倾听尊重她的意见,陆道莲更以一种绝对漠然冷酷的语气命令说:“我明日若是没见到她,后果自负。”
他现在是他们夫妻唯一能仰仗的对象,都对他有所求,他大方给他们,就是再不满晏子渊和宝嫣又能拿他怎样。
还不是无计可施?
果然宝嫣还未想好法子,晏子渊这没用的东西就已经替她答应了,“我知道了。我会让她去见你的。”
得到承诺,陆道莲离开前还想再看一眼宝嫣。
结果发现不知不觉间,她已将自己侧了个身,半偏着把脸埋进褥子里,忍得通脸生红,大概又羞又气。
甚至都要忘了自己在装睡,在被人捏着双颊,强迫她对着他时,伸手抵住朝她靠过来的身体。
她的姿势扭成了一个极为抗拒别扭的弧度,就是不愿意面对他。
陆道莲眼神一暗,也不强求了。
打算等明日去了佛堂再说,于是干脆放手。
背云上的佛珠随着他起身,发出淅淅索索的细碎轻响,幽微的佛香消失了。
晏子渊在他走后,收回目光,正对着榻上蜷缩成一团的影子道:“你都听见了吧?他一向如此,不将人当一回事,霸道、自我惯了但是没办法,你我目前只得仰仗他……“
被子里的宝嫣即使紧绷到浑身发麻了,还是一动不动。
仿佛一具僵硬失温的尸体,脑子空空,双眼呆滞。
她不是贵女吗,怎会在他们口中显得那么不值一提?她开始怀疑,自己嫁给晏子渊,真的是对的吗?她真的还有必要,继续上赶着和陆道莲无媒苟合,直到怀有身孕吗?
那她岂不是真成了他们口中,那等不知廉耻,没有尊严自甘下贱的玩-物。
其实早在今夜他人空置的屋檐下,宝嫣在与陆道莲肆无忌惮在一起的大门口,就已经有这种感觉了。
谁家受过教养的女郎,妇人,会浪声浪语,叫成那样?
丑恶的痴态毕露,朝着他人摇尾乞怜。
她骗得过别人,她是被迫的,却骗不过自己,当时是有感觉的。
她违背了家中一直以来的教导,不可自视甚高,不可口出狂言,不可有违德行,更不可大庭广众下,轻浮放浪!
她太看得起自己,以至于以上规矩全犯了。
实际上她在旁人眼中,如同哗众取宠,什么都不是。
接二连三,送走了不速之客,小观小心翼翼探头进来。
她看到本该睡着了的宝嫣,失魂落魄地跪坐在床沿边,半佝偻着身躯,抚着心口,难受得似在作呕,却什么都没呕出来。
倒是听见她的动静,顶着一张苦兮兮的脸,脸色发白,双目空洞无神地朝她望过来,凄凄一笑,嘴角都扯不开。
然后双臂没扶稳,腰身一晃,朝地上栽倒下去。
小观吓得魂飞胆寒:“女郎!”
……
夏夜芳草萋萋,藏于黑暗,一片静谧。
闪亮的萤火附着于草间,如星星点点,一只手拿着琉璃灯,悄然逼近。在察觉到危险时,刚要飞走就被关进灯笼中,盖上盖子。
束着发簪,身形还算瘦弱,与成年郎君无法比的少年郎,扬起脖颈,露出张扬而恣意的笑,回头朝着罗氏在的方向炫耀,“瞧我逮住了什么?一只夜光。”
苏凤璘撩起袍子,捧着琉璃灯,拖着快步献宝一样,走到树下。
罗氏坐在竹椅上,摇着蒲扇,身边站着掌灯的婢女,听着苏凤璘卖弄道:“夜光往常只会出现在深山里,今日不知是怎么了,竟能在庭院里见到。”
“阿嫣可是最喜欢这玩意,爱看它在夜里发光,这只先献给阿母,我再去别处找找。”
“等捉满一盏灯,我就遣人给阿嫣送去。”
罗氏听他左一句阿嫣,右一句阿嫣,心中对亲女的思念感不比他少,只是好笑:“等你送去,还没上路这些夜光就成死光了,一堆虫子的尸体,你想吓着她不成?”
“怎会吓着?”
苏凤璘笃定,“阿嫣定会高兴,我一片赤诚,这彰显的不过是兄长对她的喜爱罢了。”
“你大兄来信,说不日就回金麟。不知你阿妹,在北地如何了,大半年时光,她可还好?我真是忧心,她一个人远嫁他地,会受委屈。”
苏凤璘追着萤火而去的脚步不停。
背对着罗氏,清秀张扬的笑脸早已没了灿烂之意。
他没说,其实他梦见阿妹了,梦里阿嫣似乎过得很不好,可她什么都没说,只是冲他笑,笑着笑着就落泪了。
说阿兄,她想回家。
她不想嫁人了。
苏氏日落西山,曾举步维艰,靠的就是联姻送嫁取得一丝喘息的余地,阿姊们回门各个展露开颜,从不在他们跟前说自己不易。
他们也从不觉得她们的付出理所应当,只是覆巢之下,安有完卵,他们每个人都在为命运努力奔波,期望有一天能改变今日这样被动的局面。
不要再以无辜的女娘们获取利益,牺牲她们,是儿郎们无能。
苏凤璘看向远方,终有一日,他会为阿嫣带去不用装在琉璃灯里就能看到的夜光。
第34章
按照计划, 苏赋安等人在斋孤节后从清河出发,在入秋时就能抵达江南道界内。
但是计划赶不上变化。
临走前,苏赋安收到了从晏家传来的消息, 兰姬失踪了。
对于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 苏赋安对她的态度虽不似对宝嫣那样亲密,却也没亏待过她, 只是对兰姬,他始终亲近不起来。
她那个姨娘, 不是苏赋安有意要说父亲妾室的闲话。
而是他们见多了养在后宅的姬妾, 月氏这个姨娘就很古怪, 她和那些认命了的妾室不大一样。
她倒也很安分地待在父亲的后宅, 可是她不像其他人那样,会使庶出子女讨好嫡出, 或是驱使兰姬邀宠。
她看他们这些嫡出的眼神,就好像与他们没什么不同。
甚至有一回,苏赋安从外边回来在小路上与这对母女偶遇, 姨娘并没有发现他为了避让她们, 等候在一旁。
他听见她训兰姬,“你叫谁大兄?他们可配不上做你的兄长。”
他身边的亲随脸色都变了, 想不到藏于后宅的姬妾敢这样对嫡系口出狂言,苏赋安则以为, 是父亲的妾室不满他们偏爱宝嫣, 才有意这么说的。
自此以后兰姬也不亲近他们, 反倒将精力都放在与宝嫣的争风吃醋上。
针对父亲的妾室,出谋划策, 让兰姬做了宝嫣的陪媵这事,他们虽然无法理解兰姬明明有更好的出路, 为什么妾室不让她嫁给母亲相看好的正经人家,做个正室主母。
却也没有真正责怪过她,人都是想往高处爬的,认知眼界都有不同。
她觉得小门小户的主母不好,更喜欢高门大户的奢靡排场,人之常情,无可厚非。
都是苏家的子女,他们也做不到真正批判她哪点不好,只是感情上,会不由自主地更偏向吃亏了的宝嫣一些。
明眼的都知道,她做陪媵是去给阿妹添堵的,攀富贵没有错,可若是伤害到自家姐妹就不好说了。
是以,从路上到晏家,苏赋安对兰姬并没有过分关注,只求她安安分分,缺什么给什么,满足她的条件就好了。
但是不知怎么回事,一个斋孤节过后,她竟然不见了。
“阿嫣,兰姬身边的婢女呢,可在?叫她一同过来问话,游神那天夜里,她不是还跟晏家的女眷打过交道吗。”
急匆匆下,苏赋安不得不暂且搁置离开的计划,来到晏家。
他开始没看出宝嫣神色上的异样,因为事关兰姬失踪的事,即使宝嫣表现得再失魂落魄,面色忧郁,苏赋安都下意识地当她是在为庶姐不见的事而担忧紧张。
宝嫣小脸瞧着几分憔悴,像是昨夜没有歇息好。
但她额头和脸颊,不知为何受了点伤,黑黑湿润的眼珠,似有难言之隐又不想被他知道的样子凝望着他,“阿嫣,你的伤怎么回事……”
“大兄。”
宝嫣抬手,欲盖弥彰地挡住脸颊、额头,很不好意思地道:“是我不小心,昨夜不等房内点灯,从榻上摔下来了。”
小观在她身后低着头,手指十分纠结地揪在一起。
女郎为什么就是不愿告诉大郎君她受委屈了呢,要是主家也在清河就好了,好歹女郎受了委屈,还能给有人撑腰。
现如今,等大郎君他们一走,就更没有人管女郎了。
宝嫣:“不碍事的大兄,不疼,擦了点药,等过段时日就好……”
宝嫣避开苏赋安的视线,不想让兄长老是关注自己的伤口,转移话题道:“兰姬阿姐的婢女,和她一样都不见了。问过她们房里伺候的人,说是昨夜见过她的,都未曾发现什么异常。现下只能猜测,她是不是被歹人捉走了。”
“报官了吗?”
苏赋安拧着眉毛,顺着宝嫣的话问:“派人去寻了没有,可有什么消息?”
宝嫣点头,又摇头,“报了。夫君已经带人亲自去寻了,晌午之前,就曾传过音讯回来,说是在城中暂时没有发现兰姬阿姐的身影。”
了解到情况,苏赋安也决定动身去找了。
走之前,似是不放心宝嫣,苏赋安脚已跨出去一步,又收回来,按住宝嫣瘦削的肩膀,苏赋安告诉了宝嫣另一个消息:“阿嫣,晏家为阿翁牵桥搭线,如今上京那边,已经有人传话给他,有贵人期望得到苏家的辅佐,阿耶带上阿翁的书信和族里其他人,一同上京复命去了。”
“听闻圣上圣体欠安,不出一个月,天下怕是要变了。”
“你在晏家,好好呆着,万一出事,以身士卒的也只会是我们,你们女娘还可以得一席安寝之地。”
“若是无事,自然是好的,到时局势太平,我们就在上京相聚。”
苏赋安掌心温热有力,眼神熠熠生辉,他告诉宝嫣这个消息,是想让她看起来开心些,毕竟他们蛰伏这么多年,终于等来一个全力以赴的机会。
眼看日子要好过了,希望她别因为这些事,影响到了自己心情。
这真是宝嫣近来听过最好听的话,她勉强露出些许笑容,“我知道了大兄。”
“我去找人,你在家等我消息即可。”
苏赋安放开她的肩膀,身影消失在堂屋内。
没想到昨夜听了一场锥心难听的话,第二天又出了兰姬失踪的事,等苏赋安一走,宝嫣坠落般朝身后的小观依靠过去。
“女郎一早起来,就没用过吃食……”
小观担忧地道:“糕点还在桌上,女郎可要尝一些,填填肚子。”
宝嫣若无其事地摇头:“我还不饿,喝些水就好。”
她是真没什么胃口,宝嫣喝了特意给她加了蜜的蜜水,因为饿不自知,虽然没有胃口但是肚子也受不了了,一股热流在腹中流淌,她连脸皮看着都白嫩红润不少。
“你说兰姬阿姐,到底去哪了?”
宝嫣是知道兰姬恨她的,但是昨夜被刺激得伤心流泪了半宿,是以白日听见下人来报时,只是怔了怔,便反应了过来。
她自己瞧不起自己是没有用的,日子还是得照常过。
她得朝前看,而且兰姬的事提醒了她,她还有一个家要掌。
婆母贤宁公主只是暂时没有为难她,可是都盯着她的,但凡她要是在管家事物上松懈分毫,亦或是做得不好。
后头肯定还要挨训,还有夫婿的侧室竟然失踪了,若是一时找不回来,查不出个所以然,宝嫣还会被责怪。
因为她做主母的,有责任管理后宅。
后宅的人丢了,就相当于她管家不利。
只期望,兰姬只是自己走丢了,而不是真出了什么事,遭遇了不测。
宝嫣坐下来,还未歇息片刻,一道人影由松氏引了进来。
灰衣的武僧不像是自己情愿来这的,臭着脸,低着头看地,“师叔让我来问你,少夫人打算什么时候去佛堂。是今日不想去了,还是今后都不想去?”
宝嫣对陆道莲,有种打心里招惹不起的忌惮。
她昨夜睡得浑浑噩噩,因为伤心得太麻木,后面又来了兰姬的意外,所以下意识将那些都遗忘掉。
包括去佛堂的约定。
这约定又不是她应下的,她凭什么要去。
宝嫣闷不吭声,庆峰也很为难。
说他作恶多端也好,杀人可以,让他欺负一个弱女娘,他其实也不擅长这事。
但是师叔说,要是这趟他办不好,或是没将人请来,他就要被赶回上京去,上京一堆人在找他们踪迹,去了就是自找麻烦。
庆峰冥思苦想,觉得还不如一拳头将这新妇打晕直接带走,献给师叔算了。
“不许动粗。”沉声的命令在耳畔回响。
庆峰重重叹了一声。
宝嫣有时不懂,这个大汉既然为什么不喜欢她,还要替陆道莲为虎作伥。
他有什么能耐,身旁走狗那么多。
这个武僧是,晏子渊也是,通通都是他的爪牙。
她听见庆峰叹气时,还以为自己听错了,她方才可一句话不吭,她都感觉到这武僧的不耐了,他怎么还突然叹气起来?
“我师叔想见你,你若是不去,他会茶不思饭不想。”
冷不丁听见这种说法的宝嫣不可置信地抬头,望着尴尬到抠着脑门的魁梧大汉。
陆道莲想见她,是因为把她当玩-物。
玩了一次还不够,还想日日玩。
可是说他会因为她茶不思饭不想?宝嫣真的要生怒了。
那些在昭玄寺,逮着机会接近师叔的贵女如何说来着?
庆峰:“少夫人国色天香,我师叔自从认识你,就对你念念不忘,夜里孤枕难眠,日思夜想,要是哪天少见少夫人一面,就要病倒了!”
宝嫣:“……”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庆峰:“我师叔想你想得慌,你可别把他一颗心,当玩意把着玩,不怜惜他——”
“知不知道……”
“你是唯一引我师叔破戒的女娘,从未有人让他另眼相待过,你对他来说是不同的。”
“师叔头一回对女娘这么上心,纯真郎君,你可不许玩弄他!”
这是胡说八道什么?到底谁玩弄谁?
宝嫣真是听够了,刚才还气色不佳的小脸瞬间红润起来,泥人也被激地蹭得立起身,“够了,为了骗我过去,花言巧语一堆,无耻。”
说什么日思夜想,什么念念不忘。
真是羞辱她来的。
她去,她去还不成吗?左右是舍了这具身子,求个平安,他若没将她弄死,就是她福大命大,福气还在后头。
宝嫣带着伤就去了。
她初始还想着,要不要掩人耳目,可是烧雪园那个地方,人少僻静,即使被人撞见,她也可以说自己听说那里有间佛堂。
她是去虔心礼佛的。
然而行到佛堂门口,她脚步不由地慢下来,小观也被庆峰给拦下了,二人大眼瞪小眼,争论着道:“我师叔要和你女郎厮混,你进去扰他们做什么。”
小观被气的差点惊声尖叫:“光天化日下,说什么厮混,天哪,你有没有读过圣贤书,我家女郎是来礼佛的。”
就是厮混,也不必这么明目张胆。
这人到底懂不懂为自家大人考虑,“你不要到处污蔑我家夫人清白,唔唔唔……”
宝嫣近乡情怯般,扶着门,回头望一眼。
小观在那武僧跟前,如拎小鸡似的,被堵上嘴拖走了,“……”
“怎么还不进来。”
清冷低沉的声线飘入宝嫣耳中,“小观……”宝嫣呆呆地喊。
早已发现她来了,却在外边踌躇的陆道莲一身白衣,不染纤尘,宽肩窄背挺拔俊秀出现在宝嫣身后。
宝嫣不知道是不是不敢回头,揪紧了衣角:“他把我的小观抓走了。”
她说得可怜兮兮,陆道莲非常认真地俯视打脸眼前穿着素净,却不失娇美的人影,看她今日毫无心思装扮,只简单地插了几支翠绿的素簪。
几朵零星的似白非白,有点桃花粉的小花缀在乌黑的发丝上。
他不想承认,即使没看到这张脸,就凭这个后脑勺,都抵得过千万人中的惊鸿一瞥。
她为什么不敢转过头来,是怕面对自己?
怕他再说那些惹人伤心,难听的话,觉得自己自取其辱了?
陆道莲:“她没事,庆峰不会拿她怎么样的。”
没他命令,庆峰一般不会杀人。
陆道莲伸手,搭上了宝嫣的肩膀,却发现她不仅是担心婢女,而且还畏惧他,像木头一样,不敢朝他靠过来。
陆道莲:“为什么不敢转头看我?”
他感觉到掌心下的人的肩膀,在细微地轻颤。
陆道莲再次出声诱哄,只是这回的声音,若有似无地放柔了些,“把头转过来,让我看看你,苏氏女。”
宝嫣紧张得浑身僵硬,脖颈僵硬,看她?有什么好看的?
看她今日合不合他心意,适不适合他把玩吗?
“小观……”宝嫣这时候只喃喃叫着婢女的名字,缓解即将面对恐惧对象的压力。
“你若不让我看到你,我就吩咐庆峰,把你那情同姐妹的婢女,丢进后山湖里,沉塘。”
陆道莲淡淡威胁着,宝嫣心有余悸地睁大双眼,缓缓扭头,无辜而嗔怨地看向那张丰神俊秀,绝伦无双的脸,“你够了没有……”
他把她一个主母当玩意也就算了,连人命,都视如草芥。
陆道莲目光追寻观察着她神色上,是否残留着对昨夜怨愤过的痕迹。
可惜无果,宝嫣现下只有对他威胁她,又替那个婢女担心的不满,“我是来礼佛的,我那婢女说的有哪点不对?”
“非要光天化日下,弄得人尽皆知才行?”
宝嫣娇声委婉地控诉:“你要是老想着打打杀杀,不随你心就威胁我,那我们就走着瞧……看你怎么逼死我。”
未料真惹得她自暴自弃,动怒了。
盯着红的似抹了口脂,饱满丰润的小嘴。
陆道莲眸光深邃,按下骚动难耐,道:“好。我是佛,那你就是来礼我的。”
好什么好?
宝嫣听得目瞪口呆,他罪大恶极,敢冒犯真佛,他不怕遭天谴?
“既然是来礼我的,那就进去吧。”
他似一刻都不想耽误,伸手将面前柔弱无骨的小手拉住,轻轻一拽,就怀抱着她,半拥半带地和宝嫣进了佛堂。
第35章
佛堂少光, 半明半暗,厚实沉重的雕花木门一关上,就跟入了瓮一样。
宝嫣心慌慌, 指尖又冰又凉。
揽着她的脚步不停, 直到推开屏门,到了内堂, 别有洞天一般,有榻有床。
这里像是他经常就寝的卧房, 枕头上遗落下一串佛珠, 经文, 还有两三本不知道叫什么的典籍。
远处桌案上, 一盆青花瓷、掌心大的碗莲亭亭玉立。
镇纸压着写过却作废的长长画卷,和饱读诗书克己复礼的文弱书生的房间别无二样, 散发出浓浓的笔墨书香味道。
而他们却即将,要糟蹋这么神圣正经的地方。
感觉到心中对圣贤的印象正被玷污。
生怕下一刻就开始,宝嫣眼珠盛满惊恐不安, 内心烦乱要不要说点什么, 好熄了陆道莲那些凶猛想法。
“我……”
她脸突地被人抬起来。
似乎是陆道莲终于察觉到了她额角处的伤,方才惹她生怒没机会问, 现下两人独处了,握着她的大手一松, 视线下瞥, 正好看见衣袖半捋的位置的小伤口。
白嫩细腻的皮肉上, 一小块擦痕,泛着淡淡的血丝, 暴露在视野中。
已经快结痂了。
出乎预料的,陆道莲的反应居然跟苏赋安的没差, 捞起她的手腕,盯着她欲言又止的面容,语气渗人凝重,“谁弄的?”
莫不是他走后,二人起了争执,晏子渊为发泄不满,对她动手了。
宝嫣怔了下,咬紧下嘴唇,谁弄的和他有什么干系,他又做什么一脸在意?
像是看不得有人在她跟前假惺惺,她作势将手腕从陆道莲那里收回,不提只言片语,小脸没有表情,冷若冰霜。
陆道莲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没有哪个女娘在他面前闹过脾气,浑然一副有错对不起她的模样。
他怕多逼问几句,就要引来她一脸哭相,虽然也差不了多少,但最好不要破坏了此刻的情致兴趣。
他干脆地转移了肃穆的目光,心中自有一套算计。
而很不巧的,宝嫣在这时肚子骤然咕咕叫了出来,脸颊蹭的一下,绯艳无比,怎么在这时闹出这样的动静。
脸上的不假辞色再难维持下去,正好供她有了借口和理由离开这里。
宝嫣低头闷声道:“我,我想想,今日还是不礼佛了,觉着肚饿,等明日吃饱了再来。”
她还没踏出一步,就被圈住了腰,速度迅猛,生怕她逃了。
看不到陆道莲的神色,只听他没心肝地哂笑道:“你不是饿了?等到明日做什么?就在这吃,你吃饱了再礼,我等得及。”
宝嫣就是一条案板上的鱼,来了就别想出去。
她挣不动,徒惹了一身虚汗,提出异议,“你在说胡话,这里没有吃的,如何让我填饱肚子?”
陆道莲:“这你不用担心,且不说上面这张嘴能叫你吃饱,肚子也能给你灌满。”
宝嫣惊张着嘴,像是听得呆住了。
陆道莲替她仔细检查还有没有其他伤,宝嫣慢慢回味过来,似懂非懂,两耳滴血那么红。
伸手指狠掐陆道莲的手,欲哭无泪地抗议,“我不要这个,我要吃食。”
吃食懂不懂,就是五谷,稻、黍、麦之类的粮食,他这里哪里有?哪样沾了?
“那你来时何不吃东西?”陆道莲也反问回去,她就那么糟蹋自己的身体,为了避开和他接触,想饿死自己,以为这样就能放过她?
宝嫣哭闹得再惨,进了佛堂就没了选择的权利。
她掐紧陆道莲手背的力道,用力到甲床都发白,怎么都拒绝不掉,甚至从一开始的酸涩不情愿到渐渐得了趣。
微张的红唇如同哭累了,闭不上,引得眸色晦暗的陆道莲凑过去缠着不放。
宽大椅子上,宝嫣果真被喂食了好些东西,不管是不是嘴都在吃,吃得饱饱满满的,又撑又辛苦。
“知道么?你该多吃点。”
他和劳累的她不一样,轻松嚣张,且一语双关地说:“那个松氏,说你从小体弱多病,及笄前都是吃药长大的,那些药定然不怎么样,你该试试我这个。”
哪,哪有那么夸张?他又要鬼扯些什么?
陆道莲:“我这叫以阳补阴,你多吃些,阳气才重,才滋补,日后也就不会被那邪病所侵。”
宝嫣气得想打他,可是一动就被钉死在原地,毫无招架之力,哀哀地蹙眉,趴在陆道莲肩头,闷声啜泣。
泣声又有所不同,并不全然痛苦,而是婉转动人,只想叫她再哭得大声些,他听不够。
最好还说些他喜欢听的话,“你还饿吗?你饿,我就先给你点,不过……还是没那么快,所以你得再忍一会。”
宝嫣此刻肚子已经被塞满了,只不过另类的饱腹感像抵着胃一样,她觉着光是这样就足够饱了,可他还要给她喂别的,她真的吃不下了。
“够了够了,不吃了……”她抓紧他的臂膀。
他意有所指地逼问:“说清楚,哪里不吃了?”
宝嫣忍辱负重,双眼通红,泪水滴下来,“小,小嘴不想吃了。”
陆道莲感到悦耳地勾起嘴角,虎视眈眈盯紧了似负累重重,奄奄一息的宝嫣,“还有呢?再多说些,我就让你歇息歇息。”
宝嫣抬起头,委委屈屈,娇声哽咽:“为何要这样对我?昨夜巷子里已经吃麻了,还没好,真的不禁吃了。”
“放过我吧。”
她不提还好,一提似乎回到当时的场面。
陆道莲霍然起身,带她转移了阵地,宝嫣感觉眼前天旋地转,还没反应过来,后脑勺就磕到枕头上的佛珠和书。
疼得她两眼冒泪花,还没叫人怜惜,就被一道高大的影子抓住膝盖,反复娇哄:“哪里麻了,我看看,让我替你看看。”
明明头疼的是后脑勺,他却去动了膝盖。
一个人头猝然在眼前放大,宝嫣第一次见,心中顿时惊起滔天海浪,连声反抗,“不行,不行,使不得……”
她只是说说,哪里能看?他难道是什么神医不成,以为看上两眼就能好了?
可是陆道莲的力气不是她能扭转的。
他不止要看,还要从下往上危险地盯视她,沉声执意道:“没有什么不行,等着,我帮你治治,帮你上药,很快就好。”
宝嫣剧震。
满心骇然,像曾见过长满花,却被人剧烈摇晃的树。
她不知道还有这样的治法,如同在烈阳下,她快被热化了,从惊愕到不能自已,融成一滩再也起不来的烂泥。
一直到风停雨静。
宝嫣像被夺了魂魄,双目呆滞,失神地望着天顶,她连眼前的一切是什么颜色,都分不清了。
而她身边,陆道莲擦了下嘴,又回头朝她望来,叮嘱般道:“我去叫人,送些好吃的来。”他这会儿知道什么是真正能吃的了。
宝嫣却还在一片没有目的的水浪中漂浮,时不时如发病般哆嗦。
他怎么能那样对她,她气到抠着他两肩,都留下爪痕了他都不松开她,是觉着她好欺负是吗。
陆道莲回来就看到宝嫣居然起来了,正在绑一件怎么都系不上的小衣,四肢软绵绵,动作不利索,她好笨,因为着急都气急败坏了,“连你也欺我?”
欺负她的是他,她冲一件软布发什么脾气。
宝嫣没察觉到陆道莲回来了,还在跟系不上的小衣使劲,她虽瘦弱,可该有的一点也不少,中间的美色至少叫陆道莲看着,是极为引人遐想的。
他满目欣赏,轻轻一勾,就把宝嫣纤细的手腕捞了过来,“别费力了,一会也用不上它,何必自己气自己。”
宝嫣听他这意思,似乎还没够,她都站不直了,他还想怎样?
他将她剩下的那些,没来得及拿的衣物全收走,丢到了门外面,宝嫣去追还被他反手控制住,不怀好意道:“你不会以为,仅仅方才那一两下就够了吧。”
那绝不是多轻松的一两下,一下就是半个时辰,两下就是一个时辰,不曾停歇,当真就叫宝嫣吃尽了苦头。
她苦兮兮的,又恨又羞地瞪着气势凶险,满脑子不清白的陆道莲。
他说的是轻巧,不好受的最终都是她,“你就这么穿着,很好。”他还说:“待会吃食来了,你就坐我这里,恩公抱着你吃。”
宝嫣满眼荒唐,她上回叫恩人,他不允,要她另外想。
她迫不得已,忍着臊意叫他“爱郎”,他现在又自称“恩公”了?
趁着饭菜没到,陆道莲被宝嫣香柔无辜委屈惨了的样子,又勾动了念头,她玉足踩在空地上,灰色的地和她被光亮照的洁白如玉的脚趾,对比鲜明。
他从上往下打探,幽漆的眼神落在他上过药的地方,想要的意图明显到宝嫣都感到害怕了,不自禁往后退。
陆道莲把她逼到一个死角,指尖挑起她的下颔,迫使宝嫣朝他靠过来。
然而就在快亲上的那一瞬间,她把脸奋力别开了,“不要。”
对宝嫣来说,这种的比其他事要轻松多了,可也是不舒服的,不是那种痛苦的不舒服,而是陆道莲还会再招惹她的同时不断点火。
她会被弄得很“难受”。
“为什么不要?”陆道莲不信她不快乐,毕竟两个人真正在一块,谁敢说谁能瞒天过海,就是一点反应都被放大了无数倍。
宝嫣明明口是心非居多,自尊心强,不肯认罢了。
这会只是蜻蜓点水小意碰碰,她竟不愿了。
他也不想想宝嫣是被吓着了,她内心的惶恐都是陆道莲带来的,尤其先前他若无其事擦嘴那一幕。
宝嫣尤有一种生死两茫茫的恍惚,她面上爬满雾红,瞧不起地指责道:“脏,你好脏……”
“你连那种地方都……”
她觉得自己当时怎么没晕过去,要是晕个一天一夜就好了,也不必再应付这可怕寡廉鲜耻之人。
“那地方怎么了?不是很美吗。”
见过美景的陆道莲理所当然地称赞:“它很好,就跟你害羞的时候一样,你不该引以为耻嫌弃它。”
趁宝嫣呆傻地愣在原地,陆道莲一把将她揽过来,贴着她耳朵道:“真的,你瞧不见它,我告诉你它长什么样。跟花似的,还有玉露,我尝的时候,比喝过的蜜都甜。”
“你也尝尝。”
他半哄半骗,朝她靠拢。
宝嫣是感觉嘴上一热,才反应过来自己上当了,但那是她已挣不开了,只能顺从陆道莲尝个新鲜。
事后擦嘴的时候,手里的帕子都快捏皱了,躲得离陆道莲好远。
屋外有人敲门,提醒吃食送来了。
陆道莲暂且放了她一马,但也不过瞬息,他提着食盒回来了,宝嫣缩在褥子里,一见到他出现,便如受惊的动物往里躲了躲。
“过来用食。”
对她做了许多过分事的陆道莲,显然脸皮比她厚度了,看宝嫣迟迟不动,还故意摆起脸色,“你不是饿了?不想吃,那我们就做些别的。”
宝嫣天生羞怯,更被毫不留情征服过,现下最怕的就是陆道莲再胡来点什么。
她期期艾艾地从榻上下来,每走一步微微踮着脚尖,仿佛随时准备逃命似的,站在离陆道莲不远处,和陆道莲商量:“我自己吃。”
这回绝不要他喂了。
休想再沾她一根毫毛,宝嫣边说边扯着衣角,想要自己看起来得体些。
陆道莲:“好。”
没想到陆道莲会这么轻易就答应了,宝嫣还疑心他有鬼,但为了让她放心,陆道莲还给她让出一条路来。
宝嫣疑惑地张望他的背影,发觉他朝着桌案走去了。
真是假正经,他居然在厮混后,还想维持圣人君子的一面,伪装得像个十分好学的读书,去那磨墨在他作废的画卷上写字去了。
宝嫣心底偷偷耻笑鄙夷。
不过如此她也能安心吃一顿饭了,就让他去卖弄文采,少来扰她。
然而刚动筷不过两口,一道声音兀地从她背后响起:“好吃吗。”陆道莲又悄无声息地回来了。
宝嫣感觉后背一痒,惊讶地抬眸,就发现他手上拿着一支沾了墨的狼毫,在她背上写写画画,笔尖游走,让她不得不动来动去,“别,你这是做什么。”
早先陆道莲就有想法了。
她那美人背,不沾点什么都可惜了。
“别动。”
陆道莲拿笔头点了下她腰窝的地方,还轻声训斥她,“让你别动,听不见吗。”
宝嫣若有所感的挺直了身子,更是放下筷子,捂住了嘴,这种羞涩的感觉,比在任何时候都要汹涌猛烈。
他怎么能用她的背写字?
“你在写什么?”宝嫣忍着痒,茫然地问:“我看不见怎么办。”她也想知道他写了什么。
可是陆道莲就是不说,他只在她不听话的时候,用笔头戳她,带点教训和提醒的那种,让她坐好,坐端正。
等到完笔以后,他根本没有书生对笔墨之类的尊敬,放肆地将狼毫随意一丢,按住她肩膀道:“因为你,我今日耽搁了修行。”
“等你填饱肚子,我们就去清修,让我看着你的背,念诵佛经,我念一句,你念一句。”
他捧着她的脸皮,爱惜道:“一定不可念错,念错师父便要罚你。”
宝嫣如今因他,对这些佛家道义全无信心,怎会想要诵经?还师父,当她是什么爱徒吗?
宝嫣眼中的不信任被陆道莲看在眼底,他毫不介意地将人捞起来,转了个方向,抱在怀里。
像先前他说的那样,履行承诺:“我先抱你用吃食。”
有他突然插手,宝嫣浑身都不自在,好在陆道莲说喂她,实际上还是让她自己动筷,但是这般宝嫣吃得也不痛快。
她觉着对方像她头上悬着的一把剑,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落下来。
而当她慢慢适应之际,她放松的身子骤然绷紧。
一双被迫泛着桃花的眸子,和一双漆黑冷厉的眼睛相对视,宝嫣被噎得上气不接下气,抓紧他的手臂,“你说,你说让我自己吃,你不动的……”
陆道莲嘴上答应,暗地里却使着坏,漫不经心地应:“嗯,我这不是没动?只是在外边转转,这也不行?”
第36章
所谓转转, 就是死活不进去,在外边磨蹭吗?
这与隔靴搔痒又有什么区别?
陆道莲叫涉世未深、年纪轻轻的新妇知道,什么叫深闺险恶, 什么又叫儿郎们一旦做起混账事来, 最好别听别信。
宝嫣一直羞涩地埋头趴在桌子上,捂着嘴憋气, 闷不吭声。
忍得肩头抖动,热汗直冒。
陆道莲坏心眼地问:“少夫人怎么不吃了, 是饭菜不合口味, 想尝尝别的了么?”
“浪费粮食不可取。”
“贫僧今日的目的, 可是要叫少夫人的肚子灌得满满的, 这些药膳少夫人不吃怎么能行?”
“啊,原来饿的不是这张嘴儿, 看来是我喂错了。”
宝嫣艰难地闭上眼,听陆道莲讲话逗她,不亚于是在受刑。
“痒。”抓心的痒。
陆道莲垂眸深目俊脸, 朝她施舍地看去, “痒我帮你挠挠?”
宝嫣如吃醉了酒般回望他,就是不说话也不表明态度, 陆道莲比她果断多了,一句“我明白了”, 就帮她做主了。
有人挠痒确实好了许多, 宝嫣缓解了几分焦虑, 但是时间一长,她开始并不满足于此。
她悄悄细微的小动作很快被人发现了, 陆道莲拍了一下她的背,玩味地低斥:“乱动什么, 墨还未干,别把上面的经文蹭没了。”
宝嫣像是被人抓住小辫子般,傻傻呆愣住了,似汗颜,又似无地自容。
没想到她都那么小心了还是被陆道莲发现了,可光挠挠哪里够呢,她小嘴轻瘪,抬手挡住脸颊,又开始啜泣起来。
她太容易哭,反倒叫陆道莲眼里的光越发晦暗深邃,“我是欺负你了么?”
难道没有?
“贫僧不明白,少夫人真是水做的不成,一天哭上不知多少回,为何如此娇气?”
他掸了下腿,差点撞上桌子,酒水饭菜都晃了。
宝嫣不小心,没坐稳也跟着受到波及,眼眶红红,更觉得天要亡她,“你到底想怎样。”
他以为自己是那仙人治水,三遇家门而不入,他到底想要干什么?
陆道莲知道她委屈了,但他似乎更享受当下这时刻,宝嫣拿他毫无办法,又得必须求着他的样子。
这才有意磨磨蹭蹭那么久,不给个结果。
他想她也是喜欢的,只是不好意思说出口。
不然怎会被他悄悄抓住把柄,女娘,就是喜欢口是心非。
陆道莲:“急了?”
宝嫣恨他,心有余而力不足,反倒像是有蚂蚁在爬,发疯蚀骨。她慌张,她怎会变成这样了?
“我非仙人,但夫人若是想聊聊治水之策,只需请我进门,贫僧还是能尽绵薄之力的。”
陆道莲笑地明目张胆,意图鲜明,“夫人当真不请我进来么?”
他左一口夫人又一口,念经般地让人不胜其扰,宝嫣更是镇定的心思全无,微颤着把手搭在陆道莲腕上,“请不眴师父,进来救我。”
她哭腔那般好听,陆道莲必然是不能再拖了的,用上全部修行渡她苦厄。
“经文第一句,是什么?”
他指尖从写了字的人皮上划过,注目眼前如瀑的乌发,拍了拍她,示意:“方才不是教你念过……第几遍了?说。”
宝嫣废了,什么妙法莲华经,她脑子只剩一团糊浆,“世尊妙相具,我今重问彼①……”陆道莲的声音缓缓传来,若非时机不对,当真和在殿前聆听佛音没什么不同。
“怎么不念,是想挨罚么?”
她迟钝的反应好似又惹他怒了,可她实在没法专心,连重述都是断断续续的,如小儿学语,慢吞且记性差,“世尊,问重彼……妙,妙相……”
“错了。”
她挨了力道不大的一掌,更像是长兄面对永远教不会笨头笨脑的小妹,威严却不严苛,更伴有一丝伪装不耐和戏谑之意。
宝嫣满面赤霞,眼若桃花,泫然欲泣地朝他看去,陆道莲单手放在脖颈下方,背靠卧枕,好整以暇地凝视宝嫣,一手扶着纤腰,纠正道:“顺序错了,重念。今日背不会,明日还复来。”
他又威胁她,宝嫣颦眉斜横他一眼,欺人太甚。
暗道才不要如他所愿,这回逼着自己再不要为陆道莲的使坏而分心了,她脑子好像清醒一些,念得比刚才好,“世尊妙相具,我今重……”
“念彼……”
然而,像是见不得她好。不过寥寥几句她就开始被迫出错了。
“观音力……释然得……呜……”
宝嫣好不容易专心一回,不妨被陆道莲突如其来的动静打搅了,心神如断了的香,一停便回不去了。
他故意的,太可恶了,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陆道莲所行无忌,瞋目盯着她,陡然抽查:“经文第二十二句。悲体……”
原来是不想她好,宝嫣不愿服输,咬着手指冥思苦想:“悲体……”悲体戒什么?雷霆?还是甘露?
“想不起就别想了。”他凉凉劝告。
受过先前的教训,让宝嫣如惊弓之鸟,“不要,我,我知道……”
为了证明自己,求得一线生机,宝嫣在陆道莲眼眸微眯,视线汹汹下终于靠着暂时的爆发力回忆出来,“②是,是悲体戒雷霆!”
然后后边呢?
喜笑颜开不到瞬息,宝嫣便又欲哭无泪,真是笨死了。
“呜呜呜,我不要背了,不要背了……”
掌握着火候的陆道莲也觉得她该差不多了,扶着惊魂未定的宝嫣,冷笑着翻了个身,低沉轻叹:“罢了,榆木脑子,再逼下去,怕是要变蠢包。”他骂她?
宝嫣惊骇中来不及愤怒,所有的反抗都落到陆道莲的怀里。
他拥紧她,似被温水泡着那般与宝嫣十指相扣着感慨,执意在她耳边不厌其烦地说道:“记不住其他,那就记这一句——”
“梵音观世音,普施甘露雨,祈请观音力,故须常念我,苏氏女你要常念我。”
你念观世音,世音便救你。
你要常念,放心间,绝不能忘了。
随着陆道莲的沉声话语,宝嫣脑子闪过一道宛若被点化的白光,不知今夕何夕。
她只记得那双大手,箍得她好紧,宽阔的胸膛压迫得她快喘不过气,而他为什么一定要她常念一个秉性恶劣,欺负过她的欺世盗名之辈?
但在昏厥过去前,宝嫣还是印象深刻,谨记那一句求佛的祝词,她耳边似有梵音回荡,怎么躲都躲不开,只有一遍一遍重述,铭记于心。
宝嫣再醒来,已经不在佛堂了。
她被悄无声息地送回到自个儿的院子里,小观在她没醒的时候,就和松氏在哭诉宝嫣被折腾得有多狠。
“好几个时辰都过去了,女郎还没被放出来。我去找她,还没走近就被那个大老粗给拦住了。”
小观一脸后怕,“阿母,女郎受苦了!她都说不要了,那位大人就是不肯答应,连应一声都没有。”
“后来哪怕女郎求饶,也只得他哄慰几句,女郎就哭得更厉害了。”
“好了,别说了。”松氏轻斥,哪怕知道小观是年纪太小,为来了抒发心中的震撼才告诉她这些的,松氏扶着心口,看着昏睡的宝嫣,震惊并不比她少。
这是饿了八百年不成?
想那高僧,也是个岁数没多大的年轻郎君,竟这般不知节制,老了可有他后悔。
心疼宝嫣,如同心疼亲女的松氏暗自咒道。
既然这样生猛,那就最好能让她们女郎肚子早日有信儿,不然这娇花般的女娘 ,哪禁得起三番四次的糟蹋。
果然寺里长大的,真是粗鄙莽夫,呸。
宝嫣不知身边松氏已经替她骂了陆道莲,她醒来后尤有一种肚子还撑的错觉,腿稍微动一动都不利索。
她惊魂未定地眨着眼,问捧着茶给她喝的小观,“我睡了多久了?”
她样子也是后怕的。
小观同情地看着她,“女郎睡了一天一夜,如今傍晚了,天也快黑了。”
她将同松氏说过的话,又当着宝嫣的面骂了一遍,可见佛堂的事给了小观多大的压力。
宝嫣早已听得不好意思,还是松氏来了才让她解脱。
“不是叫你少提这些,怎么还在女郎跟前嚼舌根。去把大郎君留给女郎的信拿过来。”
宝嫣顶着两颊酡红的脸面,似屈似辱地喊了她一声,“乳母……”
她虽然觉着松氏和小观都是她在清河最亲近的人,让她们知晓内情不要紧,可心里下意识还是羞涩难堪,怕她们跟着瞧不起鄙夷自己。
毕竟做主子的德行不端,如何让下面的人高看一眼。
松氏靠坐在她身旁,安抚道:“女郎不必在意奴婢是怎么看的,女郎这么做都是身不由己,奴婢只会心疼女郎,觉着不易,岂会轻视女郎?只是……”
她话音一转。
宝嫣也想不到她竟然会主动提及陆道莲,“只是那厮……”她年岁长,除去管事家婢的身份,称得上是一位长辈。
不像小观,对其敬畏有加,全因对宝嫣的爱护超过了对陆道莲的畏惧,才故意将其贬得很低。
“女郎下回可万万不能再纵容那厮胡来了,女郎身子娇弱,女娘都和花一样,哪能那般粗鲁?能经得住几下对待?”
松氏抓住宝嫣的手重重地叮嘱,“女郎可记住,一切以自身为重,否则弄坏了,遭罪的可是自己,与他们儿郎何干?他们可只管自个儿,不管他人死活。”
宝嫣知她说得有道理,可还是听得红透了耳根。
以前没圆房松氏哪会和她说这些,如今是知道她通人事了,才毫无顾忌地教她怎样应对。
“我知道了乳母,下回我绝不由着他。”
宝嫣羞涩保证,信誓旦旦,也不知能不能如愿以偿。
在松氏陪伴着,等待小观取信回来间,宝嫣问起兰姬的消息,“阿姐踪迹,可寻到了?”
若是寻不到,难不成兄长就一直待在清河。
那他岂不是回不去金麟,嫂嫂才生下麒麟儿不久,定是日日夜夜盼望他归家的。
松氏摇头:“女郎整日未醒,晏氏子和大郎君都来过一回。”
倒是没想到晏子渊还会过来看她,宝嫣最不想见的人他占其二,其一是谁自然不必说。
她直接忽略过去,追问松氏:“大兄说了什么?”
“女郎看过信了就知道,大郎君把话都留在上边了。”
宝嫣展开信的时候,还有几分惭愧无颜。
大家都在搜寻失踪的兰姬,她却躲在了一边,与人厮混后睡得昏天暗地。
若不是陆道莲那厮,她也不会这么久不醒,太懒惰误事了。
苏赋安留下的只言片语,给宝嫣透露了这一日不曾知道的消息,兰姬和她的婢女还是没找到,她就像彻底消失在清河一样,搜不到踪影。
而归家之期,已经不能再拖了。
金麟那边族里还有安排,总不能为了一个庶女耽搁所有人,是以经过商议,苏赋安决定还是先按照原计划,与叔伯和家仆们率先回南地。
既然宝嫣在清河,那就再留一点人手给她,由她和晏家的人接着寻找兰姬。
等找到人就传信给他们,也好叫他们放心。
苏赋安都安排妥当,宝嫣自然无有异议。
只是这事还是给她添了些许小麻烦,在被婆母贤宁长公主召唤到后宅她的院子里去时,宝嫣知道,责怪她管束不力的责罚终究还是来了。
“你们苏家的女娘,怎么一个比一个会惹事?”
原先贤宁还觉着替晏子渊挡了一刀的新妇陪媵还是好的,她们姐妹不和,她做婆母得冷眼旁观,愿意看个乐子。
可是若是家中的姬妾逃了,丢了,万一在外边出了什么事,丢的就是他们晏家的脸面。
这虽然还没到那一步,人杳无音讯,但是不妨碍贤宁心生不悦,想要冲新妇发火。
她打量着宝嫣近来色若春花,极尽滋润的气色,眼尖地瞥着她身上未藏好的一点痕迹,冷哼道:“我看府里尽出事,你夫婿忙得不可开交,你倒好,未能分忧也就算了,还有心思勾着他忙里偷闲的厮混。你有没有一些主母的样子?”
宝嫣两眼睫羽不自然地轻颤,明知贤宁是存心误会她的,也抿紧朱唇,不敢反驳一个字。
她可不敢说,她不是与她的嫡子厮混,而是……
她双目怔怔地观察贤宁,要从她脸上看出与陆道莲肖似的痕迹,据她所知那天晏子渊和陆道莲没有避讳她,暴露了二人之间的关系。
她事后觉着,大概是为了让她好受些,知道和她圆房的不是不相干的人,而是晏子渊的亲兄长。
日后她肚里的孩子也算名正言顺,可是,为何晏子渊姓晏,陆道莲就姓陆呢?
是随母吗?
既然是双生子,为何贤宁像是从没有这样一个长子,只视晏子渊为唯一,从她口中嘴里万事以晏子渊为先。
她知道,自己还有个长子就住在清冷僻静的烧雪园么?
是不是因为嫉恨婆母只爱重自个儿的弟弟,所以陆道莲才与晏子渊不和,要抢占他的妇人?
这样一想,姓陆的活该好可怜。
“我在跟你说话,你在听吗?”见宝嫣还敢在自己跟前出神,不敬婆母,贤宁不快地出声:“我说你,仗着阿渊宠你,也太恃宠而骄了。”
“阿母,我……”
“别叫我。”
贤宁为自己出气道:“区区一个后宅都管理不好,人丢了,还在长辈跟前放肆,我看不让你戒骄戒躁一番,今后若是彻底归你掌家,怕是要骑到我脖子上去。”
“前段日子曾免了你的请安礼,如今侍候婆母本该就是儿媳应尽的义务,你既不敬我,我也无需宽待你。如此,往后晨昏定省,你便到我院子里学规矩吧。”
贤宁也不曾乱罚她,只说恢复请安,晨昏定西去她那侍奉她。
宝嫣若不答应,那就证明她确实如贤宁所说那样不敬重她。
谁叫宝嫣当着她面,失神去想陆道莲的呢。
真是害人不浅。
她咬紧嘴唇,带着从贤宁这处受到的气回去自个儿院里,庆峰奉命来给她送东西,她都未曾多看一眼。
“拿走。”
小观:“什么香的臭的,都捧到女郎跟前来。”
嚯好大的火气,庆峰眼神怪异地打量她们主仆,察觉到此时不是什么好时机,悄悄带上东西,便回去复命。
陆道莲:“怎么样,她收了么?”
惹了一鼻子灰的庆峰,像模像样地捏鼻,就跟挑拨离间一样,“没有呢师叔,那新妇那边瞧不起僧侣,说,咱们东西臭呢。”
陆道莲:“……”
第37章
即使知道庆峰没怎么说实话, 陆道莲还是神色淡淡地问:“哪里臭了?”
庆峰:“师叔,她们这些世家女郎,金贵得很, 从小就见过不少好东西, 非一般宝贝都不稀罕。像这类胭脂水粉,向来是不缺的, 送得再好也无用。”
陆道莲:“是么,照你说什么才有用?”
庆峰:“她们如今瞧不起咱们呢, 觉着咱们只是寺里出来的, 没甚么前途, 她夫婿是一门世家贵子, 晏家的封地就是晏子渊的封地,豢养私兵, 身份听着可比咱们高贵。”
“要不是晏子渊被人所害,孽根不行,还轮不到师叔和她亲近, 说不定那帮捧高踩低的苏家人也是这么想的, 那新妇定然觉着,您送的一奁胭脂香膏, 多廉价,是羞辱她呢。”
“人家可不稀罕。”
陆道莲是第一回 送一个女郎家打扮自个儿的东西, 没有抱什么特别的心思, 纯属于干了坏事的郎子, 对欺负过的女娘一点弥补。
不是说女娘都是靠哄么,这些玩意儿也是她们喜欢的。
哄好了下回就有好脸色了。
可怎么和预料中的有差异, 陆道莲看向信誓旦旦,保证宝嫣那边瞧不起他们僧人身份的庆峰, “那你说该怎么办?”
“自然是拿回号令符——”
庆峰手作刀状,上抬下落,“再率领三军神风营,从清河杀回上京,一统大业。”
“到时候师叔想要什么样的美人没有,何必只纠结于一个有夫之妇。”
今日的庆峰还是照旧想方设法,让师叔远离美色,重新回到大业上去。
但陆道莲听了,只沉默了一瞬,领会地道:“说得对,杀回上京,坐上宝座,即可号令晏子渊,把他妇人献于我。”
庆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师叔就是着了魔,破了色戒就是不听呢?
明显看穿他的意图,陆道莲挑起眉梢,冷冷扫一脸挫败的庆峰一眼,似笑非笑地勾唇:“说罢,你去的时候,到底出了什么事。”
宝嫣天不亮就起来了。
说来在晏子渊出事的时候,她不用侍奉婆母那段日子,其实是最轻松的。
因为她可以顺自己心意晚起一阵时候,但是现在贤宁要给她立规矩,她就不得不从梦里被人喊醒。
贤宁要她日出前现身,她就不能拖到食时才出现。
宝嫣抬手捂嘴,掩着呵欠,小观拿了些腌渍过的乌梅给她醒神。
酸意涌上来的那刻,宝嫣神魂都清醒了。
她瞪着能看清她姿容的鸾镜,瞥见妆台上的珍珠花钿,圆圈指头大的胭脂,回忆般细想,“昨日是不是有谁来过,还带了什么东西。”
她当时因为受了气,直奔房间里,院门口等候已久的武僧她视而不见。
是小观把人拦下的。
知道她受了无妄之灾,她不提,小观也不说,松氏更是装作不知道,这事就这么略过去了。
现下看见香奁里满满的脂粉香膏珠宝等物,记忆一下便回笼了。
小观精心地用沾了口脂的指腹,轻轻抹在宝嫣嘴唇上,一脸满不在意地道:“是呀,就是那个口出狂言,只会说我再吵就拧掉我脑袋的粗鄙武僧。”
宝嫣:“……”
“他提了一个黢黢黑难看死的木盒子来,里头装了香粉这样的玩意。呸,真是没见识,什么都敢拿过来。”
小观:“不知道女郎傅粉只傅上等的珍珠磨出来的么,那等粗鄙之物也敢到这来献丑,我可不敢给女郎用,免得伤了女郎的皮肉。”
小观邀功道:“都是他家大人,害得女郎被长公主误会,我就没收下,赶他走了。这就当是回敬他们的,也算给女郎个报仇了。”
宝嫣没她那么天真乐观,陆道莲是什么人,睚眦必报,斤斤计较的,怕是将东西退回去,会徒惹他不高兴。
不过这么久,都不见他再派人找过来教训她,应该是忘了?
“女郎怎么不高兴,不笑?”
宝嫣看着不知所谓的小观,僵硬的嘴角微微张开一点弧度,“笑,我笑了呀。”就是笑得比哭还难看。
小观越是表现得如报仇般心里美滋滋的,她便越有种不好的预感。
只是为了不让婢女以为闯了祸,心生愧疚,宝嫣还是佯装的若无其事,宽慰自己也许那人没那么小肚鸡肠呢。
“什么时辰了,是不是该出发了。”
“是该走了,昨日长公主院里的管事特意叮嘱过,辰时第一刻,长公主就要唤人洗漱了。”
宝嫣到了跟前,必然是要跟婢女一样,做伺候她的活。
只是没想到,她才出院门,走不了多久,就碰到了路上特意等候她的晏子渊。
宝嫣本想装作没看见越过他,但晏子渊自发将她叫住了,“等等。你是不是要去阿母那,我陪你一起去。”
宝嫣面露诧异,她是去侍候婆母的,晏子渊去做什么?
他还起得这样早。
晏子渊:“我昨日,听到了消息,阿母对你发火了,所以……”
原来如此,这是一个两个,都上赶着来补偿她来了?是知道她去贤宁那被教规矩的,所以才说要陪她一起去,想替她求情?
如此惺惺作态,当初又做什么去了。
宝嫣没有回话,她静默了片刻,便朝前走了。
晏子渊分不清她到底是同意还是拒绝的意思,说愧疚,他其实自个儿也不知道,把新妇让给别人染指这事到底做错了没有。
但想一想子嗣,肯定是没错的。
只是她还年轻,及笄了和他们这些及冠了的郎子比,还是小了许多,面嫩正青春。
晏子渊对她,何尝没有非分之想。
如今看宝嫣,被那人教得越发艳色动人,晏子渊在偶尔独处中,无时不在后悔,新婚当夜,他怎么就走出了新房。
他应该再停留一阵的,与宝嫣喝了合卺酒,也许就能逃过劫难了。
“少郎君,夫人走远了,可要跟上?”
培养出来的亲随,从开年到现在死了两个,这是第三个。
想到佛堂里的杀戮无数,晏子渊沉下脸,发了狠心,日后他会让这个兄长付出代价的。
清寂的烧雪园。
庆峰拉开房门,朝里头禀告:“晏子渊已经跟着新妇去了,看在他的份上,长公主应该不会多为难新妇了。”
……
日出时天色还泛着淡淡的青。
像是没料到,晏子渊会陪着宝嫣到婆母院子里请安,贤宁早先吩咐,在铜壶滴漏旁数着时刻等候的管事,一脸异色。
“少夫人来了,少郎君也来了。”
“阿母可醒了。”
“不曾。”
管事看向一旁洁净新雅的女郎,面白如雪,不见瑕疵的脸上没有一点要侍候婆母的慌张。
是因为知道今日少郎君要来,有人给她撑腰吗?
“长公主交代,今日有事要忙,若时辰到了,她还没醒,就让人进去将她唤醒。”
管事直直地看着宝嫣,暗示的意味非常明显,就等宝嫣说一句她去请。
可惜宝嫣知道有诈,一直装作欣赏院子里的风景,不发一语。
有晏子渊在,宝嫣觉着也轮不到她出头。
算晏子渊还有些良心,出嫁前,她们这些女娘从小就会被教导日后到了旁人家里,要孝敬公婆,她们代表的不仅是个人。
还是母家的脸面,若是她们做得不好,就会被人攻讦,质问家里是怎么教的。
宝嫣自然是不能不敬贤宁的,可若是有人能在她跟前出头,她倒也不必巴巴地上赶着让人教训。
她有心装糊涂,管事的却不肯任由她躲在晏子渊背后。
对方让出一条道来,逼着她去,“请少夫人进屋入内。”
宝嫣去了,里头还不知道挖了什么陷阱给她,她看向晏子渊,“夫君。”
晏子渊:“我同你一起去。”
管事面色不好,“少郎君不可,这不方便。”
晏子渊:“我是阿母亲儿,与新妇一同侍奉左右,如何不方便。”
他还真是……真替她撑腰来了?
宝嫣感到匪夷所思,但转念一想,晏子渊所作所为,不过是更好地将她让出去借种。
怕她忍不下去造反,这才在其他方面弥补她吧?
晏子渊突然扶上宝嫣的腰,令其绷不住,眼神惊愕地瞪向他,“你……”
他冲宝嫣示意:“进去吧。”
管事眼睁睁地看着少郎君护着南地来的新妇从身旁走过,果然长公主说得不错。
这新妇很有些勾人的手段。
“我只是说说,何曾真的要罚她?我是婆母,她做儿媳的侍奉我,难道不符合本分?你太担心了阿渊,你该去忙你的公事,而不是将心思过多地放在后宅上,后宅是我们女娘才管的,你……”
宝嫣被打发到长公主房里的外室等待,隔着距离,还是能听见贤宁说教晏子渊,同时敲打她的话。
有晏子渊在,即使将贤宁唤醒,宝嫣也没受罚。
只是醒来过后,贤宁对着她的脸色便很好,只有在看到晏子渊时才露出微笑,之后大概是觉着宝嫣碍眼,于是将她赶到这来,与唯一的嫡子说说私房话。
“都是我的错。是我缠着她……”
说这话时,晏子渊藏在袖子里的五指并拢,暗暗攥成了拳头,像贤宁一样,他自然也从宝嫣脸上的春色,窥探到了她让人怎样滋润过。
这都是陆道莲给她的。
但在贤宁跟前,他还是要伪装的那方面没有问题,与宝嫣同床共枕的人是他,认真掩饰道:“是我不对,不该这般纵容放肆,还请阿母不要怪罪新妇……”
宝嫣在外听得清清楚楚。
她怀疑晏子渊说的“放肆”,也是在暗中敲打她,不要贪恋和人在一起的滋味儿,不要让人欺的太过分。
她指尖悄悄拉开衣襟,低头朝胸脯的位置看了一眼,上面已经变深了的印子,宛若胎记一般。
又深又红。
宝嫣猝然合拢,面色发烫地望向身后,晏子渊和贤宁谈话完毕,一同出来。
目光落在她身上,“你怎么了,脸为何这么红。”
面对疑问,宝嫣不好说自己是想到了某些不干净的画面,尤其被严肃对她不满的婆母盯着。
宝嫣便越发有那种触禁的紧张感,她垂下眼帘,抬手半挡住脸,显得谦卑而柔弱地答道:“吃了两口热茶,热着了。”
贤宁扭头对准晏子渊:“看到了么,你这新妇,还是太柔弱了,不强壮些怎么怀子嗣,这般体弱,即使怀上也不好生下来。”
“我这有适合女娘强健体魄的法子,以后你就过来这,锻炼身子。这可不是要罚你,是为你好。”
她好话说尽,在晏子渊跟前并未显得对宝嫣多不耐烦,更像是为她考虑着想的样子。
可宝嫣根本不觉得贤宁会真的有那么好心。
强健体魄她自然是愿意的,但谁知道婆母会不会在其中加点什么东西,例如以强健体魄的名义,各种磋磨她。
然而即使宝嫣不愿意,但她一时想不出能够拒绝的理由。
没想到晏子渊会看向一头雾水,微微略带抗拒的她,和贤宁道:“阿母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但是新妇她,若要调养身子,还是不能太激进了……”
宝嫣盯着他的目光里,瞬间流露出一丝难以言喻的诧异。
晏子渊方才也被贤宁说的体弱不好生养的借口说动了,他心里是同意贤宁的做法的。
但是宝嫣明显透露出不安。
鬼使神差,他在道出口的一瞬间,改成了:“还是先从口腹上来吧,先用药膳养好身子,再炼体魄,循序渐进,会更好些,倒也不急于一时。”
他简直像是性情大变一样。
或许说,若是没有生病,在他身体康健以前,晏子渊就是这般的性子。
他或许还是个会体谅她的好丈夫。
但出事以后,到前几日的他才是性情大变的那个。今天也许恢复正常了?
宝嫣万分想不通,他居然会在贤宁跟前,还这么维护她。
不过效果自然是好的,至少当着他的面,贤宁即使还想用其他法子对待她,也没有强求她一定要来她院里锻炼体魄了。
晏子渊陪宝嫣在婆母这待了有一两个时辰才走。
而宝嫣,也成功地因为碍了贤宁的眼,而被打发了。
回去后,松氏见她这么早回来,还十分讶异地问:“长公主是不是心气顺了,这次没有难为女郎?”
小观反驳:“不是的阿母。”
她将晏子渊替宝嫣撑腰的事一说,松氏的表情与她们当时的惊讶没什么不同。
松氏:“要不是有那一出,这位大抵也是好的?称不上那么坏?”
宝嫣心情更是复杂,她想到分开之前,晏子渊同她说的“你放心,我与阿母说清了,她只以为是我缠着你,我已将过错都揽在自己身上,不会让她怪你的”,还有“她若是想想为难你,你自个儿也小心避讳些”。
“若是还有麻烦,你就让人来找我。”
相同的话,还有一个人说过。
宝嫣听着,滋味各有不同。
但是这两人,她是一个都不想求的,可是今日这份他在婆母跟前护着自己的人情,怎么还?
想到晏子渊说的议事去了,宝嫣叫住正要离去的松氏,“乳母,准备些点心吧,我答谢他去。”
庆峰每日都会亲自去伙房,盯着送与陆道莲的吃食是否干净。
今日也是一样,只是刚走到门口,他就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那个婢女的嗓子尖细无比。
他威胁她的时候,总能觉着会被她给震聋。
听见里头的对话,躲在门后的庆峰喷着粗气,狠狠冷笑一声。
宝嫣回去得早。
想起她今日去侍奉尤为喜欢刁难人的贤宁,刚派完事务的陆道莲站在桌案前,捏着那支曾经在一行背上留下过经文的狼毫。
头也不回地询问从伙房回来的下属。
陆道莲:“她怎么样,贤宁可有苛责她?”
宫廷的磨人手段,多不胜数,不是一个涉世未深的世家女能招架住的。
背后半天没传来声音。
又搞什么鬼?陆道莲蹙眉,颇有威压地朝庆峰睇去。
“那新妇?”
怕被怪罪,庆峰赶忙道:“她好,她自然好,她好得很啊师叔!”
“?”
“师叔交代,让我传话给晏子渊,告知他长公主今日要为难新妇,他果然陪她去了。可是——”
犹如宝嫣犯了天大的罪,庆峰大声道:“可是那新妇,以为这是晏子渊一人的安排,如今打心里觉着他好,出来后就急哄哄地使人给晏子渊准备点心。”
“由她亲自给晏子渊送去了!”
这叫什么?为他人做嫁衣,竹篮打水一场空吧。
陆道莲:“……”
庆峰幸灾乐祸看着他师叔反应,只见陆道莲说了个“好”,然后丢开了笔。
他面无表情地转过脸,没再说其他的。
但是就有大写的“新妇遭殃”在脸上。
第38章
点心做好, 已是夜间的时刻了。
宝嫣和小观提着食盒,刚走到晏子渊的书房院外,就被告知郎君现在不便打扰, 有客卿在里面。
欠了人情当日还最好。
宝嫣也不计较能不能见到晏子渊, 转头就将食盒给了门外的府兵,让其给对方送去。
是一点感谢他白日里帮忙维护她的心意。
礼一送到, 宝嫣没有半分停留就走了。
只是不想半路晏子渊竟追了过来。
彼时月黑夜高,偌大的晏府陷入一种风平浪静的沉寂中, 宝嫣刚走到离月洞门不远处, 稀疏的竹影倒影在墙面。
在听见晏子渊唤她名, 回神之际, 月洞门后一双本该踏出去的双脚,也跟着默默收了回来。
宝嫣无从发觉, 且茫然地望向身后的晏子渊,对方像是特意过来,走得有些急, 宝嫣疑惑地问:“你找我?”
什么事, 竟值得晏子渊急匆匆找自己。
晏子渊一手背在身后,看着特意去书房给他送吃食的宝嫣, 在听到府兵来报,新妇来过后, 面对客卿不言而喻暧昧的眼神。
晏子渊不自觉地就想到白日里在长公主房中, 宝嫣说她喝了两口茶, 脸就发红发烫的模样。
他便再也集中不了注意力,心思还被客卿看在眼里, 竟问他要不要去见少夫人。
正巧他们也想歇息片刻,缓一缓说累了的口舌。
趁此机会, 晏子渊没再耽搁,就从书房那边赶来了,在宝嫣不解的情况下,晏子渊没再遮藏,露出刚刚背在身后的掌心。
在提灯的照耀下,一枚洁白的珍珠耳珰出现在晏子渊手上,“你落在门口了,我送过来给你。”
就为了这一点小事?
“多谢。”
宝嫣面色平静地想把耳珰拿回来,结果手刚碰到晏子渊,他突然将她一把握住。
连身后照灯的小观都轻声惊呼。
月洞门后,被墨竹遮挡的高大影子却一动不动,深黑冷淡的眼珠沉默万分。
这是未曾设想过的局面,宝嫣望着把她手指抓住的晏子渊,居然不知道他想怎么样。
她对这些伤害过她的儿郎们,一个都猜不透看不穿。
“你这是做什么?”宝嫣挣不开,便不挣了。
晏子渊眼中也闪过复杂的情绪,迷茫有之,还有一种冲动,他似是没想好,只凭着直觉道:“我,我近来已经另请了医术高明的大夫,来治我的晦疾。”
“你再等等,若是还有一丝能治好的机会……我与你再续夫妻缘分可好。”
宝嫣是贤惠的,她能送点心给他,以表心意,说明她心思纯善,晏子渊多少有些受触动。
他目光盯着宝嫣,期望她能不计前嫌答应与他和好。
他们夫妻二人,一同齐心协力,不说多恩爱,就是相敬如宾,难道不比相看两厌要强?
他执着地没有放手,就想等宝嫣一个答案。
宝嫣明显受到的惊吓更多,犹豫着开口:“我……”
忽然,从路后方追过来的府兵,将这微妙的气氛打破。
“少郎君,高客卿他们有重要事,想请郎君回去商议。”
宝嫣登时松了口气,她刚才一时间,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晏子渊,不知道该不该同情他受过伤的遭遇。
她若同情,那谁又来怜惜她?
宝嫣趁机把手从对方那抽回来,心有余悸地催促:“郎君快去吧,别误了大事。”
天色黑暗,灯笼的光亮并不明显。
晏子渊无法仔细分辨宝嫣此刻的神色,又惦记着公事,立在原地思索片刻,终于做了决定。
晏子渊:“那我先去忙了,等有空,我再去你那见你。”
他掉转头,和府兵一前一后地离开。
小观等他们走远,悄悄拍着心口,冲宝嫣抱怨:“方才,真是吓煞奴婢了。”
宝嫣也是,只是没说出来。
她同样轻抚着胸脯,边走边和小观小声结语道:“你说,他发什么疯?”
小观提着灯笼走在宝嫣前侧,在经过种着竹子的月洞门时,一只手突然伸出来,两女谁都没有防备地吓了一跳。
宝嫣还未看清来人是谁,就见方才还在她身侧的小观,已经被一团漆黑的影子堵上嘴拖走了,灯笼掉落在地上都无人理会。
黑暗中,一双脚缓缓走到她面前。
宝嫣被吓得面无血色,只能噤若寒蝉地看着另外一具更熟悉的,面无喜色充满威慑的人影弯下腰。
用染了点墨汁,却显得极为修长白皙的大手将灯笼提起,然后吹灭。
这下眼前的光彻底没了,只能凭着远处廊檐下的灯笼和月光,勉强看清来人的大概轮廓。
宝嫣被一步步从路上,逼到墙壁死角,她不知道为什么在陆道莲出现的那一刻,她感到那般震慑。
就好似偷油的耗子见着猫,她在那道看不清,却能感受到十分有侵略性压迫感的眼神中,紧张到一颗心提到喉咙处。
发出的声音都透点柔柔的哑,带着她自己没发现的小心翼翼,讨好道:“是你,你怎会在这……”
宝嫣早有预感,退回了一奁胭脂香膏,有人肯定会来找她麻烦。
不是今日就是明日,良久没出现,她还以为这事真过去了,没想到他还是来了。
新妇担惊受怕地背靠墙壁,他有一点动作,就情不自禁把眼睛闭上了。
她以为,他会对她动手不成?
陆道莲:“晏子渊能来,我就不能来?还是,打搅到你夫妻二人了?”
宝嫣觉着他说这话好怪,一本正经,却像个拈酸吃醋的妇人,她是做了什么对不起他的事吗?
宝嫣:“不算打搅,但你吓着我了。一声不吭地便出来,小观呢,是不是你那下属,把她带走了?他会不会伤她?”
宝嫣佯装镇定,到处张望,一只手捏着她的下巴,不给她逃避的机会,强迫地扳了回来。
几分灼热的气息贴上她的嘴角,那张斐然的俊脸离得她很近,邃目平静冷冰,像夜色下的湖面。
陆道莲端详她,就如在端详一个是否情窦初开的女娘,搜寻着其中端倪。
“哪里来的小菩萨。”陆道莲淡淡讥讽:“你现下难道不该自求多福,还有心思担忧别人。”
宝嫣害怕道:“你想做什么,这里可不是在巷子,是在晏家,我大喊一声,就会有府兵过来,你也不想惹上麻烦吧?”
果然在窝里的就是比在外头的要横。
要不是陆道莲按住她肩头的手,能轻易感觉到掌心底下畏惧到微微轻颤的动作,真要以为宝嫣胆子变大了。
一声冷嗤过后,“喊吧。”陆道莲命令。
宝嫣不信他居然敢这么为所欲为,没有一丝忌惮,刚要张嘴,就被两根并进的指头压住了口舌。
像搅混水般,陆道莲略带教训地冷淡问起:“还喊吗?”
宝嫣被弄得整个难受起来,眼泪都崩了出来,推推不出去,喊喊不出声,只憋屈得想哭。
“呜呜。”放开。
她呜咽着摇头,喊人是他要她喊的,真正听话准备叫人时,他又欺负她。
宝嫣揪的陆道莲臂膀上的衣服直发皱,边拽边拍,让他别堵着她嘴不说话,嗓子眼都隐隐作痛了。
手背被滴了几滴热泪,来寻她麻烦的出家人缓缓地收回手指。
宝嫣捂着喉咙咳嗽,无意一瞥,就瞥到陆道莲盯着她,有意把刚刚在她嘴里弄过的两根指头慢慢放到了自己嘴边。
宛若吃糖一般尝着,评道:“还是不如你那有滋味。”
宝嫣顷刻间领会什么是“那”,浑身发红发热,似注入了一股滚烫的水,她哑着嗓子轻斥:“你怎这般下流无耻,你究竟是不是晏家子嗣,怎么与你弟弟那般不同。”
讲,讲话简直不堪入耳,充满世俗之味。
宝嫣一般不发脾气,说话也不尖锐刻薄,可是今夜有了晏子渊和陆道莲作对比,两人都谈不上多好。
但晏子渊好歹是斯文些的做派,哪像这个人这样轻狂,她道:“怪不得他在晏家是身份高贵的少郎君,你却是一个狂妄无礼的寺僧,你二人即为兄弟,可身份天差地别,难不成就是因为自小惹得婆母不喜欢,所以才将你送到寺里出家去。”
好胆。
谁敢信这是一直以来懦弱无比的新妇说出来的话,她简直是毫不留情地往人心肝儿上戳。
就在附近捂着小观嘴的庆峰,脸色都又惊又吓。
新妇何敢这么骂师叔,她晓得什么,她知不知道师叔当不上晏家少郎君不是因为被贤宁不喜,而是……
宝嫣报复性地说出来心里畅快了,可面前的人却沉默如斯,背着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是悲是怒。
他在这一刻寡言的就像一座坚硬的石像伫立在她跟前,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连耳边的风都是轻轻的。
良久。
在宝嫣逐渐感到不安,后悔自己是不是不该说太重时。
被她骂过的陆道莲终于发话了,“我没有母亲。”
通常被忽视和不被偏爱的子嗣,都会嫉妒自己兄弟憎恨偏心的母亲。
陆道莲说这句话,就和这种情况一样。
他怕是,因为不满贤宁对晏子渊的偏爱,连这种诅咒的话都说出来了。
宝嫣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真的是太刻薄了,没在黑暗中,面无表情的出家人,连话音都漠然麻木了。
陆道莲:“你说得对,我确实是刚出生不久,就从家里被送走了。”
宝嫣在此刻呼吸了一口气,却好似被闷住了。
连喉咙都被堵上,刚出生不久?就是不曾在晏家长大的意思么?
那么小,陆道莲还是个婴孩,晏家就不要他了?
贤宁,贤宁怎么舍得。
晏家又为什么要这么做,宝嫣在荒谬中愣怔。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嗓音不冷不淡地询问。
宝嫣试图想从陆道莲脸上看出一丝悲伤,奈何什么都没有。
她什么都没发现,但是毋庸置疑,作为儿女即使不是被生母厌弃,就算是家族不接纳,那绝对是件极为让人伤心欲绝的一件事。
陆道莲不可能不伤心,只是不想表露出来罢了。
怪她,也是没办法,谁叫他方才太讨厌,宝嫣都是被他逼的。
她忍住对陆道莲心生的一丝歉疚,擦着嘴,撇开眼神回道:“你如今也该知晓,被人羞辱是什么样的滋味儿了吧?”
大抵是心里过不去。
宝嫣补充道:“你,你下回记着些,说话别再这般无礼孟浪……”
灯笼落地的声音引得宝嫣抬头,她惊愕地望着陡然转身离去的高大背影。
陆道莲根本懒得听她说完剩余的话,就独自走了。
洁白的僧衣隐隐透露出一丝朦胧的光,孤寂的身影走得慢且稳重,身后的背云在檐角光影的照耀中,轻晃起青绿的穗子。
小观被庆峰放开,武僧朝这边赶来,路过宝嫣欲言又止,眼神仇视如对罪人一样,跺脚冷哼一声,便跑远了。
“女郎。”直到小观惊慌失措地找到她,主仆二人相互搀扶。
宝嫣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背后已经凉沁沁一片,差点靠墙滑倒地上去。
宝嫣目光一直放在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陆道莲离去的方向上,他今夜过来,难道就只是为了羞辱她吗。
如此,那也算扯平了。
可是为何,她内心也没有那股打了胜仗的滋味,反倒感到些许的沉重和悲凉。
“小观,我说错了吗?”
不可口出恶言,伤害他人,她是不是犯了口孽,也伤了人心。
因为这事,宝嫣回去后依旧神思不宁。
这种情况甚至持续到她去了贤宁的院子,在侍奉婆母时出了岔子。
“少夫人这是怎么回事?竟将长公主最心爱的玉盘打碎了,还有这匹绢丝,怎么也弄脏了?这可是今日才送来给长公主过目,要用来做明年夏裳的料子。”
在贤宁的屋内,两个奉命盯着她的侍女一开口,便引来一堆人涌过来。
管事拨开她们,看到了哑口无言的宝嫣,顿时便如终于抓住她把柄似的,冷冷一笑:“对不住了少夫人,这些损失奴婢们承担不起,只得禀告长公主殿下,听她发落。”
恰巧贤宁从宝嫣公公的院里回来。
一进门撞见这副架势就问:“出什么事了?”
犹如等到主心骨般,管事和诸多侍女回身朝贤宁行礼,“回长公主的话,是少夫人,一时间不小心,将您钟爱的玉盘打碎了,还有明年做夏裳的绢丝,也毁了。”
宝嫣都忘了当时是怎么不小心打翻玉盘的了,好像是侍女给她倒了杯茶水,请她喝。
宝嫣分神在想事,一不注意,她身边就掉了样什么东西。
低头一看,据说是上供进献的石榴红琉璃盘,碎成了一小片一小片。
宝嫣惴惴不安的抬眸和从人群中走过来的贤宁对视,“阿母,我我不是有意的……”
贤宁听而不闻:“来人,教教她规矩。”
“一个少夫人,可不能疏漏了礼仪。”
烈阳下。
被贤宁命令,盯着她的出身宫廷的侍女,将一个盘子放在宝嫣头上,然后恭敬退到一旁:“还请少夫人,学习宫廷礼仪,不到两个时辰,不得歇息,也请少夫人,以后切莫再毛手毛脚了。”
如此盛烈的日光,不说热,就是呆久了都能将人烫伤。
宝嫣却要在这种气候下,练上两个时辰之久,一刻都不能少,旁边小观快急哭了,想去搬救命,却被早有准备的侍女给拦下,不许她离开这里半步。
烧雪园。
听着暗中观察新妇动静的死士汇报完情况,含着草根听完的庆峰粗野地挥挥手,靠着墙,瞥着窗户大开的内室。
一道人影正在里头打坐。
庆峰:“好了,在日头下学习宫廷礼仪,与我等有什么干系?我等粗鄙之人,想学还学不到呢。这算什么受苦?”
瞄一眼师叔没反应。
庆峰放下心来,看来那新妇说的话,的确将人伤到了。
这也算因祸得福,多亏了新妇口出恶言,不然他还得费尽一番心思,才能使得师叔回到正道。
就这么断了吧。
庆峰:“以后那边的事,不管香的臭的,都不用过来禀告了。”
他这般安排,一直到死士无声离开,卧榻上身影清冷的陆道莲都不曾睁开漆黑冷厉的双眼。
他好像万般不关心,对那新妇也是真不在意了。
如今宝嫣每日最怕的就是见到贤宁了。
她以前把这位婆母想得实在太简单了些,以为只要不让她捉住把柄就好,可是任她再小心翼翼,还是遭了算计。
宫廷礼仪,说出去多冠冕堂皇,学这规矩是为她好,讲不好日后还能上京面圣。
是宝嫣该学的,连晏子渊都没法替她拒绝阻止。
而每到夜里,松氏和小观,总能看到宝嫣撩起的襦裙下,原本白皙的膝盖上,一团青紫的印子。
那是她承受不住,在烈日下一步一步走着,终于耗尽体力,一膝盖扑倒在地,磕地。
好几回了,小观接都接不住,那些侍女为了不让她在宝嫣身边照顾,还专门将她调走。
她若是不愿,那也只能在旁边干看着,还不许插手。
要不是宝嫣知道,她和陆道莲的事,少有人知。
都要以为,贤宁这么折磨她,是因为发现她那天对陆道莲所说的话,为长子教训她。
这兴许就是报应。
而陆道莲那厮,那个总作弄她的出家人,也好似真的生了她的气,忘了她般。
已经好些天没再找过她。
第39章
宝嫣也不知自己为何要去想陆道莲, 大概是那天夜里她说的话,过于刻薄尖锐,一句“我没有母亲”“我出生不久就被家里送走了”, 让她心里的罪恶感日渐浓郁。
她还记得, 对方在床笫间让她背经文。让她记得他。
“苏氏女你要常念我。”
你念观世音,世音便救你。你要常念, 放心间,绝不能忘了。
既然常念他, 他便会来救她。
那她如今正被贤宁暗自磋磨, 连晏子渊都不好违抗生母的命令, 与她闹掰的陆道莲又可知晓?
“女郎在念什么?”
小观准备熄灯前, 看见宝嫣还未闭眼,反倒是掌心合拢, 祈神般念念有词。
什么“梵音观世音,普施甘露雨……”
总之是她听不懂的经文,但是宝嫣却从开始的赧然到慢慢变得虔诚, 像是真的相信这么做能得神佛保佑。
就连她小声喊了好几遍, 女郎都没反应过来。
宝嫣终于睁开眼,没想到她偷念祈福词的事被小观发现了, 她不自然地收回手,解释说:“大兄过两日要走了, 我祈神保佑他们一行一路平安。”
“原来是这样。”
宝嫣点头, 不好意思再讲方才举动, 躺下合眼道:“我也睡了,你且去歇息吧。”
白日。
宝嫣的面色肉眼可见的虚弱憔悴。
替她连夜缝了护膝的松氏, 在绑上之前,盯着青印皱眉道:“女郎今日不要再去了, 奴婢去长公主院里替女郎告个假,身子不适歇息一日又何妨?”
宫廷礼仪什么时候练都行,身子弄坏了可就得不偿失。
宝嫣摇头,拍了拍松氏捏着护膝的手,“要告假也是我去告,乳母你去会被为难的。”
松氏身份低微,怕是到了那些宫廷出身的侍女面前,也讨不着好脸色。
宝嫣不愿她这般年长,还要遭小辈冷眼,犹豫片刻,决定道:“乳母放心,我现下还撑得住,若实在不行了,我便亲自和长公主说去。”
贤宁无非就是想看她痛哭流涕的求饶。
宝嫣虽然对她折磨人的法子心生忌惮,颇有畏惧,但也哽着一口不想认输的气,让人看笑话。
她猜今日不过又是些顶盘行走的练法。
然而一去才知道,这些宫廷出身的又想出了另外的法子折腾她。
“还请少夫人莫怪,奴婢等也是奉命行事。”
侍女中的管事让人给她脚踝绑上沙袋,“稽首礼是宫中面见圣颜最隆重的拜礼,不知少夫人在家中习过没有。没有也没什么要紧,这次奴婢等会精心教导少夫人的。”
那沙袋一个就有两斤重,说罢宝嫣四肢都被安排上了,她还被精明的侍女发现了松氏给她缝制的护膝。
一摸到就去禀告了管事,然后请宝嫣允许她们将东西拿下。
若宝嫣不答应,就会再去告状到贤宁那去,说她要违背婆母的一片好心。
宝嫣在被卸下护膝时,远处院门口,在通往她们这边院落的连廊屋檐下,来了一道侍女们从未见过的身影。
他是由贤宁是身边最倚重的亲信领进来的,白衣僧袍,手握佛珠,一张白的没有纹路只露出眼睛的面具戴在脸上。
脚下步步生莲,俊秀高大,气势淡漠拒人于千里。
旁人不认识他,宝嫣从侍女们好奇的关注中,一抬眸就认出了来人是谁。
她简直呆住了。
那道身影越来越近,明明很长一段路,却不过眨眼间,陆道莲就走到了正对着她们这边的位置停下,他显然已经发现了她。
只不过两人的处境天差地别,毕竟一个正在连廊上两袖清风,冷眼旁观样,一个在庭院空地处顶着烈日受罚,可怜兮兮丑态百出。
宝嫣和那双面具下的乌黑双眼对视,顷刻后,对方便十分冷漠地挪开了视线。
陆道莲瞥了她一眼,继续和管事走开了。
留下宝嫣一个人目光如影随形,心潮泛滥,思绪万千,最大的震惊莫过于,他居然来了。
他怎么会来?她那天才说,他惹贤宁不喜,不受待见。
他这是,来证明给她看她说错了?是她眼界小心眼小,误会了?
还是……
宝嫣纠结地拧起眉梢,没过太久,就被侍女发现她出神了,以为她偷闲,用来惩罚她的雉鸡翎威胁地晃了晃,“少夫人快练吧,不然身边的小婢可要替夫人遭殃了。”
她们是不敢亲自动手怎样她的,但是小观不同,宝嫣要是做得不好,那些惩罚小观可以代劳。
到时吃苦的就是小观了,那松氏见了,不知道会有多难过。
宝嫣强迫自己收回心神,专注于跟前的练习,可是因为对陆道莲来这的事太过好奇,还是会忍不住去分心,望向他进去的门口想知道他怎会出现在这里。
贤宁:“你在看什么?”
她听说人来了,坐在内室万分紧张,本以为在下人通传后,那道影子会直接进来。
没想到她等了片刻,主动出去,就看见身形挺拔修长的影子,伫立在窗前,对着外头的一幕盯了不知多久。
贤宁踮脚,透过一角看到庭院中的景象,郁闷被解除,瞥着宝嫣手绑沙袋,双膝跪地朝着他们的方向,笨拙行礼的姿态,不屑地冷哼一声:“你在看你兄弟的新妇?”
她语气中透着对宝嫣的不满,“你应当见过她吧,南地的女娘,身娇体弱一看就不像是能多子多福的样。我还是觉得,阿渊应当配我们北地的贵女,上京多少好女不挑,偏只看上这样的。”
“就是因为她仕途还没走到尽头的阿翁是吧?”
“她阿翁枯木一样的年纪,早已离开上京多年,依他的影响,当真还能拉拢一帮人站在我们这边?”
她话多,且在不同人跟前是两个样。
晏子渊在时,贤宁就是一副威严母亲的做派,到了陆道莲这里,她既没有将其当做是自己的子嗣看待。
也没有拿他当小辈似的一脸孤傲,而是跟能真正商量议事的帮手一样,还颇为生疏客气。
贤宁抱怨了一通,本以为对方会接住她的话,继续往下讲。
然而回应她的只有短暂而尴尬的沉默。
接着,就听沉淡的嗓音,牛头不对马嘴地说了句:“……只要努努力,还是能怀。”
贤宁听岔了,以为他指的是新妇有孕这事上,晏子渊该努力一把。
她眯起眼,审视窗外单薄又瘦弱的粉紫身影,“光阿渊一人也不行呀,新妇娇弱成这样,受孕都难。”
对方没在回她,贤宁也反应过来,身为长辈和陆道莲提起这事过于尴尬了。
她转移话题:“我难得见你一次,曾经求都求不来的。今日到时如愿了,你来是有什么要事?你在烧雪园住得可惯,你有什么需要的尽管吩咐。”
贤宁仔细打量陆道莲此时的脸色,“你既来了清河,我就不会让人亏待你,你与阿渊才是世间最亲兄弟,彼此相互照应才对的。”
“从前过往那些不快,就都忘了吧,别憎我们,当年也是迫不得已,从今起,我们就当重新来过。”
若是宝嫣在这,见到婆母在陆道莲跟前的此种拉拢讨好的模样,怕是心中惊起更多滔天海浪。
像是终于看够了,陆道莲从庭里收回目光。
俯视着想要粉饰太平的贤宁,早已摘下面具的陆道莲勉为其难地开口道:“多谢长公主关怀,我心领了。”
他竟连一声对血亲之人的称呼都不肯叫。还是这般陌生。
贤宁就没见过像他这样心口捂不热的人,“你……”
不想下一句,陆道莲又道:“为何刁难那新妇。”
贤宁愣了下才答:“哪里是刁难,我是在让她学礼数……”
陆道莲:“是觉着她还不够体弱,还是不想她亲近晏子渊。若两者都有,安排些人分去宠爱就够了。”
“苏家人她长兄苏赋安还未从北地出发,长公主是想让苏家和晏家闹崩吗?”
他平淡且冷漠的口吻,令人分不清到底是关心那新妇,还是主要在为晏家与苏家的关系担忧。
而贤宁更是震慑于他与记忆中的面孔,别无二致的气势和展露出的威严,失去了反驳的冲动。
陆道莲重新将面具给戴上,临走前道:“长公主若是还想分这一杯羹,还是不要乱来为好。”
“免得坏了这步棋,落得个一手空的下场。”
贤宁再听不懂他的话,这个长公主就白当了,他这是在告诫她,不要将新妇折腾得太过了,免得苏家那边知道她薄待新妇。
闹起来不再为晏家卖命,可就得不偿失了。
“我明白了,怎么待她,我会有分寸……”
她望着白衣僧袍消失的门口,突然感觉到怪异和不对,他说要来求见,不是为了和她这个……好好叙叙旧?
怎么说来说去,却只提了为新妇说情这一件事?
宝嫣看着陆道莲从贤宁的房里出来,他进去待的时刻不长也不久。
这让她对二人的关系猜测万分,贤宁对这长子到底是喜爱还是不喜爱,原来二人并不是到了互不相见的程度。
也许是她猜错了,是另有缘由,陆道莲才会被送去寺里出家?
那他今日来,发现她在这里,会不会告诉贤宁那天夜里她口出恶言的话?
“少夫人,您还没拜完呢。”
宝嫣稍微一走神,就被人喊醒了,她这才想起来,她还在被侍女盯着练习礼仪呢。
满头大汗,妆都花了,还身挑四个沙袋,指不定多难看。
察觉到陆道莲已经走到了离她很近的位置,除了她,连这些侍女都在关注他,宝嫣除了紧张丢脸,还有种很细小微妙的心思在里面。
不过是个寺僧,他有什么值得好看的?
为何她们都那么关注他,又不能瞧见脸。
当然不看脸,光看修长而伟岸的身姿也很唬人。
可这都是假象啊,宝嫣未曾察觉,她视线同其他人没有区别,也在随着陆道莲的身影移动。
直到他似乎发觉她们的眼神,这人竟然改了路线,脚步朝着她们的方向走来了。
然后停在宝嫣身前。
他想干什么?
宝嫣浑身绷紧,怕他会找自己,没来由地心跳加速,亦或许是怕旁人发现她和陆道莲的干系,佯装不在意,蹙眉撇向一旁。
可事实证明,她这些臆想不过是自作多情了。
陆道莲居然在她面前弯下了腰,拾起被风吹落掉在地上的一朵花,将它交给了站在她身旁的侍女,“送你了。”
瞬间,宝嫣惊愕扭头朝他看来,睁大双眼,黑白分明、吃愣又失神失落的眸子,倒影出高大僧人的身影。
她懵懵地目送他冷漠地从自己眼前再次离去,只剩被送了一朵花的侍女,羞红了面。
原,原来真是她自个儿想多了。
和羞涩高兴的侍女相比,做着拜礼姿势的宝嫣如同自取其辱般咬紧了唇瓣,差点羞愤地哭出来。
这人为何这般小心眼儿,他真气上她了不成。
如今与先前缠着她的姿态,简直判若两人。
本来今日只需受些皮肉之苦,陆道莲一来,宝嫣又尝到了颜面有失太多情的滋味儿。
她到从贤宁的院子退出去,都没想开,自己为何会在那一刻感到吃味和失落。
她只知道,自己的自作多情差点就闹笑话了。
好在无人发现,宝嫣也尽量装作若无其事,就是用晚食的时候,她刚沐浴不久,从婆母那来的人就传话说“这几日少夫人辛苦了,好生歇息,明日不用来了”。
待人一走,松氏才一脸稀奇地道:“真是活见鬼了,莫不是诳我们的不成?”
宝嫣也是,她本想明日再去跟贤宁告假,说她得歇息两日。
没想到她这婆母就亲自派侍女过来了。
她虽心不在焉,却跟着松了口气:“这样也好,不然到了明日,我也实在撑不住了。”
看出她十分疲累,松氏往她跟前放了杯安神的热茶,“女郎喝了,早些就寝吧,这几日着实不容易。”
宝嫣点头,她带着满腹心事往卧房走去,本以为会因为白日里发生的插曲难以入睡。
结果刚沾上枕头不久,便陷入睡意当中。
宝嫣犹记得,在意识彻底消失前,耳边还曾听见外室,松氏和小观母女二人一边收拾,一边闲谈的细小动静。
她不仅不觉着吵,反而觉得甚是安心。
但之后呢,乳母和小观一走,她榻边好像来了个人,坐在边上盯着她。
宝嫣喝了安神茶,累得睁不开眼,连她想问对方是谁都不行。
到底是谁偷偷摸摸潜入她的房里,她有种睡着,却又清醒着的错觉,如同甚至梦里。
梦里也会有登徒子随意动手动脚吗?
像是故意不让她通过嗅觉,去闻来人身上的气息,宝嫣的鼻子紧跟着被被一只手冷冷地蒙住了。
开始还好,后来她呼不过来气,木头般僵硬的身体也逐渐能动了,她开始挣扎,小腿用上全力去踢他,然而很快就被人漫不经心地抓住了脚踝。
在像被犬齿一般的锋利物咬了一口后,宝嫣撑直的腰终于回落到被褥上,抖得如瑟瑟秋风。
他那么坏,咬了她后,还把沉重的高大的半边身子压在她身上,低沉而冷冰地恐吓:“还敢踢我?”
他松手的那一瞬间,清冷幽微的佛香终于飘进她的呼吸里,宝嫣才从惊吓中缓过神来,意识到偷偷潜入她卧房的人是谁。
她几乎喜极而泣,是那种不是面对不认识的歹人,而是认识的人的高兴。
全然清醒,且能动的宝嫣在最初惊惧的时刻,劫后余生地缩进了陆道莲的怀中,蜷缩在他高大的半边身躯之下。
她哆哆嗦嗦,心有余悸而不安地问:“你,你怎么来了?”
他怎么一声不吭地就来,他白日里,不是装作一副完全不认识她,疏离而冷漠的姿态吗。
宝嫣一想,嘴角就瘪下去了,“你是来欺负我的?”
余光扫着胸膛前,抓紧他衣襟的纤纤玉手,陆道莲眼眸深谙,却并未有宝嫣想象中那般柔肠的回应。
冷淡道:“欺负你又如何?不仅欺负,苏氏女,你还要挨我的打。”
第40章
她又没做错事, 为何要挨打?
宝嫣缩在陆道莲怀中,楚楚可怜地凝望那张眉若刀裁的俊脸,他眼神既清冷又深邃, 凶凶的, 能吃了她。
宝嫣基本能确定一件事,柔弱无骨般仰头问:“你是来找我报仇的?”
陆道莲还没开口, 她自己先深信不疑,“我那天说的话, 惹你动怒了?你好些天没找我, 是不是一直攒着火气, 等着今日发我身上?”
她对着他, 从未那么多话过。
大概是被先前那一出惊吓住了,才什么都和陆道莲讲:“你今天在婆母院子里见着我了, 你是不是看了我许多笑话。”
“你去她那,有没有和她告状,说我羞辱你, 她怎么说?是不是要帮你报仇教训我。”
她话语声不断, 满满的不安,寻求安抚宽慰的味道, 陆道莲始终默默听着,冷眼睇着她不作答。
像是就要宝嫣误解一样。
气氛古怪而沉默, 宝嫣看不懂陆道莲在想什么, 他心思叵测, 高深复杂,宝嫣好想透过这个人的表象, 看看他的内里到底生得什么样。
她毫无意识地,手指纠结而烦躁地在那扇宽阔结实的胸膛上, 不断轻勾画圈。
不知道待会这种被人撩拨的滋味都要返回到她身上。
陆道莲一下就看穿她此时思虑繁多,内心更是委屈不已,不然不会一副撒娇的情态,无知地朝他靠拢。
她以为在他这,能得到几声娇哄,那就错了。
他一把捉住胸膛上乱勾的玉手,声音是如同玉质般的冰冷强硬,“你说得都对。”
他竟全盘接受了,一个都不解释。
陆道莲:“可我想要教训一个人,何须借他人之手,更不需要别人来帮。”他自己动手就够了。
宝嫣当即被挑起下巴,迎接他。
她感受到了,好几日不来,他这夜里火气格外的大,为了教训她,连箍着她双肩的手都十分勇猛用力。
她抗拒的姿态和陆道莲的力道相比,无异于蚍蜉撼树,而且不过挣扎一小会,本就没多少力气的她,更虚弱了。
只能跟被欺负似的,又羞又气地呜咽两声。
结果就被说“春夜里的猫都没你会叫”,他后面的话意犹未尽,宝嫣的心更提到了嗓子眼。
她感觉得出,肯定还有更过分的话被咽了回去,但若是被陆道莲毫无分寸地说出来,他会让她羞死的。
还好他没有对她那么不堪,而陆道莲问:“接下来你想我怎么罚你?”
他不是一早就有想法,为何还要来问她。
宝嫣伏在他肩,被陆道莲抱着,眼珠乌黑,盈盈如水,睫毛胆怯地眨得像蝶翼,慌张道:“不,不知道。”
最好是不要罚了,因为她白日里练习那些礼仪四肢都好累好疼。
他还要罚她,岂不是把她往死路上逼。
“不要罚了,好不好?”她试图讨好他,抱住陆道莲的脖子,如没有骨头的猫那样蹭他的脸颊、耳根。
她真的好怕,可是这白袍僧,他年轻俊伟那般冷情狠心,任她说什么都没用。
“不罚你不长记性。”
“不受教。”
“下次还敢对我口出狂言。”
他把她从身上扯开,在宝嫣愣愣望着他的那一刻,点着她的眉心让她倒下,“放肆无礼。”
到底……是谁在放肆?
他斜眼冷冷淡淡地瞥着她,傲然在上,“你想不出,那就按我的来。到时可不许哭。”
怎会可能不哭?谁受难了会不哭?
就是小时候,宝嫣顽皮犯了一点小错,在与苏凤璘追逐打闹间摔跤,膝盖痛了一点,她都会娇声地喊疼。
陆道莲这种的,她不吓晕过去都是好的。
宝嫣:“那就罚,罚打掌心,打掌心好不好?”
她已经退却到这种地步。
那天夜里她是口出狂言了,无礼也是无礼,宝嫣求饶得十分惹人怜爱:“轻轻,轻轻的,不眴师父。”
陆道莲是看着她今夜格外脆弱,在他面前怯懦地摇尾乞怜,他好像心软了,一个“好”,让宝嫣都不敢置信地瞪大湿润的双眼。
他答应了?
可实际上,当陆道莲真正动手时,宝嫣猝不及防整个身子往前冲了一下,要不是有防护,她能立马撞墙上。
宝嫣很久没遭遇这种如稚儿时期般被教训的待遇了。
陆道莲严厉得比她阿耶阿兄还厉害。
她以为他使的是什么狠毒法子,就像在贤宁那受苦一样,实际上真正挨了两下,她羞愤自尽的心思都有了。
明明火辣辣的不是脸,她却跟着脸红透了。还有种特别的滋味儿。
“你,你要罚就好好地罚……”
宝嫣受教的,可他总不能另辟蹊径,他还当她是年幼的孩子吗?
然而秉持着今夜就是要欺负她的念头,陆道莲除了不再说她比猫会叫,还提起别的:“听说你月信来了。”
宝嫣月信就是这几日在贤宁那受苦期间来的,昨日刚走干净,不知道陆道莲怎会这么清楚。
可这也代表她上回和他厮混后,还是没怀上身孕。
没怀上她就坐不稳晏家少夫人的位子,家中还等着她的好信儿,两人那天不欢而散,若是陆道莲一直不来找她,宝嫣就得主动上门去请。
现在他来了,正好免了她去请的尴尬。
但是宝嫣白日里累得半死不活,陆道莲也瞧见了,她才歇下没一会,应该知道她经不住折腾。
她也趁机道:“今夜不行,我受伤了。疼。”
她说疼的时候,娇气得跟在家里没什么两样,眸光如星星点点,面庞秀丽粉-白,透着些许遭受不公对待奢望得道怜惜的味道。
宝嫣是想通过这种方式,能让陆道莲起恻隐之心,好放过她的。
他们刚刚小小温存了一番,他尝到甜头,应该没那么生气了吧?
虽说宝嫣年轻,可是做女娘的应付这些恨不得将她们吃入腹的儿郎,应该得心应手才对。
她在陆道莲戏弄了她以后,如何没反应过来,初始他故作凶恶的态度是故意吓唬她的。
宝嫣胆子也稍稍大了些,“你若因着我说过的话,心里还不舒服,那就给你再打几下。”
他打也是皮外伤,可比动真格轻松多了。
宝嫣宁愿忍着难为情,让他出出气。
然而在陆道莲那,她提的这买卖可真一点也不划算,想用这种方式就扯平了?他还没打到她更过分的地儿呢。
宝嫣亲眼所见,陆道莲因她的话眼神变得更危险了。
这到底是同意还是不同意?
陆道莲没给个准话,但是另有了一个主意:“先给我看看你的伤。”
居然这般有人性,宝嫣微微惊讶,都不敢相信陆道莲竟这么好心,他还关心自己。
宝嫣回来梳洗后就上过药,看着陆道莲拉开她裤管的手,莫名情怯地缩了缩腿,“别,别看了,伤口丑陋,好难看。”
青紫色痕迹在白皙如玉的皮肤上,就如一道丑陋的疤,更像一团变了色的墨。
宝嫣自己都不忍再瞧,没想到陆道莲不仅盯了小会,还上手轻碰。
宝嫣疼得嘶气,刚要阻止他再继续,就被陆道莲俯身朝她膝盖嗅去的姿势吓得一动也不敢动。
闻出她抹了什么药的陆道莲,抬起无暇的俊脸,黑瞋瞋的眼珠露出一丝不悦:“伤成这样,还不用我给你的药?”
药?什么时候?
宝嫣被他问得神色茫然,一派无辜天真样。
陆道莲面无表情地转开脸,避开了和不清楚情况的宝嫣对视,她肯定是不记得的。
都那么久了,她去找晏子渊祈请他搬回新房住的那天。
她咬破了自个儿的嘴皮,他派庆峰送来宫廷医师花费许多珍贵药材做的丹丸。
她用过一次之后就没机会再用了,想不起来也是应该的。
看着陆道莲脸色瞬冷,虽然什么都没说,但宝嫣就是感觉到他应是又不开心了。
他松开她下了榻,宝嫣怔怔地在榻上等他,只见没来过几次的陆道莲,竟然不过三两下就找到了放药的位置。
丹丸被他轻轻松松就化开了,撒在茶杯里,再端过来让宝嫣卸了衣物给她上药。
宝嫣早已反应过来,陆道莲说的药就是这丹丸了。
她心里好奇,他那时怎么知道她嘴皮伤着了,还给她送这个,看着陆道莲不苟言笑的冷脸,她好没眼色地问:“这是你送我的?”
似还在生她的气,陆道莲连应都没应。
宝嫣莫名胆大起来,还在撩火的追问确认:“当真是你送我的?”
药水敷在宝嫣受伤的地方,宝嫣屈起双膝,却不想那些药缓缓往下淌。
她想去擦,却被人用力捉住了。
被质疑了两次,丹丸是不是他送的陆道莲,一双黑眸中如有闪动的星火,冷淡狠声道:“真是没完没了,这是你自找的,苏氏女。”
她总是有办法自投罗网,自寻死路。
陆道莲不再怜惜她,他把最后一点药都倒在一个地方,宝嫣就是想反抗也反抗不了。
“这里头的不好抹,我用其他的帮你吧。”
就和上回一样,宝嫣视野被放大,她手指绷紧,哪怕有过一回,还是差点一口气没呼上来。
她后悔了,后悔她怎会那般傻,去惹一个阴晴不定,强她十倍百倍的成年郎君呢。
这就是撩虎须的下场,陆道莲呼吸换了好几遍,再抬头时,宝嫣已经跟吃醉酒一样,面若芙蓉,神思涣散。
为了唤醒失神的她,他拍了她两下,两下就足够叫宝嫣恢复迟钝的神智。
陆道莲收回手,指腹按着她嫣红的唇,就是这张嘴爱闯祸,他暗示道:“倘若少夫人下回再故意戏弄冒犯贫僧,贫僧就要对它施加惩-戒了。”
什么戒从陆道莲口中说出,自然是危险不好的。
宝嫣即便反应过来,也没敢仔细思索,只能无助地点头答应。
“好师父,饶了我,不敢再犯了。”
她心有余悸道,这人的手和嘴能叫人死上好几回,她当真怕了,可是夜还很长,远不到离开的时候。
她既愉快又累得不行,陆道莲还要和她算比账,数落她的不对:“我那师侄说得不错,你果然是个捧高踩低的妇人。”
“我送你药,你不放在心上。”
“换做你身份高贵的夫婿,不过陪你去一趟婆母的院子,你就感恩戴德地送他点心。”
他逼她睁开眼,看着他是怎么像浣衣那般抽她的,还冷声挖苦:“可他怎么还不能替你免去,你在婆母那遭受的折磨和苦难?”
这问题宝嫣也有想过,她大抵归类为两个字“孝顺”。
晏子渊肯定是不会为了她,而顶撞生母的,而贤宁用的法子又很规矩讲究,不是无缘无故为难她。
满满的为她好的意味在里头,晏子渊就是想帮她,也只能劝解贤宁不要太为难她,可是没有办法直接让贤宁打消练宫廷礼仪的念头。
为了反驳陆道莲,宝嫣断断续续地往外吐字:“他,也是,尽力了……”
“孝顺……没,法子……”
她在这样的状态下,竟还在为她那夫婿开脱,真是感天动地,动人肺腑。
“怎么,你不怨他将你让给我了?”
这冷冷的嗓音中,宝嫣不懂他为什么火气越来越重,她其实还是怨的,可是宝嫣还是喜欢朝前看。
她已经过了最自怨自艾的时刻,如今只想尽快怀上子嗣,好摆脱这样受制于人的困境,于是含糊不清地道了句:“他到底,是明媒正娶我的夫君。”
好一个明媒正娶。
他不过是一介姘夫,如何比得上名正言顺的夫婿。
宝嫣感受到他用在她这的力气越来越重了,她只能随波逐流,在稍微能缓口气的时候,宝嫣还真心为陆道莲打算起来。
她犯了菩萨心肠,说他:“你,你既然出了家,就好好修行,等以后我肚子有了音讯,你便不要再碰我了。”
“这样于你不好,出家人……就该六根清净,慈悲为怀,你犯了戒律,我怕,我怕你会遭天罚。”
“孩子出生,你我就断了这孽缘。可好啊,不眴?”
陆道莲不发一语。
宝嫣想从他这得个准信,喊他:“不眴兄长?兄长,好阿兄。”
陆道莲终于回应她,他冷峻的眉头没有分毫触动地挑起,宛若黑白山水的双眼略带嘲弄地睥睨她,“你在多情什么?以为我会缠着你不放?”
宝嫣心思被猜中,不免羞涩。
她解释:“只是以防万一……”
陆道莲:“没有万一,苏氏女,你太高看自己了。”
宝嫣被训得闭上嘴,她颜面也很薄,刚才那样说已经用完了全身勇气,现下只能听陆道莲怎么反斥她一厢情愿的。
可是对方只说了那一句让给宝嫣感到汗颜的话,就不再施舍她半个字了。
有的只剩二人之间拉锯般的占有。
宝嫣因为多情了些,此时已经不好意思再表现出更多反应,她努力压制自己的小动作被陆道莲给发现了。
她越压抑自身,他便越是想看她崩溃。
倏地,他眼神瞥到一物,竟是他送给宝嫣的佛珠,被她半点不珍惜地丢弃在床角。
陆道莲趁宝嫣分神长手一驱便薅了过来。
他不知那是宝嫣昨夜刚从宝箱里翻出来,为了念经暂时用的,只以为她并不那么看重:“瞧不起一个僧人,不如你夫婿身份高贵,所赠的礼吗?”
他语气忽轻忽重,透出一丝渗人诡谲。
宝嫣没来得及发现其中古怪,刚张开嘴,就感到一阵冰凉的触感。
她浑身一僵,在意识到陆道莲把什么东西塞了过来后,再也无法直视她曾经握在手里的虔诚诵经之物。
“你还摔过它,你知道它有多贵重么?”
她摔的时候不是有意的,那时也正生他们的气。
宝嫣有心解释,可是感觉太冰凉了,她震撼到只能撑着陆道莲的肩膀,眼神祈求。
可怎么都阻拦不了对方的一意孤行和嘲讽:“身份低位的我,不过一介寺僧,已经把很珍贵的东西给你了。苏氏女,你不谢谢我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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